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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与铜奔马新论

2022-03-23

关键词:武威郭沫若浪漫主义

张 勇

(中国社会科学院 郭沫若纪念馆,北京 100009)

作为中国旅游标识的铜奔马出土于甘肃武威雷台汉墓之中,以其奔腾的姿态、精湛的工艺,在英、法等多个国家相继展出后得到了世界的认可与喜爱,成为沟通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的桥梁与纽带。铜奔马之所以能够获得如今殊高的地位与荣誉,主要还是得益于郭沫若的慧眼识物,经由他的大力举荐及精密安排,铜奔马的价值得到充分诠释与合理认知,并以此走向世界文化的舞台,走进公众的视野之中,毫无疑问郭沫若是铜奔马的“伯乐”。①王廷芳:《郭沫若是发现铜奔马的伯乐》,《郭沫若学刊》1991年第3期。

一、有关郭沫若与“铜奔马”的两件史实阐论

目前对于郭沫若与铜奔马的相关史事,虽然已有很多报道和阐述,但是有些基本的史实需要进一步明确和澄清。

基本史实—:郭沫若没有发掘出土铜奔马。

2000年10月18日,《中国文物报》刊发了一篇名为《铜奔马的启示》的文章,作者在文中叙述道:“1972年,时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的郭沫若先生从新疆返回北京途中,路经武威,看到了这尊扬鬃奋蹄追飞燕的铜制千里马。‘马踏飞燕’那浪漫主义的奇妙构思和生动流畅的艺术神韵,顿时激起这位天才诗人和大学问家迸涌的灵感,他洞察出铜奔马潜在的巨大的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郭沫若将它带回北京”②麦克:《铜奔马的启示》,《中国文物报》2010年10月18日第2版。。这篇文章中有关郭沫若发现铜奔马的时间、地点以及经过等基本常识性史实都出现了错误,对此王廷芳先生在《郭沫若与铜奔马》③王廷芳:《郭沫若与铜奔马》,《回忆郭沫若》,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04年,第214-215页。一文中,已经做了详细阐述及有针对性的纠错,在本文中就不再赘述。在此只想表达,对于类似有关郭沫若历史叙述真实性的关注与担忧。

基本史实二:郭沫若既未命名“铜奔马”,也未命名“马踏飞燕”。

对于武威出土的这匹以奔腾之中的骏马造型为主的青铜器,至今为止已经有了很多命名,主要有“铜奔马”“马踏飞燕”“马超龙雀”“飞马奔雀”等。其中有关“铜奔马”和“马踏飞燕”这两个耳熟能详的称谓多被认为是由郭沫若命名的。即便是如此,各家说法也有分歧,笔者将分为以下几个类别进行分析。

一是直接命名“马踏飞燕”说。

“关于这匹马的命名,史学界可谓煞费苦心。郭沫若先生命之为‘马踏飞燕’。”①江川:《“铜奔马”命名品味》,《咬文嚼字》1996年第4期。

“1971年,郭沫若陪同外宾访问兰州,在参观博物馆时见到这件青铜奔马,被其强大的艺术魅力打动,立刻为其命名‘马踏飞燕’,并当场挥毫泼墨,写下了‘四海盛赞铜奔马,人人争说金缕衣’的豪迈诗句。郭沫若一眼认定,铜奔马所踩的这只鸟是燕子,因此为铜奔马取名为‘马踏飞燕’”②《线装经典》编委会编:《中华考古事典线装经典》,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237页。

“曾经见到过无数文物的郭沫若被深深地打动了,他惊讶于作品无可挑剔的形体,姿态以及完美的平衡感。郭沫若将它命名为‘马踏飞燕’。”③郑建斌:《解密传世国宝》,北京:现代出版社,2008年,第130页。

二是沿袭别人说。

“有人将其称为‘马踏飞燕’,以表明奔马正在作凌空掠过燕背的飞驰。据说过,郭沫若也将之命名为‘马踏飞燕’。”④韩经太:《中国审美文化焦点问题研究》,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第271页。

三是“铜奔马”与“马踏飞燕”并存说。

1969年9月在甘肃武威,一座东汉后期的张姓将军墓被无意之中打开,出土了二百多件陶俑及青铜俑。其中有一件青铜马俑很是特别:此俑高34.5厘米,长41厘米,马作疾速奔腾状,其右后蹄下附有一飞鸟,经郭沫若先生鉴定,命名为“铜奔马”。这是该铜马俑最早的名称。因为这件“铜奔马”的脚下有一“飞鸟”,仅以“奔马”名之显然不能反映这件作品的精妙特色。两年以后,郭沫若又将它命名为‘马踏飞燕’。⑤姜一鸣:《“马踏飞燕”考辩》,《中国文化画报》2018年第4期。

据说1971年9月,郭沫若陪同柬埔寨宾奴亲王访问兰州时,看到这件稀世珍宝,曾有“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就是拿到世界上去,都是一流的艺术珍品”的赞语,并依造型将其命名为“马踏飞燕”。因其为青铜制成,他回京后,斟酌再三,又将其定名为“铜奔马”(亦称“青铜奔马”)。⑥朱文杰、商子秦主编:《国家名片上的丝绸之路》(上),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7年,第377页。

四是只提“铜奔马”说。

铜马俑的造型雄骏非凡,它昂首嘶鸣,马蹄腾空,作风驰电掣般的奔驰,因而,经郭沫若先生鉴定,命名为“铜奔马”,因为是由青铜制成,也称“青铜奔马”,这也是对这具铜马俑最早的称法。⑦韩经太:《中国审美文化焦点问题研究》,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第271页。

另外,据有人查到的资料,说武威当时给甘肃省博物馆移交这件文物时使用的就是“马踏飞燕”,后来郭沫若先生在见到这件文物时,称其为“铜奔马”。⑧韩经太:《中国审美文化焦点问题研究》,第271页。

前两者的叙述还仅仅只是一般性的认知,第三种认知中有关郭沫若对于这件以马为造型青铜器命名论述的就非常确切了,既有时间的记载,又有命名原因的阐述。经此以往,社会上目前普遍都认为,将武威出土的这件奔马造型的青铜器命名为“铜奔马”和“马踏飞燕”就是源自郭沫若了。那么事实是如此吗?

郭沫若的秘书王廷芳发表了《郭沫若是发现铜奔马的伯乐》《郭沫若与铜奔马》两篇文章,详细介绍了有关郭沫若发现铜奔马的经过,其中不乏细节之处,如郭沫若是如何赞许铜奔马的,是如何将铜奔马引介到北京故宫展览,并随之推介到英法等国家展出等重要事件,但是唯独对于郭沫若对这件文物的命名没有提及,更没有任何有关郭沫若将其称为“铜奔马”以及“马踏飞燕”的表述。

笔者又查询了新近出版的《郭沫若年谱长编》,在这段时间内,也没有关于郭沫若对这件青铜器命名为“铜奔马”与“马踏飞燕”的任何文字记载。

1972年,刚刚复刊的《文物》第2期刊发了署名为甘博文的《甘肃武威雷台东汉墓清理简报》一文,对于武威雷台汉墓中所发掘出土的各类文物做了详细的介绍,并配有相关图片,对于今天我们看到的铜奔马的说明为:“奔马。亦可称为飞马。此马为一罕见的古代艺术品,造型异常矫健精美,做昂首嘶鸣,飞跃奔驰状。头微左扬,长尾飘举,三足腾空,右后足蹄踏一飞燕,飞燕展翅回首,注目惊视。”①甘博文:《甘肃武威雷台东汉墓清理简报》,《文物》1972年第2期。另外,在此文物图片的图注中就清晰地标明为“铜奔马”,此说明文字及图注,应是较早以文字形式对“马踏飞燕”与“铜奔马”的命名吧。这种判断也基本与初世滨在《也说说铜奔马的命名》一文中“这批文物在省博物馆初步整理期间,王毅正在省博物馆等候分派工作,我曾亲耳听到他将铜奔马称作‘马踏飞燕’”的叙述相吻合。②初世宾:《也说说铜奔马的命名》,《中国文物报》2018年6月19日第3版。

因此,郭沫若对于甘肃武威出土的青铜奔马的命名,还存在着较多不同的说法,但据以上材料的分析,笔者基本上可以得出如下几点的结论:

1.“铜奔马”与“马踏飞燕”均应不是郭沫若对于甘肃武威雷台出土的青铜奔马的最初命名,郭沫若只是在见到它,或者谈论它时沿袭了别人对它的称谓而已;

2.“铜奔马”与“马踏飞燕”虽不是郭沫若对于此件青铜器的命名,但是借助于郭沫若的名人效应,这两个命名才能够得以广泛流传,并被大众所接受,并误认为是郭沫若对此的命名,应是不争的事实;

3.无论是“铜奔马”还是“马踏飞燕”,都显示出民众对于这件出土青铜器的喜爱之情,这与郭沫若初见此文物,并希冀将之推广的心境是一致的。

二、郭沫若是如何成为“铜奔马”伯乐的?

郭沫若发现了铜奔马巨大的学术价值和审美特性,并将它推广到了世界。那么郭沫若是从哪几个方面助力了“铜奔马”成为世人公认的文化瑰宝,进而成为“铜奔马”伯乐的呢?

(一)着手推动了“铜奔马”走向公共文化空间

铜奔马原本只是陈列于甘肃博物馆中的一件普通展品,它能够走向世界,成为家喻户晓的国宝级物品,完全得益于郭沫若不遗余力的举荐与推广。郭沫若是在无意之中看到了“铜奔马”的,对于这样一件稀世珍宝,他没有如一般的文物管理人员一样,将之束之高阁,珍藏于无人问津之处,而是积极地向外界推广与宣传,使其最大限度呈现出原有的价值与风采。

1969年9月,在甘肃武威的雷台下挖掘出土了这件青铜制作的奔马及其它多样的古代器物,12月这批雷台出土的文物被上调到甘肃省博物馆保存。直到两年后,郭沫若见到了这座制作精美的古代文物珍品时,它一直不为外人所知。“铜奔马”真正被世人所熟知是在其被借调到北京故宫,参加当时的全国文物展览之后。郭沫若在结束甘肃之行,回到北京后所做的第一件重要事情,便是与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的王冶秋商议和筹划将“铜奔马”借调到北京来,参加正在故宫举办的《全国十省(区)文化大革命期间出土文物展览》的事宜。为了尽快促成此事,郭沫若又专门在两天后陪同周恩来总理接见外宾时,向周总理做了请示,得到了周总理的首肯。仅仅就是为了这么一件出土不久,还没有任何定性的,更是无任何名气的文物,郭沫若就如此用力,可见他对于“铜奔马”独特价值的肯定与认可,虽然他没有对铜奔马有过专门的论断与研究,但他为此所做的一切就足以说明了“铜奔马”出土对于中国古代史研究以及考古事业的重要价值了。借此机会,铜奔马迈出了走出甘肃、奔向全国的第一步。同时,能够在故宫展出就已经完全说明了这件青铜器具有极其重要的历史价值了。

随后,郭沫若又积极推动使“铜奔马”走向世界文化的大舞台。“铜奔马”奔向世界的第一步也是郭沫若多方沟通的结果。1973年4月至1975年8月间,“铜奔马”先后在法国、英国、日本、罗马尼亚、奥地利、南斯拉夫、瑞典、墨西哥、加拿大、荷兰、比利时、美国等西方国家展出,有近约500万各国观众目睹了“铜奔马”的卓绝风采,并赞誉道:“虽然这种‘天马’现在早已绝种,但是它的形象在汉、唐雕刻家和艺术家的手下则并未磨灭。其中最精彩的模拟品,是1969年在曾经是汉武帝的京城西安附近的丝绸之路上,被中国考古学家所挖掘出来的闻名世界的青铜飞马”③杜静薇、王琦:《武威铜奔马发现追记》,《档案》2009年第3期。。

“铜奔马”走出甘肃,一夜飘红,所带来的影响并非仅局限于文物自身,如要往更深广处来探究,我们可以看到在“铜奔马”被世界各地人接受,并由深藏仓库的不为世人所知的出土文物,迅速成为公共文化空间热议主题等现象的背后,所蕴含的重要文化命题,即是“铜奔马”丰富与拓展了中国当代公共文化的空间与内涵。

“公共文化空间是具有意义阐释与价值生产功能的文化空间在公共性内涵不断加强和体现的过程中所形成的新的空间内容与形式,它不仅强调空间的文化性,而且还突出空间的公共性。”①王玲:《公共文空间与城市博物馆旅游发展——以上海为例》,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52页。“铜奔马”能够拉近文化与生活、古代与现代之间的距离,是与其本质特征有密切关联的。“铜奔马”既是被奉为至宝的珍贵出土文物,又是赏心悦目的上乘艺术佳品,使它本身便具有可供多元阐释的特征,又由于马是中国乃至世界民众都熟悉、能接受、可认知的生物物种,因此它也具有了普遍的大众性特点,特别是以“铜奔马”为元素和标示的旅游纪念品以及文化创意产品的出现,使它还具有了商品性,以上都是与公共文化空间的基本特征与属性高度吻合。

凭借着铜奔马所蕴含的多元而丰富的文化内涵,以及被世界观众所广泛认可,它顺理成章地入选了邮票《文化大革命出土文物》,并于1983年10月成为中国旅游标志,从而一跃成为代表中国文化的象征符号。如果从这个角度讲,郭沫若就名副其实地成为“铜奔马”的“伯乐”了。

(二)引领对“铜奔马”学术研究的热议话题与主题探究

随着“铜奔马”走进公共文化空间后,它便立刻成为举世瞩目的文化焦点,就此也形成了独特的“天马热”②有关“铜奔马”展出后所形成的巨大国际影响的表述,请参阅凉州史话编写组编写的《凉州史话》中第127至131页的相关内容。现象。具体到学术领域来讲,对“铜奔马”的学理探究与细节阐述也随着它的社会影响力不断扩大而逐渐升温与深化,其中郭沫若所起到的助推与引领作用也至关重要。基于深厚的学术储备和敏锐的学术判断,郭沫若在雷台汉墓出土的众多文物中,第一眼就辨识出了铜奔马不同寻常的重要价值,他肯定地认为,“这是一件罕见的艺术珍宝,也是这批文物中的宝中之宝!就是拿到世界上去,都是第一流的!”③郑建斌:《解密传世国宝》,北京:现代出版社,2008年,第129页。

不得不说,作为著名历史学家、考古学家的郭沫若在参观现场就能给予“铜奔马”如此准确的、高度的定位与评价,一方面展现了郭沫若渊博的学识,他能够将“铜奔马”放置于中国历史发展的长河之中来界定,可见他对于中国青铜器发展的历史,对于中国考古发掘以及文物的现状都了然于胸的熟稔程度;另一方面经过他的研判,也凸显出“铜奔马”不同寻常的历史价值,特别是郭沫若使用了“前所未有”这样的词语,赋予了“铜奔马”至高的历史地位,而这不仅仅只是简单提升了“铜奔马”的文化高度,而且也激发出学术界对“铜奔马”展开全面研究的热情。

作为一件青铜器来讲,“铜奔马”具有举足轻重的历史价值,对于这种基本认知,研究者们都是高度认同的。就目前看,研究话题多集中在“此青铜器为谁所造?”“汉墓主人究竟为谁?”“以及马为何种马?”“所踏之鸟为哪种飞禽”等几个重要方面,但是围绕上述有关“铜奔马”的历史细节,大家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而且每个议题基本上都形成了有效的学术论争,如有关“铜奔马”为谁所造的问题,李鼎文发表了《铜奔马是张江制造的吗》,此文对有关报道中认为铜奔马为张江所造的问题有质疑与阐释,并得出了“墓主张君不是张江,‘马踏飞隼’不是平乐馆的飞廉、铜马,张江不是‘马踏飞隼’的制造者”④李鼎文:《铜奔马是张江制造的吗》,《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2年第4期。的论断;再如对于汉墓主人的研究也存有争议,张永明《所谓“铁证”与“石证”——也谈武威雷台东汉铜奔马的主人问题》对时有雷台汉墓主人为张江的说法予以驳斥与证实,同样认为“武威雷台汉墓主即铜奔马主人‘守张掖长张君’、‘守左骑千人张掖张君’不是张江”⑤张永明《所谓“铁证”与“石证”——也谈武威雷台东汉铜奔马的主人问题》,《甘肃社会科学》1994年第5期。,也极大地促进了研究者对“铜奔马”的全面认知,以及对于历史细节的深刻把握。引发最多争论的还是有关“铜奔马”的命名问题,因其中牵涉了郭沫若,所以也备受关注。伍德煦、陈守忠在《武威雷台汉墓出土铜奔马命名商榷》中提出,“这件铜奔马应称名为‘马神——天驷’”①伍德煦、陈守忠:《武威雷台汉墓出土铜奔马命名商榷》,《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84年第3期。;张崇宁则认为,“此铜马应直接了当取名为‘紫燕骝’或‘飞燕骝’,三字之名恰合古意,最为雅训贴切”。②张崇宁:《铜奔马正名》,《文物季刊》1999年第2期。“马踏飞燕”的命名更引发很多学者的思考与争议,如《“马踏飞燕”实为“马踏飞鹰”》一文认为,“武威铜奔马正是以夸张的艺术手法,将凉州马与凉州鹰融合在一起,应称之为‘马踏飞鹰’”③牛敬飞:《“马踏飞燕”实为“马踏飞鹰”》,《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年3月12日第5版。,而曹定云则认为,“武威雷台奔马铜雕应是‘天马逮乌’,而非‘马踏飞燕’、‘马踏飞鸟’或‘神马蹄踏龙雀’”④曹定云:《武威雷台奔马铜雕应是“天马逮乌”》,《光明日报·理论周刊》2003年8月5日。。

有关“铜奔马”如此多的学术成果和探索中,虽然郭沫若并没有直接参与到其中,也未有相关的研究成果存世,但是他却首先以一名历史学家的眼光,洞悉并指出了“铜奔马”作为学术研究对象的可行性,进而经过多方努力使“铜奔马”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公共文化空间,为学术研究提供了可能性的选题。另外,因与“铜奔马”与“马踏飞燕”的命名有着密切的关联,借助于他的名人效应也为“铜奔马”相关的研究设置了学术议题,引发系列思考与争鸣。

综上来看,如果从“铜奔马”的社会影响和历史价值两个重要维度发展讲,它都与郭沫若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联。因此,郭沫若的确就当之无愧的成为“铜奔马”的“伯乐”了。

三、“铜奔马”何以吸引了郭沫若关注的目光

郭沫若之所以能够成为“铜奔马”的伯乐,主要还是源于“铜奔马”本身所具有吸引他的诸多因素,从而形成了“伯乐”与“奔马”互为成就的统一体。“铜奔马”所具有卓绝的史学价值、学术内涵以及精美造形,才能够使其在众多文物展品中,脱颖而出,被郭沫若慧眼识中。那么,郭沫若发现“铜奔马”及其随后极力推荐展示于各种观众面前等系列事件的背后,折射出在新中国建设及发展时期他有怎样的思维质素呢?

(一)彰显优秀史学家敏锐的学术洞察力和历史使命感

铜奔马是一件具有重要史学价值的稀世珍品,但是在郭沫若发现之前,却多年沉寂于甘肃博物馆的展柜之中。在甘肃博物馆参观时,郭沫若也是在偶然之间发现的这尊陈列于众多展品之中的古代青铜器,甫一见到“铜奔马”时他就心动悦目,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许之情,激动地说道:“我到过很多国家,看到过很多马的雕像和骑士骑马雕像,那些雕像最古的也只有几百年,从未见过超过一千年的。而我们的祖先却在将近两千年前就制造出这样生动绝妙的铜像,无论从艺术构思的巧妙、工艺技术水平的高超,还是从结构力学角度来说,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是我们民族的骄傲”⑤王廷芳:《郭沫若与铜奔马》,《回忆郭沫若》,第215页。。郭沫若对铜奔马评判与赞许的文字其实并不多,也并无专业性研究的文章,但他能够在未有任何学术准备及心理认知的前提下,基于自己对古代青铜器深入研究,以及所取得的惊人成果,对铜奔马的史学价值做出了超乎寻常的预判,而事实也却如郭沫若所讲到的,随着对铜奔马研究的不断深入,它的史学价值以及美学特征越来越凸显出来,上述的判断可以从如下两个方面来深化理解。

一是,郭沫若具有高度敏锐学术洞察力。敏锐而超强的学术判断力,是郭沫若开展史学研究的重要前提和方法。郭沫若是现代著名的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和古文字学家,其中对于古代器物研究别有心得。他先后著有《殷商青铜器铭文研究》《出土文物二三事》等诸多史学研究的学术论著,其中尤其对于青铜器研究别出心裁,他“以青铜器的形制、花纹推断该器所从出的历史年代,以历史年代所特有的审美意识来研究历史及其相关的人类文化史、社会史及美学史”⑥魏红姗:《历史考古与美学阐释》,《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04年第4期。,为青铜器研究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以此也逐步形成了郭沫若深湛的对于器物识别与研究的超强能力。在上述的引文中,可以知晓郭沫若对于铜奔马是从“艺术构思”“工艺技术”以及“结构力学”三个方面产生的直观认知和评判的,这首先充分体现了“他在观察问题和分析问题时,能从多个角度,多种层次全面考虑,使问题在融汇贯通中得到发现”①刘茂林:《郭沫若治史的个性特色》,《历史研究》1992年第2期。的独特的思维能力,从而使郭沫若看到了在这件青铜器铜奔马的背后所蕴含着丰富待解的史学密码。就铜奔马自身讲,它具有高超的铸造工艺,反映中国青铜器的铸造技艺已经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准;它还具有独特的设计理念与美学标准,说明了该时期中国文化艺术审美已经日趋成熟。铜奔马成为热议的话题后,学术界展开了一系列研究,取得了一系列丰硕研究成果,这也从另一侧面,证实了郭沫若的学术直觉判断。

二是,郭沫若怀有深厚的爱国主义情怀。对于铜奔马,郭沫若并非只是简单的把它当作一件普通的文物来对待,而是将铜奔马的价值提升到民族文化的高度进行认识与宣传。他第一时间推进铜奔马走出甘肃,使其能够在第一时间展示于全国民众面前,特别是在铜奔马出国巡展的事情上,他更是力排众议,全力支持铜奔马在世界各地展出展示。这些事件,不仅仅只是反映出郭沫若单纯对铜奔马的喜爱之情,更主要的还是郭沫若希冀借助于铜奔马的广泛展示,让不同文化区域,不同文化类型的世界民众了解中国传统文化,以此来重塑中华民族悠久灿烂文明的形象,重拾中国民族的文化自信力。在对待传统文化与民族文化复兴的问题上,郭沫若始终坚持“凭借着对古老文化本身的探究发现传统的价值,并与外来的文化相对接”②李怡:《复兴什么,为什么复兴?——郭沫若的民族复兴思想一瞥》,《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6年4期。的方法与原则,铜奔马的展示与展出更是进一步契合了郭沫若一贯所坚持的民族复兴的思想与抱负。

在郭沫若看来,“自我抒情从来不只关乎一己的悲欢,自我的扩张并非个人主义意识形态的呈现,也不以现代自我的生成为最终目的,而是在对善的追求中成就自我,融入民族新生的历史洪流,最终实现齐家治国的儒家政治理想”③尚晓进:《从宇宙更新到政治革命:郭沫若基于泛神论思想转向》,《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21年第6期。。铜奔马的身上便寄寓着郭沫若浓郁的爱国主义情怀。对于郭沫若来讲,铜奔马既是他史学研究视野中的重要学术发现,证实了他敏锐的学术判断力,同时又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和精神的重要载体,借此也进一步实现了他复兴中国传统文化的目的与使命。

(二)赓续浓郁的浪漫主义生活情愫

如果说“铜奔马”作为稀世文物的学术价值触发了郭沫若喜爱之感的话,那么它作为艺术品的独特造型及美学样态,在瞬间触发起郭沫若泛陈于内心的强大的浪漫主义情愫。

作为一种古代精美的器物,铜奔马另外一种特性便是,它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的存在④牛宏宝:《西方现代美学》,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92页。,古代青铜器多是艺术造型与史学价值的双位统一,如司母戊方鼎等,而其中的铜奔马更是古代青铜器中的精品之作。铜奔马首先吸引观者眼球的就是其精致造型,它高34.5厘米,长45.5厘米,宽10.1厘米,重7.15千克,整个造型匀称合理,马头部微向左侧,三足腾空,右后足轻踏在一只正在飞翔的鸟类翅膀之上,显示独具匠心的静态之美。除了独特的造型外,“铜奔马”独特的美学特征,就是其所展示出的完美动态之美,使它超越了作为纯粹“物体”存在的无生命特征,而具备了旺盛而强健的生命力和浪漫美学之感。“铜奔马”的动态之美具体表现在,它具有昂首天外的奔腾之势,傲空一切的无畏之感,引领千军的强悍之魄以及征服畏途的雄壮之胆,然而在造型表像的背后,其实还蕴含着强大的理性智慧,它带给我们更多的是积极向上的精神洗礼与力量支撑,彰显出“理性智慧相契合的理性想象时代,其特征是在保持人体固有形态的同时凭借着与自然飞翔之物的结合来实现飞升的梦想”⑤韩经太:《中国审美文化焦点问题研究》,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第284页。。

“铜奔马”的动态之美饱含了郭沫若对于浪漫主义情愫的所有想象。以往我们谈到郭沫若的浪漫主义,首先想到的就是郭沫若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所造就的浪漫主义巨匠,他的思维方式、情感抒发都深深烙刻上了浪漫主义的印记。因此也必然简单“在创作方法上仅阐述其浪漫主义激情倾吐、直抒胸臆的一面”⑥黄曼君:《郭沫若前期浪漫主义诗学的现代性观照》,《华中师范大学学报》2002年第6期。。此种简单论断往往会造成浪漫主义仅仅只是作为一种创作方式影响了郭沫若,而郭沫若受浪漫主义的影响也仅仅只是在创作领域的偏颇认知。笔者认为,如此将会大大限制对郭沫若浪漫主义情感范畴的理解与实质的把握。其实浪漫主义对于郭沫若来讲,并不是某种具体的理论,也不是某首具体的诗歌创作,而是浸透于内心的一种情感表征,“对郭沫若而言,浪漫主义哲学决定了他看待人与宇宙、个体与整体的关系以及两者沟通和关联的方式”①尚晓进:《从宇宙更新到政治革命:郭沫若基于泛神论思想转向》,《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21年第6期。。如果具体讲,浪漫主义对于郭沫若来说,就是使其始终处于一种动态的选择与行动之中,有时甚至是进行自我的否定与革新。

因此,郭沫若浪漫主义情感最主要的表征就是动态性的,无论是在诗歌、小说以及戏剧的文学作品创作中,还是在古代社会研究、古文字研究、考古等学术研究中,抑或是在郭沫若人生道路的选择以及处理问题的方式上,都满溢着浓郁的浪漫主义动态情感之美。具体讲,如《女神》中无不洋溢着浪漫主义的律动,凤凰四处碰壁后的生命涅槃,创造了鲜活的生命个体,天狗充满能量的动情释放等都将浪漫主义的动态之美展示的淋漓尽致;《甲骨文研究》中,郭沫若跳出传统古文字研究皓首穷经的研究路径,借助于历史动态发展的原理,超越了个别字句的辨识,从而发现了隐藏于千年古书之中的殷商时代,以此也展现出别具特色的浪漫主义动态美学风采;在人生选择上,郭沫若更是由一名泛神论者蜕变为马克思主义的信仰者、拥护者和宣传者,其中所经历的思想变迁也是极其曲折多样、动态变化的。上述的这些领域,无一不是郭沫若独特浪漫主义情感的动态展现。

但时代的发展、民族的危机,使郭沫若的浪漫主义情怀逐步由显性转为了隐性,特别是在新中国成立后,由于身份的变化、年龄的增长等因素,虽无《女神》式内心激情的直接抒发,但其也在行动上处处显示了浪漫主义的心理基因与情感认同,如他与毛泽东主席的和诗及对毛诗的解读等方面,就充分显示出他隐藏于内心的独特浪漫情怀。

正是基于此种心理机制,郭沫若首见铜奔马之时,必然勾连起内心本有的浪漫主义情愫的涟漪,使其将铜奔马幻化为自己浪漫情志和理性智慧的现实寄托。

四、结语

郭沫若与“铜奔马”的话题,是以往有关郭沫若研究中不被重视的视角。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到,在过去我们所熟悉有关的命题与论断中,依然存在着诸多应解而未解的学术难题,应知而未知的基本史实。通过铜奔马与郭沫若主客体之间的逻辑分析,我们可以进一步认识到郭沫若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视与关注,同时也折射出他作为一名史学家的社会责任担当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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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七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