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笔记（组诗）

◆谭元怀

一朵小黄花开在桥下

古老的石拱桥上人来人往

一朵小黄花开在桥下

与苔藓为伴，临水而居

桥下幽暗，有微风穿过桥洞

黄色的花朵轻轻摇曳

似一缕神秘亮光独居人间

流水在为她持续抒情

而她在静观命运的流与转

山上放羊人

蝉声由单调变得稠密

你像只黑豹坐在岩石上

看着羊群散落山坡

你举起酒壶

眯着眼睛呡一口酒

松鼠歪头看你一眼

从一棵树跳向另一棵树

消失在你的酒事中

仰头喝光整个下午

父亲走后留下的烈酒

让你处于睡梦中的山河

太阳落山了

你用父亲留下的鞭子

抽打羊群

一路上骂骂咧咧

被踢飞的石子滚落山坡

蝉声开始静默

一条回家的路

正在吞噬你的背影

彼此之间

面对面坐着喝茶，彼此都在暗处

把我拉黑的人在另一头等着回应

我的心里长出一棵毒草

拔掉还是不拔，一时之间的犹豫

在这个春天重返往日的寒冬

白鹭的哀鸣荡开了水波

红苹果漂浮在清澈的水里

你送我的刀叉，正在切割脸上的暮色

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谁能自带光芒

彼此间，说来说去都是眼泪

声音已经夭折。凭空多出的困苦

停留在半空，等待化为一声鸟鸣

和往常一样笑一笑，不再需要言语

夏日小院

石榴花开红了整个院落

仰望着一朵蓬松的白云

狗躺在树下吐出天空猩红的舌头

从田里回来的人摘下草帽

端一盆水，在院里弓着腰洗呀洗

怎么也洗不掉脸上的苍茫

在树叶飘落之前

在树叶飘落之前

阳光悄悄来到母亲的果园

挂在枝头的颜色圆圆的

又红亮了些许

成熟的芳香一日浓似一日

我仰头望着，想起满园的花朵

这些留在骨子里的东西

奉献出短暂的欣喜

在树叶飘落之前

我要去看一看生病的母亲

她把苹果捧在手心

以茶的醇香

酒的浓烈供奉于神灵

用尽最后一丝的坚韧和倔强

她为那些即将飘落的树叶

找好了藏身之处

空瓶子

一大早清扫房屋

久未触及的角落

滚出一个空瓶子

一层灰尘附着在表面

看不清里面曾经装过什么

是蜂蜜，是烈酒，是酱油……

或是一家人说过的话

我把它清洗干净立在阳光下

空瓶子重新装满了阳光

望着它喜人的样子

我能否清空自己这身皮囊

像空瓶子一样重新装满阳光

题丽江金安金沙江大桥通车

金沙江，来自唐古拉山隐秘的出口

比野马还野，在风的巢穴里狂奔

一根绳索从天而降，也没能套住

一腔热血。群山扬起鬃毛

苍鹰盘旋于空中。谁能看见

有人在江上摆渡，有人在江上捕鱼

有人死在江中，找不到回家的路

随着浪花去了远方。隔江就能对歌

倾诉各自的悲欢，相邀敬一碗薄酒

千百年来，人间烟火往来于江上

谁能想到，彩虹飞架东西

滔滔金沙江发出震天轰鸣

像时代的强音

让每一滴水

都拥有了闯荡人间疆场的胆识和勇气

老去的村庄

我从村口一路走进去

夕阳中少了母亲升起的炊烟

空落的街道歪斜着，弯曲着

对抗时间燃烧的火焰

当我走进家门，父亲正在忙碌

把空落的院子开挖成菜地

种上了小葱，青菜，生姜

想着把它们送上我的餐桌

像从前一样喂养我们远大的理想

晚饭后，我出去散步

田里七零八落的荒芜

牵挂着村里人远去的背影

我只遇见几个老人坐在墙根下

玩扑克，争吵得面红耳赤

像几个在泥土里玩耍的孩子

我已想不起他们年轻时的样子

只记得他们曾经干劲十足

扛着锄头走向田野和河流

登上山顶，呼风唤雨

如今，他们和我的父亲一样

坚守着村里旧有的格局

把一棵树的根须扎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