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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与体育社会组织关系研究
——基于广西藤县舞狮组织的调查

2022-03-22谢雄健

体育教育学刊 2022年5期
关键词:藤县舞狮国家

谢雄健,赵 芳

(1.广西师范大学 体育与健康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2.南宁师范大学 体育与健康学院,广西 南宁 530100)

谢雄健,赵芳.国家与体育社会组织关系研究——基于广西藤县舞狮组织的调查[J].体育教育学刊,2022,38(5):73-79.

长期以来,国家与体育社会组织关系的研究是我国体育管理体制改革领域的重点关注议题,当前研究已从结构论争的宏观议题逐渐转向对政府与体育社会组织微观行动策略的探讨[1],尝试通过微观的体育实践活动来分析宏观的“国家-社会”关系。如李志清在桂北抢花炮活动中发现,“国家政治生活及国家与社会的互动关系,是通过诸如抢花炮等具体而现实的民间仪式性实践活动而实现的。”[2]万义,杨海晨等人认为村落女性体育参与工具理性行为的形成是由地方政府对话语权力的垄断、女性体育参与意识的“误识”及二者之间恰当地“合谋”而产生的[3]。杨海晨,王斌等人采用历史比较的研究进路,借助“黑泥屯演武活动”这样的仪式性体育活动小事件来分析“国家-社会”关系的张力变化,推演出“国家-社会”关系从“皇权不下县”走向“相互在场”的变迁结果[4]。从既有的研究成果中可以发现,在我国特殊的国家与社会关系动态、多元、开放式演进实践中,针对不同时期选择适宜面向的动态性过程研究才能描绘出国家与体育社会组织关系的完整篇幅[5]。为此,学者们通常会采用历时性与共时性相结合的历史比较法来分析体育实践活动的发展,进而探讨“民族-国家”的历史进程和社会与文化变迁的动态过程,以透过微观个案剖析来反映“国家-社会”关系,这为本研究提供了研究方法上的启示和经验上的借鉴。

课题组在对广西藤县舞狮组织进行实地调查时发现,这些舞狮组织都有意或者无意地强调自己的“国家身份”,以说明自身的合法性和权威性。如在对藤县国家级舞狮传承人DMH的访谈中,他多次跟我们强调他们才是国家承认的“东方狮王”。国家也主动为藤县舞狮组织“撑台”,如藤县县委县政府主动牵头主办2016年藤县世界狮王争霸赛;2018年7月习近平总书记出访阿联酋时,藤县禤州武术舞狮团随从参加“阿联酋中国周”文化交流活动,成为国家文化交流的重要载体。在藤县舞狮组织强调“国家身份”和国家为舞狮组织“撑台”的过程中同时出现了社会组织或自上而下产生于国家的建构,或自下而上产生于民间自然发展的双重特征,舞狮组织发展的场域是国家与社会互动的共有场域。那么国家是何时开始进入此场域,扮演着何种角色,又是如何与舞狮组织互动?藤县舞狮组织如何看待国家的进场,如何定位自己在这个场域中的角色,又该如何与国家互动?在这个共有场域中国家与藤县舞狮组织存在着何种互动逻辑关系,又折射出了怎样的“国家-社会”关系内在逻辑?基于上述问题,课题组从“国家-社会”关系变迁的整体视角出发,以广西藤县舞狮组织为研究对象,采用历时性与共时性相结合的研究进路,试图通过分析国家与藤县舞狮组织关系的历史转换来窥探“国家-社会”关系变迁的内在逻辑,以期为社会组织发展、国家治理和社会自治构建提供指导性的理论思考。

1 实地调查简述

藤县位于广西的东南部,属梧州市管辖。禤州岛是藤县境内第一大岛,西江河上第二大岛,也是广西内河第二大岛,北回归线穿岛而过,乘船是岛上唯一通往外界的交通方式。藤县舞狮历史悠久,在近代鼎盛期,当地舞狮队伍曾一度达500支。据了解,藤县舞狮传承人从清代乾隆十四年最早的濛江子孙堂狮队一直延续传承至今的广西藤县禤州武术醒狮团,已经传承至第五代,共计传承人近百人。

课题组从2017年1月到2018年7月共4次进入藤县藤城镇、塘步镇、濛江镇、禤洲岛等地进行舞狮活动实地调研,总共历时25天,访谈舞狮专业人员18人,政府工作人员5人,学生20人,老一辈艺人3人,濛江子孙堂狮队负责人3人,共49人。访谈最长历时2小时以上,最短10~15分钟。主要访谈对象有:DMH,男,75岁,2018年获国家级舞狮传承人;DYW,男,32岁,藤县禤州武术醒狮团的负责人;LJS,男,65岁,藤县文体局退休副局长,国际级舞狮裁判和教练;HWQ,男,78岁,藤县舞狮“子孙堂”第三代传承人;ZZM,男,30岁,禤州武术醒狮团主力鼓手,鼓王大赛第三名。以上调查资料的获取为课题组的研究打下了坚实的理论基础,提供了较好的佐证材料。

2 基于藤县舞狮个案的国家与体育社会组织关系的演变逻辑窥探

为全面把握国家与体育社会组织关系的演变,本文依托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的社会转型理论,采用历史比较的研究进路,结合研究对象藤县舞狮组织发展的特点和实地调查所得的资料印证,大致将国家与体育社会组织关系演变的脉络分为:国家统合社会时期(1949年以前)、总体性社会时期(1949-1977年)、社会转型期(1978-1999年)、新社会发展期(2000至今)等四个时期,以期更为清晰地窥探“国家-社会”关系变迁的内在逻辑。

2.1 国家统合社会时期(1949年以前):国家与体育社会组织的统治型关系

2.1.1 国家统合社会:国家与藤县舞狮组织统治型关系的社会基础

中国传统社会生产力水平很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基本上是依赖血缘和地缘建立起来的。正如费孝通所述:“传统中国是一个家族本位社会,家庭是社会的基本细胞,以家庭为核心向外扩展家庭与家庭之间的血缘关系,形成社会的差序结构。”[6]传统社会的统治者试图通过诸如分户、告亲迁移等一系列措施抑制地方和宗族势力的增长,并通过“编户齐民”等制度将国家的“触角”延伸到社会的底层。但由于国家的行政力量较弱,这些制度未能达到对社会的有效控制,出现了中心地带“皇权不下县”和边疆地区的“皇权不到边”的怪状[4]。但是在皇权统治的“编户齐民”过程中形成的乡里权威和民国时期保甲制度的推广,让乡村行政化和家族权威结构化于国家权威,已达到县级以上的社会统治和县以下社会的秩序稳定,不至于威胁“皇权”统治地位[7]。

如老一辈舞狮人HWQ所言:“听老人讲,传统狮套路中的‘采青’,采取的是谐音,其实寓意在于推翻清朝统治,但大家都怕得罪‘皇权’,而遭受灭门,所以采用了谐音。”到民国初期,国民政府所建立的科层体系较之前封建国家的官僚体系在对乡土社会的控制上有所增强,代表国家力量的保长、甲长参与社会组织,进一步冲淡了宗族自治的地方权威,强化了国家意志。HWQ谈到,“这个时候来自广东佛山的吴细牛、陈添二人上游到广西藤县谋生,因为他们舞狮子很厉害,我们就请他们担任‘富炉灶子孙堂队’舞狮技艺师傅,真正开始了舞狮技艺的传授,舞狮发展也很好,每年庙会都很隆重。但后面日本人来了,舞狮的人少了很多,因为那时社会很乱,饭都没得吃,国民党还命令保长到处抓壮丁当兵,会舞狮的人,因为会武术,则成了主要对象。”诚如吴毅教授所言,到了抗战期间,“举凡征兵、征工、征粮、征税等人力物力的动员和汲取,莫不凭借保甲这一管道,致使保甲逐渐由单一的社会控制工具演变为全能的行政工具”[8]为国家统治社会务实了基础。

2.1.2 中心-边缘:国家与藤县舞狮组织统治关系的架构

中国传统的政治制度构架和秩序具有鲜明的帝国中心主义、规则国家主义、秩序单一主义和价值观的高度一元化特征,在这一制度构架和秩序下,任何鼓吹多中心秩序和规则的活动都被视为对现存秩序和规则的挑战,任何现代意义上的结社活动都是被严令禁止的[9]。1926年6月国民政府颁布的《人民团体组织法案》指出,所有社会团体都必须接受国民党的领导,服从三民主义,进一步将社会与国家统合在一起,从而试图牢牢控制个人、家庭与家族,达到中央集权的目的,呈现出“中心-边缘”的政治统治结构,代表国家的皇权统治是“中心”,社会则是由它来加以统治的“边缘性”存在,政府内部则形成了以集权为基础,以职能分化和专业化分工为特征的金字塔型权力链条[10]。诚如HWQ所言:“听父辈的老师傅讲以前一到春节、元宵等重要节日都要舞狮庆祝,一般由村里‘话事’的(一般为村主任)组织,进行祭祖和巡游。后面‘鬼子’打中国,村里的‘话事’都怕惹事,就不怎么敢组织舞狮了,有一年由国民党派人(保长)来找‘话事’的商量,希望继续搞舞狮活动,一方面可以安抚民心,一方面可以动员壮丁参军。‘话事’的虽然不愿意,但也不敢违抗。”

另外,LJS提到“藤县舞狮跟北狮起源相似可能发迹于唐朝,当时狮子属于贡品,仅供王官贵族们观赏。后来才流传到民间,老百姓将其视为吉祥物及威勇、权贵的象征。舞狮主要在庙会活动中表演,被当地人用来镇妖驱邪,祈求国泰民安,我们这里还保存着以前舞狮的庙会和瑞狮像。”

可见,传统社会的中国主要依靠一个“不受限制的皇权或者专制的统治者”来维系,保长充当上传下达的信息传递员,以保证国家的任务得以传达,但类似于开展舞狮活动团体活动真正的执行还是村里的权贵/士绅(话事的)说的算。这个主要是因为“皇权不到边”的专制体系需要有乡绅等中介层帮忙完成整个社会统治,国家任命的行政人员只到县一级,也给了县以下直面群众的士绅或是宗族权威(村主任/族长)生存的空间,让人民活动有了生活空间上的相对自由。但这是一种在不威胁国家统治权威基础上获得的自由,即“边缘性”自由,是一种“中心-边缘”政治架构下的基层分散式自由。

2.1.3 “分散自由”发展:国家与藤县舞狮组织统治型关系的具体表现

“皇权不下县”的官本帝制体系和民国时期的科层体系,再加上落后的生产方式和血缘、地缘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决定了传统社会人与人之间没有丰富的社会关系,他们的活动能力和范围有限,缺乏凝聚力,不能横向跨界联合发展,是在“皇权不下县”的统治下的自由发展,这是马克思所言的“一袋马铃薯”[11]的自由,这种自由缺乏社会粘合力,并不能形成足够冲击统治者权威的合力。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虽说是藤县民间舞狮发展的快速发展期,在各个村里都办得很红火,几乎每个村都会有自己的狮队,或是每个宗室都会拥有自己家族的狮队,但也并没有获得走出县界向外交流、传播的机会。大部分舞狮组织都依照节庆来组织舞狮活动。例如春节期间的舞狮巡游,一般也是在本村,或是同姓氏的区域进行,很少跨界到邻村或是邻县进行。

进而言之,这个时期藤县舞狮组织虽已经得到很好的发展,但是由于这是基于小农经济的社会形态下发展起来的,人们没有很好地横向沟通交流,社会关系网并不发达,藤县舞狮组织的壮大,也并未能超出村界和宗室的范畴发展。反映了皇权/专制统治下的藤县舞狮组织虽然可以“自由”发展,但这种“自由”并不是真的自由,它不能任意越界扩展规模,形成威胁统治阶级利益的组织。正如清末有识之士想推翻帝制的清朝,但也并不敢正面挑战清王朝的统治权威,而是根据裁掉清朝的寓意将舞狮套路命名为“采青”。此时的藤县舞狮组织发展,其实是皇权统治下的“分散自由”式发展时期。

2.2 总体性社会时期(1949-1977年):国家与体育社会组织的控制型关系

2.2.1 “全能型”国家管控:国家与舞狮组织控制型关系形成的社会土壤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为快速恢复和发展生产,需要有一个权力相对集中和有能力独立自主地推进经济社会发展的强大国家作为驱动力。此时,强大的人民民主国家开始对社会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对几千年的传统乡土社会进行改革,对各种社会资源进行整合和分配,进入了邹谠所说的“政治结构的权力可以随时地无限制地侵入社会每一个阶层和每一个领域”[12]的“全能型”国家管控社会;突破了传统乡土社会“皇权不下县”的国家与民众各自分治的尴尬局面。

随着土改的成功和人民公社制度的建立,旧中国藤县以宗法权威为制度的“差序格局”社会彻底解构,禤州等靠血缘、地缘关系维护的社会秩序亦开始瓦解。此时代表国家权威的人民公社或者是生产队才是村里的唯一权威和活动组织管理者,国家是维持社会秩序的唯一主体,“全能”的国家通过人民公社几乎包揽了村里生产、生活的所有事务,为国家管控藤县舞狮组织的发展提供了足够的力量。

2.2.2 全面控制:国家与藤县舞狮组织控制型关系的保证

米格代尔(Joel Migdal)亦言:“有效的社会控制,首先取决于对资源和仪式的管理。”[13]1956年随着新中国社会主义改造完成和社会主义公有制的建立,社会已初步形成以集中统一为核心特征的计划管理体制。

藤县于1958年8月藤县属辖区内开始撤乡镇,成立12个人民公社。发展至1962年10月,全县划为14个区、1个镇,区以下设乡,乡社合一,每乡一社(小公社),共200个小公社。据DMH口述:“1959年开始,村里的所有人都在公社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赚取口粮;那个年代什么东西都得凭票,物资都是公家的;要搞舞狮,必须得征得公社同意才行,这样你才有舞狮活动的物资,不然搞不起来。”这生动地诠释了国家通过人民公社发挥其政权职能,负责全面协调和安排社内各项事务,控制了社会必要的生产资源,从物质基础上控制了舞狮组织活动的开展,以保证国家对藤县舞狮组织的控制。

2.2.3 曲折发展:国家与藤县舞狮组织控制型关系的具体表现

国家的“全能”让国家与社会基本重合,整个社会生活几乎完全依靠国家机器在驱动发展,这一时期的体育社会组织发展是在国家统摄下围绕国家整体建设按照计划进行的,表现出高度的无自主和自治状态,争取国家合法性是他们发展的唯一可能。这个时期藤县舞狮组织亦陷入了曲折发展阶段。

第一阶段:1949-1958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整个社会状态正处在百废待兴的复苏时期。毛泽东同志在1956年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正式提出在科学文化工作中,实行“双百计划”,即“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14]。同年,国家体委和青年团中央在北京首次召开了“全国农村体育工作会议”,肯定了在农村中主要结合民兵训练,利用农闲季节开展体育活动的作法[15]。1951年,解放军在藤县完成剿匪任务,太平镇群众舞起百狮庆贺,轰动一方。在参加广东悦城龙母庙和其他大喜日子的表演,均获乡民们的高度赞誉。这时藤县舞狮组织得到了复苏式的发展,队伍不断增多,规模也越来越大,呈现出很好的发展势头。

第二阶段:1959-1975年,政府试图通过改变农村的传统文化和民俗,剥夺其传统意识中的精神和仪式的意涵[16],以倡导、建立一种新的、同质的新文化。这时候“破四旧立四新”之风兴起。舞狮活动被划为“四旧”之列。此时,“子孙堂”狮队被迫进入消沉期。

第三阶段:1976-1977年,国家管控开始松动,社会自主的生机重现,开始倡导建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此时,柯林生、廖兴贤、胡胜球、朱甲华、陈定元、覃永生、胡文强、古金德、谭国森等新一代艺人,接受群众赞助自筹资金重新购置狮具等,在1977年春节,进行了首场舞狮表演,标志着藤县舞狮组织再次获得重生。

1949-1977年间,藤县舞狮组织经历了“复苏-消沉-重生”的发展过程,这种曲折的发展历程,实际上是“全能型”国家对社会全面掌控的一种具体表现。藤县舞狮组织和其他社会组织一同被整合进国家的管控范围内,只有符合国家的发展意志才能有机会获得发展的空间。

2.3 社会转型期(1978-1999年):国家与体育社会组织的依附型关系

2.3.1 社会转型:国家与藤县舞狮组织依附型关系的根基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作出了将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和实行改革开放的决策[17],标志着中国开始进入市场经济主导的新时期。在体育领域,国家也开始主动向社会开放,引导社会力量参与体育发展与治理。1980年,“子孙堂狮队”改名为“濛江子孙堂醒狮团”,进行重建,培养了廖小坚、廖小峰、廖海坤、胡定华、李湧华、邓兆军等一批新生主力军[18]。1994年,濛江子孙堂醒狮团代表藤县到南宁参加首届中华武术八桂狮王争霸赛,荣获狮王团第三名和南狮王第三名。1995年在广东三水区的百狮闹春节表演上获得好评。1999年代表藤县队,梧州队参加广西第三届狮王大赛(桩阵比赛),梧州队男子获双狮银牌,南狮银牌,藤县女子队获单狮金牌,男子获南狮铜牌。藤县两支狮队代表广西武术院参加湖南长沙全国南北狮王争霸赛,A队获第三名,B队获第五名,被授予为国家A级狮队。

在国家建设导向转变,社会转型的20年间,藤县舞狮组织得到了很好的发展,他们通过代表地方政府参赛,争取荣誉,并以此获得国家的合法性认可,进而促进自身的发展。此期藤县舞狮组织的发展是在国家对社会的主动放权,社会逐渐分化的形态下进行的。

2.3.2 双重管理体制:国家与藤县舞狮组织依附型关系的缰绳

随着社会的转型发展,社会组织获得了足够的发展空间,呈现出喷井式的发展态势,改革社会组织管理体制势在必行。1989年10月国务院颁布了《社会团体等级管理条例》,明确了登记管理机关的监管职责和年检制度等,将大量分散于政府部门管理下的社会组织,统一纳入民政部门进行监管,进一步强化了业务主管部门和注册登记机关的审查监督,初步形成了“双重管理模式”的社会组织管控制度[19]。如访谈中,当我们问及现在狮队组建是否要政府审批时,传承人HWQ表示:“以前我们狮队都是村里老一辈人组织,大家参与热闹、热闹就可以了,现在如果你想跟禤州岛武术醒狮团那样走商业化道路,那就要去办证,最起码要去民政部门注册备案;像他们开公司的还要去办理营业执照才行。但据说这个应该不难办,只是现在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很多都到外面打工,只是春节回来聚聚,所以没有必要弄。”关于是否需要办证的问题,禤洲武术醒狮团负责人DYW给了我们这样的回答:“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并没有想着要去政府备案和注册公司,但是现在注册了公司。一方面为了更好地承接舞狮业务,另一方面为了防止别的狮队打着我们‘东方狮王’的名号,到处宣传,招收学徒,坏我们名声。”

据上述访谈资料,我们发现此时藤县舞狮组织的发展有了宽松的社会环境,但也出现了发展乱象。“双重管理体制”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规范了藤县舞狮组织的发展,提高了藤县舞狮组织争取合法性的意识,规范了他们的市场发展。但也造成他们对国家的依附,这对藤县舞狮组织的自主发展形成了“隐形”的约束,它就像一条缰绳将藤县舞狮组织继续掌控在国家权威允许的范围内。

2.3.3 主动调试:国家与藤县舞狮组织依附型关系的具体表现

改革开放以来,政府(具体国家)职能的分离和转变,国家试探性地放权于社会,让藤县舞狮组织有了谋求自身利益的空间和动机。此时,藤县舞狮组织不仅希望强调自身的合法性成为国家意志的代理人,也希望通过市场谋求自身的利益发展。如成立于1996年底的藤县禤洲武术醒狮团(2004年的世界冠军获得者,并获得“东方狮王”称号),在其成立之初,为解决技术和资金方面的困难,主动寻求当地政府的帮助,希望得到国家的帮扶,最后在当地政府的推荐下到“子孙堂”拜师学艺,后又收到政府官员给予的舞狮资料,经过艰苦训练成就了今天的“东方狮王”。与1978年改革开放之前的“全能型”国家控制时期的曲折发展表现截然不同的是,此时藤县舞狮组织已经开始努力内化国家权威,不断调试自己的身份,主动调整和自身与地方政府的关系,以从地方政府寻求权益支持。这是国家社会控制放松,社会生产力解放的一种表现,也是国家对藤县舞狮组织征用的象征,此时藤县舞狮组织既获得了从“全能型”的国家中逐渐解放出来的机会,又有了依附于国家发展的平台。

2.4 新社会发展期(2000年至今):国家与藤县舞狮组织的合作型关系

2.4.1 政府职能转变:国家与藤县舞狮组织合作型关系的形成动力

十八届二中全会明确了政府职能由管理转向服务的方向,这既是国家放权于社会的具体表现,也是国家执政理念的转变。在服务型政府的理念下,政府不能只扮演管理者的角色,而更应该以合作伙伴的角色出现。此类合作是一个互动的过程,不再存在来自某个“中心”地带的稳固的支配性行为,合作在行为上所表现出的互动也会要求进入合作过程的每一方都努力去扮演服务者的角色,以服务的精神和理念去引领行为选择[20-21]。

藤县文体局退休副局长LJS在回忆政府扶持禤洲武术醒狮团成长发展的过程时提到:“1996年底禤洲狮队到濛江狮队拜师学艺,后受广东高桩狮影响,开始竞技舞狮钻研与表演。1997年起藤县体育局重点抓好一个队以带动全县的舞狮发展,国内外有重大的赛事或特邀比赛都会组织参加,运动员的集训、伙食、服装、器械购置,运动员的补助,以及车船机票都由政府负责。2004年7月,禤洲武术醒狮团获得马来西亚第六届‘云顶杯’世界狮王争霸赛并列第一名和‘东方狮王’称号。2008年和2011年国家出台《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认定与管理暂行办法》《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藤县政府不但积极推荐禤州武术醒狮团申请,还帮助他们查阅、整理资料和完成材料的初步审理等。2012年,藤县狮舞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舞狮传承人DMH也在2018年获得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禤洲武术醒狮团负责人DYW也提到:“获得‘东方狮王’称号后,我们藤县舞狮的名气慢慢变大,大家商演也开始变得很多,也算是能稳到钱(赚钱)了,但只要县里有需要,叫我们表演或者接受采访,我们不管有没有钱,还是很乐意参加的,毕竟他们在体育馆那里也给了我们狮队办公和训练的地方,而且这样既可以推广我们藤县舞狮,也可以提高自己的名声做宣传,挺好的。”

可见,此时国家对于藤县舞狮组织的帮扶,让舞狮组织得到快速成长;舞狮者也因为舞狮这项特殊的技能有了冲出藤县,冲出梧州,冲向全国,走向世界的机会,经常受到各地的邀请参加商演。这既解决了舞狮组织的生存问题,又为推动中国舞狮发展作了积极贡献。对于舞狮组织来说,他们则以自身的影响力,积极地回应政府的号召,以致力于推动家乡的舞狮文化发展,为地方政府知名度做宣传。表现出国家与藤县舞狮组织的积极互动与合作,这是一种建立在平等基础上的信任关系,是藤县舞狮组织在政府的支持和监督下发展自身的同时开始尝试性地为政府分担公共服务职能的表现。

2.4.2 “善治”理念:国家与藤县舞狮组织合作型关系的价值追求

善治(Good Governance)是公共利益最大化的社会管理过程,其本质特征是政府与公民对公共事务的合作管理,是政府与市场、社会的一种新颖关系[22]。善治实际上是国家的权力向社会的回归,善治的过程是一个还政于民的过程,是国家与社会或者说政府与公民之间的良好合作[23]。善治理念认为,一个良性的治理结构,不是单纯的政府自上而下的权威“统治”,而是上下互动的管理过程,需要不同治理主体的合理分工、通力合作,进而形成一种治理中的“合作伙伴关系”,其寻求的是一种通过调动各种力量和资源达到“善治”的社会体制[10]。

随着善治理念的不断深入,国家不断还权于社会,逐渐加大对藤县舞狮组织的支持力度。诚如传承人DMH所言:“我们在禤洲岛上的舞狮基地都是政府出钱修建给我们使用的,另外在我刚成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第一、二年得到2 000元,第三年得3 000元,第四年得3 500元,第五年得4 500元的资助,同时梧州市每年也有1 000元的补助。国家级的资助现在还没拿到手,所以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钱,但是之前区里的文化厅处长和我谈及过这个问题,说‘如果你能得国家级,起码有一万多。’2004年梧州政府叫我们去法国表演,我们总共去了55个人,但是我们舞狮只有5个名额,我就带着两个上桩的、一个打鼓的、一个打镲的孩子去了。当时我们狮队是压轴上场表演,表演的时候台下的华人在下面喊着‘梧州万岁,梧州万岁’,场面很热闹,跟我们一起去的梧州市的领导都觉得很有面子。”

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在这个时期国家为了改变社会治理“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的失效现状,试图把藤县舞狮组织作为国家权力下放的载体进行征用,并将其运作成为具备国家意志的社会组织。此时国家的做法是对藤县舞狮组织进行合法性认可,利用政府人员出席活动、官办大型比赛(比如2016年的世界狮王争霸赛),将国家镶嵌到舞狮组织活动中,以彰显国家意志。藤县舞狮组织则顺势而上内化为国家力量,争取获得国家认可,成为国家权威的代言人,以获得更好的发展资源(如场地、资金等)和发展优势(如由官方权威所带来的经济效益、社会效益等)来扩充发展规模。

进而言之,国家与舞狮组织的这种互惠互利的相互征用,表现出政府与藤县舞狮组织的默契配合,双方都希望在推动藤县舞狮组织发展的过程中各得其所。

2.4.3 良性互动:国家与藤县舞狮组织合作型关系的发展走向

2016年,国家了出台的《关于改革社会组织管理制度促进社会组织健康有序发展的意见》中强调按照“四个全面”战略布局要求,贯彻落实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一手抓积极引导发展,一手抓严格依法管理,充分发挥社会组织服务国家、服务社会、服务群众、服务行业的作用,努力走出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组织发展之路[24],为藤县舞狮组织的未来指明了方向。

当前正值国家与社会组织建立良性互动关系的摸索期,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如目前国家通过政策支持、场地建设、代表队成立、办赛等方式不断介入藤县舞狮组织活动的场域,强化国家在场意识,在推动藤县舞狮发展的同时呈现出逐渐将舞狮组织国家化。藤县舞狮组织则经过“非遗”传承人、“非遗”项目的申请获得国家合法性地位,以推动自身获得发展。

3 结语

如何进一步优化国家与藤县舞狮组织的关系,走向良性互动关系,是当下亟待深入研究的问题。课题组认为:于国家,应该转变管理者的身份,转变政府的职能,采取引导和服务姿态,帮扶藤县舞狮组织的发展;于藤县舞狮组织,则应进行依法自治,努力做政府的友好合作者,分担政府社会管理的任务,但又要注意保持自身的独立性,拓展自身发展的社会空间,提升自身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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