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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南(小说)

2022-03-22杨蕾

西部 2022年6期
关键词:金花孩子

杨蕾

低矮而阴暗的草屋,踡伏在瓦尔寨茂密的竹林间,似厌世的隐者,在孤零零的清风中倾听岁月的呼吸。苗金花推开门,霉味扑鼻而来,她的手朝空中挥了挥,想要挥去飞扬在空气中的污浊气味。

这间茅草屋,矮得苗金花那不高的个子已快触到屋檐,再加上风雨的摧残,门板把手烂掉几块,整栋茅草屋陈旧到摇摇欲坠。苗金花举着手里的花名册对着阳光看了看,又倒退几步仔细端详茅草屋,重新确认是否找错地方推错了门。怎么看,这间茅草屋都不适合人居住,牲口住都担心随时会倒塌。

“你找哪个?”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苗金花回头,光影下站着穿蓑衣戴斗笠的男子,蓑衣因日晒雨淋的缘故,发白破烂,呛人的霉味扑鼻而来,弥漫着一股了无生趣的气息。

“我是新来的村委会主任苗金花,”苗金花皱着眉头表明身份,问,“你是道喜?”

道喜不回答,兀自打开破烂的木门大踏步走进茅草屋。“好个没礼貌的人。”苗金花暗自嘀咕,稍一迟疑,然后紧随其后。

“你应该是新来的干部,我是哪样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可以回去交差了。”道喜背对苗金花冷漠地下了逐客令。

“你原来是建档特困户,在村委会的帮助下已脱贫致富,现在为啥又返贫了?”苗金花对他了解深透,却也疑惑。

道喜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你这是在拉乡村振兴的后腿。”苗金花又道。

“管你什么鬼的乡村振兴,出去。”道喜五指脏黑往外一指,情绪仿佛已达爆发的边缘。

苗金花看着那只沾着泥土脏兮兮的手,头皮一麻,却挺了挺背,望着他:“村里多次开会你不参加,创业培训会你也不到,怎么回事?还想重新戴上贫困户的帽子?”

道喜不吭声,脸色在光影下时明时暗。

苗金花伸头朝屋子里另外的房间扫了一眼,脏乱差,除了床找不出有价值的物件。

道喜父母双亡,道喜媳妇眼看着村里同龄人在国家各种优惠政策的扶持下,发展种养殖,走在康庄大道上。她想自家人也争口气,利用地理环境优势参加各种技术培训,在村委会的帮助下也走走康庄大道,哪知道喜烂泥扶不上墙,又喜欢上了打牌赌博,脱贫日子才开始,忽地又把日子过回贫困时代,一怒之下跟着村人去了北上广。

“不改变你的生活态度,你就继续啃老本去当山大王,那个时候谁都救不了你。”苗金花从牙缝里吐出“钢镚儿”、恨铁不成钢道。

“要你管啊!”道喜脸上讽刺意味浓,表情凉薄地回击她,仿佛过贫苦日子的人是苗金花。

苗金花被怼得五脏六腑都在移位。这个道喜,政策各种福利享受过,现在拉乡村振兴的后腿不说,没心没肺,还蜡烛点灯不省油。

她恨恨地在干巴的牛粪墙上用力地戳了一下,竟然戳出一个小洞,她对着小洞望去,发现洞的另一端屋子里堆满破席乱麻。

“如果不是遇上好政策,你早饿死一百遍了,”苗金花恨铁不成钢,顿了顿,“怪不得你媳妇走了。”

一阵锅碗瓢盆摔地的声音,苗金花朝声音处望去,锅碗瓢盆被道喜横扫在地。

夺门而出的他,转眼消失在竹林深处。

苗金花怏怏不快地回到村委会。书记正在整理资料,见她一脸沮丧,不用问也知道是思想工作做砸了。

“道喜就是榆木疙瘩脑袋不知变通,人其实不懒,”书记也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在苗金花之前,已经有多批人马杀过去给道喜做思想工作,但他各种怼,工作人员基本无功而返。

“这不能成为阻碍我们深入工作的借口,”支书说,“乡村振兴战略是一项很艰巨的任务,我们只能更耐心细致地去做工作。”

苗金花低头翻阅村委会今后五年的乡村振兴工作计划,脑海却浮现出道喜污黑的手、凉薄的脸。

靠近苗金花的村干部悄声告诉她,道喜曾无数次恬不知耻地向他们要钱。

“给了吗?”苗金花追问。

“没有,帮扶是帮助发展农业产业经济对象,而不是整日游手好闲以赌为生的人,”村干部用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圈说,“道喜那段时间嗜赌。”

苗金花知道道喜后来是东南西北各个村去赌,把老木屋赌没了,搬到杂屋去住。两口子经常吵架,一次道喜酒后暴打了媳妇,媳妇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村委干部听闻,去他家查实情况,见到两个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饭都吃不上,于心不忍,骂了一顿道喜后,把孩子带回村委会,安排在村幼儿园住下,由老师轮流照看。

乡村振兴一个都不能少。道喜是村里返贫人员,村委会把他列入工作重点对象,但谁都挑不起他这烂担子。

他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村干部在汇报工作时这样评价他。

脱贫不返贫,才是真脱贫,瓦尔寨好不容易脱贫,绝对不能让群众再返贫,村委会的工作重心仍旧是在摘帽不摘帮扶、摘帽不摘监管,才能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让乡亲们过上更富足更幸福的生活。想到这里,苗金花希望的火苗又倏地亮起。

“现在道喜还赌吗?”苗金花问村民。

“就他那两脚猫功夫也算赌?是去送钱吧!”村里人一脸鄙视,好媳妇和好日子不知道享受,学人家城里人的烂习惯倒是快。

“我那天见到他赶着两头牛去了南山。”道喜的同龄人指着远处说。

“说也奇怪,他赌博什么都输进去了,就是没有把两头牛押进去。”吃瓜群众甲奇怪地说。

“他就是烂泥,牛早晚也是要赔进去的。”乙吧嗒嘴说。

“我很久没有看到他赌了。”和道喜打过牌的人声音虽小,话却正好让人听到。

“也是,他老婆走后,他似乎就戒赌了。”附和的声音多了起来,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

苗金花看着南山方向,沉默不语。

苗金花去幼儿园看了道喜的两个娃儿,一个八岁,一个五岁。苗金花推开门的时候,五岁的娃儿正在满地爬,吸着鼻涕,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皱巴巴。

“想不想妈妈?”苗金花给他理好衣服,问他。

孩子摇摇头,小小的脑瓜好像没有妈妈这概念似的。八岁娃儿啃着指头望着她,不回答,眼神木然,全然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苗金花掉下眼泪,孩子的眼神让她非常难受。本该快乐开心的年龄,却看不见属于他的那份童真。

“我带你们去坐木马,好不好?”她抱起五岁的孩子问。

大的孩子眼睛一亮,随即黯淡下来,小的娃儿搂着苗金花的脖子高兴地笑。

她带着俩孩子在幼儿园院子里玩木马、堆积木,又带着他们去村商店买了一大堆零食,大孩子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点笑容。

苗金花叫上同事开齐去道喜家,他家木门紧锁。

“躲债进南山了。”村里人一脸神秘地说。

“南山远吗?”苗金花问。

“从这条小路过去,走的是羊肠小道,快的话两小时,慢的话大概三小时。”

“那么远,去还是不去?”开齐犹豫地问她。

开齐是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对工作一腔热情。

苗金花望着面前蜿蜒曲折伸向远方的小路,沉默了一下说:“去。”

爬过高高的山岭,穿过茂密的山林,再经过一个山垭,视野瞬间开阔,眼前是面积广阔的高山草甸,草甸远方是一片纵横交错的阡陌。

苗金花擦了擦一头的汗,捶捶酸麻的腿靠在树上喘着粗气。开齐往远处眺望。

南山,瓦尔寨专用放牧的草场,山高路远,放牧时间周期长,因而村里人大都选择圈养,就地放牧。

除了牛羊成群的人家会选择放牧南山,已罕有人赶着牛儿进山了。

道喜,就两头牛,还来这么远的地方,真的是来躲债吗?

“道喜在那里。”开齐指着远方两个小墨点说。

“这里鬼都打死人,你确定还有活着的人吗?”苗金花气喘吁吁地问。

“姐,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探一下实情,你等我消息。”开齐说着已迈开脚步朝小墨点走去。

苗金花小坐了一会儿,调整好气息,极目远眺,星星点点各色野花在风中若隐若现。

开齐在远处朝她挥挥手:“姐,我在这里等你。”

苗金花走了十几分钟,见只有开齐一人。

“道喜呢?”

“在那里。”开齐指着远处。

她眯着眼辨别道喜的位置。

“这地方美是美哎,就是远啊。”开齐抹了一把汗。

两人朝道喜方向走去。

看着很近,他们却用了半个时辰才走到。一头牛在草间悠然自得吃草,一头牛背上,道喜倒骑牛,两手反剪在头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盯着天空发呆。

“道喜!”苗金花两手圈成喇叭状喊,空山回响,草木皆动。

道喜仍保持倒骑姿势,并无回应。开齐示意苗金花省点力气,自己则迈开长腿三两步走到道喜面前,一巴掌拍在牛背上,牛儿吃痛,哞地撒腿就跑。

道喜从牛背上掉下来,眼看人要落在地上,却一个鲤鱼打挺滚进了草丛。

“哪个龟孙子想害我?”草丛里道喜沙哑着声音恼火地吼道。

“谁大老远地跑这里害你?”开齐恼火地回击。

道喜慢吞吞站起来,畏畏缩缩走到他俩面前,皱着眉一脸不高兴盯着他们。

“哦,原来是村干部来了啊。”道喜的声音依旧凉薄。

“这两头牛都是你的?”苗金花问。

道喜点点头。

苗金花围着牛转了一圈,发现牛长得膘肥体壮,精气神十足,比家里的两个孩子长得滋润。

“你这养牛的技术不错,果然不是传言。”

“这与你们有啥关系?”道喜睥睨不屑地说。

苗金花一口气梗在胸口。

开齐听了道喜的话,推了道喜一把:“你装蒜给谁看?有能耐给我们整一个样子出来,而不是躲在这里对孩子不管不问当山大王。”

见开齐和道喜锁头对锁眼将要掐扭起来,苗金花赶紧拉开开齐。

“道喜,你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孩子没爹没娘饱一餐饿一餐,你自己心里就没有一点数吗?”苗金花见道喜油盐不进的模样,那口怨气飚上来:“如果不是政府心系我们小百姓,一心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在乡村振兴大发展中要求老百姓一个都不能落下,谁爱翻山越岭跑到这里来给你啰嗦?”

道喜低下头。

被拉开的开齐围着两头牛转圈,牛儿冲着他友好地点点头。

“给牛儿做思想工作也比给你做强。”开齐轻轻拍了一下牛说。

牛儿点点头。

苗金花噗嗤笑出声来。

道喜盯着和牛互动的开齐,皱着的眉慢慢打开。

苗金花坐在石头上,示意道喜也坐下来。

“我现在给你再仔细地讲讲乡村振兴对老百姓好在哪里。”苗金花拿出小本子,开始写写画画地讲。一个多小时之后,讲得口干舌燥的苗金花才想起来喝口水。

苗金花瞅着道喜说:“都听明白了吗?”

道喜仍旧不作声,起身,背着手走向被拴住的牛儿,给它松绳,又在它背上拍了几下,牛“哞”地叫了一声,撒开蹄子欢快地找同伴玩去了。

开齐看着面无表情的道喜,拉着苗金花走到一边,小声地说:“他就是个阿斗,扶不起来了,我们走吧。”

苗金花也有些泄气,不说两人翻山越岭来到南山,光她给道喜细解国家优惠政策就说得嗓子冒火,道喜却还一副麻木不仁的表情。

“我觉得道喜还有救。”苗金花不甘心,还想再努力一把。

开齐望了她一眼,想起什么似的说:“曾经有牛老板给道喜扶持金,被他拒绝了。”

“为什么?”苗金花疑惑地问。

“牛老板打着村委会名义说要帮扶他,前提是让他先贷款养牛,然后根据养牛头数和投资给一定的补贴。”

“牛老板想一箭双雕啊。”苗金花望着道喜。

“道喜没有沾上赌博,媳妇也没有离开他前,听说他家的日子还过得很不错的。”苗金花说。

苗金花走近道喜,阳光下,道喜整个人散发出颓废的气息。

“你对牛很有感情,也了解它们的脾性,你可以考虑往这方面发展,一只是养,一百只也是养,想不想让牛在你的手上一只变十只,十只变一百只呢?”

“钱都没有,养个锤子。”道喜又来了一句粗话。

苗金花眼飞快地扫了道喜一眼。不怕道喜刁难,就怕道喜什么都不求。

“养牛是需要钱,你缺少资金,我们会尽量帮你解决难题,但前提是你要有行动,不能只刮大风不见下雨。”苗金花敏锐地捕捉到道喜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黯淡下去。

“年岁大了,不想折腾,就这样在南山放养几头牛到老,也不错,”道喜看着苗金花,一字一句说,“不要再来做我的思想工作,我看着你们心塞。”

开齐的暴脾气又嗖地蹿上来,一把拽住道喜:“我就没有看到过像你这样不识好歹的人,你说说这几年村委会对你帮助和关心少了吗?你的心是被狗吃了吗?”

苗金花一看两人又有开撕的苗头,一把扒拉开两人拽着的手:“有话好好说,都是长在春风里的人。”开齐放开手,呼着粗气扭头走到一边。

开齐年轻气盛,处理问题有“大刀阔斧”的节奏,这个在道喜身上行不通。开齐也意识到这一点。

“道喜,你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了孩子想想,妈妈走了,爸爸对他们不管不问,衣服破烂,学不上,书不读,你让孩子们怎么活下去,你想让他们长大也过你这样的日子,让孩子恨你一辈子?”苗金花想到孩子那双木然的眼,心里一种疼痛划过。

道喜低下头,仿若没听见。

苗金花心里长叹一声,草木之人,何来福哉?她不想放弃,即使知道自己最终可能还是无功而返。

“道喜,孩子的成长需要你去呵护,牛群也需要你去发展壮大,想改变现状,只有改变你自己,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道喜看也不看苗金花,转身走向阡陌交错的小径。苗金花说了半天的话好似在给草木排放二氧化碳。

苗金花刚刚平复下去的气猛地又提上来,堵在嗓子眼,她脸色发白,也想学开齐一样抓住他的衣服脖子好好地捶打他几下。

开齐见状,知道她也被道喜气得不轻,心里在为道喜可惜的同时,又觉得走南山这一趟走的真不值得。

苗金花装好水杯,朝来时路走,走了两步想起什么,隔着阡陌小路对道喜说:“孩子让我传话给你,他们想爸爸了,有空你就回去看看他们。”

道喜没有转头,直到苗金花和开齐走过山垭不见人影,才慢慢蹲下,抱着头埋进双膝,压抑着的那些沉重似铅块一样的情绪,在无声的哭泣中随着泪水流淌。

苗金花戳到他的痛处了,他可以不在乎致不致富,但是孩子是他的软肋,他不能让孩子长大后恨他。

以前工作队总喜欢和他讲大道理,讲听不懂的政策,讲老婆为什么抛弃自己。但是没有一个人告诉他,放牧南山可以成就他的梦想。

或许,他可以相信苗金花一次。

苗金花走出村委会。明晃晃的阳光照得眼睛睁不开,她用手背挡了一下,手背火辣辣,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在烧心烧肺地疼。开齐跟在她身后,见她烦躁不堪,问:“苗主任,道喜的工作还要不要继续跟进了?”

“要,我就看看他脑袋里装的是浆糊还是疙瘩块。”苗金花气呼呼甩开开齐往道喜两个孩子住的地方走去。大人不上道,小孩却无辜,既然道喜是她的结亲对象,他的事她就得管,包括他的孩子。

她买了一些零食、玩具,整理了一包自家孩子穿不上的旧衣服,去看孩子,并给他们换洗。之后,又去学校把两个孩子的学习及其他安排妥当。风风火火做完这些,她抬头看天色还早,又返回村委会。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字:愁。

回到办公室的她,查阅道喜的档案及资料,她心里有小期盼,说不定能在其中寻找到能让道喜破防的线索。

“苗主任,大奇迹来了!”妇联主任气喘吁吁从转角处冒出头,见到苗金花自放光,声音也不禁提高了几个分贝。

“哟,姐你这是打哪儿来的,莫不是请我上你家喝酒?”苗金花打趣道。

“喝酒事小,道喜来了。”妇联主任拉过袖口擦了一把汗。

道喜来了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来了,有必要那么兴高采烈嘛,苗金花戳了妇联主任一下。不过她转念一想,道喜能从南山挪身到村委会,真的很是难得。

苗金花赶紧往道喜方向去,他来了正好,免得她又扑个空。

苗金花随着妇联主任拐过一个弯来到大榕树下。道喜站在树荫下,衣服和头发沾满灰土,胡茬像顽固的野草随意地长着,星星点点的光穿透叶片照射在他的身上,让他显得很颓废。

苗金花走近他,思考着怎么开口。

“我来接孩子。”道喜局促地搓着手。

“家里有柴油米面吗?”苗金花问。

道喜摇摇头。

“你接孩子回去,让孩子喝西北风吗?”苗金花语言有些犀利。

道喜像被霜打了,耷拉着耳朵将整个身子缩进衣服里。

苗金花看着道喜。道喜裤腿和鞋子上都是泥,低着头,两手局促地抓住衣角,揉成团,放开,又揉成团。

“哟哟哟,道喜你这是在揉面团呢?”妇联主任指着道喜皱巴巴的衣角,发现他身上沾着几根碎稻草,随手就给他顺了下来。

道喜不接妇联主任的话,却对苗金花说:“苗主任,你说的话还算数不?”话音很低,期期艾艾地。

“哪句话?”苗金花心头一喜。她对道喜说过国家政策和恨铁不成钢的话多了去了,她知道道喜指哪一句?

道喜望了一眼妇联主任,又看看苗金花,欲言又止。苗金花看出道喜一副防备、警惕的样子,作为长期做群众中工作的她,心里明白道喜心里有无数的结。现在该怎么打开他心里的结,让他重新审视现在困窘的生活,并从根本上改变呢?

苗金花在心里快速把对他的帮扶计划想了一遍。

道喜支吾半天也没有说明白找她的原因,苗金花拍拍脚下的大石块,拉着妇联主任一起坐下,然后指指道喜脚下大石块,示意他也坐下。

“你的两个孩子是妇联主任她们在照顾,”苗金花指指妇联主任,然后接着说,“所以,你不要有顾念,有什么需求提出来。”

“我想养很多的牛,”道喜停顿了一下,“但是我没有钱,原来他们都让我先垫钱。”他仍旧低着头,脸憋得通红。苗金花认真地听他说,意外发现大太阳下道喜身子在微微地发抖,苗金花快速地和妇联主任对望一眼。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没有钱买牛种?”苗金花直击重点。

“是。”道喜还是唯唯诺诺,喘着粗气,刚刚的回答用尽他攒了很久的力气。

苗金花沉默,酝酿着用什么方式让道喜把包袱放下,又不失面子。却见道喜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抬腿准备走。

“你怎么就走了呢?”苗金花诧异地问他。

“如果让你为难,就当我没有说过。”道喜见苗金花许久没有回话,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也过分,没有钱就想养许多的牛,这和空手套白狼没差别。

苗金花听出道喜语含歉意,知道他误会了。

“道喜,很高兴你能走出改变现状的一步。你的要求我记在心里并会尽快向领导汇报,你回去等我的消息。”苗金花也站起来,慎重地对道喜说。

道喜嗯了一声,站着听苗金花给他分析养牛的帮扶政策。

“明白了吗?有信心吗?”苗金花问。道喜又低低地嗯了一声,有点腼腆却很坚决,

“你们可不可以再照顾我的孩子一段时间,我回家把房子收拾好了再来接他们回家。”妇联主任点点头,让他放心去做事。

道喜说了声谢谢,和她们告别。

“这个人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不礼貌嘛。”妇联主任拍拍衣服上的灰,看着道喜消失的地方说。

“走出这一步对他来说不易啊。”苗金花想起什么似的对妇联主任说,“对了,你可以给孩子找几套动画书吗?”她记得孩子和她说,喜欢看动画书。

苗金花把道喜的话原封不动转达给书记,书记一拍大腿:“多大的难事也要把它办好。”

村里有很多养殖户,大都是养鸡养鸭养鱼养猪,还没有养牛大户,道喜说的养很多的牛,最少也是几十头牛以上,对于村委会来说是一大难题,资金是重点,缺钱村委会想方设法去解决,缺技术那可是致命的。

“先从小规模搞起,慢慢摸索慢慢扩大养殖规模,”村书记想了想又说,“让道喜先去别的合作社学习怎么规模化养殖,做实事要靠技术的。”

苗金花领命向道喜把书记的话复述一遍。道喜抽着旱烟听完,闷声闷气说了一句:“我愿意听从你们的安排。”

苗金花看到道喜在改变,她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道喜变得越来越主动,知道自己养殖业技术不精,扛起被子到邻乡养殖业合作社打短期工,学技术。

村委会和邻乡养牛合作社沟通交流最后达成协议:愿意无偿提供十五头牛给道喜饲养,并在技术上免费为他指导,但今后道喜养殖场的回收等后续工作要由合作社安排。

道喜家的房子及牛栅栏在村委会的支持下,也有序地在修建。

一天,道喜突然兴冲冲跑到村委会找到苗金花说:“苗主任,我老婆回来了!要我把孩子接回家。”

苗金花高兴地说:“真的吗?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苗金花和道喜一道去幼儿园接孩子回家。一进家门,两个孩子扑进妈妈怀里,一家人哭成一团。

“妈妈,你不会再走了吧……”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苗阿姨电话里保证,你爸不赌博了,会好好养牛,成为村里的养牛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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