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诗《童僧》中修道院形象分析及其等价性投射
2022-03-22闫宏蕾
【摘要】 莱蒙托夫是19世纪俄国伟大诗人。其长诗《童僧》代表了莱蒙托夫诗歌创作的最高成就。本文分析了诗中对“修道院”形象的直接描写,通过与“大自然”形象的对比阐释“修道院”的形象以及童僧的反常行为所映射出的“修道院”形象,揭示了“修道院”形象在诗人的政治立场和家庭生活的文本外投射。
【关键词】 莱蒙托夫;《童僧》;修道院
【中图分类号】I512 【文獻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10-0016-03
一、引言
《童僧》被誉为莱蒙托夫浪漫主义诗歌的“天鹅之歌”,莱蒙托夫对《童僧》的构思很早便开始了。1829年,莱蒙托夫在未完成的长诗《自白》里对这一主题便有尝试;1831年,他拟计划写一个17岁青年僧人的笔记;直到1837年,莱蒙托夫在格鲁吉亚的古都姆茨赫特遇到照看寺院的孤独老僧,老僧的身世便成了“童僧”这一形象的现实基础;1839年,长诗《童僧》完成。国内学者对《童僧》的研究大多着重分析主人公童僧的心理活动及长诗的诗学特征,并未对修道院形象进行分析。虽说修道院在本诗中只是一个配角,但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创作,配角对作品的完整性起着举重若轻的作用,它对塑造童僧的形象及对诗作主旨的凸显有很大作用,故本文主要分析长诗中修道院的形象。
二、对修道院形象的塑造
(一)对修道院形象的直接描写
长诗在第一小节介绍事件地点时便介绍了修道院,此时用来描述修道院形象的相关词是“обрушенных ворот”(破烂大门)、“развалин страж полуживой”(半生半死的守护人)、“старик седой ”(白头老翁)、“пыль с могильных плит”(飞尘)这类毫无生机的词语。这些词聚合在一起,一开始便为修道院孤寂、黑暗、死气沉沉的形象奠定基调。诗的第二小节童僧出场。在本节中童僧与修道院初遇,开始在这里生活,随后逃离修道院,却再次被救回修道院。第一次被救,诗中写道:
Из жалости один монах,
Больного призрел, и в стенах,
Хранительных остался он,
Искусством дружеским спасен.
一个僧人看见他太可怜了,
就把这害病的孩子收养起,
他被这爱的艺术救过来,
便留在这个保护的垣墙里。
诗中形容此时的修道院时用到“в стенах Хранительных”(保护的垣墙)、“Искусством дружеским”(爱的艺术),对于这个孩子来说(也就是本文的童僧),这个破败的修道院拯救了奄奄一息的他,它是拯救者和保护者。而在长诗的第三、四小节,童僧本人形容他在修道院过的是“俘虏的生活”(жил в плену),他一直生长在“阴暗的围墙”(вырос в сумрачных стенах)里。此时“保护的垣墙”已变为“阴暗的围墙”。对“стена”一词定语的转变体现了修道院形象的转变:由温暖的保护者变为窒息的束缚者。可见僧院的生活使童僧无比孤单,使他“完全忘干净这两个(父亲、母亲)甜蜜动人的名称”。
长诗的第二十小节当童僧终于走出森林却发现回到了僧院,他用“牢狱”一词形容它;他不相信他又回到这“牢狱”(вернулся я к тюрьме)。当童僧仍在迷茫和怀疑时,修道院的钟声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Вдруг дальний колокола звон,
Раздался снова в тишине——
И тут все ясно стало мне...
О!я узнал его тотчас!
Он с детских глаз уже не раз,
Сгонял виденья снов живых,
Про милых ближних и родных,
Про волю дикую степей,
Про легких,бешеных коней,
Про битвы чудные меж скал,
Где всех один я побеждал!
突然间在这寂静当中,
响起了遥远的悠悠的钟声——
这时候一切我都明白了……
啊!我立即听出了它的声音!
它常常从我儿童的眼睛中,
赶走了好多个活生生的梦,
梦见了我的亲人和朋友们,
梦见了草原的粗犷的自由,
梦见了轻快的骏马在飞奔,
梦见了山岩间奇异的战斗,
在那里我一个打到好多人!
在这段对钟声的叙述中,莱蒙托夫将钟声拟人化,并采用借代手法,用钟声来指代修道院,在这四壁中,连做梦的权利都没有,这生活便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孤寂了。通过分析长诗中直接涉及修道院形象描写的词语,可以看出修道院形象的整个基调是一座无情的监狱,以爱之名拯救他,却夺走了童僧的自由,甚至剥夺了他做梦的权利。
(二)通过与大自然的对比塑造修道院形象
《童僧》中的风景描写是本诗的一大重点。莱蒙托夫用十多节篇章来描绘童僧逃亡生活的所见所闻。
诗中描绘出的大自然是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童僧在跑掉的时候看到了田野、山峦、树木、岩石、行云、雁阵、白雪、高加索。在描述这些景物时,诗人使用了“пышные”(茂盛)、“дерев,разросшихся кругом”(繁茂的树木)、“груды темных скал”(一堆堆的岩石)、“Шумящих свежею толпой”(一簇一簇地喧嚷着)等词,反观长诗开篇对修道院孤寂形象的描写,这些词表现出大自然的喧闹与生机,反映出久居修道院终于逃出“牢狱”的童僧的欢快心情。
诗中描绘出的大自然是一个让人放松的天堂。长诗分别从视觉、听觉、嗅觉三方面描写童僧重获自由后的轻松与自在。首先视觉方面,白雪皑皑的高加索山和清晨清朗的天空将愉悦填满了小小少年的内心。其次听觉方面,诗人运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分别将山洪和花朵拟人化,少年与他们展开对话,表现出他在自然环境中的自如。最后嗅觉方面,诗中两次提到“свежесть”,第一次提及是童僧当晚从修道院逃离,他漫无目的地逃亡,此时只有夜的气息抚慰他;第二次提及则是在第二日暑热难耐时,溪涧的清新安抚了他的燥热。
诗中描绘出的大自然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在这里有不时嚎叫的豺狼、有拥有光滑鳞甲的长蛇、也有凶猛致命的金钱豹。从修道院逃出来后,童僧这三天里遇到过数次危险。曾有长蛇从他身边爬过,他并不畏惧;即使悬挂在高渊的上空,他也不惧死亡,因为他已拥有自由。诗中最危险的一个敌人是那只金钱豹。长诗用了三小节来描述此次决斗,场面激烈。它凶猛,而他弱小;它有利爪,而他只有一只树杈。即使敌我力量悬殊,小小少年也勇于拼搏,不曾放弃,他相信自己“不算是不中用的人”。即使是这样一场悬殊的决斗,少年拼尽全力也取得了胜利,而讽刺的是,一场恶战结束,却命运般地发现,依旧“回到原来的那个牢狱”,原来命运是最无力抗衡的。
长诗用大量篇幅描绘了童僧逃亡生活中的自然风光。对自然的描写在文学作品中不仅仅是关于美的阐释,也是作品主人公心情的描绘,更蕴含着作者的深意。在本诗中,首先,自然环境中喧闹的生活与修道院常年寂静的日子形成对比,反衬出修道院毫无生机的形象。其次,童僧讲述的那些景色,如行云、白雪、山脉等都是日常生活中十分常见的意象,而莱蒙托夫用大篇幅且十分详细地描绘了每个景物的颜色、状态,显示出这些事物是修道院生活中不曾见到的,连平常景色都让童僧感慨不已,体现出修道院对少年内心情感的剥削。最后,与金钱豹的决斗是这场逃亡的高潮。势单力薄也要战斗到底,却无奈命运捉弄,再次回到牢狱,通过这前后的转折,显示出无法抗衡命运的无奈,也反映出“修道院”的不可对抗性。
(三)通过童僧的“反常”行为塑造修道院形象
诗人还通过对童僧的行为描写间接体现修道院对童僧心灵的蚕食。童僧前后行为的反差体现出修道院生活的压抑。在修道院时的童僧“常常无言地、孤独地徘徊着,唉声叹气地远望着东方”,而当童僧逃出修道院时,诗中写道:
О,я как брат,
Обняться с бурей был бы рад。
Глазами тучи я следил,
Рукою молнию ловил...
啊,我想要,
同风暴拥抱,像亲兄弟一般。
我两眼紧紧地注視着乌云,
我两手伸上去捕捉闪电……
拥抱风暴、捕捉闪电是多么荒诞的行为,而恰恰是这份荒诞反映了童僧心中挤压地对自由的渴望。同时,风是一种没有具体形态的事物,它不困于某一形态,随性而来,随心而去,诗中用到“как брат”这一明喻,表示原先童僧的生活如风一般自由,如今只能困在这四壁中。在长诗第十五节中,童僧在丛林中迷路,他恐惧、愤怒又无力,而从树上掉下后,他却并不希求人间的救援,甚至要拔掉祈求的舌头:
Но,верь мне,помощи людской,
Я не желал...Я был чужой,
Для них навек,как зверь степной;
И если б хоть минутный крик,
Мне изменил——клянусь, старик,
Я б вырвал слабый мой язык.
但是相信我,我并不希求,
人间的救援……我已经永远地,
同人们绝缘,像草原的野兽;
假如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喊声,
哪怕只一声——我起誓,师父,
我定要拔掉我无力的舌头。
纵然处于迷茫的时候,他却并不希望被人发现。这份不想被发现的心情在长诗的第十二节有所体现:
Вдруг——голос—— легкий шум шагов...
Мгновенно скрывшись меж кустов,
Невольным трепетом объят,
Я поднял боязливый взгляд,
И жадно вслушиваться стал.
突然有人声——轻轻的脚步声……
我马上藏进了树丛当中,
浑身止不住战栗个不停,
我慢慢抬起了畏怯的目光,
又开始贪婪地仔细倾听。
听到人声就下意识地躲藏,遇到危险也不希望被营救,侧面表现出来,童僧害怕被修道院的僧人们找到,他并不想再次回到那个令他窒息的地方。
莱蒙托夫笔下的修道院是一个牢笼,看似在行使保护的职能,实则不停地将人的自由剥夺,将人的灵魂吞噬。长年累月的修道院生活使童僧无比渴望自由,以至于在初逃离牢狱时他做出疯狂的举动。
三、修道院形象的文本外等价投射
文本外的等价投射是等价原则的一个方面。等价原则是雅各布森提出的一个重要诗学原理。等价原则是建立在语义的相同、相邻、相似和相异的基础上,具体表现为语音的等价、语义的等价、语法的等价和修辞上的对仗(李平,2014:21)。等价原则下诗歌含义的生成因素包括文本内的等价因素和文本外的等价因素。所谓文本内的等价因素主要指,(1)语音、音韵方面的等价;(2)语法结构方面的等价;(3)词汇意义方面的等价。而文本外的等价因素主要指,(1)诗人的受教育程度、世界观或政治立场在其作品中的等价反射;(2)自然因素的等价投射,即诗人往往将情感寄托于某一自然事物。如在莱蒙托夫名作《帆》中,诗人将漂泊无依的心情寄托于海上的白帆;(3)文本间的等价投射,即各文本间形成互文关系。文本外等价投射立足于文本,延伸到文本外,探索文本外的诸多因素对诗歌含义的生成作用。通过前文的分析,可以看出,一座看似在行使庇护职能的修道院,实则是一座掠夺自由与意志的监狱,那么诗人树立这一形象的目的何在呢?
(一)世界观、政治立场的等价投射
长诗《童僧》创作于19世纪30年代。那时,十二月党人运动失败,俄国社会笼罩在尼古拉一世的专制黑暗统治之下。尼古拉反动政府为了防止再次发生像十二月起义那样的革命运动,采取了一系列愈加残酷的反动措施,成立了“第三厅”,颁布了书报检查条例,整个俄罗斯成了一座毫无生气的黑暗的监狱。其实,莱蒙托夫对当局的批判在其多篇作品中都可窥得,如《囚徒》 (1837)开篇就写道:“快快给我打开这所监房,给我白日的灿烂的光华。”修道院的形象则是尼古拉专制下的当今社会的缩影,看似稳定有序,实则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二)家庭生活的等价投射
莱蒙托夫幼年丧母,父亲与外祖母一直不和,自幼便无法感受到家的温暖。从微观上来说,修道院的形象是莱蒙托夫外祖母本人的一个缩影。虽然外祖母待他很好,生活上和教育上从不曾亏待他,但是情感上的缺失很大程度是由外祖母的“专制”造成的。母亲死后,外祖母让莱蒙托夫的父亲在儿子的抚养權和外孙对外祖母的继承权之间做出选择,逼迫父子俩生别直至死离。外祖母就像那座灰暗的修道院,保护着他,但也将他的自由夺走。在长诗的第七节中,童僧回忆起了童年时的美好:老人们的闲聊,姊妹们的歌声,父亲的歌声。而这些都是修道院生活不曾带给他的,也是外祖母不曾允许他拥有的。
四、结论
《童僧》是莱蒙托夫对自由主题阐释的一部极优秀的作品。修道院的形象虽然在诗中并没有过多的描述,但这出悲剧的酿造皆是因它而起。从政治立场的投射来看,修道院是当局黑暗统治的化身;从对家庭生活的投射来看,修道院则是莱蒙托夫外祖母偏执的爱的缩影。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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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闫宏蕾,天津外国语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俄罗斯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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