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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耳忠言有多逆

2022-03-22伊溪云

环球人物 2022年6期
关键词:魏文侯晋武帝皇甫

伊溪云

历史经验表明,一个政权要想兴旺发达、长盛不衰,就必须广开言路、广纳谏言,听得进各种批评意见。反之,如果上下鸦雀无声,甚至防民之口,则终有『甚于防川』之患。而历史更严峻的教训在于,朝堂上下悦耳谀词声声,王朝的覆亡也为期不远了。

俗语云“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提醒人们克服人性弱点,不为感官反应所迷惑,要以理智战胜情感,去选择那些真正有益的言与行。如《菜根谭》所言:“耳中常闻逆耳之言,心中常有拂心之事,才是进德修行的砥石。若言言悦耳,事事快心,便把此生埋在鸩毒中矣。”人欲达化境,国欲达善治,多听逆耳忠言,是关键一招。

所以,古人讲求谏诤,也就是说话直来直去,决不委婉曲折、拐弯抹角,而是如冷水浇头,让人猝然警醒。历代王朝甚至为了广开言路,多设谏议大夫一职,专做谏言之事。在某种意义上说,一个王朝的兴盛,是从善待谏议大夫、善听逆耳忠言开始的;一个王朝的覆亡,则始于不听忠言,甚至对死谏忠言者治罪。

人都是喜听赞美之语,厌听批评之声的,无论凡夫俗子还是贤达圣人,概莫能外。所谓闻过则喜,决不是人的本能反应,而是一种理性与胸怀的外在体现。忠言毕竟逆耳,其逆耳指数往往“爆表”,让人听了会很不爽,心底频起狂澜怒涛,甚至面红耳赤,青筋暴跳,坐立不安。即便那些历史上公认的开明君主,听了逆耳忠言,也不会如食蜜糖,生气、暴怒时常有之。

不妨先来看看,战国时期“任座面折魏文侯”的故事。

战国初,魏文侯派乐羊攻战了中山国,并将之封给了儿子魏击。这时候的魏国经过李悝变法,已在各国之中首先称雄,位列七国之首。作为一国之君,魏文侯开始有些志得意满。有一天,他问群臣:我是个什么样的君主呢?这一问便透出端倪,想听好听的。

群臣敏锐地捕捉到了话外之音,都拍马说:仁君。文侯正暗自陶醉,不成想臣子任座却说,君上得到中山,不用来封给自己的弟弟,而是封给自己的儿子,这哪里算什么仁君?这一反问,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简直是毫不顾忌君主颜面了。魏文侯可谓当世的雄主,听后怒从中来,怒形于色。任座见势不妙,立马开溜,走为上策。

历史经验表明,一个政权要想兴旺发达、长盛不衰,就必须广开言路、广纳谏言,听得进各种批评意见。反之,如果上下鸦雀无声,甚至防民之口,则终有『甚于防川』之患。而历史更严峻的教训在于,朝堂上下悦耳谀词声声,王朝的覆亡也为期不远了。

要说任座之语,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建设性意见,无非就是要打击一下君主的非凡自信,重挫一下他的得意之态,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牢骚。文侯听了很不爽,也是必然。任座出去后,文侯稍稍平复了一下怒气,又问国相翟璜,翟璜答道:是仁君。翟璜这一说,反倒引起了文侯的兴趣,心想刚被否定了,你为何又坚持这个观点?于是便问:何以见得?翟璜说:“臣闻君仁则臣直。向者任座之言直,臣是以知之。”

翟璜之言,既可以看成是给魏文侯一个台阶下,也可以说是道出了历史实情。有仁君才有直臣,有直臣则表明有仁君。你想听好听的,则下面一片阿谀之声。你愿听直言忠语,则有愿说金玉良言的正直下属。听了翟璜这一番话,魏文侯立马就克服了自己的弱点,转而为喜,并让他赶紧把任座追回来,还亲自走下殿堂去迎接,奉任座为上宾。假如没有翟璜,没有这一反转,恐怕魏国朝堂之上,就再也听不到逆耳忠言了,魏国能否雄霸天下,还真未必。

汉武帝雄才大略,也不喜欢听刺耳的言语,好在他的理智克服了情感,极力呵护谏诤之士。话说当时,汉武帝正在招选文学之士和儒家学者,心中有一番宏大构想,言语之中难免宏阔粗疏,随口就说我想怎样怎样。主爵都尉汲黯实在听不下去,说:“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意思是说,陛下心藏很多欲望而表面装仁义,怎么能实现天下大治呢?这一直言快语,就像兜头一盆冷水,浇得汉武帝起身暴跳,那高兴劲儿立马戛然而止,史载“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回宫后,他依然余怒未消,对左右的人说,汲黯这样戆直太过分了!群臣都为汲黯捏了一把汗。不久之后,汉武帝就自我调整情绪,消了气,对汲黯也没有什么责罚。

人非圣贤,听了逆耳忠言很生气,是正常生理反应,是本能。但如果让后果变得很严重,比如对谏诤者予以打击,就成了危险的开始。东汉时期的光武帝刘秀虽为一代雄主,但在对逆耳忠言的忍耐力上,显然不如魏文侯、汉武帝等,以致逼死臣子,为后世所诟病。

公元37年,韩歆被刘秀重用为大司徒。他好直言,不隐讳。生活中类似的人不少,所谓心直口快,说话不过大脑。遗憾的是,刘秀不能容忍他这一特点。据《后汉书》载,有一次朝会上,刘秀看了以前两大割据势力——西北的隗嚣和蜀郡的公孙述之间的往来书信,感叹道,可惜了,这两人也有才啊。

这一感叹,应该说还是很能显出刘秀的惜才心思的。没想到韩歆一听,脱口而出:“亡国之君皆有才,桀、纣亦有才。”在君王面前,韩歆之语好似泼冷水,甚至有点故意抬杠呛人。刘秀听了大怒,对此耿耿于怀。之后,韩歆依然不改这“毛病”,直言不断,多次因激烈言辞而惹君怒。

到了公元39年正月,刘秀的情绪燃点被触发了。史载韩歆在刘秀面前,言之凿凿地说,“岁将饥凶”,还“指天画地,言甚刚切”。这一下,真把刘秀气着了,直接把韩歆罢免了,让他回家。韩歆走后,刘秀还不解气,又派使者送诏书责备他。当时,司隶校尉鲍永一再为韩歆求情,刘秀也不答应。结果,韩歆与儿子韩婴只好一同自杀。不能不说,刘秀这种必须解气才能释然的做法很过分。

不能容忍直言,确为刘秀的一大败笔。当为今天的领导干部戒。事实上,很多人才在专业上很在行,但在说话上往往不太在意,或恃才放旷,或直言无忌,或心直口快,听来很刺耳甚至很伤人。倘若领导干部听不得这样的言语,容不得这样的人才,甚而對他们打击报复,其结果就不仅毁了一个人才,更易形成不能宽容善待人才的不利导向。最终,从小的说于事业和发展有损;从大的说于党和国家有损。

有胸怀和远见的雄主,不仅会克服自己的人性弱点,力求做到闻过则喜,更会建立制度性保障,确保言路畅通,让说真话、谏忠言成为呵护和崇尚的主流价值。

西晋时期,晋武帝司马炎和右将军皇甫陶议事。皇甫陶显然是个急性子、直肠子,说到关键处,就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直接和晋武帝争论起来了。这类人才属于典型的“会琢磨事、不会琢磨人”的人,往往是沉浸在事理之中,而忘了事理之外还有人伦。但他们不会偷奸耍滑,而是有著忠心赤胆,一门心思想把事搞好,把理弄清。如果不能宽容、善待这样的人才,恐怕一个单位就没有认真、较真的人了。

面对皇甫陶的争论,晋武帝不以为意。但有人就想大做文章,他就是散骑常侍郑徽,当时就请求给皇甫陶判罪。倘若晋武帝也在气头上,不但皇甫陶性命难保,恐怕忠良之才就会靠边。还好晋武帝头脑清醒,根本不给郑徽这样的小人以机会。晋武帝说:“忠谠之言,唯患不闻,徽越职妄奏,岂朕之意。”他的意思就是,现在就怕听不到忠心赤诚的言论,你郑徽是越职妄奏,反而犯错。接着就把郑徽给免职了。这一免,就形成鲜明导向,鼓励忠言,哪怕逆耳也要听。谁敢反对逆耳忠言,这就是下场。

事实上,即便如唐太宗这样自古公认的贤明君主,也有犯浑的时候,在听到逆耳忠言时也会生气暴怒。史载有一次,魏征在朝堂上进谏,太宗不悦,罢朝回宫,怒气冲冲地说:“会须杀此田舍翁。”田舍翁就是“乡巴佬”的意思,太宗不仅口出恶言,还想找机会杀了魏征,可见自始至终能听得进忠言是多么不易,敢谏忠言又需要多大的胆量与气魄。

长孙皇后在唐太宗面前的一番话,可谓救了魏征一命。(李云中 /绘)

幸好长孙皇后是有名的“贤内助”,问太宗怎么回事,太宗说魏征经常在朝堂上羞辱我。长孙皇后便退下,穿上朝服,站在庭院中。太宗大惊,问怎么了?长孙皇后也说了一段和翟璜差不多的话:“妾闻主明臣直。今魏征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不敢不贺!”太宗这才高兴了。设若长孙皇后不贤,而在一旁添油加醋,魏征的性命就堪忧了。

从历史上看,唐太宗一朝,可以说是制度性保护忠谏最有力也最好的时期,甚至为了保障言路通畅,唐太宗不惜允许一些奸滑小人的存在。比如侍御史权万纪和李仁发,两人如魏征所言“不识大体,以讦为直,以谗为忠”,导致一些正直大臣被迁怒,但他们反而受到唐太宗的宠幸。唐太宗知道他们是小人,也明知他们乘的是广开言路的制度便利,寻求的是损人利己的个人私利,但为了广开言路,“取其无所避忌,欲以警策群臣耳”。很久之后,权万纪等人的奸状自行暴露,最终受到惩罚。

历史经验表明,一个政权要想兴旺发达、长盛不衰,就必须广开言路、广纳谏言,听得进各种批评意见。反之,如果上下鸦雀无声,甚至防民之口,则终有“甚于防川”之患。而历史更严峻的教训在于,朝堂上下悦耳谀词声声,王朝的覆亡也为期不远了。

历朝历代,进谏忠言的人都很多。读史可以发现,每在王朝末期,都有臣子谏言,颇有远见卓识,其对本王朝命运的判断之准,总是令人击节而叹。倘能依言而行,王朝如何能灭?问题是,君主昏聩,致使忠言不被采纳,甚而忠臣被格杀。同时,马屁谀词不断,君主和王朝就在这种自我陶醉中,一步步走向末路。

来自历史的深刻警示就是,不论忠言有多逆耳,领导干部都应当虚心听取、从善如流,更应当努力构建保护忠言的制度机制,如此方能让意见上下畅通,将问题解决在萌芽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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