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媒体：俄乌战场新前线

何国胜

战火不仅在乌克兰的土地上燃烧。自2月24日开始，战争的火焰超越物理世界，也在社交媒体这一虚拟世界燃起。这是一个从未有过的新战线。

俄乌在远方开战，局外人在互联网交锋。各方势力依次下场、站队。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似乎找回了自己往日当演员时的状态，熟练地使用社交媒体，进行了一波波精彩的自我宣传。

与此同时，不少国家化身为“大V”似的角色，在社交媒体公开自己的外交态度和政策。然后，任人评头论足。

战争本身算不得多新鲜的话题，充斥其中的总有血泪。新鲜的是，社交媒体在此次俄乌战事中成为新的前线、成为监工台、成为剧场。

除乌克兰战场实际前线外，社交媒体上开辟了新的“前线”。首先，值得一提的是，埃隆·马斯克在海外社交媒体平台Twitter回应乌克兰副总理米哈伊洛·费多罗夫的请求，安排星链卫星（通过卫星提供互联网服务）支持乌克兰的战时通讯。

2月26日晚，乌克兰副总理费多罗夫在Twitter联系马斯克，并留言说：“当你试图殖民火星时，俄罗斯试图占领乌克兰！当你们的火箭从太空成功着陆时，俄罗斯的火箭在攻击乌克兰人民！我们请求你们为乌克兰提供星链站。”

10小时后，马斯克回复称：“星链服务现在在乌克兰很活跃。更多终端正在途中。”

马斯克的这一行为，被解读为新时代的“参战”方式。尽管他自己和公司员工没有真正扛枪上战场，但在全球网民的眼里，他就是通过Twitter参与了战争。

此处的战争是指信息战，而马斯克拥有的星链卫星，通过空中基站对地面提供通讯和网络接入服务，这是信息战的基础设施。

而且，这个“参战”决定的做出乃至付出行动，只用了10个小时，还是纯粹的夜晚时间。

3天后，当地时间3月1日凌晨4时多，费多罗夫在Twitter发出收到的星链终端照片，对马斯克表示感谢。马斯克随后也在底下评论：“你太客气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形式，一种全新的、公开的战时互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表演性的互动和呈现。整个过程像极了一次“网购”，只不过这次购买不用付费。乌克兰副总理在社交媒体上提出“需求”，“商家”马斯克回应需求并按需发“货”。收到“货”后，乌克兰副总理拍了一个“买家秀”，“商家”马斯克表示“感谢好评”。

普通网民无法得知也无需得知，这一“网购”行为的完成，除了他们在社交媒体上的互动外，是否还有大量的私下沟通和外交手段。人们看到的，就是他们在社交平台上，以最普通、常见的互动方式，完成了一场“战略物资”的运输与交接。

基于此，社交媒体似乎成了乌克兰战争的另一条前线，除俄乌双方之外的势力甚至个体，通过社交媒体“宣战”，加入战争之中。

乌克兰也很好地利用了这一新前线。乌克兰总统和副总理频繁在Twitter上艾特各国总统或首相以及各方力量，包括像Facebook的尼克·克莱格、苹果公司的CEO蒂姆·库克等，其中不少都作出了回应。

3月1日，Facebook母公司Meta的全球事务副总裁尼克·克莱格在Twitter表示：“鉴于当前情况的特殊性质，我们将限制在欧盟范围内使用RT（俄罗斯国营电视台）和Sputnik（俄罗斯卫星通讯社）。”

在这前后，YouTube、Twitter、Instagram等社交平台，都对俄罗斯媒体进行了不同程度的限制。苹果公司也在当地时间3月1日发表声明称，将暂停在俄罗斯销售苹果公司产品并限制苹果支付功能。

换句话说，这些公司都以私人而非国家的名义，加入了这场战争。一同加入的还有那些在社交媒体上呐喊助威、积极运作的网民。而战场前线，就是他们互动、发声的社交媒体平台。

在作为新前线的同时，社交媒体还充当起了“监工”平台。

战争爆发后，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频繁在社交媒体上求助各国元首。这些求助被公开，被全世界网民所见。然后，不少拥有个人立场的网民像是一个个“云监工”，督促甚至逼迫各国做出表态，以达到催促新政策产生的目的。

俄乌开战第二天，英国首相约翰逊就呼吁，各国将俄罗斯踢出“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这也是乌克兰一方极力呼吁的，但在当天，一些欧盟国家给出了语焉不详的答案—慎重考虑。

尤其是，德国和意大利的官员表现得犹豫不决。这种犹豫和慎重自然是理性的考虑，欧洲的能源供应大多仰赖俄罗斯，参与这种重量级的制裁，能源供应难保不出现问题。

但是，这个消息一经传播，在社交媒体上引起了全球部分网民对德国等态度犹豫国家的批评。在相关的新闻跟帖和评论区中，网民们督促德国等国做出决定：“谨慎是罪恶”“再考虑长点时间，乌克兰就没了”“作为一个德国人，我无法告诉你我有多尴尬”……

短短一天后，那些以德国、意大利为代表的，原本犹豫甚至偏向拒绝的国家，统一了态度。

2月26日，美国和欧盟委员会、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加拿大等发布共同声明，计划将俄罗斯部分银行踢出SWIFT。

尽管很难将德国等的态度转变归因于社交媒体上网民的围观和指责，但我们也无法忽视社交媒体上的舆论对上述国家态度转变产生的影响。

某种程度上，这源于实时更新和传播信息的社交媒体消解了过往外交博弈所需的空间和时间。

2月27日，外交学院教授、外交学院世界政治研究中心主任施展，在自己评价此次俄乌战事的文章中表达了观点。他在文章中提道，各国的政治态度实时地在网络上传播、不断更新，所以在欧美国家做出将俄罗斯踢出SWIFT决定前，“社交媒体上的人们不停地在围观与讨论，各国在这个问题上分别会怎么决策，各国政府就像在拳台上被全世界围观着读秒，面对着巨大的舆论压力，过往的外交博弈所需要的从容的时间和空间，都不存在了”。

他认为：“社交媒体彻底穿透国界，各国政府不仅被本国选民读秒，也被全球公众读秒，全球公众的反应还会和本国选民形成不断互动、互塑的过程。政治家们要考虑的要素，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由此也可以知道，社交媒体上的声音是以选民声音的面貌出现，从而对政府施加影响。因为对民选政府而言，如何赢得选票是最重要的事情。在这个层面上，尽管制裁俄罗斯会损伤自己的国家利益，但为了表态，为了契合各个“监工”的态度并赢得他们潜在的选票，只能加入主流意见。

而随着“监工”人数越来越多，单一的表态成为一种全球性的政治正确，各种主体就急于“表演”，于是也就出现了俄罗斯的猫也被制裁的事。

“监工”之外的人们，基于朴素的情感，传播那些处在战火中的人们的遭遇。

俄乌战事被社交媒体全景直播，使得个体在战争中遭受的苦难得以具体化。战争不再是一个抽象和遥远的存在，而是具象为一个个流血的人、一个个被毁的家庭和一幢幢破碎的房屋。

俄乌战事开始后，国内社交媒体中，也出现了不少讲述战争经历的个人。比如，微博在“俄乌局势”专题中，设有一个“亲历者说”的版块，让身在乌克兰的华人华侨讲述他们的所见所闻。人们可以在这些“亲历者”所发内容的评论区看到两种主流声音，一是让他们注意安全，二是希望战争早日结束且以后再无战争。

如此这般，个体的声音通过社交媒体传播出来，战场之外的人通过这些视频、图片和文字，通过浏览战场中具体的个人讲述，变得更能共情，也更能体会到战争带来的苦难和破坏。

这是战争通过社交媒体具象化后，带给人们的直观冲击和反应—反战。

而社交媒体在激起全球网民对战争平民的同情之时，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也靠着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成功逆转了自己的形象。

在2019年选举时短暂地得到广泛的民众支持后，他在乌克兰的支持率一直下滑。

当时做下的竞选承诺不但没有实现，他还卷入了特朗普“通俄门”丑闻，接着在疫情防控上表现糟糕（根据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数据，乌克兰的新冠死亡人数在今年1月达到10万例，是世界上人均死亡率最高的國家之一），直到与俄罗斯冲突加剧，乌克兰富豪纷纷外逃，泽连斯基表现慌张。这些事情叠加，致使他在国内支持率暴跌，民众对其失去信心。

但战争开始后，泽连斯基在Twitter上的一系列表现，却让他从被人抛弃的总统成了被盛赞的“The？ture？ leader”。特别是俄罗斯在进攻后宣称泽连斯基已离开基辅，但随后他在自己的Twitter上更新了一条视频。他跟他的官员一同出镜，以一种极其平民化的自拍视角，告诉大家他还在基辅，要跟自己的人民在一起。

这一举动获得了无数的好感，社交媒体上满是对此的赞誉和感动。不止于此，泽连斯基不停地更新自己的社交媒体，向全球网民报告进程，同时也在不停地传递一个信号：我还在基辅，还在前线。

施展在上述分析文章中认为，泽连斯基的行为更像是一种政治表演，还是社交媒体时代的表演。其中，有“大银幕”和“小舞台”的区别。传统时代，政治家的表演是在“大银幕”进行，观众只能单向度地观看提前录制好的内容。银幕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

社交媒体时代，政治家表演的场所更像是一个“小舞台话剧”，观众跟表演者不仅有了互动，而且观看行为有了更强的自主性。恰巧，泽连斯基之前喜剧演员的身份，完美地契合了社交媒体时代的小舞台话剧，以精彩的表演“征服”不少观众。

而且，社交媒体给泽连斯基提供的是一种全球性的虚拟舞台，就算俄罗斯意识到泽连斯基上演的是对他们不利的剧情，但他们却无法关闭这个剧场，反而是他们被西方国家掌控的剧场赶出了门。

所以我们不得不再次承认，“这个时代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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