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能源汽车为何涨价？

赵成　郭怀毅

停在一汽-大众奥迪4S店门外的奥迪Q2L e-tron。摄影/《财经》记者 赵成

芯片短缺刚刚稍有缓解，不稳定的国际形势又给汽车行业蒙上了一层阴影。不过，一系列的黑天鹅事件尚未对终端消费市场产生严重影响，“打折促销”仍是汽车市场主旋律。

“我们店里的奥迪A4车型优惠幅度最大，裸车可以直接优惠8万元。Q7优惠4万元，这和节前的幅度差不多。”一汽-大众奥迪的销售人员向《财经》记者表示，最近的国际局势并未影响到旗下产品的终端售价，只是对部分进口车型的提车周期会略有影响。

相比于传统燃油车，新能源汽车的身价正在节节攀升。

“我们从今年1月1日开始就按照新的价格执行了，价格全国统一。新上市的2022款广汽埃安AION S Plus，补贴后售价区间为15.38万-17.98万元，和2021年相比，价格提高了7000元至14000元;2022款AION Y的售价上调了5000元至9000元不等;AION LX则上涨了4000元。”广汽埃安的销售人员向《财经》记者表示。埃安是广汽集团于2018年推出的子品牌，专注新能源汽车，2021年全年销量超12万辆。

除此之外，小鹏汽车（NYSE：XPEV;09868.HK）、哪吒汽车、比亚迪（002594.SZ）、特斯拉（NASDAQ：TSLA）等新能源汽車品牌也在近期分别完成了涨价。

“作为动力电池的重要原材料，碳酸锂在2021年1月的价格大概是5万元/吨，今年1月已经快到40万元/吨了，一年的时间涨了将近八倍，新能源车企是很难挣到钱的。”中国汽车工业协会副秘书长陈士华对《财经》记者表示。

有分析指出，新能源汽车价格上涨，主要是由于补贴退坡、原材料价格上涨、芯片价格上扬等因素叠加，直接导致新能源汽车成本大幅上升，而这难以在短时间内通过扩大规模进行消化。

“QX60这款车刚上市两周，所以在价格层面暂无优惠，只是在购车的时候可以享受到4S店提供的装饰大礼包和免费保养等服务。不过，Q50L和QX50两款车型的优惠幅度还是相当大的，现金直降8万元和10万元。”东风英菲尼迪的一名销售人员向《财经》记者表示。英菲尼迪是日产汽车旗下的豪华品牌，在华销量位列豪华品牌二线。

就在不远处的长安福特4S店内，《财经》记者从销售人员口中了解到，长安福特探险者优惠1万元，锐界优惠2万元。“芯片短缺和最近的俄乌冲突，对长安福特似乎没有什么影响，店内在售车型均有现车。”

资料来源：《财经》记者根据公开资料整理。制表：于宗文

相对于库存充足的长安福特，广汽传祺的销售却是一脸无奈。

“广汽传祺GS4 plus、GM8、影豹、GA6等热门车型均无现车，需要提前预定，提车周期基本要在三个月左右，且优惠幅度较小。”广汽传祺销售人员向《财经》记者解释称，“我们的产品现在属于供不应求的状态，而芯片又一时跟不上，车造出来了，但是‘灵魂’没装上，这是造成提车周期长和优惠幅度小的主要原因。”

多家车企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都表示，目前的芯片供应情况依然很紧张，甚至不如2021年四季度，现在能做的就是优先保证市场需求量较大的产品的产能。

如果说燃油车现在尚可保持一定程度的终端优惠，那么新能源汽车市场却已经“涨”声响起来。

直接原因是补贴退坡。2021年12月31日，财政部等四部委联合发布通知，表示2022年新能源汽车补贴标准在2021年基础上退坡30%，新政于2022年1月1日起开始施行。

辞旧迎新之际，造车新势力零跑汽车率先宣布T03涨价，涨价金额达到8000元，幅度为13%。此后特斯拉接力，国产Model后轮驱动版补贴后售价上涨2.1万元，Model 3后轮驱动版补贴后售价上涨1万元。

2022年1月1日，哪吒、上汽飞凡、极氪和极星汽车等中外新能源汽车品牌在同一天完成涨价。蔚来汽车虽然没有宣布涨价，但根据其公告，将不再为2022年1月1日以后的购车者承担新能源补贴退坡所造成的差额，这意味着变相涨价。

在元旦的集体涨价后，小鹏汽车、比亚迪、上汽通用五菱、上汽大众以及一汽-大众在内的车企先后宣布涨价。至此，国内的主流新能源车企基本都迈入了“价格普涨期”。

《财经》记者了解到，从2月1日开始，比亚迪对部分新车进行价格调整，分别上涨1000元到7000元不等。其中，秦PLUS DM-i、宋PLUS DM-i、汉系列、唐系列均涨价3000元。

此外，上汽荣威也于近期发布公告称，受全球芯片短缺以及国家新能源补贴政策退坡等不利因素影响，迫于成本上涨压力，决定于2022年3月1日起，对旗下多款新能源车型的官方指导价进行上调，以应对市场变化。

不过，《财经》记者走访发现，也有一些销量欠佳的新能源车型没有加入涨价阵营。

“理念是广汽本田旗下的新能源品牌，现在只有理念VE-1一款车型，由于品牌认知度相对较低，所以销量不是很好，目前店里还有几辆现车，如果能订，我可以向店里的领导打申请，最高优惠5万元左右。”广汽本田的一名销售人员向《财经》记者说道。

作为一汽-大众奥迪的纯电动车型，奥迪Q2L e-tron目前也有着4万元的优惠幅度。

原材料的大幅上涨，是新能源汽车价格上浮的最大推动力。从2020年1月初到2022年1月中旬，电池级钴、碳酸锂价格分别上涨了119%、569%。钴、碳酸锂都是电池的重要原材料

2021年1月，电解钴现货均价在27万元/吨左右，而现在已经突破54万元/吨，涨幅达100%。同样是2021年1月，碳酸锂的价格在5万元/吨的区间，截至2022年3月1日，国内工业级碳酸锂的市场主流成交价格在48万-48.5万元/吨之间，均价为48.05万元/吨;电池级碳酸锂市场主流报价区间在每吨49.5万-50.6万元之间，均价涨至50.04万元/吨。一天一价几乎成为常态。

据三大国际评级机构之一的惠誉国际预计，一直到2030年，全球锂市场供应不足将呈加剧趋势，锂资源供应或成为锂电产业链甚至是新能源汽车产业链的最大短板，其价值有待重估。在此影响下，新能源汽车价格在一定周期内会持续上涨，但不会脱离供求规律、价值规律。

注：LME镍于3月8日开始暂停交易。资料来源：东方财富网

不只钴、锂等原材料价格在持续拔高，涉及新能源汽车生产制造的锰、镍、锌、铜、铁、铬、铂、钌等其他金属原材料价格也在水涨船高。其中，镍价的飞速飙涨，更被业内直呼其为“妖”镍。

3月7日，世界最大有色金属交易所伦敦金属交易所（LME）的期镍涨价超过70%，收盘升破5万美元/吨。3月8日，LME期镍最高一度触及10万美元/吨关口，日内最大涨幅接近110%。

《财经》记者了解到，随着高镍成为三元锂电池路线的行业共识，新能源汽車行业被认为是不锈钢之外镍需求的最大增量来源，新能源单车需要含镍量平均60公斤的硫酸镍，即每1000万辆电动汽车就有大约60万吨镍的需求量。有研究机构预测，到2030年，动力电池对镍的需求量将从2020年的13.9万吨飙升到140万吨，占镍总需求的30%。

低库存加剧了价格飙升。自2021年4月以来，LME镍库存持续下滑，从26万吨下降至2022年3月7日的7.7万吨。

国际局势升级也被认为是镍价飙升的催化剂。华创证券表示，2021年俄罗斯镍产量11.5万吨，占全球99.86万吨总产量的11.52%，是仅次于印尼和菲律宾的全球第三大镍金属生产国，绝大部分供应中国和欧洲，受近期国际局势影响，短期出口存在问题。

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协会钴业分会秘书长徐爱东向《财经》记者表示，镍涨价是一个突发事件，主要受资金和情绪推动，后续发展主要看双方协商结果，涨价的情况可能还会持续一段时间，等到印尼镍产量提升之后，价格也会逐渐回落。

国内钢材现货市场同样“涨”声一片，钢是汽车车身的主要原材料。《财经》记者发现，2020年4月，钢材期货价格约3100元/吨，而如今的钢材期货价格已经上涨到6200元/吨，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钢材价格上涨了一倍。

3月7日，抚顺特钢（600399.SH）发布公告称，由于镍、钴及钒铁等价格快速上涨，对生产成本影响存在较大不确定性，所以对含镍、钴及钒品种合同暂停接单。待确定调价方案后，另行通知恢复接单日期。

资料来源：中国汽车工业协会

“海外的钢材价格上涨很快，据我所知，之前一周多时间就已经有近50万吨的出口订单了。如果钢材出口涨太快，那么国内钢材的价格可能也会受影响。”一位不愿具名的期货分析师对《财经》记者表示，“近期一位机械设备制造商坦陈，以前接下的设备订单的确面临钢材成本上涨的巨大压力，企业内部已经开始考虑给产品涨价了。”

上游原材料价格始料未及的飞涨，对新能源车产业链的成本造成巨大压力。

据普华永道旗下咨询团队思略特的报告，动力电池占据新能源整车总成本近45%。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新能源市场不但出现涨价潮，部分车企甚至已经开始停止受理新增订单。

2月23日，长城汽车旗下新能源车品牌欧拉表示停止受理旗下热门车型黑猫、白猫的新增订单，已接订单将继续生产。

对此，欧拉品牌CEO董玉东向《财经》记者表示：“我们已将费用分摊做到了极致，即便如此，黑猫、白猫两款车每卖一辆车就要亏损1万元。如果按照现如今原材料价格的上涨趋势，到2023年，欧拉黑猫、白猫每卖一辆车亏损将近1.7万元。”

在制造成本持续高企的重压之下，补贴退坡为车企将部分价格压力转移到消费端提供了契机。

2021年12月31日，财政部等四部委联合发布通知，表示2022年新能源汽车补贴标准在2021年基础上退坡30%，2022年12月31日后上牌的新能源汽车，将不再给予国家补贴。新政于2022年1月1日起开始施行。

补贴政策退坡对新能源车企盈利的影响巨大，成都新能源汽车产业推广应用促进会秘书长范永军算了一笔经济账，以小鹏汽车为例，一辆续航里程达到480公里的小鹏P7，如果平均月销量1万，全年可销售12万辆，如果单车补贴减少5400元，一年将会减少6.48亿元补贴收入。

而小鹏汽车发布的2021年三季度财报显示，该季度小鹏汽车营收增加187.4%至57.2亿元，净亏损达15.9亿元。在新能源汽车企业尤其是造车新势力盈利还未转正的当下，两相对比，就不难理解车企为何涨价了。

那么，新能源汽车的涨价潮是否会蔓延到燃油车市场呢？

对此，一家合资车企的相关负责人对《财经》记者表示：“可能各大企业都在研究这个问题，但从我们来说，至少目前没有提高指导价的计划，还是尽可能内部消化这些成本压力吧。”

不过，一家大型国有汽车集团的相关负责人认为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原材料涨价确实对公司构成了经营压力，公司一方面加大协同集采力度，另一方面多维度推进降成本工作，消化原材料价格上涨。”该负责人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

此外，他还表示芯片短缺的风险依然没有解决：“目前主要压力还是来自于芯片供应紧张，虽然公司在千方百计协调芯片资源，但生产经营还是受到影响。”

在全国乘用车市场信息联席会秘书长崔东树看来，涨价潮并不会蔓延到燃油车市场。“燃油车的需求还是相对不足，所以不太可能涨价，因为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燃油车销售总量基本稳定或者下滑。相比之下，新能源的需求很旺盛。”他对《财经》记者表示，“补贴退坡后车型是否会涨价，要看市场供需关系——如果新能源车市场仍延续较强的走势，一些车企会涨价，但如果需求相对疲软，可能会折价交易。”

崔东树认为，新能源汽车原材料涨价属于周期性行为，目前车价普遍上调也是应对原材料价格上涨的体现。“新能源汽车价格上涨短期之内会损伤消费者的购买热情，但中国新能源汽车多元化的市场将抵消这一不利现象。另外，既然是周期性波动，随着原材料产业端供应环境恢复，一定程度上也将缓解价格上涨的不利因素。因此，应客观理性看待新能源原材料上涨导致终端销售市场价格上涨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