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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散文《秦腔》的原生态写作

2022-03-18蔡小云

语文教学与研究 2022年1期
关键词:秦川秦腔原生态

◎蔡小云

“原生态”这一概念最早出现于文艺界,指没有经过特殊雕琢,直接存在于民间原始的、散发着乡土气息的表演形态,其表演风格大多质朴自然而显得清新真实。简单地说,“原生态”具有少雕琢、与生活直接相连、富有乡土气息等特点。这一概念被引入到文学领域后,尤其是散文领域,产生了特定的含义,成为散文作品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贾平凹是我国当代文学界比较关注生态问题,且善于在文学作品中运用原生态写作的作家,他的散文《秦腔》更是娴熟自然地运用原生态写作方法,生动、真实地展现出秦川大地的自然生态和人文生态。

一、原生态写作的内涵

散文作家杨献平将散文领域“原生态写作”定义为:作品具有强烈的现场感和生活之感,乃至新颖自觉的表现方法,还散文以生活的传统,艺术的传统和贴近大自然本质的传统[1]。经过长期探讨,目前对于文学领域原生态写作的认识基本上达成一致,普遍认为“原生态”具有以下特征:一是自然性,强调未经人为加工,以本真的自然状态呈现;二是民间性,即来源于普罗大众的生活,反映人民生活;三是独特性,原生态写作的内容是地方文化环境的有机结合,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

贾平凹的散文《秦腔》完全符合原生态写作的定义与特色。在此基础上,《秦腔》还运用方言土语展现当地生活和民俗风情,使得自然生态与人文生态很好地和谐统一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富有独特韵味的原生态写作风格。

二、《秦腔》中原生态写作的运用

(一)秦地、秦人、秦腔的原生态总写

贾平凹的散文《秦腔》被选入统编版高中语文课本时,第一、二自然段被删除了。原文的第一自然段从“山川不同,便风俗区别,风俗区别,便戏剧存异”起笔,将秦腔这一戏曲与秦地风俗、人情、环境紧密联系在一起,为后文以人情风俗写秦腔奠定基调。原文第二自然段则描写了“八百里秦川大地”:“辽阔的地平线上,一处一处用木椽夹打成一尺多宽墙的土屋,粗笨而庄重;冲天而起的白杨,苦楝,紫槐,枝干粗壮如桶,叶却小似铜钱,迎风正反翻覆……”突出了秦地空旷平坦、厚重朴实的特征。再写秦人“活脱脱的一群秦始皇兵马俑的复出”,凸显秦人“二楞”粗犷、朴实豪放的特点。最后写秦腔将秦地与秦人交织起来,形成“秦川的天籁,地籁,人籁的共鸣”,并着重点出秦腔代表了秦地人民的风骨,因而在秦川大地上一直以来都占据着时间、空间的位置。

语文课本中的第一自然段是原文中的第三自然段,承接上文写秦地、秦人和秦腔的交织碰撞。秦腔源于西府,而西府的方言发音多用去声、咬字沉重、一呼三叹,由此而形成的秦腔也是“吼一阵乱弹”的风格。其中,为了突出秦地言语特点,“对话如吵架一样,哭丧又一呼三叹”、呼喊远人的声韵、男女老少只要会说秦地方言都可以吼秦腔,组成一幅秦地特有的原生态人情风貌,读来画面感极强,耳边仿佛想起那极具特色的乡音来。

课本的第二自然段主要写土生土长的秦人。正常写土地上的劳动人民都是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说起,贾平凹却大笔一挥写道:“生时落草在黄土炕上,死了被埋在黄土堆下”,短短一句话便写尽了秦人生于斯、死于斯的一生,然后转笔写起秦人“长于斯”的过程与秦腔息息相关,形成一个严密的闭环。这样的写作方法是独特的,也是贾平凹的创新写法。在这段描写中,作者采用了非常多的秦地原生态景物来展现秦腔的地方特色[2],如“黄土炕”“黄土堆”“老牛木犁疙瘩绳”“快板”“慢板”等等。除了原生态的景物,秦人表达情感的方式同样是原生态的:在田野里犁地累了来一段秦腔可以涤荡净了疲劳,想象中最美好的生活必然要有粮食与秦腔,教育子女从背诵秦腔剧本开始,生活中的苦与乐要用秦腔的不同节奏来表达与抚平……秦腔对于秦人来说,如一饭一饮一般平实而不可或缺,是生活中的永恒曲调。

前面四个自然段总写秦地、秦人、秦腔,第五自然段“我”终于出场。散文作为一种常用来抒发情感的文学体裁,“我”几乎是不可或缺的,但是《秦腔》中“我”极少出现,但有在种种描写中将“我”的情感喜好表达得淋漓尽致。在这一自然段中,以“村村都有戏班,人人都会清唱”总结秦腔在秦地的普遍与盛行。面对黎明或黄昏时分在秦川天地间飘响的秦腔声,“我就痴呆了,猛然发现了自己心胸中一股强硬的气魄随同着胳膊上的肌肉疙瘩一起产生了”。这里的“强硬”一词与原文第二自然段“南方戏剧的秀而无骨”相呼应,“我”爱秦腔的家乡味,更爱千百年来秦川大地上蕴养出的强硬风骨——这风骨在秦川人民身上、在秦川天地之间、在秦腔的每一个曲调中。

(二)秦腔之于秦人的原生态细摹

总写完成后,作者详细描写了秦腔在秦地的盛行,以及秦人对秦腔融入骨血的热爱之情。戏班排演、看戏盛景、台上台下、秦腔与生活四个部分的详细描写,既摹写出秦地特有的风俗人情,又传达出秦腔在秦人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1.戏班排演

《秦腔》原文第六自然段写了农闲夜里戏班排演的情况。排演地点在古寺庙,“寺庙里有窗无扇”“夏天蚊虫飞来”“冬天里四面透风”都点出了排演环境之简陋。与简陋环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人们高涨的热情:演员夏天在薰蚊草的烟雾中边咳嗽边排练,冬天顶着四面寒风认真表演、下台围着火堆取暖;观众比演员更热情,只要有表演必然有观众,且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人;演员排练结束散了后,还有孩子围着过对学那一招一式。同时,人们对于秦腔的态度非常认真,几乎将戏当做另外一个真实的世界来尊重,只要唱起戏来,不必遵循现实中父子爷孙等辈分规矩,一切全然按照戏里来。“一到台上,秦腔面前人人平等,兄可以拜弟媳为帅为将,子可以将老父绳绑索捆。”这是秦人秦腔所独有的景象,换一个地方哪怕唱秦腔也是不允许如此乱了纲常,在秦地换一种戏曲也必然不敢如此安排,唯有如此秦腔才对了秦人的脾胃,让秦人越唱越来劲。从这一点来看,脱胎于秦地的秦腔是最适合秦人的戏曲;反过来看,秦腔也是秦人脾性的真实写照[3]。

2.看戏盛景

秦人热衷于排戏,更热爱看戏。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都必有好戏上演。秦川乡村原生态看戏场景是怎样的?全村人筹资几款搭戏台,“戏台阔不阔”意味着“村子富不富”。演出还没开始,大家先带上凳子去占地位:从台下坐着的、站着的人群,到台两边阶上立着的、卧着的顽童,把戏台上下左右的空间挤得满满的。看戏时有卖各类原生态小吃的,买卖方式也是秦川特色的:场内想吃喊场外熟人买一个,场外买到了一扬手甩进场内正中目标,这手绝活一看就是天长日久练出来的。可见,秦人从小这样看戏,习惯了叫喊着买小吃,也练出了甩手扔东西进场内的绝活。戏场内人挤人难免踩脚碰撞,骂人的言语也是诸如“狗年快完了,你还叫啥哩?”“猪年还没到,你便拱开了!”叫骂得厉害了便会有“二干子”人物自发跳出来充当秦腔宪兵,维护戏场内的秩序,当然手段绝不柔和,而是拿着枝条儿凶神恶煞一般,也是极具秦地一大特色。

3.台上台下同时上演悲喜剧

等到秦腔真正开场,台下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个都入了迷。为了展现秦人对秦腔演出的热爱,作者分别细写了老人、孩子的看戏场景,从老少齐看戏的盛景写出了人们对秦腔的真挚喜爱。喜爱到什么程度呢?说媒安排在看戏时,相亲对象在台上的表演直接决定着相亲的成败。老人看戏太入迷,把花生米塞进孙子的鼻孔里只得连夜去医院动手术。台上演着戏,台下同样上演着种种生活的悲喜剧,秦腔真真正正地与人们的生活交织融合在一起。为了全方位的说明秦川男女老少对秦腔的热爱,作者选取了看戏的二三件代表性小事来说明,以这三两个生动活泼的看戏小事为点,融入秦川原生态动作言语,立体地展现出秦腔在秦人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4.秦腔与生活

“秦腔在这块土地上,有着神圣的不可动摇的基础。”这不可动摇的基础表现在排戏时对戏曲的狂热和尊重,表现在戏上演时男女老少齐看戏入迷的盛景,还表现在将生活中人生大事如相亲跟戏台表演挂钩,更表现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接待客人最高级的是陪着看一场秦腔,没有秦腔表演那就在家“合家唱一会乱弹”,客人只能称赞并表现得入神。这一点描写可谓极为传神地表现出原生态秦川人的待客态度:拿自己最爱的和最拿手的招待客人,客人只能拍手称好——一股“二愣子”的强硬与可爱便扑面而来。原生态写作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生活气息十足,地方特色浓厚,而秦人以秦腔待客既极具地方特色又满载着秦人的生活味道,浓厚的乡土气息中酝酿出感人肺腑的真情[4]。

秦腔在秦地的神圣地位还体现在,与秦腔有关的一切人和物都会自然而然地获得优待。当地的秦腔名角可以像国家领导人一样得到人们最大崇敬,名角父母也因此可以得到种种优待,如买东西不必排队,吃饭时优先享有座位等。相反,任何一点侮辱秦腔的行为都可以引致争死争活,甚至大打出手。这一切切都是秦人发自内心地维护秦腔在心目中的崇高地位,也凸显出秦腔在秦川大地上的独特而崇高的地位。

最后,作者再次提到“生儿以秦腔迎接,送葬以秦腔致哀”,与原文第四自然段“生时落草在黄土炕上,死了被埋在黄土堆下”呼应,但其中意义更加深远。文初只是从个人角度来说,秦腔对一个人从生到死全程参与着;到了文末不但含有这一层含义,但以脱离个人视角,而是从这片土地上的社会习俗来说。生儿以秦腔表达迎接的欢喜,送葬以秦腔表达对王者的悲哀,从表面来看将人们的喜哀都与秦腔相联;从深层次看,这是将秦腔与人们的生活角色和审美教育合二为一。此时的秦腔已经脱离了人造的舞蹈,而是以秦川大地为舞台,以所有的秦人为演员,他们用自己真实的人生演绎出秦腔舞台上“生,旦,净,丑”的真情真性。

三、《秦腔》中原生态写作的作用

从根本上来说,《秦腔》写作的对象是秦地、秦人与秦腔紧密相依的生活状态,这对象为一地,具有独特的地域特色,本身就已构成了原生态写作的基本要素。何况作者还苦心孤诣地多处运用当地方言俗语进行表达,让整篇散文都充满了秦川大地苍茫、厚重、朴实的韵味。原生态景物和风俗人情的描写让全文具有独特地域的民间特色,这种写作方法其实是一把双刃剑:对此深有体会的读者可以轻而易举地激发出强烈的共鸣[5],风俗与此迥异的读者不但难以产生共鸣,反倒容易产生不适。如原文最初提到“秦腔成了惩罚的代名词”,可见离开了此处地域,秦腔很难受到认可与共鸣。然而读过《秦腔》一文的其他地域的读者只会被那一方风土人情深深吸引,并不会产生些许不适或排斥感,这是为何?概因其接地气的方言土语,让读者轻易地理解并实现情感共通。

例如,《秦腔》中观看秦腔表演时的场景与全国各地的场景实则大同小异,读者代入自身看戏经验就很容易理解抢座位、买小吃、推挤喝骂的热闹景象。如此,对于其中马灯、烟卷、油茶等地方特有的小吃也能以自己家乡特有的小吃替代,同时滋生出思乡情怀来。还有那诙谐的骂人之语,同样让人忍俊不禁之下想起自己家乡的俚语乡音。至于像“二愣”和“二杆子”这类完全的方言,联系上下文的描写读者也完全能推测其中意思,在推测中可以进一步体味方言的独特韵味。“二杆子”中的“杆子”带有四肢发达、强壮的意思,而“二”则有头脑简单的意味,组合在一起便代表着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其实,各地方言多有类似的造词表示,形象而又令人忍俊不禁。

贾平凹的散文《秦腔》以文字描述秦地、秦人与秦腔,秦地与秦人是原生态的粗犷、豪放和朴实,而千百年来为男女老少共同喜爱的秦腔也同样如此——在粗犷豪放中透出硬朗风骨。在原生态的景物和人文描写之中,贾平凹还独创性地融入了当地方言,化解了不同地域风俗带来的隔膜感,让大江南北不同风俗人情下的读者在理解文章意思的基础上,不约而同地怀念起乡味与乡音,从而对《秦腔》一文生出亲近之感。总而言之,贾平凹在《秦腔》中举重若轻地运用原生态语言写作原生态景物和风土人情,在自然性、民间性、独特性上达成和谐与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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