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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本体的“异质”与属性的“变异”*①

2022-03-18陈仲义

关键词:异质诗歌

陈仲义

(厦门城市学院 影视动画学院,福建 厦门,361008 )

一、界定:无限逼近却永无抵达

一直笃信,诗歌先于人类,早就广泛存在于自然界,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山川草木、飞禽走兽等无一不是诗的源头、原型与胚芽。正如魏源《诗比兴笺》序曰:“鱼跃鸢飞,天地间形形色色,莫非诗也。”(1)魏源:《魏源全集》(第14册),长沙:岳麓书社,2011年,第252页。当适配的“显示器”撞上它——比如,超自然的神秘魔咒它,就成了巫术诗;线条与色块组装它,就成了绘画诗;调性与旋律牵引它,就成了音乐诗;肢体与表情剪裁它,就成了舞蹈诗;材质与造型修理它,就成了雕塑诗;结构与势能抽象它,就成了书法诗。这个神广的通灵宝玉附身于万物,出入心灵,不断被意义增值与加冕,便焕发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光彩。总之,人类文明的发祥与哺育与之息息相关,它带着人类古老的激情、占卜、智慧和寄托,在浩渺的宇宙中有如神启,召唤众生,普度来者。尽管这一至上的精神王冠与世代薪传的梦想伴随现代性来临,功能大为减弱,但仍有不少人继续将之供奉于圣洁的殿堂,希冀它能恢复昔日的荣耀。而诗歌所积蓄、传递的能量、诗性、诗意,依然顽强地覆盖着许多领域与角落,这不能不归结于这一神奇“尤物”的强大生命力。长期以来,诗学界一边领悟着永不消逝的灵性,也一边陷入“怪圈”式争论:诗歌,是不是存有一种永恒不变的本质或本体?

即使明知无功而返,28年前,笔者仍在《诗的哗变》最后一章,为诗举行“揭面”仪式。1万多字的青春礼赞,其中有如下一段:

诗,充当着宙斯、诸神的发言,充当凯撒和耶稣。充当闪电、雷霆、大火的律令。审判一切裁决一切。冥冥之中的神明,无论从高空降临的福音,还是自地狱上升的咒语,一直是人类精神的指南。

诗,同时作为时代、集团、社会的晴雨表、传声筒,以最勇猛无畏的胆识和超前的战叫,在高压与愚昧的深渊,在叛逆与陷阵的浪尖,猛烈地煽动公众的情感潮汐,叩响渺茫中的预言、理想、光明与自由的门环。

诗,同样作为个我灵魂的备忘录,感性生命的外化形式。在瞬间宣泄体验中,让人反视灵魂,有所感动有所悔过有所领悟。个我就在多次浴火中去除伪善虚饰,复归本真,完成精神的蜕变与升华。(2)陈仲义:《重建:灵魂的追逼与炼狱》,《诗的哗变》,厦门:鹭江出版社,1994年,第207页。

冷静回想,充其量,这也只是个人一己的青春冲动与表达,不及诗歌内涵于万一,实属盲人摸象,最多摸个局部,难得满意的“全象”。一直以来,人们为诗的庐山面目呕心沥血、穷追不舍。汉末的《毛诗序》说得很志气:“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严羽的《沧浪诗话》说得很动情:“诗者,吟咏性情也。”(3)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30、209页。张舜民的《跋百之诗画》说得很诗意:“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4)伍蟸甫主编:《中国名画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9年,第1019页。姜夔的《白石道人诗说》说得很规矩:“守法度曰诗”。(5)张寅彭选辑:《中国诗学专著选读》,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55页。章太炎的《答曹聚仁论白话诗》说得很大度:“凡有韵者,皆诗之流。……《百家姓》然,《医方歌诀》亦然。”(6)章太炎:《答曹聚仁论白话诗》,《国华月刊》1923年第1卷第4期。——诗,居然成了到处都能涂抹的“万金油”?!

西方文明的源头,诗作为神的诏语,由神凭附着,并于灵感的迷狂中为神代言。柏拉图就这一命题曾衍生出无数天启的变种。贺拉斯最早在《诗艺》中用许多实例呼应“神的旨意”,两者如出一辙。中世纪卜迦丘继续力挺此说,说诗是“发源于上帝的胸怀”(7)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上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第178 页。。即便启蒙时期,也流行着诗歌“不外是上帝内心永恒圣旨的一种纯粹表达”(8)[美]雷纳·韦勒克:《近代文学批评史》(第2卷),杨自伍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年,第22页。。所谓诗是上帝创世的一部分,均不同程度地强调了诗的超验神性。众所周知,中国的林语堂用《吾国吾民》回应希伯来的信仰文化,给出较高定位:“中国的诗在中国代替了宗教的任务。”(9)林语堂:《吾国吾民》,黄嘉德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212页。他指的是古典诗,作为宗教或准宗教信仰,诗的彼岸之光,让中国人的世俗生活有了美感与奔头。

当诗歌行走到浪漫主义阶段,神格信仰降之为人的学问与心灵。华兹华斯在《〈抒情歌谣集〉1800 年序言》中确信:“诗是一切知识的起源和终结——它象人的心灵一样不朽。”(10)[英]华兹华斯:《〈抒情歌谣集〉1800 年序言》,曹葆华译,《欧美古典作家论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第266页。雪莱在《为诗辩护》中认为:“诗是最快乐最良善的心灵中最快乐最良善的瞬间的记录。”同时又说:在通常的意义上,诗可以界说为“想象的表现”(11)[英]雪莱《为诗辩护》,刘若端编:《十九世纪英国诗人论诗》,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年,第154 页。。黑格尔则在《美学》中把诗歌奉为最高级别和终极性的艺术。诗歌在回归心灵与情感世界的同时,也维护着纯正、高雅的取向。

诗歌进入我国现代阶段,随着对文言的疏离,定义也竞相改写。郭沫若和王独清分别给出两个著名公式:一个是“诗=直觉+情调+想象+适当的文字”(12)田汉、宗白华、郭沫若:《三叶集》,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84年,第8页。;另一个是“(情+力)+(音+色)= 诗”(13)王独清:《再谭诗——寄给木天伯奇》,《中国现代诗论》上篇,广州:花城出版社,1985年,第104页。。可谓双璧生辉,都是尝试用科学定式提供诗的要素组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流行最广的是五六十年代何其芳的定义:“诗是一种最集中地反映社会生活的文学样式,它饱和着丰富的想象和感情,常常以直接的方式来表现,而且在精炼和谐的程度上,特别是在节奏的鲜明上,它的语言有别于散文的语言。”(14)何其芳:《关于读诗与写诗》,北京:作家出版社,1956年,第27页80年代有吕进的概括:“诗是歌唱生活的最高语言艺术,它通常是诗人感情的直写。”(15)吕进:《新诗的创作与鉴赏》,重庆:重庆出版社,1982年,第20页。前者显然属于现实的反映论回声,后者则是浪漫主义的响应。而现代诗作为新诗谱系中晚期的“先锋代名”,它不仅沾满现代主义诗歌的色彩,更跳动着现代性的“魂灵”,同时不乏更多私我化的“自定义”。像陈先发在新世纪的表达,就特别有意思:“诗,本质上只是对‘我在这里’这四个字的展开、追索而已。对于诗,没有任何准则是必须的。……只需往‘我在这里’四字之后,附注上不同符号:问号、破折号、省略号、感叹号、句号,大致就可传递不同写作阶段、各自境界的微妙之味了。”(16)陈先发:《困境与特例》,《诗歌月刊》2017年第3期。诗人用一种轻巧的符号性比拟,化解了无限可能的沉重。

由于本质主义的框限与对象复杂性的巨大矛盾,诗的界说一直出现防不胜防的破绽与漏洞。1928年商务印书馆发行的《中国诗学大纲》(杨鸿烈)曾列举40多种定义;美国诗人卡尔·桑德堡《诗的定义》也列举38种;及至前不久,我国台湾学者杨照《现代诗完全手册》也不断做出新质询:诗是“一种带点恶意的挑逗”,是“用不诉说来诉说”,是“坚持神秘,不暴露不脱光的力量”。(17)杨照:《现代诗完全手册》,中国台北:印刻文学生活杂志出版有限公司,2016年,第24、26、105页。无数指认——从模仿论到表现论再到存在论,都坚持不懈地进行探底工作。其结果可以想见,依然找不到那个最佳进球—— 一劳永逸地出示终极结论。这不是人类智慧的缺失,而是诗歌的伟大活性所致。这同样意味着,那种所谓大一统的本质,在维护崇高、纯洁、贵族的本体性同时,无法回避来自方方面面的质询及“降解”。

二、迷思:狭义与广义的“纠缠”

在诗的“斯芬克斯之谜”与“哥德巴赫猜想”后面,还有一个“魔障”应该廓清,即诗歌一直深陷于狭义与广义共同劫持的迷思:诗的左肩膀负载着沉重的存在论担子,右肩胛则托付着轻盈的灵性化传达。左冲右突,使得原本难以说清的本质更为“雪上加霜”。

19世纪,荷尔德林曾把“诗意的栖居”作为人的存在论本质提出来,海德格尔通过选释荷尔德林五个中心句,富有逻辑推进力地为我们阐释诗的本质。海德格尔让广义的诗融入生存,并使之成为优质生存的标志,即在晦暗、凋敝的存在中,经由“捐赠”“建基”“开端”三重意义的澄明,敞开万物,进而建立精神伊甸园。换个通俗简洁的说法,就是“把世界打造成一首诗”。它意味着在存在的每一个角落里,安顿着不管是永恒还是瞬间的诗意,只要有诗意与生存合体共筑,诗意也就成了栖息的乐土与天堂的实存本身。广义的诗表明人类最高阶段的理想与目标,它超越具体文本,让无所不在的诗性弥漫开来。该存在论进而影响到巴什拉的“空间诗学”,巴什拉把大大小小的日常居所——屋宇、鸟巢、贝壳,进行诗性文化的整合与阐释,将其当作一个巨大文本,使得人们在见惯不怪的日常生活中收成诗性情趣,也由此赢得诗意的栖息。广义之诗的提法,逐渐形成了某种共识:一个人,只要诗意地活着,即使没有写过什么诗篇,或从事非诗类工作,其本质仍是属于诗的。这种无限扩展的外延,使得诗、诗意、诗性,携手美、美感,携手人类本性,共筑存在的伊甸园,永无止境地“循环”着。

狭义的诗,“无视”无限开放的存有,它只是通过特定的具体诗写形式,对世界的领悟做不断刷新的一种语言方法论。因此,诗的本质必须从语言的本质那里获得理解。诗不只是“此在”的一种“附带装饰”“短暂热情”“激情和消遣”,也不只是一种文化现象的纯然表达,而主要是对万物的“重新命名”(18)贾冬阳:《海德格尔探问“诗的本质”》,《现代哲学》2015年第6期。。狭义的诗,在现代阶段,业已集结为经验、体验的“诗之思”。然而,广义之诗的扩张性依然不改初衷:真正的诗乃是“天地神人”的“四极”聚合,是过去未来相交相缘所放射的灿烂文明。(19)孙周兴选编:《海德格尔选集》,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294-295页。狭义的诗感召无数诗者,天才的、笨拙的、精致的、粗鄙的,海量般投入对具体诗的感性诗写:诗意的芳香源源不绝地从羊皮纸、鹅毛笔、打字机,从竹简、宣纸、狼毫流溢出来,诱惑人的记忆、梦想、颤抖、哭泣,激发人的情感、想象、灵性,于洇染氤氲之气息,浸淫美的高峰体验,神不守舍。

广义之诗与狭义之诗的纠缠与融解,终将走向各种各样的诗学。比如艾略特立足生命的诗学:“诗歌是生命意识的最高点,具有伟大的生命力和对生命的最敏锐的感觉。”(20)[美]艾略特:《诗歌的作用》,沈奇选编:《西方诗论精华》,广州:花城出版社,1991年,第3页。特朗斯特罗姆在飞翔中反复念叨的梦想诗学:“诗是我让它醒着的梦。”(21)李笠:《我和特朗斯特罗姆》,《世界文学》2012年第2期。彼埃尔·让·儒夫关于“诗的爱经”,表达得何其生动准确:“诗歌是爱的内部导体。”(22)[法]彼埃尔·让·儒夫:《一个诗人的辩解》,《法国作家论文学》,王忠琪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年,第334页。叶芝关于“诗是和自我争辩”的对话诗学,也直接影响到中国诗人臧棣所标榜的“诗歌是我们用语言追忆到的人类的自我之歌”(23)臧棣、钱文亮:《都市存在与现代诗艺——臧棣访谈录》,《芳草》2008年第1期。。而最没有想到的是奥登宣称 “诗歌从根本上是无聊之娱(frivolity) ”(24)赵卡:《普遍性是一种冒险——回答纳森的提问》,诗生活网,https://www.poemlife.co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631721。,惊世骇俗。此外,还有流行甚广的庞德关于人类“情感方程式”,日本象征主义鼻祖萩原朔太郎的“诗是心象美学”,等等。

如此繁多命名,诗本体继续面向无休止开放,套在人们身上形而上的精神枷锁瓦解了,个体尊严和体验在诗学中获得巨大提升,人们开始接近了马克思毕生向往的“自由人的联合体”。与西方的最大不同是,中国对诗歌的重视集中在“万世之表”的视角,虽没有达到宗教的至上云端,仍不失为“天地元音”“天下之道”“天地之心”的定位,尤其是在社会政教与个人修身养性两个方面特别“务实入世”。但不管怎样,在广义与狭义的两条通道中,派生出那么多阐释,乃是诗学的福音。

纵使经由漫长历史化的修订、删减,诗歌还在不断地接纳哲学、文化、艺术、社会、现实、意识形态、心理、生理诸多学科的追问与加持,以至它的本体面目比早期更加扑朔迷离,这完全符合美国分析哲学家莫里斯·韦兹提出的“艺术不可定义论”——1956年他借用维特根斯坦的“家族相似说”解释这一难题。即便如此,古今中外有关诗歌本质、本体的论述依旧不胜枚举,笔者粗略收集就有:言志说、缘情说、意境说、意象说、境界说、模仿说、移情说、表现说、狂迷说、心灵说、想象说、感觉说、灵魂说、神启说、性灵说、神韵说、格调说、肌理说、幻象说、象征说、隐喻说、存在说、生命说、拓扑说、炼金术说、元素说、意味说、投射说、张力说、磁场说、场域说,以及刚刚出现的“飘移说”,等等。每一种说法都能自圆其说,每一种说法又很难统筹全部。或许,我们得再次请出我国台湾女诗人夏宇那个著名的比喻:你要怎样形容橘子的味道呢?我们只能说,有些味道像橘子。(25)夏宇:《继续讨论厌烦》,文学欣赏网站,https://m.meiwenjx.com/article/41244.html。

西方关于诗本质、本体的探讨主要围绕模仿论、表现论、客观论、实用论、存在论来进行。模仿论强调诗歌本体与客观世界的主从关系,表现论从诗人主体角度激发能动性,客观论多着眼于诗歌文本阐释诗的基质及诗性,实用论站在受众立场诠释诗歌的教化、感化作用,存在论则从生存困境出发寻求自我救赎之路。五种维度,彼此对峙、排斥、互补,共同谱写诗歌本体图式。而中国诗歌本体论主要围绕言志载道、吟咏性情两大维度展开,源远流长。在众多图景中,对于诗歌真髓的概括,大概只能从多元图景中的某一角度、某一层面,层层推进、逼近,却无法抵达其“核心”,只能片面占地、把握其中部分“真谛”,这犹如对美的本体探讨一样。或许太丰厚的历史积淀,或许太神秘缥缈的属性,其“本质”一直处于不断生成变换中。

然而,万变不离其宗——诗的什么东西可以变,其自由精神却绝对不能变。自由是艺术的根基——现代诗尤其如此。“自由是一种精神,而精神是不能被驯服而且拒绝为他物所驱使的;它曾经使艺术始终朝着生命之亘古荒原的边界进发,并作为探索生命的激情和行动的拓荒者而生存下来。”(26)[美]H·M·卡伦:《艺术与自由》,张超金、黄龙宝等译,北京:工人出版社,1989年,第6页。用汉语的思维与本土文化来表述,那便是“自由之思想,自在之精神,自得之心境,自然之语境,合为‘自若’。方得以‘形神合畅’——这是中国艺术精神的要义,也是汉语诗歌气质的本源。”(27)沈奇:《无核之云》,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15年,第53页。如此,或许是走出本质主义迷思的一种“健康之道”?

三、本体的“异质化”趋势

上帝太会与人类开玩笑了,手中的骰子经由古典、浪漫、现代、后现代的抚摩再投掷出去,诗歌本体面目依然无法给出清晰的答案,还多出了“漂移”状态——大量非诗语料入驻诗歌殿堂,精致高雅掺入粗鄙流俗,纯然澄明接纳综合杂芜。诗歌古老的晶体品质出现“递衰”现象,诗歌的泛文化潮流制造出新型“杂质”。

百年新诗,沧海桑田,急剧的现代诗流变,几多风云。欧阳江河是一面绝好的镜子。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他的《悬棺》深受“诺日朗”影响,开始出现许多不纯成分:众声复调与个人雄辩,组合“现代大赋”:摄巴蜀巫气,集川地民俗,以“无魂可招,无圣可显”的玄思,编织蜀锦之辞;架空终极意义的超脱,闪烁不确定与死亡,大面积的意象推衍、词语滞涩、主题歧义,造成整个文本虽文思澎湃、美艳尖啸,却不乏思绪繁复、芜蔓冗长、纷乱杂多,标识着初创期欧阳江河异质化“诗想”的萌芽。

继“玻璃”“广场”“虚构笔记”之后,欧阳江河开始辗转世界各地,接受全球化“碰撞”与“对话”。中年心绪之变、日常性介入、热血转换、本土意识苏醒,促成他告别纯诗,不再充任元诗、美文诗的写作者了。2012年,他借徐冰同题《凤凰》,对转型期的中国社会做了一次集中审视,异质化糅杂便担纲文本主要角色。他一边指涉老朋友原作,一边旁逸挥发。传说中的百鸟之王,不再是华夏大地单一的图腾,也迥异于“五四”时期郭沫若浴火重生的涅槃,完全成了他个人化的仓库:满载通往巴别塔的“升降机”、连结太平洋的“地漏”、铺设银河系的管道、 CBD(Central Business District)景观、“平仄的装甲”、点燃万古愁的“菊花灯”等。当代图景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忙与嘈杂,且看其中一小节:

那些夜里归来的民工, /倒在单据和车票上,沉沉睡去。 /造房者和居住者,彼此没有看见。/地产商站在星空深处,把星星 /像烟头一样掐灭。他们用吸星大法/把地火点燃的烟花盛世 /吸进肺腑,然后,优雅地吐出印花税。 /金融的面孔像雪一样落下。/ 雪踩上去就像人脸在阳光中 /渐渐融化,渐渐形成鸟迹。 /建筑师以鸟爪蹑足而行, /因为偷楼的小偷 /留下基建,却偷走了他的设计。/资本的天体,器皿般易碎, / 有人却为易碎性造了一个工程,/给他砌青砖,浇筑混凝土, /夯实内部的层叠,嵌入钢筋, /支起一个雪崩般的镂空。

吴晓东说它“最出色的地方,是把一个同质化的当代世界处理成一个异质性的多重空间”(28)吴晓东:《后工业时代的全景式文化表征——评欧阳江河的〈凤凰〉》,《东吴学术》2013年第3期。。在这个意义上,《凤凰》是对欧阳江河早期《悬棺》的清算与改进。它既带来纷纭信息:阶层、资本、城市化、陷阱、劳动、挣扎、吞噬、暴力和市场消费,也带来对于思想与物质、黄金与垃圾、现代性与负面、理想与亏空的缠斗。但欧阳江河愈来愈坚定:“我是想把诗越写越杂,越写越广阔,越写越具有一种综合性质。”(29)王博主编:《中国诗人访谈录》,重庆:重庆出版社,2015 年,第77 页。从而与这个时代的物质、精神、现实感取得良好对接。他的意愿正在实现中,不单单是内涵的巨大包容,由于文化思考十分辽阔,自觉不自觉就带入小说、杂文、随笔、政论的笔触,把自己变成许多“亡灵”的汇集:庞德的“肋骨”、艾略特的“圣杯”、海德格尔、法兰克福学派,包括萨义德的吐纳,庄老“心斋”的呼吸,都统统进入他“不合时宜的反常”处理。多重背景、碎片综合、“博学的饥饿”、诡谲的悖论,共同打造晚期风格。突兀性嵌入,丛生枝蔓、互文与拼贴,在废铜烂铁旁重建烈火熊熊的小高炉,在非传统诗意的边缘,完成诗学对政治经济学的混装。

在其后一篇访谈中,欧阳江河继续宣示:“在写作中,我们要让那些非诗的、丑恶的、肮脏的东西经过诗艺的处理各归其位,变成一种既有准确性又有广阔性、既有个人性又有公共性、既原汁原味地反映了现实又对诗歌之美有所贡献的作品。它是好几种东西的混合,但是最后却可以唤起我们对现实的独特发现。”(30)欧阳江河:《诗歌应对时代做更复杂的观照》,《文艺报》2014年5月12日。这种“发现”与改变,是不是把“异质混成”的诗歌质地,举到了诗学本体的高度?经过30年积蓄,一个人的探索渐渐酿成群体风气,现代诗本体开始出现了异质化趋势。

如果说,欧阳江河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写作,在诗歌“雅化”这一端头出现异质化滥觞,导致“雅化”诗歌出现某种骚乱,据此表明诗本体固然不失稳定共通的基质,却也无法保证其姿容一成不变,底色依旧。目前的雅化诗歌尚且如此这般,那么更大体量的网络书写大潮,顺应口语助推,泥沙俱下,诗歌在“俗化”的那一端更是变本加厉。

像东篱的《网络爱情》,在晨光聊天室,将键盘与鼠标的现代“硬件”替代传统的异性恋情,用虚拟的演出照搬生活原貌,开辟另一种书写天地;像黄海红的《偶与李白打架》,其意义不在于与古代大诗人嬉戏的快感,而是将古往今来最常用的人称“我”蜕变为 “偶”,给诗歌文本楔入了新编码;像谢湘南的《32号和28号》,从头到尾是清一色对话,仿佛随身装有原声带录音,即插即播(它的难点是,“原生态”等同于诗语吗?)。甚至,毫不沾边的应用文体——但凡公告、启事、标语、年谱、通知、指南、备注、购物单、说明书、操作手册等都自动进入诗歌预备队,随时等候征用。而外来语、缩略语、方言、术语、符号,则轻易集结一起,形成新的混杂、简化、歧义、替代职能,一边是削弱语词的纯洁性,一边是怂恿再生力。诗歌的异质化现象愈演愈烈,已然酿成入侵诗歌文本的“苍夷”。这种改变,是在动摇诗歌基质的“维稳”,抑或心满意足地迎取“与时俱进”?

这不能不让我们重新推敲新批评主将罗伯特·佩恩·沃伦——美国第一任桂冠诗人的著名命题:“诗歌就是生活。”(31)[美]罗伯特·潘·沃伦:《诗歌就是生活》,杨绍伟译,中华诗歌网,http://www.jnswdx.cn/xds/96485.html。正是因为诗呈现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形而下的生活属性,诗便吁请存在者与大地达成和谐融洽的相处之道。诗人作为书写者,是将诗情泼洒于生活之中,让诗成为一种生活的居所,甚至让诗径直地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让生命存在安居于其中,自洽而怡然。(32)觉津知要:《新诗现代性:新诗之为新诗的“新”》,逸远学园微信公众号,2016年6月4日。这样,诗歌的本体从原来的特别纯度(神之代言——乌托邦境地——梦想主义)转向现代与当下生活的“混沌”。它自然出现两大体征:一是诗文本内部开始容留大量非诗成分,造成新的异质;二是作为一种灵性艺术,无法不灵活地接受他者影响(网络科技、手机微信、流行时尚、商品经济、海量信息、各艺术因素)。而其接受结果则是,一方面诗歌的古老的晶体品质出现“衰减”,另一方面诗歌的泛文化制造出新的型号。由是,诗歌的本体,在现代向后现代的交接中,面临历史上最大的“飘移”状态。越来越多的——纯与不纯,诗与不诗的“混成物”,已经和正在进入我们的诗歌餐桌,影响我们的胃口。最终,我们消受得了吗?事实证明,适度的异质,可以促进、掺和本体的开放、收容,大大增强其生机活性,促成诗与社会的结合;而过度的混成,则有损于久经检验的构成质素,伤及本体。一如上乘的钢材,加入适量硅锰等稀有元素,可以增加其强度硬度,克服“热脆”,赢得广泛用途,而一旦掺入过多的磷硫元素,出现有害超标,则导致龟裂。

四、属性的分衍变异

纯然、高贵、精致的本体在现代性冲击下,不断遭遇“异质混成”的扞格,其属性也在分延中发生变异,最大的变异集中于自然田园模式向都市模式的全面转捩。不言自明,自然田园模式在古诗中体现为“竹节式”的特有结构。(33)赵元任认为,节奏和音节是汉语构词的重要元素,节奏和停顿是语法手段,汉语字词序列的组接仿佛“竹节”排列,规定了汉语诗化的节奏和音韵;汉语每一个词都构成一个竹节,短句之间也像竹节,词句的组合发展如竹节之生长,构成了语句篇章。参见刘剑、周帆:《新诗“竹节式”结构的诗路探寻》,《西南大学学报》2011年第3期;陈仲义:《古今诗歌接受的差异性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学报》2016年第4期。但随着“五四”自由体的冲击,竹节式结构遭到重创。现代诗大规模引入西方语法和推行标点符号,改变了原先极为活络的语序与词性;现代生活以前所未有的宽容不断产生制造新语汇以适应新环境;分析性、逻辑性思维挤兑古老的“圆周式”思维;双音节多音节几乎取代了以单音字为建构单位的语言体系,故竹节式结构出现了方枘圆凿的裂罅:意境向细节性吟述离散;语词弹性向更大跨度的陌生化离散;普遍的知觉经验向瞬间体验离散;整饬的节奏韵律向自由无拘的“语调”离散。下面,且以一个常见的经典景物——“窗口”来说明。

大自然是古人最深情的寄托,窗口经常作为“取景框”与大自然建立联系,古人通过窗口的“看听望闻”来开通彼此交流。杜甫“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王安石“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岸青山排闼来”分别以悠远、宁静和动感的人情味展示田园与心灵的景致。可当代诗人临窗远眺或鸟瞰,则完全换了另一番景观。我国台湾前行代诗人罗门有一首《窗》,用短短10行表现都市乡愁,却完全改变思路,无视或断然杜绝“窗外借景”,仅仅动用自己的想象遥望“你被望成千翼之鸟”、想象聆听“你被听成千孔之笛”(某种程度也可视为错觉幻觉),经由这两个虚大的“半抽象半具体”,其诗想最后飞抵“猛力一推/竟被反锁在走不出去/的透明里”。外在的推窗冲动,冲不破紧锁的乡愁。在推与锁的反向纠结中,诗人表现现代都市人的困境,初步体现了现代都市模式的另种书写。“透明”提示着“窗玻璃”这个喻体有着便捷、通透、文明的现代性一面,又隐含着坚硬、易碎、阻隔的另一面,双重纠缠撕裂明显与自然景物的单纯寄托划开了界线。

到了新生代,喧嚣的市声更淹没了杨柳的身段与舞姿,一排排钢筋混凝土陪伴一连串失眠和郁抑,粗大的超速摄像头提供耐人寻味的夜景:

福元西路在大白天消失

午夜时分才趴到我窗下

从芙蓉路、车站路、东二环、万家丽路

或星沙一些不知名的道路,滚来无数车轮

向我推销速度和时间

要求我入睡前默数过往的车辆(34)谭克修:《福元西路》,《当代国际诗坛》2013年第3期。

截取该诗的六行篇幅,可作三层解读。现代性压扁的时空:福元西路白天消逝,直到晚上才临近窗下,消逝与来到的转换,提示时空挤压下的上班族,何其心力交瘁,一个“趴”字带来的疲态,尽显高层的蜗居囧相,且夹杂一丝侥幸的心理抚摸;现代性点明的午夜时分,道出都市难得一歇的短暂“喘息”,正抽打着货币与疲沓组成的人生,极为刺眼的双关“趴”字,远比流行的那个“躺”字,更承担起不堪肉体与精神的双重重负;现代性的通衢与高速,从四面八方汇聚纷纷滚来的车轮,急促的频率,窒息的节奏(当然还有人际关系),一直贯穿到后半夜,早已麻木的心灵不知在哪儿停泊、安顿。聚集到最后的焦虑是,在速度与时间的追逼下,人最容易陷入失眠而进入“数羊”状态,从而映射出辗转反侧的都市生存境遇。谭克修的临窗“趴下”与王安石的清心远眺,体现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模式。这种变异,从整体到细部,不也在悄然撬动诗歌的属性与质地吗?

最后再以“物”——以常见的交通工具马车为例,看看它能异变到何种程度。古人有关车马的描绘可谓不胜枚举:有辛弃疾“宝马雕车香满路”的奢华、有李煜“车如流水马如龙”的胜景,还有杜甫“车辚辚马啸啸”的战况。唐宋以降,更有多人将马车升格为非现代意义的“火车”,便出现“赤帝乘龙驾火车,晴空烧断暮天霞”(宋·华岳)、“永鼎温温进火车”(元·王吉昌)、“雪窟潮翻银瓮白,天门日涌火车红”(明·蒲庵)。漫漫千年之间,“火车”接力式的前仆后继,不过最后还是老牛拉破车,没有走出丈把宽的驿道。

到了现代,火车才成为现代性、现代化标志,也继续成为现代诗人的抢手货。遥想当年徐志摩于婚姻危机时写下《火车擒住轨》,借现代交通进入个人化心灵:开始是 “过山,过水,过陈死人的坟”——写速度;“长虫似的一条,呼吸是火焰”——写奇貌;“一死儿往暗里闯,不顾危险”——写力量;“过桥,听钢骨牛喘似的叫”——写沉重;到后来是“就凭那精窄的两道,算是轨”,驮着“梦一般的累坠”——写怨懑;而达到高潮时,“彼此同是在一条线上受罪”。通过夹叙夹议中的三个层次递进——危险、疑惑、醒悟,传达了“枯窘深处”的挣扎,成为与陆小曼终结前最后一次“回放”,也让诗歌属性带着“碾压”后的“裂痕”迎向新的质地。

20世纪40年代,辛笛一声鸣笛——“列车扎在中国的肋骨上,一节接着一节社会问题”,掠影式地直戳社会现实。50年代,贺敬之在《西去列车的窗口》呼啸着时代的引擎,联袂郭小川“向困难进军”的号角,震响举国青春的钢轨。“70后”的高世现,“率领”中国诗坛的流派、社团、诗人,统统乘坐他制作的“酒魂”专列,在各种站台、岔道、车厢上上下下,借此检阅南来北往的诗歌乘客。而同是“70后”的刘川,则摸出一个极形象的比喻:火车像一只苞米,剥开铁皮,一排排座位,就像搓掉饱满的苞米粒。他要把这些苞米粒的乡亲们带回田野,因为诗人意识到城市化的进程带来的巨大危机。与其说诗人要《拯救火车》,毋宁说他要在精神原乡重创后重新找回自己的“归属”。这样尖锐的现代批判意识,在先行者龚自珍身上只能是南柯一梦。直到新世纪陆健的《啊呀地铁》,用直露的感慨牵出一厢厢人生世相,诗歌的属性在历史、时空、运动、美学的加速度下,才可能产生裂变。当更为进化的《磁悬浮》(鹰之)出现,则放大了后现代的“另类”像素:

在高频电磁场咆哮着的涡流中/一列长车不胫而走、不翼而飞。/它身旁光溜溜的,无翅、无羽。不似飞禽/不屑与飞机为伦/它身下光溜溜的,无轮、无足。不像走兽/不屑与火车为类/化排斥为托举,视豪夺为提拔/一顶假借的轿子之外/是空气碎裂的尖啸,电磁场两极/呼哧、呼哧地喘息声//这世上有诸多不明之物/在争议的目光中悬浮/吸血鬼、狼人、六腿牛、象鼻猪/它们用不完整与多余/与那些猎奇者的视线胶着、沉浮不定/而世界是慢的,表情变幻不形于色/地球的皱纹刚在痉挛的浪尖上形成/旋即被飓风的阔掌揉碎//在和平年代里,我不想做一个革命者/不想取代它们,像一只蝙蝠/倒悬在你们目光的漩涡中/不想举着损有余补不足的手术刀/把那些纠结一处的磁力线硬生生切割/我知道,诸多看不见的深度/掩埋于每一个发光体的身体深处/如九曲回肠一直延伸到童年//我不想在磁悬浮列车上/做一次闪电般的归去来兮。/而在每一瞬间的短路中/那些被快速消磁的旅客/总有些张皇失措、无所适从。(35)鹰之:《磁悬浮》,《美好是疼的》,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4年,第61-62页。

李白恐怕也无法想象腾空的现代恐龙,时速千把公里。它代表速度、力量和形象:咆哮的涡流,不胫而走、不翼而飞。光溜溜的,无翅、无羽、无轮、无足。它的气宇轩昂、鹤立鸡群,不像走兽,“不屑与火车为类”,居高临下,所向披靡,它在两极对抗的尖啸、呼哧的喘息中“化排斥为托举,视豪夺为提拔”,它继而变形为“吸血鬼、狼人、六腿牛、象鼻猪”的“四不象”。作为现代性物象的象征物,它一路风驰电掣,却要接受“慢的世界”阻碍,这就造成悖论:“而世界是慢的,表情变幻不形于色/地球的皱纹刚在痉挛的浪尖上形成/旋即被飓风的阔掌揉碎”。它是不是指向“倒悬”的现代性,“不完整与多余”,硬生生切割,使得“每一瞬间的短路中/那些被快速消磁的旅客/总有些张皇失措、无所适从”。诗人拿《磁悬浮》向现代性开刀,借以拷问现代性种种不是,此诗虽有过多理性议论,干涩板正,但也有现代智性对诗性的一种深入展现。在这里,再也看不到什么如鱼得水的自然意象,一切取材元素,皆依靠现代目力、感悟、知性去掘进,也不乏汇入后现代色彩,完全是换了一个“解放区的天”。从表面上看,是题材与心态的“进化”,实质上涉及文本元素的重组、重构,而文本元素的重组、重构,恰恰意味着诗歌属性的异变。

以上,对诗歌属性的概要分析,表明新诗在它的后程——现代诗阶段——加快分化分延,进而与古典时期、浪漫时期拉开更大距离。现代诗属性扑朔迷离、难以把捉,是时代、语境、人心三者反复缠绕纠结的后果。君不见,那些层出不穷的流水线,把人打造成没有“诗思”的机械手,心灵成为其间一种零件;速度、效益和货币共同经营人生表演的舞台,无限的想象空间压缩为即插即用的工具;层层加码的欲望,变成现代人重要的心智冲动,和“娱乐至死”如影随形;都市化进程通过大规模拆迁,完成义无反顾的自然的人化;金钱取得万能统治,资本成为左右价值的杠杆;数字化闪烁于海马区的回沟里,精密算计人际间的关系,也摧毁着道法自然的天条;人们出入广告、官能的超前消费,陶醉在光电声色的虚拟世界。这一切,都远离古典与浪漫的根基,转而让现代性加固与时俱进的“装置”:资讯为前提,高科技与工具理性为内核、自我为中心的认知型构与审美意识,俾使诗的属性质地与诗美规范继续加大变数。

百年新诗后半程——现代诗阶段,将继续以闻所未闻的速度召唤眼花缭乱的分形分延,而分形分延也几乎同步变异着各种细部。唯一没有变的,是那些洋溢着、饱胀着自由、洒脱、野性和活力的未完成性。但见这一诡异的文体——墙头变幻大王旗,嘈嘈切切错杂弹。众声喧哗带来无数惊喜与冲动,给本体属性留下诸多问号与空间,也“侵蚀”到文本结构的各种元素;反过来,文本结构因子的变异堆量,将继续变造着诗歌的质地。

如果说,古典诗歌以其特有的对仗对偶和竹节式结构,走向绚烂至极的完型,那么现代诗就用它自由的天性,行走在实验与探索的“未完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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