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苏轼的自我超越与自我重建
——“乌台诗案”后苏轼心态研究
2022-03-18吴晓风
吴晓风
(乐山师范学院 图书馆、档案馆,四川 乐山 614000)
怀着以身许国的儒家情怀,苏轼踏入了仕途,“乌台诗案”却使他产生了幻灭之感,他感叹“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1]262。他寄情于艺术和自然,也从佛道思想中获得解脱和安慰,但他没有沉溺其中,逃避现实,依然热爱着生活,关怀着人间。面对死亡的绝境,他获得了超越自我的契机。本文着重探讨的是,佛道之退隐、逍遥,儒家之积极入世,苏轼是如何融不同的生命指向为一体并重建自我,从而达到个体性和主体性的生命自觉。
一、出世与入世的彷徨——飞鸿踏雪泥
苏轼生于眉州眉山一个书香之家,自幼习文,熟读经书,志向高远,“奋厉有当世志”[2]。他于仁宗嘉祐年间金榜题名后,更觉得致君尧舜,此事何难?显示出积极进取的自我期待。在担任密州太守期间,他写道:“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江城子·密州出猎》),表达了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渴望。
初入仕途的苏轼,辗转各地,备尝世路的艰辛,他感受到了个体的渺小,人生的漂泊不定,“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3]90,是他此时的心态写照。熙宁初,王安石变法,苏轼对变法中出现的问题提出了批评,遭排挤离京,辗转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任职。几经挫折,他深感人生如梦,世事如棘,他说:“漂流二十年,始悟万缘虚”[3]730,“我生涉忧患,常恐长罪恶”[3]916。因此他常萌生退隐之念,“我生本自便江海,忍耻未去犹彷徨”[3]229,“眼看时事力难胜,贪恋君恩退未能”[3]285。虽然自己性本疏野,渴望归隐,但又感到自己身受国恩,难以归隐,以至于进退两难。
元丰二年(1079)三月,苏轼由徐州改知湖州,到任后,上表称谢。中有“愚不识时,难以追陪新进;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4]2577等句子,在变法派看来是目无朝廷,谤讪变法,于是借机多方罗织罪名,将苏轼下狱,引发了震惊朝野的“乌台诗案”。
二、超越死亡——人生如梦
(一)超越死亡
“乌台诗案”给苏轼带来了巨大的震撼,在待死的囚牢,是“梦绕云山心似鹿,魂惊汤火命如鸡”[3]957。那个曾经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的苏轼何在?苏轼深感“身外傥来都似梦”[1]448,身陷绝境,使他不得不重新思考何处是人生真正的立足处。
甘祥满在《死亡与此在的澄明——早期海德格尔对死亡的诠释意旨》[5]中分析指出:日常中的人虽然很熟悉地知道,人总有一死,然而熟知并非真知,通常将自己置入繁忙的事务中,以日常的操心活动来掩蔽死这一事实。沉沦于世的非本真存在,不可能获得对此在最切己状态的领会,也就是不能赢得自身和占有自身。面对死亡的深渊,发现自己孤零零、无家可归地面对虚无,自己其实不是众人中的一分子,从而不得不面对自己而个别化。只有在畏中,此在才能回到自身。
最切己的存在,就是天赋、自然的本真生命存在。我们沉沦于外在的“众人”中、“繁忙”中,逃避着虚无,从我对外在世界的追逐、占有中,获得安全感和存在感。但是最终会发现,一切都是傥来之物,不可真正依恃。当我们从彼岸回望此岸时,才发现我只是一个有限的个别性存在,我们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有限性和个别性。
苏轼在《临江仙》写道:“长恨此身非吾有,何日忘却营营。”“此身非吾有”,化用《庄子·知北游》“汝身非汝有也……,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我的存在及生老病死,都不是我决定的,是天地之自然。当我以为我拥有自己时,我就会以世界为客体,为占有或利用的对象,我与世界处于对立的关系中。在这样的关系中,无论拥有什么,都没有安全感,永远会想要更多,在追逐欲望的“繁忙”中,忘记了自己本真的存在。
狱中,他以为自己将面临死亡,在《别子由》中写道:“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即将告别这个世界,自己也不能再照顾家人,还要与自己钟爱的弟弟诀别,他希望来世再做兄弟。此时,才发现自己真正拥有和在乎的是什么,生命的本真存在和本真的爱,才是人生最真切的意义。苏轼常常在诗文中表达“人生如梦”“人生如寄”之感,“乌台诗案”使他从梦中惊醒,从外在的追求转向内在的沉思。
王水照先生评价说:“如果说‘人生如寄’主要反映人们在时间流变中对个体生命有限性的沉思,苏轼却从中寄寓了对人生前途的信念和追求,主体选择的渴望,那么‘人生如梦’主要反映了人们在空间存在中对个体生命实在性的探寻,苏轼从中肯定个体生命的珍贵和价值,并执著于生命价值的实现”[6]。只有面对虚无,接受虚无,才能超越虚无,探求人生实在的坐标,实现真正的自己。
(二)认识自我
“乌台诗案”对苏轼虽多有不公,但是他还是首先反省自己。在给章惇的信中说:“追思所犯,真无义理,与病狂之人蹈河入海者无异。方其病作,不自觉知,亦穷命所迫,似有物使。及至狂定之日,但有惭耳”[4]5269。他的追悔虽有迫不得已,也不能说没有真诚的一面,他深感自己有时不是自己,被某种力量所控制,身不由己地言行。他在《答李端叔书》检讨自己说,
轼少年时,读书作文,专为应举而已。既及进士第,贪得不已,又举制策,其实何所有?而其科号为直言极谏,故每纷然诵说古今,考论是非,以应其名耳。人苦不自知,既以此得,因以为实能之,故譊譊至今,坐此得罪几死,所谓齐虏以口舌得官,真可笑也。然世人遂以轼为欲立异同,则过矣。妄论利害,搀说得失,正制科人习气。[4]5345
苏轼年少得志,深受国恩,心怀经世济民、建功立业之心,常“忘躯犯颜”(《上神宗皇帝》),加上科举的思维习惯,有时所发言论过于直切,难免得罪当权者,以致遭难。此时他觉得自己过去的自信,其实有些盲目了。出狱后他写道:“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3]977。他要告别那个名满天下的自己,寻找真正的生命存在。他这样描述在黄州的生活:
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屡,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足下又复创相推与,甚非所望。木有瘿,石有晕,犀有通,以取妍于人,皆物之病也。谪居无事,默自观省,回视三十年来所为,多其病者,足下所见皆故我,非今我也。[4]5345
过去的功名,在苏轼眼里是多余的负担,为了维持那个名声,人会不自觉地做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迎合外在的标准。现在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声,使他感到十分的放松、惬意,即便被醉汉推骂,也不介意。他意识到人只是一个自然的、有限的存在,当我们接受自己的自然性、有限性,如其本然地作为世界之一份子存在时,才能放下自我的负担,才能真正赢得自己,令他在“今我”中获得新生。
黄州期间,他经常到安国寺“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垢所从生而不可得。一念清净,污染自落,表里翛然,无所附丽,私窃乐之。”[4]1237在凝心静虑中,他渐渐“落尽骄浮气”[3]980,一步步回归本真的自己。
三、超越自我——只缘身在此山中
(一)超越自我
认识自我很难,超越自我更难,因为我们就在自己之中,总是从自我中心的视角看待自己和世界,我们看到的并不是真正的自己和世界。元丰七年,他从黄州到任汝州团练副使,四月游庐山,写下著名的《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3]1155
当我们看庐山的时候,我们在同一时空地点,只能看到庐山的一个侧面,所见多是主观判断的结果。无论在哪一地点看庐山,庐山都是外在于我的客观对象,不同的人、不同的时空地点看庐山,庐山就有不同的样子。我对庐山的解释,多是我知见的投射,“庐山真面目”,往往在我的知见中被遮蔽了。
当我们看自己的时候更加困难,因为我们要认识的对象正是观察者本身。观察者看到的自己,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并不是真正的自己。苏轼《书焦山长老壁》写道:“比如长鬣人,不以长为苦。一旦或人问,每睡安所措。归来被上下,一夜无着处。辗转虽达晨,意欲尽镊去。”[3]526我的长须本是我天然的有机存在,但当我把长须当作对象来审视时,它就外在于我而存在了。我的思维看自己时也一样,是对象化的我,不是真正的自己,我在思维中审视我时,我分裂为审视者和被审视者,失去了我本真的完整统一的存在,便无法安宁了。所以苏轼认为有思皆邪:
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夫有思皆邪也,善恶同而无思,则土木也。云何能使有思而无邪,无思而非土木乎?呜呼!吾老矣,安得数年之暇,託于佛僧之宇,尽发其书,以无所思心会如来意,庶几於无所得故而得者?[4]1231
盖必有无思之思,夫无思之思,端正庄栗,如临君师,未尝一念放逸,然卒无所思。[4]7132
凡学之难者,难于无私。无私之难者,难于通万物之理。故不通万物之理,虽欲无私,不可得也。己好则好之,己恶则恶之,以是自信则惑也。是故幽居默处而观万物之变,尽其自然之理,而断之于中。[4]1378
人习惯与从自我的视角看世界,所得判断往往是私我之是非得失的主观投射,所以“有思则邪”。人应当超越私我的主观偏见,在“幽居默处”中,以“无思之思”,静观万物之变,如其本然所是地体悟世界的自然之理。无思,即无自我中心的我,无对象性的我;无思之思,即完整、自然的真我之思。“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送参寥师》,世界是浩瀚的,自我的视角是狭隘的,只有心不执着于自我,虚思静虑,才能觉察到真实的世界。这个凝心静虑的主体,即是本真的我。
(二)发现真我
苏轼在《广成子解》中讨论了什么是真正的自己。黄帝问道广成子,广成子说:“吾与日月参光,吾与天地为常,当我緍乎,远我昏乎,人其尽死我独存乎!”苏轼引庄子《庚桑楚》中南荣趎见老子的故事,来解释“人其尽死我独存”:
苏轼解:南荣趎挟三人以见老子①,老子诃之,则矍然自失,人我皆丧。夫挟人以往固非也,人我皆丧亦非也。故学道能尽死其人独存其我者寡矣。可见、可言、可取、可去者,皆人也,非我也;不可见、不可言、不可取、不可去者,是真我也,近是则智,远是则愚,得是,则得道矣,故人其尽死我独存者,此之谓也。[4]590
老子所“诃之”的是南荣趎心中的杂念。这些念头不是本然之我,是那些“可见、可言、可取、可去者”,是非我,是自我中心的思维习惯构建的空中楼阁;那“不可见,不可言,不可取,不可去者”,才是真正的自己,也就是一切杂念全都离我而去,剩下的离不开我的部分,那个天赋、本真的存在。我的思虑来来去去,我的真实存在本身却恒常如一。执念于非我(即自我)之杂念,便遮蔽了本真的我,如《论语· 子罕》所说“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自我中心的思维习惯,遮蔽了真实的世界。人生的真境是:
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别无胜解。以我观之,凡心尽处,胜解卓然。但此胜解,不属有无,不通言语。故祖师教人,到此便住。如眼翳尽,眼自有明。医只有除翳药,何曾有求明方?[4]6630
任性尽心,即本真地与世界相处,虚心静虑,不被自我之思的杂念带走,本真的世界便完整、独立、本然地自现。真实的世界并未隐藏,就在那里,人只是被自我的知见所遮蔽。
语言,是思维的工具,思维和日常语言的特征是片段的,概念的,抽象的,可以认识普遍性,对于科学研究是有用的,但是对于认识自身和生活世界是不够的,因为世界是具体地、整体地运动着的,本真的我作为世界的一份子,也随整体世界一起运动着。以概念化的或自我中心的思维习惯来认识世界,得到的往往是抽象的教条或自我主观知见的投射。
苏轼的“空山无人,水流花开”[4]2251,以诗意的语言指向的也是那个本真的世界。“空山无人”,即无自我知见遮蔽的本真之我,与世界一体自在自现,“水流花开”。或如王维描绘的那个自在、动人的庄严世界,“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辛夷坞》)。在我有自我意识之前,我是这样存在的,我在世界中,好像鱼在水中;在我意识到自己,在认识和改造世界的过程中,我依然是这样存在的,我依然是那个被自然规定的存在;我认识和改造世界的目的,还是为了更和谐、自然地在世界中存在。世界不仅仅是一个功利的对象,世界还是人的家园,当人遗忘了这个本真的世界,就失去了存在的家园。
四、自我重建——唯我独也正
(一)主体意识重建
元祐八年(1093),苏轼再次被贬谪。翻过大庾岭时,苏轼作《过大庾岭》[3]1945:
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净。浩然天地间,唯我独也正。
当我以自我为主体,世界为客体时,我与世界是相互对立的;当我从本真的我看世界时,世界是自然自在、生机勃勃的,我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所以是“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净”。
“浩然天地间,唯我独也正”,天地之间,唯有人能意识到天地的浩然之美的存在,意识到本真之我的独立存在。独,不是孤立,而是独立、完整的个体性存在,当我感受到自己独立、完整的个体性存在时,才会感受到存在的自由和活力,才能感受到世界活生生的存在。正如他赞赏的行文一样,“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4]5291
正,不是观念性的正邪之正,而是指天地自然运行之本然。“天地之大德曰生”(《周易》),天地间生机勃勃的美感,是我直觉到的世界之本然,是天地之正,也是我之正。莺飞草长,秋水长天;大江东去,天地浩然,我是这天地自然之子,也是这充满生意世界的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
苏轼在《赤壁赋》中说,“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万物一刻不停地变化,世界却永恒存在,我也是这永恒世界的一份子。在浩瀚的天地、江山之美中,他感受到了自己充实的本真存在,感受到我与世界是意义相关的整体。如庄子所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我是与世界一体同在的,我不是世界之外一个孤立、空虚的存在。也只有在与万物一体的相互依存中,本真的我作为一个个体,才是真正独立自足的。苏辙说其兄:“既而读《庄子》,喟然叹息曰:‘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2]
只有意识到的事物,对人才是存在的,意识不到的事物,存在着也好像不存在一样。“独也正”,意味着苏轼的自我主体意识的重建。苏轼在《江子静自序》[4]1040中说,“能得吾性而不失其在己,则何往而不适哉!”我以本真之性,为真正的自己,我的主体性建立在本真的我之上。本真之我,是与天地万物一气相通的,与世界一体存在的,所谓地灵人杰,民胞物与,所以自然会感到自由。“若某则不识一个字,亦须还我堂堂地做个人”[7],堂堂正正地做个人,是我本然的客观存在,也是人的主体意识自觉,主体意识意味着自主、自由,也意味着责任与担当。
《中庸》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人应按照自己的自然本性存在,按照世界的运行之道存在。我的本然存在,不在道之外,不在世界之外,所以对世界充满感恩和深情,也就是爱,从而与世界连接,并获得存在的意义。虽然被贬谪蛮荒之地,苏轼依然保持独立、自由的精神世界,“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他所到之处,都尽己所能,帮助当地百姓,所以他坦然写道:“问汝平生事业,黄州、惠州、儋州。”(《自题金山寺画像》)
(二)真我的完整存在
从无意识到自我意识,是人的意识的一个发展;超越自我意识,建立以本然真我为基础的主体意识,是人向自己的完整存在的迈进。超越不是抛弃,而是扬弃,人的欲望和追求,是人合情合理的有机组成部分,“不情,君子之所甚恶也”[4]7242
自我把世界作为对象,为我所用,不断追求更多,而无论占有多少,都难以安宁;本真的我,如其所是地、本然地在世界中存在,与天地万物同在,在大地上辛勤劳作着,并不担心什么。劳作与奋斗,都是有意义的生活本身。如果人自我实现的最终目标,是更和谐地在世界中存在,那么功利就是人生之路上的一个个驿站,而和谐地与世界共在,就是全部的旅程。“只有在生活、实践中人与世界融合为一这个大前提,人才可能作为主体而认识客体”[8],只有当人融入世界,与万物共在,与世界相互接纳,人的主体意识才使人真正成为世界的主人,同时也是世界的守护者。
真我完整地与自己的本性同在,与天地万物一体存在,无论我走多远,都不会离开自己的本真的家园,所以苏轼说“吾心安处是吾乡”(《定风波》)。
苏辙评价此时的苏轼说:“既而居于黄,杜门深居,……后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参之孔老,博辩无碍,浩然不见其涯也。”[2]苏轼在《初到黄州》[3]994中,这样描述自己的生活: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
以前以为自己是在拯救天下苍生,实际是为功名奔忙。曾经叱咤风云的才子,老来落得逐客生涯。回首过去,好像一个梦,但他却能对过去的自己会心一笑,从功名、自我的缠缚中解脱出来,获得自由。自由的心灵使他充满生机,满怀兴味地欣赏大千世界之美。对于小小的官职,也并不觉得委屈,虽然领的是微薄的薪水,但还是惭愧自己没有做什么贡献。人生的真境,不在自我空洞的名声,而在本真的自己和本真的世界中,当他重建自己的主体意识,将自己融入浩然无涯的世界,发现这个世界原来是这么意味深长。
五、结语
苏轼充分吸收儒释道的精神资源,他立足真我,重建自我意识,也就是“得吾性而不失其在己”;在万物一体、民胞物与的基础上,达到个体化与主体化的生命自觉,也就是“唯我独也正”。他的旷达、逍遥立足于深厚的情感,不失于漂浮;他的现实关怀,立足万物一体,不失于勉强,更加通透和自然。一切都发自主体的内在真实,旷达与关怀,不是解脱的工具和途径,而是他的生命存在本身。
如林语堂先生所说:“苏东坡这种解脱、自由的生活,引起他精神上的变化,这种变化遂表现在他的写作上。他讽刺的苛酷,笔锋的尖锐,以及紧张与愤怒,全已消失,代之而出现的,则是一种光辉温暖、亲切宽和的诙谐,醇甜而成熟,透彻而深入”[9]。
注释:
①《庄子·庚桑楚》:“南荣趎赢粮七日七夜至老子所,老子曰:‘子自楚之所来乎?’南荣趎曰:‘唯。’老子曰:‘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南荣竹懼然顾其后。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谓乎?’南荣竹俯而慙,仰而叹,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问。’”南荣趎,楚人。南荣趎见老子,乃庄子所撰之寓言。老子所云“与人偕来之众”,并非指人,乃指南荣趎心中有杂念,南荣趎以为指人,故顾其身后,老子因之谓“子不知吾所谓乎”,苏轼此处云“南荣趎挟三人以见老子”,殆误记。(《苏轼全集校注文集卷六·广成子解》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