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乌德·桑欧西小说《竹竿》的空间叙事研究
2022-03-18丁辰宇
丁辰宇
(黑龙江大学东语学院俄罗斯语言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 黑龙江哈尔滨 150080)
作品《竹竿》于2012年问世之后,在整个阿拉伯文坛引起极大的轰动,不仅于2013年斩获阿拉伯国家小说奖,而且根据该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于2016年搬上了荧幕。作品中,“竹竿”这一意象反复出现,“竹竿”的出现不仅传达出主人公伊萨对自己身份矛盾的痛苦,同时表达伊萨对获得身份认同的渴望。作者在叙事过程中通过主人公伊萨在菲律宾和科威特两个国家之间空间的变化,描述伊萨在这一过程中对自我身份认知的变化,并通过不同宗教文化在伊萨生活中出现冲突与碰撞,以及伊萨在多种宗教文化熏陶下对宗教的理解的描述,引出了对不同文明和多元文化互相理解与包容的呼吁与深刻思考。
一、地志空间:自身归属的迷茫
文学作品的地志空间概念最初是由加布里尔·佐伦提出的,他在《走向叙事空间理论》将文学作品中的地志空间定义为:“独立存在于世界的时间结构和文本的顺序安排。文本既可以通过直接描写的方式来表达地志的结构,也可以通过叙述、对话、论述来重构地志结构。”[1](P316)在《竹竿》这部小说中,作者通过将菲律宾和科威特两个国家并置的叙事方式,使用“母亲的国家”和“父亲的国家”两种表达方式借用对比的手法描绘出两个地志空间之间存在着较大的环境和文化差异,进而凸显伊萨在这两个空间中的不同感受。
菲律宾——母亲的国家。伊萨生活在菲律宾一个叫做巴伦苏埃拉的城市,家里有着沉迷于斗鸡赌博的外公、被迫做妓女养家的阿伊达姨妈、大脑受到损伤的弟弟、长期在国外务工的妈妈。作者通过对伊萨在菲律宾生活的细致描述,刻画出他内心对菲律宾的逃离,凸出对科威特的憧憬与幻想,为后文他来到生活条件优越的科威特之后,却感受不到在菲律宾真实的亲情羁绊形成鲜明对比。
科威特——父亲的国家。文中有关科威特的描述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来自于母亲约瑟芬的回忆。另一部分则来自伊萨前往科威特的亲眼所见。伊萨在科威特的生活与菲律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舒适的科威特伊萨却要面对着亲情的淡薄,他住的房间只是主宅的余屋,是给仆人、厨子和司机住的;家人去海边游玩,伊萨也只能被安排在“海边木屋的偏房里,背对着大海”[2](P234);奶奶不许他与其他孙子见面,因为“一条臭鱼会让所有的鱼都变臭。”[2](P233)这种对比衬托出伊萨在这里有着“家人”,但是他们却没有真正承认他的身份,只是将他作为家族的耻辱,他感受到的只有冷漠与偏见,这个他一直向往的天堂却是冰冷的。
作者在叙事中将菲律宾与科威特两个地志空间并置,通过鲜明对比展示出伊萨对自身归属的变化。在菲律宾生活困难,家庭关系由于钱财而紧张,但是伊萨却在这里体会到母亲、阿伊达妈妈对自己的关爱,也体会到自己对表妹梅拉莱的“情窦初开”,虽然自己将这里比作地狱,却是他成长和与自己菲律宾面容相衬的祖国。在科威特,物质条件得到了满足,但是父亲家人对他的冷漠与排斥,在他们眼中伊萨与菲律宾佣人毫无差别,不仅让伊萨长久以来对科威特的美好幻想破灭,更让他对自己的归属产生质疑。虽然伊萨拥有科威特的护照和身份证,却依然难以打破自己混血身份的藩篱。作者通过对地志空间差异的细致描写,吸引读者在这种反差之中关注伊萨的亲人展现出的不同态度,为后文作者构建伊萨自我身份探寻和认知的心理空间,以及呼吁构建多元文化对话和关注边缘人群生存环境的社会空间作铺垫。
二、心理空间:身份认同的探寻
心理空间指的是作家在创作过程中,其本人或故事人物内心世界所呈现的空间形式。[3](P93)文学作品中作者所展现出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潜意识活动也是空间理论所重点关注的对象。
《竹竿》中,作者对地志空间的描写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帮助构建伊萨的心理空间。伊萨沉浸在母亲为自己描绘的科威特天堂的梦想中,虽然他长着菲律宾人的样子,但是心中却充满了对科威特的向往,认为那里才是自己的归属,此时在他心中一直认为自己是科威特人,甚至在他接待来菲律宾的科威特旅行团时,伊萨在内心一直呼喊“我是你们中的一员”,他渴望回到他父亲的国家,成为一名科威特人。通过母亲约瑟芬对科威特描述与伊萨在菲律宾生活之间差距的并置叙事,构建出此时伊萨心理空间中他对旧身份的排斥与对新身份的渴望。
当伊萨在父亲的朋友格桑帮助下获得科威特身份,他对新身份的渴望成为了现实。虽然他对这次远行感到迷茫和莫名的恐惧,但是当他最后一次走在马尼拉的街道上却在心中产生了“虽然与你们一起度过了这么些年,但我却不属于你们这个群体”[2](P168)的感觉,他将自己在菲律宾所遭受的来自家人和生活失望融入到他对科威特新生活的幻想之中,从而试图逃离自己的菲律宾身份,试图通过这次寻亲之旅寻求自己臆想出的全新身份。当他真正进入科威特之后,发现自己所期盼梦想中的天堂生活并没有出现,在这种强烈的心理反差中他遭受了更大的精神冲击和身份质疑。
在作者的叙事中将科威特描述为一个守旧和包容性不强的国家。伊萨刚刚抵达科威特时,虽然他有着科威特人才有的蓝色护照,可他还没有掏出护照就被态度恶劣的海关人员撵去其他国家公民排队的地方,他知道这只是因为自己长着一张菲律宾人的脸。伊萨刚刚抵达科威特就已经感受到由于自己外在形象,让自己在这个国家中处于外来者的边缘地位。通过母亲约瑟芬的回忆,伊萨的奶奶是一个迷信、强势、重视家族名声的女人,对家里的外籍仆人态度恶劣。当伊萨进入到父亲家族之后,作为继承“塔鲁夫”家族姓氏的唯一男性,他私生子的身份和菲律宾人外表让他无法被这个高贵的家族所接受,父亲家族的冷漠态度深化了他外来者的身份。他只能居住在供司机、厨子居住的余屋,不得召唤不能进入到主房;对外宣称他只是家里招来的厨师,以防真实身份被邻居知道而破坏了家族声誉;他的亲妹妹在他面前也依然戴着头巾,因为她“还没有找到兄妹间的感觉”[2](P245)。在斋月家庭聚会中,伊萨误将姑妈叫与自己同名的弟弟当成呼唤自己而误入客厅,造成聚会现场一片混乱,姑妈对他说“只当我教‘菲律宾人’的时候,你才能应声”[2](P255)达到了高潮,作者巧妙地用相同的名字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身份与命运,以及伊萨最初以为自己得到认可时的手舞足蹈与冰冷现实形成对比,展现出伊萨渴望得到父亲家人认可与对自己身份认同梦想破灭后的绝望,虽然他获得了科威特的护照和身份,却并没有真正得到这个家人和社会的认可。最后,伊萨带着失望重新返回菲律宾,离开科威特时他随身带着的只有装有父亲坟头泥土的玻璃瓶、一面科威特旗帜、一本英文版《古兰经》、一块礼拜毯和死掉的小乌龟的龟壳,这些物品都带着科威特的痕迹。
作者通过地志空间的变化展现出伊萨的心理空间的两种身份,在科威特时却由于自己的外表、家族荣誉和科威特社会现实而无法真正获得科威特身份认同的变化。在科威特时伊萨处在两个身份的夹缝之中,成为了一个有着科威特身份的外来者,他对科威特身份的渴望与求而不得心理空间的变化让他的身份认同更加破碎且难以实现。
三、社会空间:多元文化的对话与理解
社会空间“是一种客观存在的,一般说来,社会空间是自然的,是指人们的活动场所;但社会空间也是抽象的,是人们在交流中体现出来的非物质空间。它是以人的生存、活动和交互作用为主要内容的。”[4]社会空间不仅是对社会问题反映与表现,同样还可以反映政治、经济和文化等空间。
萨乌德·桑欧西曾经在访谈中犀利地指出,自我封闭、排斥他者以及拒绝他者的融入,的确是科威特社会存在的现象。[5](P24)作者通过伊萨辗转于菲律宾和科威特的寻求自我身份认同的旅途,试图展现外籍劳务人员在科威特所处的社会边缘地位以及科威特闭塞充满偏见的社会现状。国内外许多学者从社会空间对《竹竿》中反映的社会问题进行详尽的分析与阐释,但作者在叙事过程中通过伊萨对基督教、佛教和伊斯兰教的认识和对多种宗教的信仰构建社会空间中的文化空间。
《竹竿》中,伊萨出生时父亲就在他耳边念叨穆斯林的祷文暗示他要信奉伊斯兰教,而母亲则带他去当地的小教堂完成天主教洗礼。在基督教与伊斯兰教信仰矛盾之间,伊萨总是在思考是否通过洗礼让自己变成一个基督徒,而自己又是否对伊斯兰教有着至高的信仰。当伊萨在马尼拉打工时,又认识了信奉佛教的张,他发现释迦摩尼与耶稣的经历有着许多相似之处。
伊萨的成长,基督教、佛教和伊斯兰教对他的人生选择和身份认同都产生了影响。基督教是他母亲国家的宗教信仰,源自于家庭与社会环境的影响;佛教则来自于朋友的影响,佛教信仰中的慈悲、宽恕与行善,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伊萨的行为;伊斯兰教对于伊萨而言,实用性超过了神圣性,他通过信仰伊斯兰教的方式努力融入父亲家族,迎合科威特社会,以期能够被家族和科威特社会承认,从而获得科威特人身份。无论是基督教、佛教还是伊斯兰教对伊萨而言都只是他感受到现实打击和生活苦难时心灵的寄托,倾诉对象是耶稣、佛祖或者是真主,在信仰层面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差别。[6](P57)文中曾这样描写伊萨对三种宗教的态度:“我的右耳听见了宣礼声,左耳听见了教堂的钟声,我的鼻子里有佛寺檀香的味道。”[1](P292)这种宗教之间界限的淡化,正是作者希望通过伊萨这一角色所展现的。作者正是借由具有强大凝聚力与排他性的宗教在文中依靠伊萨这一个人形象构建了文化空间,说明不同民族、不同文明、不同宗教之间相互理解和共存的可能性,进而呼吁现代社会中多元文化的对话与理解,通过人文交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而不是固步自封,将自己围困成一座孤岛。
结语
萨乌德·桑欧西的《竹竿》通过塑造伊萨这一人物从菲律宾前往科威特,复又返回菲律宾的寻找自身身份认同之旅,展现出海湾国家外籍劳工以及社会边缘人在社会中对自我身份和社会认同的困惑与挣扎。《竹竿》的叙事超越了以时间为主的传统叙事,空间的并置与切换对小说叙事中人物的身份探寻和著作所要表达的主题都起到了推动和深化的作用。《竹竿》在叙事方法、人物性格构建以及主题思想表达上都与空间紧密结合,通过不同空间的构建与相互影响展现出空间叙事手法对于作品艺术性和社会性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