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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是无情也动人
——浅论薛宝钗之沉沦幻灭的复杂性

2022-03-18申剑飞

教育实践与研究 2022年11期
关键词:赵姨娘薛宝钗宝钗

申剑飞

(张家口市宣化区教学研究中心,河北 张家口 075100)

《红楼梦》中,黛玉是浪漫、诗意而叛逆的存在,宝钗则是理性、世俗而顺从的存在。长久以来,读者都无法简单地把她定性为好人或者坏人。她既是“无情”的,也是“动人”的。她是封建伦理纲常的模子刻出来的产物,而她更是竭力地去捍卫这个模具,她是有意识地在做人,又不自觉地追求“完美人格”。她的悲剧幻灭,从根本上映现出封建伦理纲常无法自救、不能自圆,必然穷途末路的景象。

一、捍卫封建伦理的坚决性

(一)若即若离之距离感

宝钗的出场与黛玉“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热闹场面不同,是一种“冷”出场。《红楼梦》第五回,正文引宝钗出场,“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薛宝钗的正式出场,是在第八回,且看其看相:薛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头上挽著漆黑油光的簪儿……罕言寡语,十几岁的青春少女,全无鲜艳打扮。从气场到装扮,活脱脱的一个“冷美人”,薛宝钗善于交际、长于处世,她跟每个人都和和气气、小心翼翼,不得罪任何人但也不轻易向人吐露心迹,她游刃有余地拿捏着这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感,但却走心不足。

(二)金钏儿死后之于太太的宽慰之词

关于金钏儿之死,老练的王夫人尚且惊慌失措,十几岁的少女宝钗在面对金钏儿之死时却表现出罕见的冷静与冷酷,站在维护姨妈的立场去劝解王夫人,但其间对金钏儿之死毫不心动、毫无怜悯之心却很明显可以看出来。她在宽慰着金钏儿的死,在这件事中和稀泥,试图掩盖矛盾、大事化小,给王夫人宽心便是加以私心并维护礼法。

(三)作为“三驾马车”之一对贾府的拯救

封建贵族之家末世显现之时,穷奢极欲的“元宵夜宴”之后,凤姐力不从心,贾府实行以李纨、探春、宝钗为领导的“新经济政策”,封建主子们对末日之象全无意识,意气风发地沉迷于中兴迷梦。凤姐刻薄严谨,在贾府执行的是“人治”;探春精明能干,凡事有理有据,实行“法制”;李纨素日厚道多恩,她实行的是只博名声的“仁治”;而宝钗则是“利治”。《红楼梦》第五十六回“宝钗笑道:‘却又来,一年四百,二年八百两,取租的房子也能置得几间……他们也沾带了些利息,你们有照顾不到的,她们就替你照顾了。’”宝钗具备十分的管理智慧,对经济、内务一开口,说的尽是内行话。虽是“小惠全大体”,但终逃不过大厦将倾的命运,封建贵族之家于“三驾马车”的竭力拯救中也难逃败落的下场。

二、精明世故的可怕性

(一)上得人心,下得称赞

宝钗深谙世故,懂得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又懂得封建家长的心理,博得以贾母为首的封建家长的喜爱,甚至连赵姨娘也对她称赞有加。

《红楼梦》第二十二回,贾母提议为她过生日。对老祖宗张罗给自己做生日,宝丫头也知趣得很。当贾母问宝钗爱听何戏、爱吃何物时,宝钗就依着贾母往日喜欢的热闹戏文、甜烂食物都说了几样出来,讨得贾母更加欢悦。《红楼梦》第三十五回,宝钗夸凤姐再怎么巧也巧不过老太太的话,既说得老太太心里舒坦,又让凤姐觉得能同老太太相比分外有面子,一石二鸟,无比高超。对姐妹、对丫环,她眼到心细,温和亲切,站在对方立场,让人窝心感动,赢得上下一致赞赏。《红楼梦》第三十二回袭人想请湘云帮忙做女红,宝钗当即提出异议,对湘云在家的处境表现出的体贴何等心细、何等替人打算,让人如何不心生佩服?宝钗将儒家思想融入公关活动并博得“满堂喝彩”。十几岁少女的公关艺术超越当代职场老将岂止毫厘,想到这里不禁心生寒颤。

(二)对“尖酸”林妹妹之“嫁祸”

宝钗在做人,黛玉在做诗;宝钗在解决婚姻,黛玉在进行恋爱;宝钗在把握现实,黛玉沉酣于意境。历来人们对宝钗和黛玉之间的微妙关系兴趣十足,而《红楼梦》第二十七回是一个十分常见的着眼点。宝钗揣度着宝黛二人从小一起玩耍,不避嫌疑,而黛玉又爱猜忌“好弄小性儿”,所以自己就从黛玉处“抽身回来”。这里对宝钗心理活动的细致描写与她成熟老练的性格十分契合。但是宝钗的性格又并不是单一的,接着作者描写宝钗扑蝴蝶时,便使宝钗人物性格变得丰满起来。不管她平时表现得多么稳重,但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所以也会有天真烂漫的活泼情趣。然而对黛玉的“嫁祸”骤然一转,稳重又天真的少女不假思索,机智地“金蝉脱壳”。闺中弱女子如此机智脱身,她必定深知大家对黛玉的认知,一向心思细密、行为稳妥之人在紧要关头难逃损人利己之嫌。

(三)对待赵姨娘母子之态度

宝钗把中庸思想贯彻始终,对每个人都一样对待,即使是大家都不喜欢的赵姨娘。赵姨娘虽然在贾府始终没有出头之日,且她又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物:功利心太强,过于自私和蛮横,处处不讨人喜欢。因为大家都不待见她,她在贾府里还不如一个普通的丫环显得体面。其实赵姨娘愈是在贾府里折腾,愈是不能抬高自己身份。而众人愈是不待见她,她愈是对贾府的人充满了敌意。但是薛宝钗却力排众议,竟然将薛蟠从江南捎来的东西送给了贾环,没想到这一小小举动,竟然使赵姨娘受宠若惊。《红楼梦》第六十七回,“且说赵姨娘因见宝钗送了贾环些东西,心中甚是喜欢,想道:‘怨不得别人都说那宝丫头好……若是那林丫头,他把我们娘儿们正眼也不瞧,那里还肯送我们东西?’”这一描写把赵姨娘的市侩形象表现到了极至。当然,一方面薛宝钗猛然间给了赵姨娘面子,使得她失衡的心理有一种雪中送炭的感觉——难得有人能把贾环放在眼里,与众人平等了一回,也可见赵姨娘的可悲可怜之处,在贾家遭人冷眼,处处被人瞧不起已是许久,宝钗忽然间赐予给她一点好处,她便即刻如同得到无限恩惠一般,把宝钗赞美得仙女一样。

薛宝钗平等对待众人,可以说是非常明智的举动,毕竟寄居贾府,就要善待这儿的一草一木,这也是种博爱思想。不管宝钗是不是为了“金玉良缘”而不断收买人心,但是平等善待身边的人、给予其温暖和爱心,这种做法也是正确的。无疑薛宝钗的这一举动,会使贾政十分欢心,同时也给了探春极大的面子。毕竟“三驾马车”共同管理大观园,善待赵姨娘也是看探春的颜面。为人要有气度,薛宝钗力排众议善待贾环,确实在贾府下了一步好棋。

三、性格的多面性

(一)形体之健康美

无论是在作者的直接刻画中,还是在相关人物的间接描述中,薛宝钗都是迥异于林黛玉但美色不逊色于林黛玉的首屈一指的美女。前文已引用过首次出场的画面,“冷美人”的芳容跃然纸上。其后,在“薛宝钗羞笼红麝串”的情节里,宝玉因“宝姐姐”的美貌而想入非非,又间接点出了宝钗之美。作者曹雪芹常有意用牡丹花和杨贵妃比喻宝钗的妩媚风度。《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宝钗抽得牡丹花签,题为“艳冠群芳”,“众人看了,都笑说:‘巧的很,你也原配牡丹花。’”薛宝钗不同于林黛玉弱柳扶风之美,她所展露的是一种健康的明朗的美。

(二)心神之病态美

黛玉在随心所欲地享受恋爱,宝钗追求的则是理想的婚姻而非爱情。我们知道,宝钗是来京城选秀的,所以薛姨妈鼓吹的“金玉良缘”也绝非直指贾宝玉,皇亲贵族的“玉”自然是更好的。

《红楼梦》第二十九回清虚观打醮情节前后,曹雪芹刻意写出了薛宝钗的反常。第三十回宝钗没去看戏,宝玉便戏谑宝钗将其比杨贵妃,使得一向稳重的宝钗极其罕见地大怒,说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她表现得很烦躁、很郁闷、很不高兴,恶语相向,这就是暗写她选秀失利。元妃省亲时宝钗表现出满满的羡慕,她是想去皇帝或王爷身边的,而这之后,“金玉良缘”的对象才真正地直指宝玉。当然,也并不能否定宝钗对宝玉是有真情的,但这真情也一定建立在封建纲常之上,不可能超越黛玉对宝玉清澈如水的纯真感情。与“叛逆”的林黛玉不同,宝钗是一种顺从型人格,她从心底里认同封建学问并积极适应,而且她适应得很好,博得了其他认同封建思想的人们的一致喝彩,甚至没什么政治意识的史湘云也觉得她的经济仕途理论很有道理。她的冷,冷在内心深处的伦理纲常和生活哲学上,这些已经成为她潜意识里的认知规范,就这样不自觉地成为封建伦理纲常的牺牲品,失去了本我,呈现出一种哀感顽艳的病态美。

(三)空洞无己之躯壳

薛宝钗出身于四大家族之一的“丰年好大雪”之薛氏家族,从小受诗书礼仪教育,知书达理,所以十分不满她哥哥薛蟠这样的纨绔子弟、不满宝玉对仕途经济的鄙薄。在她眼里,她所受的那套封建教育理所当然地应该被执行,男人就应该考取功名、封妻荫子,完全是封建文化的人格映现,毫无自我意识。薛宝钗惯于用理智武装自己,并使之让情绪归于平静,她得心应手地运用这一法则,使这一反应于潜意识中自然完成。她总是以标准的封建淑女形象示人,内里却是空洞无己之躯壳,她是有目的、有计划地适应社会法制。

四、悲剧的不可避免性

(一)性格形成之不可避免

《红楼梦》第四十二回黛玉行酒令时不经意用了《牡丹亭》《西厢记》中的词话,宝钗便劝教黛玉不要“看了杂书,移了性情,不可救”,同时还以自己儿时的“淘气”来与黛玉分享。儿时的宝钗同样充满着好奇心与天真情趣,也看过诸如《西厢记》《琵琶》和《元人百种》,但并没成为像杜丽娘、崔莺莺这样敢向世俗礼教挑战的“有情之人”。她们同为仕宦千金、同样接受淑女教育,长辈对薛宝钗“恩威并施”,一面是十足的宠溺、一面是严格的约束,将宝钗训练成服服帖帖的封建伦理产物,而孝顺的宝钗也不自觉地将此作为自我约束的准绳并对林妹妹加以“良言相劝”。宝钗的性格是严整的封建教育的必然产物,也是通向悲剧的必然环节。

(二)婚姻悲剧之不可避免

《红楼梦》一书围绕宝、黛、钗三人的爱情悲剧展开,严谨地遵守封建规范的薛宝钗并没有选择一个符合封建规范的夫婿。贾宝玉对薛宝钗坚信的封建仕途道路是鄙夷的,双方意识形态的矛盾无法调和,纵使举案齐眉,也不及林妹妹的意趣相投。

薛宝钗婚姻悲剧的直接导火索是王熙凤的“掉包计”。这是贾府统治阶级苦心孤诣制造出来的“金玉良缘”,既断送了黛玉的性命又埋葬了宝钗宝玉终生的幸福。黛玉还尽眼泪魂归西天,但她得到的是宝玉的真心和永久的惦念,宝钗无疑是更可悲的。至于宝钗为什么不反抗,迎春便是一个鲜活的例子。在封建家长制操控下的婚姻制度不知埋葬了多少年轻人尤其是女性的幸福。宝钗在得知“掉包计”后,尽管宝玉痴傻,宝钗仍将这一唤为“冲喜”的悲剧继续下去,即使自己心里也埋怨母亲办事糊涂,但是却不会反抗,因为她深知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她对宝玉并非全无感情。

(三)悲剧命运之不可避免

宝钗被封建礼教和封建宗法制所扭曲、摧残,由一个天真活泼的少女变得少年老成、人情练达,但她并不去反抗这种体制,甚至根本无意识封建伦理纲常的荼毒而且以封建卫道者的身份要求自己,自觉接受礼教和宗法制对女子的规范。不只是薛宝钗,封建贵族之家的人或试图拯救日暮途穷的景象或纸醉金迷夜夜欢歌或全然不知只顾儿女情长,都是封建社会无意识的牺牲品。

按照封建伦理纲常的标准,薛宝钗是完满的,但她并不幸福。明清时期程朱理学盛行,在商业经济日益繁荣、市民阶级日益崛起的时代大谈克己复礼早已不合时宜、荒谬之极,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封建礼法“吃人的本质”。在这种体制里,不只是积极适应的薛宝钗,连任性自然地表现自己性灵的林黛玉,也都难逃悲剧的命运。薛宝钗是标准的“封建淑女”,是封建贵族按照儒家的标准化程序塑造出的“产品”。她存在于这些条条框框中,一旦超出规定的范围便会有无所适从的不安全感。她依附于此并且致力于捍卫这些所谓的标准。而封建制度穷途末路,自身难以为继,薛宝钗也就必然难逃悲剧的命运。如果说黛玉的悲剧是“殉情”,那么宝钗,则是“殉道”,她的深沉幻灭,似乎是婚姻悲剧造成的,但在这种时代背景、社会环境、传统思想、道德礼教下如履薄冰地谨慎生活,必定最终难逃悲剧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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