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振兴语境下贵州民间手工艺资源活化研究——以水族剪纸为例

马预其 黄 玲

黔南民族师范学院美术学院

水族剪纸是水族集体文化意识的载体，也是水族这一族群独特的文化信仰和文化思维的体现。作为一种典型的民间艺术形态，水族剪纸兼具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双重属性，广泛地存在于水族村民的民俗和礼仪活动中。将水族剪纸运用到现代家居中，既是非遗的活态传承，也是基于现实生活和审美心理的再创造。

一、水族剪纸的类型与特点

研究水族剪纸的学者一般会根据剪纸的社会功能、使用场所等划分类型，以便于论述的简便和明确。黄本亮在其博士论文中基于剪纸的分工理念和非遗现状，将民间剪纸艺术分为原生态传承型剪纸、市场态生产型剪纸、艺术态创新型剪纸三种类型。［1］虽然这种分类方式相对全面地概括了民间剪纸艺术发展中的形态，但却并不适用于水族剪纸的类型划分。因为水族剪纸的原生态传承、市场态生产以及艺术态创新并非泾渭分明地分属于不同的从业群体，这也是由水族剪纸本身的市场体量所决定的。因此本文更倾向于以“身份”划分水族剪纸的类型，即分为：作为刺绣底样的水族剪纸、作为丧葬仪式工具的水族剪纸、作为巫术仪式媒介的水族剪纸以及作为文化商品的水族剪纸。显然，能够通过一定的方式转化运用到现代室内空间中的，就只有作为刺绣底样的水族剪纸和作为文化商品或文化衍生品的水族剪纸。

剪纸、刺绣纹饰是文化记忆和生命表达的重要方式，其中也蕴含着本民族隐秘的文化价值观。相比较贵州其他民族如苗族剪纸而言，水族剪纸在纹饰、内容上与族群起源、民族迁徙等神话传说并没有直接对应的关系，也并非族群内部进行情感识别的关键因素。水族剪纸在题材、内容、剪制方法和形式特征上都有自身的特点。首先，在题材、内容的选择上，传统水族刺绣剪纸往往倾向于表现自然界中常见的花卉、禽鸟、草虫等，而且这些表现对象很多都与现实环境和日常生活经验直接相关。水族剪纸省级传承人韦帮粉自创的作为文化商品的现代水族剪纸，也是以水族日常生活和劳作为题材，而并非某种社会化集体意识系统的图像呈现。水族剪纸中没有被神化的英雄人物形象，这也从侧面反映出水族在被迫迁徙以及与其他民族争夺生存空间的历史过程中并未造就得到广泛认同的、有集权意识的民族领袖。其次，从剪纸的制作方法上看，水族剪纸的制作全程都是用剪刀完成的，这与黔东南地区苗族剪纸又有所不同，台江地区有些用于辫绣和平绣的苗族剪纸图案，在绘制完成之后还用锥子将轮廓内部扎出密密麻麻的针眼大的孔洞，形成虚线效果，剪纸四周用纸捻进行固定以防止纸张移动。制作方法的差异也直接导致了剪纸作品在视觉感受上的差异，锉或刻出的苗族剪纸图案给人粗犷、强烈、凝重之感，有神秘、稚拙的艺术魅力，而完全用剪刀剪制而成的水族剪纸，其图案、纹样营造出的整体视觉感受则是清新、细腻和恬淡的，动植物的造型呈现出行云流水般的轻盈之韵。［2］

二、水族剪纸在现代家居空间中的运用方式探究

20世纪80年代末，民俗文化的复苏和民间剪纸热，使原本作为刺绣底样的水族剪纸，不论是造型风格、社会功能、使用场合还是服务对象都开始发生变化，水族剪纸不再是刺绣的附庸，也摆脱了民俗的制约，成为一种具有独立形式的艺术样式。正是这种转化使水族剪纸确立了其艺术形式的独立性，也使水族剪纸在图式语言上与传统作为刺绣底样的剪纸拉开了距离，在很大程度上抽离了民俗文化的土壤。但这种绘画性的转换，丰富了剪纸语言的同时，却也剥离了水族剪纸所依存的民俗空间，使其与水族民众的日常生活渐行渐远。水族剪纸要实现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运用，需要进行视角的转换，不能将水族剪纸及其发展完全囿于传统工艺的范畴之内。因为“传统工艺是一种内嵌于具体社会情境的具身化的实践，蕴含的知识类型更多的是一种基于身体机能或工具使用的具身知识”［3］。而这种具身化的实践必然对水族剪纸的从业者有更多具身知识的要求，这种无形的门槛显然不利于促进水族剪纸作为一个行业的整体性创新与发展。水族剪纸当然是传统工艺，但并不仅仅是传统工艺。在全球化的语境中，水族剪纸更应是集艺术、风格与形式审美文化于一体的。从这种视角看，水族剪纸的内涵、形式、功能都有更广阔的延展空间。在市场经济孕育的商业观念和新兴消费方式已经深入人心的信息时代，水族剪纸如何重建与当地民众的生活关联？与现代室内空间进行关联不失为一个有益的方向和途径。

（一）艺术本位的水族剪纸在家居室内空间中的运用

所谓艺术本位即水族剪纸的创新、发展和运用都是围绕“艺术”这一维度展开的，其判准和阀域都不能超越“艺术”的范围。具体落实到水族剪纸在室内空间中的运用而言，即在材质、造型、风格特征上保持水族剪纸作为艺术品或民间艺术品的完整性。将艺术品在现代家居室内空间中进行展示、陈设的方式由来已久，但仅限于定位较为高端的居所，普通民众的家居空间往往选择较为廉价的装饰画。剪纸造型的平面性、色彩的装饰性等特点与现代家居室内空间的陈设需求具有一定的适配性，但剪纸作品却鲜见于现代家居室内空间的陈设、展示却也是事实。究其原因，与剪纸的审美趣味、材质特征以及整体的视觉效果呈现有直接关系。艺术本位的水族剪纸在运用到现代家居室内空间的过程中，同样面临着这些问题。这就需要将水族剪纸在艺术本位的原则下进行创造性转化。

1.基于CMF的水族剪纸技艺匹配

CMF是“Color色 彩、Material材 质、Finishes表面处理”的英文单词缩写，是产品设计中非常重要的概念和组成部分。色彩作为视觉符号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结合材质的应用和表面处理，通常能以小的投入获得最佳的效果。水族刺绣剪纸一般是用牛皮纸、薄粉纸和白纸，以韦帮粉为代表的各级剪纸传承人制作的作为文化商品的剪纸则大多使用红纸。这类纸张的优点是价格低廉，剪制简便易控制，但缺点也同样明显，即纸的张力弱、易变形变色、视觉效果单一，这也直接导致水族剪纸在现代家居空间中的市场接受度不高。而采用基于色彩、材质和表面处理（CMF）的设计方法，解决水族剪纸在材质、色彩方面的单一性、局限性的问题，可以在使水族剪纸的文化核心与内涵得以保存与传承的同时，拓展水族剪纸在现代家居室内空间陈设与展示中的思路和适用范围。如使用金属薄材，通过局部磨砂、激光雕刻等处理技术，使水族剪纸与现代家居室内空间的装饰风格相匹配。在剪纸艺术领域，这种通过材料革新实现剪纸技艺创新的方式已有先例。南京剪纸国家级传承人张方林和技术人员一起研制出适合剪纸用的金箔，用这种金箔剪出的剪纸线条挺拔、立体感强。用纯金箔精心制作的作品富丽高贵，装饰性强，它解决了纸张时间久了变色、变脆、不易保存的难题，同时也提高了剪纸本身的价值。［4］经过CMF处理的水族剪纸，既保存了原本的造型、图案、镂空等基本元素，其格调与趣味和原生态的民俗艺术拉开了距离，也更适宜于以艺术品的姿态展示于现代家居室内空间中。

2.基于图式—修正的水族剪纸形式匹配

艺术中的图式，并非广义上的视觉形式或艺术家的个人风格，而是“一个‘原型’，这个‘原型’是一个概念，是对类似的事物提炼出来的理解，是对反复出现情况的概括性认识”。［5］在水族剪纸艺术中，图式是作为一种传统程式而存在的，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其在现代家居室内空间中的使用。然而这种程式并非水族剪纸的核心价值，也不应成为水族剪纸创新发展之路上的障碍。如水族剪纸省级传承人韦帮粉，就开创了很多剪纸的新题材、内容及构图形式，如水族婚礼、劳动场景等。根据贡布里希的图式—修正理论，“图式”只是视觉修正的出发点，艺术家利用“图式”是为了辨识现实中的细微差异，“图式”本身只是手段，而非需要固守的陈规。无论是刺绣底样剪纸中的传统纹样还是作为文化商品的水族剪纸中表现水族人民生活场景的图像，都与现代家居室内空间中的扁平化倾向不匹配。这方面海派剪纸艺术家李守白做出了非常有益的探索，“他用剪纸的形式去讲述老上海的故事，这里面有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嬉笑打闹的孩童、窃窃私语的闺中密友、静谧悠闲的下午茶、四季变换的里弄风景等［6］”。水族剪纸要成为现代家居室内陈设品，无论是艺术品还是手工艺品，都需要在图式上进行修正，讲好城市而非乡土的故事。

（二）设计本位的水族剪纸在家居室内空间中的运用

设计本位的水族剪纸与艺术本位相比，其内涵与外延都有更具弹性的阐释空间。运用到现代家居室内空间中时，无论是选择的角度还是方式都更多样化，而相比较室内家居陈设品，设计本位的水族剪纸更宜运用于现代家居空间中。

1.基于水族剪纸语汇的现代家居产品

家居产品指的是家居生活中使用的所有产品，比如家具、灯具、窗帘、布艺、床上用品等。水族剪纸语汇则是水族剪纸中的图形通过谐音、象征、隐喻等方式进行的特定表达。水族剪纸作为传递水族人民主观意象的形象载体，其剪纸语汇有着丰富的民族内涵和地域特征。如在传统水族剪纸的符号系统中，鱼纹是最常见也最具特色的一种纹饰，其原型是贵州一种常见的鱼类——鲶鱼，当地俗称角角鱼，头大且平扁，吻圆钝，有须。水族剪纸中鱼纹常以两尾鱼组合成一个弧形，或两尾鱼与两只凤鸟组合成一个圆形图像，再饰以蝴蝶、花草纹饰，也有少量双鱼托葫芦的造型。以鱼纹为中心的这种图像组合是水族人类起源神话的视觉呈现，也承载着水族人民的生命意识与民俗信仰。利用这种极富民族特征的剪纸语汇，完全可以设计开发一系列既符合当代审美趣味又独具特色的现代家居产品。如将水族剪纸语汇运用到现代家纺产品中，既能突出家纺织物的纹饰，使其更具立体感，同时还能增加家纺产品的文化内涵。而在靠垫、抱枕等小型家纺产品设计中，适当运用水族剪纸语汇，织造过程中采用色织小提花的方式，能够使产品更加别具一格。

2.基于水族剪纸图像重构的现代家居室内空间装饰

不论是刺绣底样剪纸中较为传统的剪纸纹样，还是作为文化商品的水族剪纸中生活化的剪纸形象，都是以表意的再现方式来呈现形象的，意象性多于装饰性。在现代家居室内空间装饰中，如果不进行形式转化，往往有格格不入之感，这就需要在把握其图像造型特征的基础上增加装饰意趣。具体而言，即突破水族剪纸图像约定俗成的形态限制，但保持其阴阳镂空特征不变，从水族剪纸的纹样、图案、局部图像元素出发，将其以一定的规则分解后，再进行图像的重构，形成符合现代家居室内空间装饰的表现形式和形态特征，以民族特色、地域文脉和场所精神来强调家居室内空间装饰的辨识度。目前国内剪纸衍生品方面较为成熟的是海派剪纸艺术家李守白及其女李诗忆，其工作室“守白艺术”不仅创作了海派剪纸，还设计了很多具有手工艺元素的剪纸文创延伸产品，如杯碟、桌椅、抱枕等，每一件文创产品都巧妙地融合了海派剪纸的风格。其中非常有代表性的是李守白为第46届世界技能大赛设计的限量木雕礼品——《海上魔都》，礼品材质选用进口黑檀木，经过雕刻、打磨、抛光等十多道传统手工制作工序，再以金粉修饰完成，兼具装饰性与艺术感，极富创意，可谓剪纸文创产品的典范。

水族剪纸视觉元素通过创新性的设计手法，参与到现代室内陈设空间中，改变了人们对民间美术的传统图像、经典图式的刻板印象，呈现出与西方现代产品设计不同的新路径，同时也能积极促进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态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