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补偿费对煤炭价格影响的实证研究

王 然，王 晶，姜久华，唐亚萌

（1.中国地质大学（武汉） 经济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00；2.中国地质大学（武汉） 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办公室，湖北 武汉 430000）

矿产资源安全是国家自然资源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2017年以来，世界主要发达国家制定的矿产资源战略特别强调保障矿产资源安全的重要性[1-3]。然而，矿产资源开发与生态环境保护的兼容性问题突出[4]。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建立市场化、多元化生态补偿机制，并将其作为生态文明体制改革的重要任务。2018年，国家多部委联合印发《建立市场化、多元化生态保护补偿机制行动计划》，明确亟需建立政府主导、企业和社会参与、市场化运作、可持续的生态保护补偿机制，实现生态保护者和受益者良性互动。

一 研究评述与理论分析

矿产资源安全一直是世界各国共同面对的一大难题，在气候变化、资源危机、人类健康、地缘冲突、全球治理、可持续发展等重大挑战中矿产资源的角色都非常关键。中国正处于工业化后期，未来大宗矿产消费总量依旧不断增长，尽管增速放缓，矿产资源的可持续供应状况依然严峻[5]。在中国“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矿产资源尤其煤炭资源的国内开采量对可持续供应具有重要的保障意义。同时，21世纪以来关键矿产品价格受矿产资源需求、政治、市场竞争等影响而发生剧烈波动，致资源保障成本上升，影响矿产资源安全[6]。可见，矿产资源开采量与销售价格是衡量矿产资源安全的重要指标。

然而，矿产资源开采会造成矿区水土流失、地质灾害、生物多样性减少等诸多负面影响[7]，矿业企业须及时向受偿方按规定缴纳生态补偿费用，以弥补其对于生态环境的影响，并推动其采取积极措施预防对矿山环境的过度损伤。我国的“生态补偿”概念是在国际通用的“环境/生态系统服务付费（PES）”概念的基础上结合我国实际情况提出的[8]，PES源于新古典经济学理论[9]，将自然生态系统服务商品化，目的在于减少人类对于自然资源的负外部性活动[10]。在我国，广义的生态补偿既包括保护生态系统和自然资源所获得的奖励，也包括破坏生态系统和自然资源所给予的赔偿[11]。基于此，本文认为，矿产资源生态补偿是企业为弥补其对于资源生态环境发展造成的不利影响所支付的各种补偿费用。在我国矿产资源生态补偿费的支付目前主要表现为资源税、排污费、水资源费、矿产资源补偿等生态环境保护相关税费的缴纳。

为平衡矿产资源安全与生态环境安全，不同学者从不同角度探究矿产资源销售价格、开采量与生态补偿之间的关系。有学者将矿产资源销售价格与生态补偿结合起来研究，认为要完善矿产资源定价机制，在矿产资源价格中应充分考虑生态补偿费用，使矿产资源价格体系具有较强的可持续性[12]。

关于矿产资源生态补偿与矿产品价格之间的关系存在两种结论。一种认为企业所纳生态补偿费越多，矿产资源价格越高。矿产资源生态补偿，不仅包括对生态环境破坏的补偿，还包括对可耗竭矿产资源的价值补偿、对矿区可持续发展能力的补偿[13]。沈友华等表示矿产资源生态补偿还包括对生态系统价值及居民发展机会丧失补偿[14]。Lin等提出通过征收资源税来反映煤炭资源的真实成本[15]。因此，矿产资源生态补偿会使矿产资源环境成本上升。煤炭企业将外部环境成本内部化，最终在煤炭价格中得到体现，既可以补偿生态损失，又能为企业可持续发展奠定基础[16]。由此认为矿产资源生态补偿与其价格呈正相关关系。

另一种则认为生态补偿费越少，矿产资源价格反而越高。生态补偿标准制定过程可视为受偿方和支付方讨价还价的过程。受偿方的受偿意愿或支付方的支付意愿是一系列开价或还价的合集，该区间介于买卖双方设立的最高目标和最低目标之间[17-18]。受偿方的受偿意愿应作为生态补偿标准的上限[19]。而生态补偿标准的下限由支付方生产经营状况决定，受到收入的限制[20]。生产经营状况越差的企业更愿意支付越少的生态补偿费。作为生态补偿费用的支付方，矿业企业生产经营状况越差，所能承担的生态补偿费用越少[21]。而经营状况不佳的企业往往通过提高矿产品售价以获取更多的利润。由此认为矿产资源生态补偿与其价格呈负相关关系。

另有学者对矿产资源开采量及企业生态补偿费用二者关系进行研究，认为矿区内矿产资源开采越多，对矿区环境和矿区居民生产生活影响越大，企业应根据矿产资源开采量来支付相应的矿区环境损失补偿[22]。

刘文婧等认为量化矿产资源开采并合理确定生态补偿标准于解决环境问题十分重要[23]。矿产资源开采量是衡量矿业企业对环境破坏程度的标准之一，开采量越大，环境成本越高[24]。矿产资源生态补偿的目的是对环境破坏的补偿，彭秀丽以博弈论视角探讨矿产开采企业之间的生态补偿博弈，认为矿产资源生态补偿与开采量之间呈正比例关系[22]。

由此可见，矿产资源生态补偿与其开采量之间有必然联系，矿产资源开采量越多，需要支付的生态补偿也越多。而矿产品价格受供需关系影响较大，矿产资源开采量与矿产品价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煤炭是我国重要的能源矿产之一，在能源消费中居绝对主导地位[25]。煤炭生产过程中会产生甲烷，消费过程中会产生二氧化碳。如何在中国碳中和背景下实现矿产资源可持续开发利用是需要关注的重点。本文尝试站在微观企业的角度，以煤炭开采量作为中介变量，研究生态补偿费对煤炭价格的影响，对完善生态补偿机制，引导企业行为，促进矿产资源可持续开发具有参考意义。

二 研究假设

（一）矿产资源生态补偿与价格

矿产资源生态补偿与价格之间必然存在相关性。基于前述分析，提出研究假设：

H1a：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生态补偿费的增加会引起煤炭价格的正向变动。

H1b：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生态补偿费的增加会引起煤炭价格的反向变动。

（二）矿产资源开采量与生态补偿及价格的关系

由上述矿产资源开采量与生态补偿及价格之间关系的分析，提出假设H2：

H2：生态补偿费与煤炭价格的相关关系在煤炭开采量大的企业较弱。

三 模型构建

（一）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选取2013—2020年我国煤炭生产企业为初始样本，样本企业必须满足以下标准：（1）2013—2020年企业矿产资源开采量及平均销售单价能够准确获取；（2）企业有按规定缴纳生态补偿费。并剔除财务和公司治理数据缺失的样本。经过上述处理，满足条件的煤炭开采及洗选类上市公司共25家。

煤炭资源开采量与价格均来自于东方财富网，为了保证数据的准确性和完整性，结合国家煤炭工业网的相关数据进行核对和补充。企业生态补偿费相关数据均来自巨潮资讯网，煤炭行业相关政策数据及安全事故相关数据均来自于中国能源网，其余相关数据均来源于国泰安数据库。

（二）模型构建与变量定义

为探究矿业企业生态补偿费对矿产品价格的影响，本文参考生态补偿费的计量标准，构建回归模型（1），检验 H1：

其中，α0为常数项；β1表示自变量的回归系数，β2～β6均为控制变量的影响系数；εi,t为随机扰动项。

PRICE是企业i在t年的煤炭平均价格，因无法直接获取，故本文先将各种类煤炭销售量按能源发热量转化为标准煤数量，转换依据如表1所示，再用t年的与煤炭相关营业收入除以标准煤数量来表示煤炭价格。

表1 各种能源折标准煤参考系数

EC是企业当年所缴纳生态补偿费，当前矿业企业主要通过缴纳环境税费的方式间接履行矿区生态环境修复治理责任[26]。排污费、资源税等与生态环境保护相关税费计入“管理费用”科目，全面营改增后，矿业企业矿产资源补偿费计入“税金及附加”科目，因此，生态补偿费可在企业财务报告中获取。本文讨论生态补偿费用包括资源税、排污费、水资源费、矿产资源补偿、价格调节基金（50%用于生态环境治理）、水利建设基金、可再生能源发展基金、环境保护税、环境恢复治理保证金、环保绿化费、水土保持费、土地复垦费、闭坑煤矿塌陷地治理费、水土流失治理费。

借鉴煤炭价格影响因素相关研究成果，本文选取的控制变量如下：

成本（COST）：煤炭销售前所发生的成本。煤炭成本一般包括生产成本和人工成本以及因国家有关规定而发生的相关费用[27]。成本越高，煤炭价格越高。

政策（POLICY）：政策层面参考煤价制定产量调控政策，而产量调控政策又反过来影响煤价[13]。矿产资源作为国家主要资源性资产，其价格必然受国家政策调控。煤炭作为战略性矿产资源价格受国家政策影响非常大。

气候（CLIMATE）：煤炭价格在短期内受气候变化的影响而上下波动[28]。不同企业位于不同地区，受气候影响也不同。

相关行业（RI）：相关行业产品价格的变化对煤炭价格也有一定的影响，相关产品如石油、天然气、钢铁等。Simpson等[29]测算了1950—2008年年间世界原油、天然气和煤炭价格间的相关系数，发现两两之间均为正相关关系。本文选取石油行业为参照对象。

安全事故（ACCIDENT）：煤矿安全事故的发生率也是影响煤价的因素之一。王军等[30]研究发现煤炭价格与煤矿安全事故之间存在协整关系，煤炭价格对煤矿安全事故的影响是长期且稳定的。

矿产资源生态补偿与价格都受同一重要因素影响，即矿产资源开采量。根据我国《矿产资源补偿费征收管理规定》，矿产资源补偿费征收金额与企业开采回采率系数有关，而开采回采率系数与企业矿产资源开采量直接相关。矿产资源开采量越大，矿业企业所纳生态补偿费越高。煤炭的供求关系是影响煤炭价格的重要因素，而企业煤炭产量直接决定煤炭供给量，因此，煤炭开采量与销售价格之间存在密切联系。矿产资源开采量对生态补偿与矿产品价格间关系存在影响。为了反映这种影响，将模型（1）拓展为模型（2），在模型（1）中加入企业煤炭开采量MV以及企业生态补偿EC与煤炭开采量MV的交互项EC×MV。煤炭开采量按低位发热量折算为标准煤开采量。纳入交互项EC×MV的目的是考察矿产资源开采量是否对矿业企业生态补偿与矿产品价格间关系有重要影响。相关变量的具体定义如表2所示。

表2 变量定义

其中，α0为常数项；β1表示自变量的回归系数；β2表示调节变量的影响系数；β3为交互项的影响系数，β4～β8均为控制变量的影响系数；εi,t为随机扰动项。

四 实证结果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分析

表3列示了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分析结果，显示我国煤炭价格最小值为299.2元/t，最大值为2 031元/t，均值为711.3元/t，标准差为372.1元/t，由此可知不同企业、不同年份，矿产品价格存在较大的波动。矿产资源生态补偿最小值为294.6万元，最大值为719 300万元，平均值为82 128万元，标准差为135 600万元，表明不同企业以及同一企业在不同年份所缴纳的生态补偿费用存在较大不同。煤炭开采量最小值为 145.4×104t，最大值为 21 186×104t，标准差为4 310×104t，表明我国各煤炭企业开采量存在较大差异。与煤炭开采相关成本最大值为14 970 000万元，最小值为101 565万元，均值为1 391 000万元，可见不同企业因开采规模不同、开采技术不同等，相关成本费用也有较大差距。政策影响的均值为0.75，大于0.5，说明政策对企业影响程度较大。气候的均值为0.426，小于0.5，说明不利于矿产品开采的气候状况较多。相关行业影响的均值为0.5，说明相关行业价格上涨影响也较大。安全事故的均值为0.324，在各行业安全事故发生概率中处于较高水平，说明我国煤炭企业发生安全事故的概率较大。

表3 描述性统计

由表4相关性分析表可见，煤炭价格与生态补偿费用的相关系数为－0.204 5，两者呈负相关，说明生态补偿费用越高，煤炭价格反而有下降趋势。为研究假设H1b提供了初步证据。表4的结果还显示，煤炭价格与开采量呈负相关关系，而生态补偿与煤炭开采量之间却呈正相关关系。

表4 相关性分析

（二）回归结果分析

1.生态补偿费与煤炭价格

表5中PRICE（1）列反映了生态补偿费与煤炭价格的回归结果。生态补偿费EC的系数为负（－0.004），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生态补偿费与煤炭价格负相关，生态补偿费的增加会引起煤炭价格的反向变动，假设H1b得到支持。生态补偿支付受企业收入的影响较大[31]，在现行的生态补偿标准实施中，矿业企业往往根据自身经营状况与受偿方讨价还价，在经营情况不佳时，企业只愿支付较少生态补偿费，并通过提升产品价格改善经营状况。

2.煤炭开采量的调节作用

矿产资源开采量是反映矿产资源安全的一项重要指标，并与生态补偿和矿产资源价格的确定直接相关。由此本文进一步探讨了煤炭开采量对于生态补偿费和煤炭价格两者之间负相关关系的影响。

由表5中PRICE（2）列可见，在加入煤炭开采量（MV）及其与生态补偿费（EC）的交乘项（EC×MV）之后，生态补偿的回归系数为－0.001，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而煤炭开采量与生态补偿费交乘项的回归系数为正，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生态补偿费与煤炭价格的负相关关系在煤炭开采量大的企业较弱，验证本文假设H2。

表5 回归分析

在控制变量中，成本与煤炭价格的回归系数为正，即成本对煤炭价格产生了显著的正向影响，表明矿产资源开发成本越高，价格越高。安全事故的发生情况与煤炭价格的回归系数为负，两者呈负相关关系，且在5%水平上显著，说明企业安全事故的发生会导致资源价格的反向变动。

（三）稳健性检验

为增强研究结论的可靠性，本文还进行了稳健性检验。2020年受疫情影响，煤炭价格及煤炭开采量均较往年有较大波动，因此，本文参考张新民等[32]剔除特殊年份数据进行稳健性检验，剔除样本中2020年数据，对模型进行重新检验。检验结果如表6所示，与原实证研究结果基本无差异，本文研究结论依然成立。

表6 稳健性检验

五 结论与建议

矿产资源安全与生态环境安全是国家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已有研究以生态补偿费用筑牢生态环境安全，以矿产资源开采量、价格等衡量矿产资源安全，并将这些指标相结合以探究如何正确处理矿产资源安全与生态环境安全之间的关系。本文主要考察生态补偿费与煤炭开采量及价格三者之间的关系。以2013—2020年我国煤炭开采企业为样本，进行实证研究。研究发现：生态补偿费用的增加会引起煤炭价格的反向变动，即两者呈负相关关系；生态补偿费与煤炭价格的负相关关系在煤炭资源开采量大的企业较弱。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建议：

（1）在考虑生态补偿费用的基础上合理确定矿产品价格。要完善矿产资源定价机制，根据不同的地区和矿产质量，结合资源的生态属性，在资源价格因素中应充分考虑生态补偿费用，并形成与其他商品的合理比价，最终建立一个可持续的矿产资源价格体系。

（2）根据预估的生态补偿费用、销售价格以及企业营运目标确定矿产资源开采量。矿产资源开采量影响生态补偿费与销售价格之间的关系，因此企业可合理预计生态补偿费用、估计矿产资源销售价格，由此确定矿产资源开采量，并根据实际情况进行适当调整，以实现利益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