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诗歌发展现状与反思
——甘肃“诗歌八骏”研究系列
2022-03-17郭麦霞
郭麦霞
(陇东学院 文学院,甘肃 庆阳 745000)
甘肃以其多样性的地形地貌、稳定而富于创作活力的诗人群体,在全国诗歌发展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著名诗人、《诗刊》副主编叶延滨说:“在中国的整个文学版图中,如果不讲诗歌,那么就很难评价甘肃的文学;评价甘肃文学,如果不讲诗歌,就把甘肃文学的成就大大削减了百分之五十。所以,我认为甘肃是中国很重要的一个诗歌大省。”①陈鸿雁:《新世纪甘肃诗歌概述——“新世纪甘肃文学的多元化构建”系列》,《科教导刊》2013年第3期。甘肃富于个性特色的诗歌创作群体、优秀的诗歌创作实绩奠定了其在当代中国诗歌发展中的地位,纵观甘肃诗歌发展之路,既有与全国诗歌和谐共振的一面,也有其富于特色的一面。甘肃“诗歌八骏”的文化品牌效应、新媒体的介入传播、有力的文化支持使甘肃诗歌获得持续长足的发展,但甘肃诗歌发展存在的一些问题也引起了我们的反思。
一、甘肃诗歌的发展状况
甘肃狭长辽阔、复杂多变的地貌形态,多民族聚居的人口分布,多元的文化组成使甘肃诗歌发展形成独特的风貌,在西部诗歌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历来是中国诗歌版图的重“镇”。20 世纪80 年代朦胧诗潮之后,经过短暂的沉潜期,甘肃诗歌在21 世纪初爆发出了新鲜的活力。
(一)边缘高地的相对宁静,蓄积了甘肃诗歌创作的能量
20 世纪90 年代中国诗歌边缘化渐成趋势,甘肃诗歌也在朦胧诗潮之后步入了沉潜期。90年代诗歌的边缘化一方面是相对于80 年代诗坛的激情释放,另一方面是相对于传统文学史中诗歌一直占据主导地位而言。就前者来看,自有其特殊的语境。市场经济潮涌般冲击理想主义的话语范式,价值选择多元失序有待重建,重大的历史转折需要诗人冷静沉潜,由此全国诗歌创作进入了个人化阶段,出现了无中心、无代表作家、无流派的现状,创作和阅读一度陷入了低谷。从文学发展的纵向历程来看,诗歌的边缘化实际上是时代发展和文学发展的必然趋势。大众传媒等新传播形式的出现,文化消费市场的转向,大众审美取向的变化以及文学形式的新变都是诗歌边缘化的主要动因。在众多的文学批评文章中,一些人甚至表现出对于诗歌边缘化的焦虑、无奈与惋惜。
正当全国诗坛多元散移、相对沉潜的时期,甘肃却因其地处偏远、相对宁静,蓄积了巨大的诗歌能量,终于在21 世纪初喷发出勃勃生机。“相对于全国诗坛而言,甘肃诗歌创作似乎并未受到多少诗界潮起潮落的冲击。执著于缪斯的边远省份的诗人们,处在一个相对平和宁静的创作心态中,不趋时奉贤,不追风逐潮,不怨天尤人,任凭风浪起,稳坐钓诗台。他们依照自己的创作路数,孜孜不倦地求索在诗艺之路上。”①彭岚嘉:《甘肃诗人群体的格局与姿态》,《当代文坛》2003年第6期。正如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原院长、评论家、诗人彭金山教授说的“新世纪是甘肃诗坛的第二个高峰期”。陇东、天水、河西、陇南、甘南、兰州等地域板块诗歌群体相继崛起。“以娜夜为代表的‘兰州诗群’,以高凯、第广龙、郭晓琦、李满强、惠永臣等为代表的‘陇东诗群’,以离离为代表的‘陇中诗群’和以李继宗、包苞、李王强为代表的‘陇右’诗群,以扎西才让为代表的‘甘南诗群’,以古马、梁积林、胡杨为代表的‘河西诗群’丰富了甘肃诗歌创作的园地。”②刘彪:《“甘肃诗歌八骏”的书写特征及评选意义》,《名作欣赏》2019年第14期。其中陇东诗群在2014 年由中国诗歌流派网、国际汉语诗歌协会发起的“三刊五报”等联合举办“21 世纪中国现代诗群流派评选暨作品大展”活动中,被评选为“21世纪中国十二家影响力现代诗群流派”。
(二)甘肃“诗歌八骏”评选,甘肃诗歌品牌的形成
甘肃诗歌的影响力一方面得益于有扎实的创作队伍和创作实绩,另一方面也得益于甘肃人解放思想,打破桎梏藩篱,主动宣传交流,呈现其独特的地域文化特点与深切的时代关怀。
以前甘肃因为其偏远的地理位置,即使有优秀的诗人,在全国发声也极为微弱。为了走出困境,扩大甘肃诗歌的影响力,甘肃省文联、甘肃文学院、甘肃省作协、中共甘肃省委宣传部打破藩篱,采取主动出击的策略,与上海联合开展“文学八骏”东部行的活动。2012年12 月举办甘肃“诗歌八骏”上海论坛,推进甘肃诗歌发展,并推出首届甘肃“诗歌八骏”:娜夜(女)、高凯、古马、第广龙、梁积林、离离(女)、马萧萧、胡杨等8 位诗人;古马、离离(女)、李继宗(回族)、郭晓琦、于贵锋、扎西才让(藏族)、包苞、李满强8位诗人组成第二届甘肃“诗歌八骏”;2018 年10 月21 日在敦煌全国文学院院长联席会议暨首届丝绸之路文学论坛上推出扎西才让、郭晓琦、段若兮(女)、包苞、李满强、武强华(女)、惠永臣、李王强等第三届甘肃“诗歌八骏”;2021 年5 月第四届甘肃“诗歌八骏”评选公示,段若兮(女)、赵琳、孟小语(女)、刘山、江一苇、花盛(藏族)、郝炜、孙立本当选。
甘肃“诗歌八骏”作为甘肃“文学八骏”的一支重要力量,由甘肃省文联、甘肃省文学院、甘肃省作协、甘肃省八骏文艺人才研究会等联合组织,邀请全国知名专家参与评选,以诗人个人作品的硬件量化评分,参考作品的社会影响等赋分综合结果评出。例如在第四届甘肃“诗歌八骏”评选中借助了网络,经过严肃认真的预评、硬件量化初选、网络投票参考和13 名评委最后电子版选票赋分,并根据12 名候选人硬件得分、诗歌品质和诗歌影响、评委赋分合计等综合因素,最终评选出8 人。借着优秀的创作队伍、扎实的创作实绩,以及强有力的文化品牌推介作用,甘肃诗歌创作以团体的姿态进入全国文学视野,以团体的力量赢得了中心文坛的关注,在全国诗坛如奔腾而出的匹匹黑马,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甘肃“诗歌八骏”由此登上全国文坛。自2012年首次评选至今已经连续推出了四届甘肃“诗歌八骏”。
甘肃“诗歌八骏”文化品牌的出现使当代甘肃诗歌找到了集体发声的渠道,引起了全国文坛的关注。尽管诗歌创作风格迥异,但是他们以自己的写作实践开始了对意识之外的未知领地的探险,对原有的价值判断进行新的拓展与伸延,探求在自己时代生活中的情感、欲望、理想和精神冲突。诗人们试图塑造自己的形象,认识自己,认识这个时代和世界。诗人这种精神探求,保证了甘肃诗歌创作的生命和活力,个体化的创作追求使得甘肃“诗歌八骏”的创作呈现出一种蓬勃的多元化的态势。
(三)新媒体的普及和运用,助力甘肃诗歌走出边缘化的局面
新媒体的普及使甘肃诗歌历来所受制的地域偏远劣势变得不很明显,诗人们发表的诗歌在第一时间获得了在媒体上展示的同等机遇。吴思敬指出:“诗歌传播新媒体的出现是诗歌传播史上的一次深刻变革,它在改变着当代诗歌的形态。”①吴思敬:《新媒体与当代诗歌创作》,《河南社会科学》2004年第1期。这种冲击尤其以微博、微信等最为明显。由于摆脱了发表门槛的限制,诗歌创作由少数诗人独揽的局面完全被打破,进入了“全民化”的诗歌创作时代,诗歌发展迎来了新的契机,使得90 年代的诗歌边缘化现象得以逆转,也使甘肃诗歌走出了边缘化的局面。新媒体与受众是多向性、互动性的关系,尤其是互联网类似于渔网的网络结构,每个信息点都是类似于渔网的结点,这种去中心化的传播结构使每个结点都有对等的信息传播、交流对话的机会。甘肃“诗歌八骏”作为一个强有力的诗歌团体,影响力远远大于在网上零散发表作品的个人。网络诗歌写作带给了诗人们极大的创作自由,激发了诗人的创作活力。网络诗歌的去中心化的特点,使诗歌创作出现了更为独立和自由的声音。甘肃“诗歌八骏”的集体性出现形成的有强大影响力的结点更容易引起普遍的关注。在第四届甘肃“诗歌八骏”评选首次进行网络投票中,关注人数达5.3 万人,并实现了网络诗人的零突破。
(四)甘肃良好的诗歌生态促使甘肃诗歌乘势前行
甘肃良好的诗歌生态助力甘肃诗歌的发展。甘肃有多元的文化组成,优秀的诗歌传统,从诗经中的《豳风》《秦风》到唐代边塞诗的兴起,甘肃一直是西北诗歌的重要组成部分。50 年代到甘肃工作的李季、闻捷以“新边塞诗”奏响了当代甘肃诗歌的号角;80年代活跃在朦胧诗坛的新一代诗人成为甘肃诗歌创作的新的起点。彭金山教授说:“如果说五六十年代的西北诗歌的兴盛和荣耀由外来诗人所带来的话,那么20 世纪80 年代以来的诗歌之盛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本土诗歌的崛起。大西北诗坛,名副其实地成了一片崛起的高地。”②彭金山:《中国西北版图诗歌一览》,《文艺争鸣》2007年第10期。中共甘肃省委宣传部、甘肃文学院、甘肃省文联等机构联合推出的甘肃“诗歌八骏”使甘肃诗歌发展形成了合力,文化品牌的效应正在进一步彰显。
优秀的诗歌刊物和诗歌活动对甘肃诗歌的发展也有很大的推动作用。甘肃有诗歌刊物《敦煌》《飞天》。尤其是在《飞天》“大学生诗苑”的影响下,甘肃诗歌紧跟时代潮流,在全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由甘肃青年诗人为主的《大西北诗刊》以网络为阵地,结合定期出版期刊成为有影响力的诗歌民刊之一。与80 年代由诗刊社发起的“青春诗会”相呼应,甘肃成立的“甘肃青年诗会”是甘肃省内的民间诗歌组织,由省内部分青年诗人自发组织举办,至今已成功举办七届,有效地促进了甘肃省内青年诗人交流。针对甘肃“文学八骏”成立的八骏文艺人才研究会在甘肃八骏人才评选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21世纪甘肃诗歌实绩的取得离不开甘肃文学界各类活动的举办,作家高级研修班、甘肃作家读书会相继设立,敦煌文艺奖、黄河文学奖等评奖活动,甘肃各方不时邀请中国作协领导、全国和海内外著名华语作家来甘肃采风座谈等活动为21 世纪甘肃诗歌多维化格局的形成起到了积极的推进作用①陈鸿雁:《新世纪甘肃诗歌概述——“新世纪甘肃文学的多元化构建”系列》,《科教导刊》2013年第3期。。
二、甘肃“诗歌八骏”及其创作
2004年甘肃文学院策划组织“甘肃文学八骏”东部行。甘肃“诗歌八骏”在2012 年开始第一届评选,为了保持诗歌的创新活力,对入选诗人的年龄设立了限制,许多在此之前成就颇丰的诗人由于年龄的原因没有被纳入甘肃“诗歌八骏”;在评选过程中对于成果量化筛选的要求例如发表作品的数量、发表刊物的层次都作为量化评分的指标,所以部分诗人虽然单篇诗作成就高,但在硬件量化的过程中没有被选入;“诗歌八骏”的评选主要采用个人自愿报名,然后统一组织评选确定入选者,有部分诗人因个人的原因没有报名参选。所以甘肃“诗歌八骏”虽然代表了甘肃诗歌发展的主要成就,但并没有囊括甘肃所有优秀的诗人和诗作。甘肃“诗歌八骏”由于创作群体动态变化,创作风格各异,加之时间上的“近距离”,往往使批评者对其近时期的创作很难做出准确、明晰的判断,而我们要正确认识甘肃“诗歌八骏”创作风格的迥异性,认识诗歌批评的“生长性”,就必须通过对目前诗人进行合理和及时的评价,进而夯实甘肃诗歌创作及批评的基础。
(一)乡土的深情书写
乡土诗歌在甘肃“诗歌八骏”的创作中占有很大的比例。在全国有着很高知名度的第一届甘肃“诗歌八骏”核心诗人高凯,其诗歌紧紧围绕他生长的故乡展开,他说:“自从写第一首诗至今,故乡陇东一直在我的诗中”②唐翰存:《高天厚土传豳风——新世纪陇东诗歌群体大观》,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3页。。他的诗歌有浓厚的乡土情结,如黄土地一般的朴拙而蕴含深厚,深沉的情感寄托是他诗作最为显著的特色。中国诗歌闻一多诗歌奖获奖诗人丛书《高凯诗选》第一辑便是“陇东:遍地乡愁”。他在诗歌《拴牢》中深情地写道:“走时我用一根小河拴住了村子/走时我用一根山路拴住了村子/走时我用一根炊烟拴住了村子/走了很久以后/在离村子三千里的地方/我这个奶名就叫拴牢的天涯人/用一根揪不断的绳子/拴住了村子”。诗歌以浪漫的想象展开,农村习见的景物小河、山路、炊烟被赋予了形象的拟人化色彩,使诗人的无形思念可见可感,让人不由联想起李白的“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的神奇瑰丽的想象。如绳索一般细细长长的小河、山路,如炊烟般细长、摇曳、飘渺的乡思之情被诗人借助神奇的想象以陌生化的语言组合出了新意,将诗人离乡时的不舍用富于张力的语言和盘托出。“拴牢”这一充满土味的农村常见的人名与诗人拴故乡的举动神奇契合,诗人进一步递进,写离乡之人对故乡的思念:“用一根揪不断的绳子/拴住了村子”,全诗浑然一体,达到了语感层面的惊动。③陈仲义:《中国前沿诗歌聚焦》,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第33页。优秀的诗歌即使表现的内容是地域,但它所包含的情感已溢出地域之外。城镇化催生了乡愁时代,高凯广为传颂的《村小:生字课》曾唤起了多少人对童年的美好回忆;《村口》《飞奔的小脚母亲》《舅舅家的路》《一个村子快没人了》等无论写乡情、乡思还是乡愁,无一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此外像郭晓琦、李满强、第广龙、包苞、李继宗、花盛、孙立本等都以独特的乡土体验叙写黄土高原、河西走廊、甘南草原、岷山洮水、大漠风情等,各自以独特的体验、异彩纷呈的文化视角为我们呈现出一个神奇的甘肃。
(二)民族诗歌基础上的神性哲学思考
藏族诗人扎西才让蝉联第二、三届甘肃“诗歌八骏”,他以富于民族特色的诗歌写作为我们展现出甘肃诗歌的另一个立面。其诗歌曾获“诗神杯”全国诗歌奖、甘肃省敦煌文艺奖等,入选《中国诗歌白皮书》《藏族当代诗人诗选》等多部年度诗歌精选。他用神奇的诗笔构筑了一个梦幻般的存在——“桑多”。诗集《大夏河畔》5 卷分别为“大夏河”“桑多山”“桑多镇”“桑多人”“桑多魂”。正如许多考证所显示的,其实甘南没有一个名为“桑多”的地方,但诗人通过构筑这样一个亦梦亦幻的地方,将现实和传说做了巧妙的融合,个中人物既有神性又有人性,与甘南富于神性色彩的民族想象相结合,为诗歌注入了神性元素,进而上升到对人类生存哲学的思考。《桑多人》:“神的法力无边,一脚踩出盆地,一拇指摁出山峦。/让猛虎卧出高高的石山,让天上的水落在地面,/成为汹涌澎湃的大夏河。//这里农民,在山坳里藏起几座寺院,在沟口拉起经幡,/让风念经、让水念经,让光念经,从正月到腊月,/春夏秋冬,就是四座金碧辉煌的经堂……”①扎西才让:《大夏河畔》,北京:作家出版社,2016年,第101—102页。扎西才让在第二届甘肃“诗歌八骏”获奖感言里说:“我一直认为,文学的核心任务,应该是发掘人性、表现人生、呈现生存的多重可能性。基于这样的认识,我渴望能对赖以生存的土地做深层认知,认识其自然生态、历史现实、宗教民俗、社会人文,用真实而感性的文字,去发掘并呈现这片土地上像野草一样静静生长的民众的生活和情感。”
年轻的藏族诗人花盛出版有诗集《一个人的路途》《低处的春天》《党家磨3 号》《那些云朵》等。“花盛与藏区、与高原,有着某种内在的关联,诗意与他的心灵一同成长,一起行走于高原之上。”②花盛:《那些云朵》,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18年,第4页。他的诗歌浸透着高原生活体验,以现代的意识拓展了民族诗歌的内涵。花盛的诗中有身处的现代城镇生活体验与对唯美的童年乡土的回忆的矛盾,有故乡失落的无奈和痛苦,诗人在精神的震荡与痛苦纠结中扩展了当代民族诗歌的内涵。
(三)城市生活的现代性体验
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速,部分诗人的写作由最初的乡土原生体验逐渐转向现代都市生活,他们与许多生长在兰州、天水、武威、庆阳等城市的诗人一起参与进对于都市现代性体验的写作,将眼光投向快速变化的城市,关注城市中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个体体验,用敏锐的目光打量都市人情关系,通过细致的心理剖析展示都市情感。娜夜的《一天消失》:“用假挣来的掌声/养活真的生活//安于清贫 享受落后/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我在我自己的生活里/活得得心应手//我不是谁的情人/那美妙的事/仍值得一做?//起来的目的成了躺下的理由/把神话还给天堂/把现实留给自己/晚安 邻居们”。诗歌展示了现代都市女性的人生态度,独立自尊,安于现实,服从于自我内心的感受。第三、四届“诗歌八骏”逐渐地将他们的目光投向了现代性的情感体验,如郝炜的诗歌,对于乡土保持一定距离的审视,揭示了现代人的精神困惑。郝炜的《探望》:“孤独是一部不忍打开的秘籍”“那厌倦嘈杂的月亮属于正式编制吗”;刘山的《病中书》对于生命脆弱的描写、对病痛的深层体验和对人生存在意义的省思。这些诗人们创作的灵感来源于忙碌奔波在其中的都市,尤其是转型后的诗人,他们以其焦灼的内心来审视和探究都市人的独孤与荒诞,在他们眼中的城市生活充满了迷茫、失落、困惑、无奈,内心深处时刻保持着警醒与反思。可以说,矛盾是他们思想感受最深刻的存在,失落和无可归依的漂泊感隐藏在内心深处。他们的诗歌中有自我、理想、城市以及城市人的平凡的日常生活,展示出现代西部诗人在城市生活中的焦灼与失根之感。
(四)诗歌新生力量的崛起
当选第三、四届甘肃“诗歌八骏”的80后女诗人段若兮是一位实力超群的青年新秀,出版有诗集《人间烟火》《去见见你的仇人》,诗作入选《2016 年中国诗歌精选》《2016 年度好诗300 首》《2016 年中国青年诗人作品选》等多种选本,她的诗歌最为突出的优势就在于对词语的非凡的驾驭能力,诗歌语言陌生化而又充满了暗示性,在阅读中不自觉跌入她所营造的唯美梦幻的意境中,随着她的思绪婉转起伏,不能自知。在爱情诗里她的情感则化身为一位敢爱敢恨、既温柔婉约又个性决绝的女子,既贪恋爱欲,为爱千般牵挂和守候,柔肠百结,又泼辣大胆,任性而率真,她的爱“如奔向悬崖有赴死之心的水”,使人想起汉乐府诗中《有所思》“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的烈性女子。在年轻诗人里,她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出色的诗意营造、特别的语言运用,使其诗歌有着独特的个性和印记。在第四届甘肃“诗歌八骏”中,诗人年龄呈现年轻化的特点,最小的26 岁,最大的42岁,平均年龄37.6岁,甘肃“诗歌八骏”发展势头良好。
甘肃“诗歌八骏”是一个丰富而多样的诗人群落,想要做全面的分析往往挂一漏万,即使为了评价暂时的分类也避免不了“标签化”的缺憾。曾获鲁迅文学奖的第一届甘肃“诗歌八骏”娜夜以优秀的诗歌创作在全国享有盛名;蝉联第一、二届甘肃“诗歌八骏”的古马将中国古典诗词、民歌谣曲的神韵与西方现代诗的元素融于一体,营造出独特的“西风古马”的意境;优秀女诗人离离、武强华、90后的网络诗人赵琳、网络诗人孟小语等都跻身甘肃“诗歌八骏”行列。如今甘肃“诗歌八骏”已经成为甘肃在全国的文学品牌。与此同时,甘肃的陇东、天水、河西、陇南、甘南、兰州等地域板块诗歌群体相继崛起,将甘肃文学发展推向高地化效应,预示着甘肃诗坛的后劲及深度。
三、甘肃诗歌发展的反思
甘肃诗歌作为西部乃至中国诗歌的重要组成部分,凭借其独特的地域特色和卓有实力的作家群体不断赢得全国诗坛的关注,尤其是甘肃“诗歌八骏”文化品牌的推出,三年一届的评选机制持续不断地推出优秀的年轻诗人,为甘肃诗歌注入了新鲜活力,优化了甘肃诗歌队伍的结构,形成了扎实的诗歌创作梯队。但甘肃诗歌创作的繁荣之下也存在着一些不容忽视的问题。就甘肃诗歌发展来看,目前面临以下四个方面的问题:
(一)沉溺于个人化写作带来的局限
部分甘肃诗人的个人化创作趋势愈演愈烈。90年代诗歌的边缘化导致了诗歌创作和阅读的萎缩,而21 世纪诗歌新媒体和网络的兴起,诗歌出现了某种意义上的虚假繁荣,诗歌的通俗部分和成熟形式与大众文化融合①陈仲义:《中国前沿诗歌聚焦》,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第2页。。诗歌创作的一部分以通俗文化的形式出现,抚慰了商业化进程中的人们心灵的创伤,各类诗歌活动如火如荼地进行,如诗歌节、诗朗诵、诗旅游、诗歌论坛等,诗歌与商业社会的文化炒作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诗歌的另一部分则走入了个人化的小天地。个人化可以看作是时代对于个体生命的充分尊重,原来被诗歌创作所忽视的个人琐屑的生活状态,个人在社会中的情感体验,心灵的感悟、创伤、喜悦等等都在诗歌中得以呈现。沉溺于个人化写作天地的诗人常常强调个体的异质性,在日常细微的、不经意的细节中寻找挖掘诗意,突出个人情感思绪不同于世俗的反应方式,经营只有自己才能看懂的曲折、隐晦、迂回的诗意表现形式,有意与当下社会拉开距离。在日渐演进的个人化写作中,部分诗人“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放大个人的悲欢离合,无节制的即兴创作,语言和艺术上肆意创制和实验,写出只有自己才能看懂的诗歌作品。这样的作品失去了与社会互动的可能性,只在熟悉自己作品和创作背景的小圈层里勉强可以流通,读者很少。因为文本的晦涩难懂失去了进一步传播的可能,变成了诗人个人的自说自话、自我宣泄,对于整个诗歌艺术水平的提升起不到任何作用,失去了作为文学艺术的最基本的表意功能。我们知道没有任何人可以脱离社会的影响而独立存在,不管个体的生活经历多么曲折和与众不同,都是社会生活的反映和折射,所以个人化的诗人虽然看起来是远离社会的、与社会相封闭的,但实际上还是与社会有着必然的联系。而个人化的创作尝试、语言实验造成了小范围的异质、但大范围的重复的怪现状,造成了诗歌资源的浪费。
(二)多元化发展态势的无序生长
甘肃诗歌的创作目前最主要的现状就是多元化的创作。尽管有甘肃“诗歌八骏”这个文化品牌,但这个品牌的出现是由于文学宣传策略的驱动,虽然有稳定的创作群体,但并没有形成统一的创作理念。在甘肃诗人群体中有的沉溺于对乡土的田园式写作,执着于深入挖掘乡土文化的思想神髓,如甘肃“诗歌八骏”中的陇东乡土诗歌群体;有的专心于宏大诗歌体例和题材的创作,如天水诗人汪渺的《白马史诗》;有的宥于个人生活体验的个人化创作;有的诗人由乡土转向对城市生活的体验的写作;有的诗人随着年岁的增长,诗歌的主题陷入了虚无主义的状态;有的在现代与传统之间徘徊,想找到它们之间的契合点;有的在思想上陷入了困惑,一度转入小说的写作;有的结合宗教和神性进行写作;有的热衷于诗歌形式的尝试和创新等等,不一而足。诗人创作缺乏有力的理论支撑和引导,不利于诗人创作团体的形成和诗歌艺术的进一步提升,就是各唱各的调,不能形成有力的和声。其弊端就是使甘肃诗歌创作的力量相对分散;而评论的欠缺使个体的艺术水平的提升处于一种缓慢的探索阶段,加之甘肃的边缘性地位使甘肃的单个作家的创作很难进入全国的视野,对甘肃诗歌的整体发展极为不利。
(三)诗歌批评和理论支撑力量薄弱
甘肃诗歌批评的力量相对较弱,与多元化创作相呼应的就是甘肃诗歌批评也呈现出一种多元的局势,并且“印象感悟式”批评居多。由于中国现当代诗歌相对于其他文学体裁来说,从内容到形式与古典传统诗歌的决裂最为决绝,使得中国现当代诗歌的理论和实践体系的形成举步维艰,虽然有理论体系建设的尝试,但相对于几千年的中国传统诗歌理论体系和西方完备的现代诗歌理论体系,中国现当代诗歌理论仍然处于艰难的探索期。例如“文学陕军”的形成得益于陕西同时代的一大批优秀的本土批评力量,使“文学陕军”迅速成长,得以很快介入全国文学的视野之中。甘肃历来是中国诗歌重“镇”,以其独具特色的地域诗歌传统成为中国诗歌的一个重要组成板块。甘肃不缺诗人,更不缺优秀的诗人,从80 年代以来,甘肃诗人相继在《诗刊》《诗选刊》《星星》《扬子江》等重要诗歌刊物上发表作品,获得一系列重要的诗歌奖励。甘肃本土新生代诗人相继出现,但是甘肃的诗歌批评力量相对单薄,前后有孙克恒、唐祈、彭金山、常文昌、薛世昌、唐翰存等人专心诗歌批评,马步升、杨光祖、古马、王若冰等兼评诗歌,但诗歌的评论人才总体还是欠缺。
由于理论支撑的不足、个人文学修养的薄弱导致部分诗人的创作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衰微。当青春期写作所包含的对乡土深切的情感逐渐淡去,加之进入城市生活,诗歌创作不再有鲜活原始的地域体验,致使部分诗人的创作难以为继。诗歌是情感的产物,创作激情逐渐落潮后,缺乏情感内核的作品所导致的必然是创作力的下降,诗歌才思的枯萎。这时许多作家就会开始寻求创作的转型,部分作家开始阅读中外经典的诗歌作品,从别人的创作中寻找灵感,以保持自己创作不萎缩。这种方法看似捷径,实则有很大的弊端,二手的、陈旧的情感体验以及借鉴他人遣词造句之法,这样创作出的诗歌总的来说有种种的牵强之感。从阅读接受层面来讲,阅读诗人转型期的作品,或者是处于创作枯萎期的作品是最痛苦的阅读体验,就如同陈旧的泔水桶里装着隔日的剩饭,虽然曾经是豪筵盛宴的精美,虽然是曾经坚固耐看的桶子,但这样的结合实在是让人反感。诗歌被称为人类灵魂的舞蹈,时代最敏锐的神经,阅读诗歌的人都有着较高的精神素养和需求,读到这样的作品,着实是阅读者的不幸。无论是从甘肃诗歌群落的形成,还是诗人诗歌创作的可持续性来讲,这些都有赖于诗歌批评的发展,需要诗歌批评从诗歌理论方面为地域性诗歌创作的纵深发展提供有力的支撑和引导。
(四)出版不足导致诗歌作品的散佚
当代诗人生存状态大体上是相同的,诗人的诗歌创作并不能成为诗人赖以生存的手段,许多诗人都是兼职的诗人,有政府公务人员、教师、工程师、工人、个体工商户、企业白领等等,千差万别。许多诗人的诗歌作品的结集出版完全要由诗人个人承担出版费用,有些优秀诗人的作品由于诗人个人经济能力有限而不能整理出版,以致最后淹没在全国海量的诗歌大潮中不为人知。诗歌阅读群体的小众性使得诗集印数和传播面非常有限,优秀的诗作有时因此而散失。目前甘肃“诗歌八骏”已经评选了四届,除了第一届有统一编选的高质量的诗人个人诗歌集出版外,其他三届都没有统一结集出版,这给研究当代甘肃诗歌造成了一定的困难,不利于当代诗坛对甘肃诗歌整体面貌的把握,正如陈卫在《自媒体时代的中国诗歌发展、走向及问题》中所说的“优秀诗歌需要适时整理、评论、出版留存。网络存在于虚拟空间中,好的诗歌并非一定要通过诗歌评奖活动而留存下来,可以通过优秀的职业编辑或诗艺俱佳的诗人择选,编成年度诗选保存下来。由此可以看出一个时代的诗歌发展走向。①陈卫:《自媒体时代的中国诗歌发展、走向及问题》,《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2期。”甘肃“诗歌八骏”的作品也亟须这样一个系统的整理结集过程。只有通过这样的筛选和甄别之后才能使甘肃诗歌以一个清晰而理性的姿态示人,使更多的读者了解到当下甘肃诗歌的创作成果,为甘肃诗歌经典化并进入全国文学史奠定基石。
综上所述,甘肃诗歌在继承优秀诗歌传统的基础上,21世纪以来获得了长足发展。甘肃“文学八骏”文化品牌的推出,使甘肃诗歌的发展形成了合力,获得了全国文坛的关注,并借助新媒体平台获得了更大的发展机遇。加之甘肃长期以来对于文学发展的重视,使诗歌发展势头良好。但甘肃诗歌存在的一些问题也值得我们反思,这些问题有的是全国诗歌发展的共性问题,有些则是甘肃诗歌自身的不足,这需要我们以更为开放的眼光关注全国诗坛,加强诗歌理论建设,使甘肃诗歌紧贴时代和地域特色,走上良性发展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