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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文学中文房四宝的文化意蕴及社会风貌

2022-03-17董秀秀

滁州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润笔文房四宝文房

董秀秀,杨 健

笔、墨、纸、砚,合称“文房四宝”,它们起初作为书写工具进入人们的生活之中,其发展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且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甚至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诸如文化传承、卜筮吉凶、朝廷奖赏、才华仕进、求学刻苦、赤子之心、医药治病、衣着容饰等等。它们既有着很高的实用价值,也具有不可忽视的观赏、收藏价值。正因文房四宝具有独特的文化艺术魅力,历代文人士大夫均对其爱不释手,并创作了大量与之相关的文学作品。唐宋文人对文房四宝更是钟爱有加,文房四宝作为抒写对象或文学意象多次进入诗文作品之中,它们不仅具有丰富的文化意蕴,也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当时的社会风貌。

一、唐宋文学中文房四宝的文化意蕴

(一)文化知识的推崇

众所周知,文化具有传播功能,文房四宝作为书写工具被文人喜爱、收藏,甚至将其传给子孙后代,这也是一种家族文化信仰的传承,体现出对文化知识的推崇,因为“统治者明白文化对于安邦治国的作用,老百姓明白文化可以使家族发达”,“以书具传家,就意味着以文化传家”。[1]189如陆友仁《研北杂志》(卷下)曰:“司马温公无所嗜好,独蓄墨数百觔。或以为言,公曰:‘吾欲子孙知吾用此物何为也。’”[2]家族蓄墨藏墨相延续,或许是一种对家族文化的信仰与传承。又如陆游《老学庵笔记》一书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先伯祖中大夫平生好墨成癖,如李廷珪、张遇以下,皆有之。李黄门邦直在真定,尝寄先左丞以陈赡墨四十笏,尽以为伯祖寿。晚年择取尤精者,作两小箧,常置卧榻,爱护甚至。及下世,右司伯父举箧以付通判叔父,曰:‘先人所宝,汝宜谨藏之。’不取一笏也。”[3]陆游先祖选择精墨藏两小箧,并对其爱护备至,后又传给伯父、叔父,待到陆游,这墨真可谓传家之宝,这种传承,更多是出于对文化知识的推崇,可以看作是一种文化信仰的延续。

像笔墨纸砚这样的传家宝不仅有传给儿子的,也有传给女儿的,如宋王明清《挥麈录·前录卷之二》:“元献有古砚一,奇甚,王氏旧物也,诸女相授,号‘传婿砚’。”[4]此砚是作为嫁妆的一部分传给女婿,寓意娘家对新婚夫妇的祝福。至今,一些地区还保留着这样的风俗,把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具作为嫁妆陪送女儿。

传家宝不仅可以作为一种文化信仰,反映出人们对文化知识的推崇,还可作为告诫子孙后代的家训,如苏轼在写给他儿子苏迈的《迈砚铭》中说道:“以此进道常若渴,以此求进常若惊,以此治财常思予,以此书狱常思生。”[5]552苏轼希望儿孙在对待学问上,能够求知若渴;在仕进道路上,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对于财富,要舍得给予;对待刑事案件上,要厚生。由此可见,这篇文章已不再是一篇简单的器物铭文,仿佛就是一篇家训,是告诫子孙后代的人生格言,彰显了一位文化名人高贵的品格和深厚的人文关怀。

与家风家训相比,门派也有自己的规定,例如黄庭坚《山谷题跋·子弟诫》云:

吉蠲笔墨,如澡身浴德;揩试几研,如改过迁善。败笔涴墨,瘝北子职。书几书研,自黥其面。惟弟惟子,临深战战。

此文大意是告诫弟子爱惜笔墨,就像爱惜自己的身体和品德一样,清洁书桌,就像改过向善那样彻底,如果毁笔污墨,就如同失职一般,书桌凌乱就像弄脏了自己的面目,所以弟子们一定要以身处悬崖边上那种小心翼翼的心态来爱护笔墨书桌。当然,不可否认,这种对文房四宝的敬畏心理,也隐约折射出黄庭坚对文化知识的推崇。

(二)品德才华的象征

文房四宝特征各不相同,而这些特征又何尝不是人的品德的象征。屠隆在《考槃余事》一书中曾说道:“制笔之法,以尖、齐、圆、健为四德,毫坚则尖,毫多则紫而齐,用苘贴得法,则毫束而圆,用纯毫附以香狸、角水得法,则用久而健。”[6]所谓“尖”是指笔尖的锐利,象征文人要有一颗敏锐的心,善于体察万物;“齐”是笔头整齐均匀,君子要严于律己,立志高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圆”是指笔毫的圆实,指做人圆润而不圆滑,品行要忠厚老实;“健”是笔腰有弹性,“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人生难免坎坷,君子应能屈能伸,愈挫愈勇,墨含章蕴藻,知白守黑,润万物而无声。如杨万里《谢胡子远惠蒲大韶墨》诗云:“华阳黑水煎胶漆,太阴玄霜作肌骨”,便是一种君子风骨的体现。纸方正柔韧,承载文字书画,流传志向功勋,犹如包揽万物的大地,颇有“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的意味。如李峤《纸》诗曰:“云飞锦绮落,花发缥红披。舒卷随幽显,廉方合轨仪。”便是对纸方正规矩,能舒能卷,能隐能显的品德的赞扬。至于砚,玉德金声,流芳万世,天圆地方,体现出天人合一的文化传统,因而受到文人的歌颂。

古人常把“德”与“才”放在一起讨论,力求成为一个德才兼备之人,所以文房四宝不仅具有高尚的品德,同时还是才华的象征。相传南朝文人江淹曾梦到过五色笔,自此文章大进,后人便多以五色笔、彩毫等来代指才华,如方干《再题路支使南亭》诗曰:“睡时分得江淹梦,五色毫端弄逸才。”李白亦有梦笔生花之事,据《开元天宝遗事》记载:“李太白少时,梦所用之笔头上生花。后天才赡逸,名闻天下。”[7]所以“梦笔生花”也用来比喻文才卓绝。笔端能够写出好文章,自然是有文才的体现,如贯休《古意九首》用“常思李太白,仙笔驱造化”赞美李白才华可以驾驭万物。反之,“笔秃无花”则代指文才的枯竭,如刘克庄《念奴娇·二和》云:“岁晚笔秃无花,探怀中残锦,剪裁余几。”当然,词人这样反用典故,多是抒发自己怀才不遇的牢骚罢了。

(三)文人痴癖的揭秘

文人天生就与笔墨纸砚结下不了情缘,对笔墨纸砚的喜爱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苏轼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在《书墨》中这样写道:“余蓄墨数百挺,暇日则出品试之,终无黑者,其间不过一二可人意。”[8]272藏墨数百,也不过一二差可人意,可见他对墨的质量要求极高,而且喜欢暇日把玩。除苏轼外,嗜墨成癖的不乏其人,据苏轼《书茶墨相反》记载:“吕行甫好藏墨而不能书,则时磨而小啜之。”[8]286茶饮可口,墨亦悦目,吕行甫喜好收藏墨,却不擅长书法,则时常磨墨当茶小饮,可见文人士大夫嗜墨成癖之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嗜好,这无可厚非,对文房四宝的喜爱也是如此,但必须注意的是,对这种痴癖我们应该把握好尺度,过犹不及。这恰如苏轼在《次韵答舒教授观余所藏墨》一诗中所云:“世间有癖念谁无,倾身障簏尤堪鄙”,人生谁还没有一二痴癖呢?紧接着他以墨为例,“此墨足支三十年”,一丸墨便可使用很久,因此收藏再多也无福享用,“非人磨墨墨磨人”一句告诉我们应该“物物而不物于物”的道理。即便在当下,苏轼这种讲求物足其用,不为物欲所累的超然豁达的情怀,仍然值得世人思考和学习。

(四)润笔之风的盛行

润笔本是指用毛笔写字作画之前,先用水把笔头泡软,笔毛好吸收墨水,后来代指请别人为文写字作画的报酬。润笔之风至唐大盛,甚至有直接向对方索要润笔费的,苏易简《文房四谱·笔谱》有这样一段记载:“在昔受爵者必置赆于草诏者,谓之润笔。郑译隋文时自隆州刺史复国公爵,令李德林作诏。高颎戏之曰:‘笔头干。’译对曰:‘出为方牧,杖策而归,不得一钱,何以润笔?’帝大笑。”[9]又如唐李瀚《留题座主和凝旧阁》诗云:“玉堂旧阁多珍玩,可作西斋润笔不?”便是直接向主人索要珍玩当作润笔的例证。

然而,润笔不以金银珠宝,而以笔墨纸砚作润笔,表示谢意,更显示出文人的高雅,如欧阳修曾在皇祐年间赠龙尾砚给苏殿丞润笔,其《与费县苏殿丞二通》其一云:“某启。特承书问,兼惠篆碑。滁阳山泉,诚为胜绝,而率然之作,文鄙意近。乃烦隽笔以传于远,既喜斯亭之不朽,又愧陋文莫掩,感仰之抱,宁复宣陈,专人还,谨此叙谢。旧用龙尾砚一枚,凤茶一斤,聊表意。”歙砚发墨好于端砚,尤以龙尾砚为佳,欧阳修以旧用龙尾砚一枚,凤茶一斤作为润笔赠予朋友,聊表谢意。其《归田录》记述了这样一件事:北宋著名书法家蔡襄为其书写《集古录目序》,为表达谢意,他“以鼠须栗尾笔、铜绿笔格、大小龙茶、惠山泉等物为润笔”,蔡襄见后笑其“太清而不俗”。欧阳修另有《与蔡君谟帖四》云:“以宣肇八十、铜绿笔格花石盆各一,龙茶三饼,惠山泉三缶为饷。”文人耻谈金银财宝,认为太俗,而以笔墨纸砚或者是清茶泉水、花卉盆景等作为润笔费则正合心意,也显得比较高雅。

二、文房四宝文化与唐宋社会风貌

唐宋时期,关涉文房四宝的诗词数量相当可观,《全唐诗》中专题吟咏笔墨纸砚的作品共68首(其中“笔”23首,“墨”13首,“纸”11首,“砚”21首),而《全宋词》中吟咏或提及文房四宝的作品多达954首(其中“笔”463首,“墨”240首,“纸”190首,“砚”61首),除此以外,笔墨纸砚作为文学意象在诗词作品中出现的频率更高,这无疑与当时的社会风貌有着必然的联系。创制于隋朝的科举考试制度在唐代得到健全与完善,这一时期的科举有着很大的开放性与包容性,不仅考试科目众多,而且注重应试者长期以来形成的德才方面的影响,因而大大激发了他们读书学习的热情。时至宋代,伴随着造纸术、印刷术的进一步发展以及重文轻武国策的奉行,读书人较之唐代数量陡增,①因而对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具需求量和耗费量也更大,这在唐宋文房四宝诗词中也有所反映;唐宋时期文房用具各式各样,又与书斋文化的丰富有着密切的关系;唐宋诗词中把文房四宝描写得那么美丽雅致,且时常寄寓着文人的情趣,又应归功于工艺水平的提高和地方名家的精工细琢以及文房四宝独特的文化内涵。由此可见,唐宋文房四宝诗词与时代风貌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一)文教政策的反映

唐代的科举制度在隋代创制的基础上,逐渐发展完善,如考试的科目增多,有秀才、进士、明经、明算、明书、明法等科,取士的规模扩大,杜牧有《冬至日寄小侄阿宜》诗云:“朝廷用文治,大开官职场。”到了宋代,受到朝廷奉行重文轻武国策的影响,以及印刷术的发展使得书籍更为易得,读书人数量较之前代更是陡增,出现了“人人尊孔孟,家家诵诗书”[10]2022的盛况,甚至许多社会下层民众也跻身读书群体之中,“(蜀人)释耒耜而执笔砚者十室而九”[5]1425、“孤村到晓犹灯火,知有人家夜读书”[10]1074,因而当时整个社会对笔墨纸砚等的需求量和耗费程度都非常大,“需求量的扩大和部分文化产品的易耗性特点加之文人士大夫们对它们的特殊嗜好,使宋代的笔墨纸砚消费呈现出量大、面广和费用多的特点。”[11]

相对于墨和砚来说,笔和纸属于易耗品,耗费程度尤为明显,如苏轼《石苍舒醉墨堂》曰:“堆墙败笔如山丘,兴来一挥百纸尽。”[12]苏东坡使用过的废弃毛笔都可以堆成山丘了,兴致来时,大笔一挥就要耗费百来张纸。又如孔平仲《使纸甚费》:“家贫何所费?使纸如使水。亲交或见遗,自买不知几。置之几案间,数轴俄空矣。”[13]作者家里用纸如流水,亲朋好友相赠,自己购买都不够使用的,可见其对纸张的耗费程度。如果说以上两则例证有文人逞才使气之嫌,那么宋人王令《再寄权子满》诗云:“有钱莫买金,多买江东纸”,司马光《送冷金笺与兴宗》诗云:“工人剪稚麻,捣之白石砧。就溪沤为纸,莹若裁璆琳”、“雄文溢箱箧,争买倾奇琛”等,足见当时社会对文房四宝的需求量。

(二)书斋文化的丰富

书斋又名书房,文房,书堂等,是一个放置图书并专供阅读、创作乃至修身养性的场所。从唐代开始,已出现不少描绘书斋的诗歌作品,如赵嘏《书斋雪后》、王建《早秋过龙武李将军书斋》等。到了宋代,书斋获得了显著的发展,据相关统计,仅书斋诗数量便是唐代的7倍之多,另有大量的斋记文、铭与笔记材料。北宋除苏易简、欧阳修外,郭印写有文房四物组诗,同样记录了笔墨纸砚的制作方法及其巨大功用,南宋刘克庄也有《戏咏文房四友》诗等,这里试看南宋赵希鹄在《洞天清禄集》中对其书房的一段描绘:

明窗净几,罗列布置,篆香居中……以砚鸟篆蜗书,奇峰远水,摩挲钟鼎,如亲见商周。端砚涌崖泉,焦桐鸣玉佩,不知身居人世。

作者的书房布置十分雅致,仿佛人间仙境,他还第一次将文房器玩分为十大类:一古琴,二古砚,三怪石,四古钟鼎彝器,五砚屏,六笔格,七水滴,八古翰真迹,九古画,十古今石刻,其中三类皆与文房四宝相关,可见文房四宝在当时书斋文化用品的丰富过程中起到的作用。另如王十朋也写过不少文房器物诗文,如笔铭、墨铭、纸铭、砚铭,这与其他书桌、香炉、印斗的铭文,共同营造了格调高雅、清幽的书斋内部环境。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时期,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具常常伴着各种熏香出现在文人书斋里,这在诗词作品中也得到了具体反映。如唐郑谷《寄左省韦起居序》曰:“端简炉香里,濡毫洞案边。”白居易《重修香山寺闭,题二十二韵以纪之》云:“吟来携笔砚,宿去抱衾裯。霁月当窗白,凉风满簟秋。烟箱封药灶,泉冷洗茶瓯。”又陆游《八月三日骤凉有感》曰:“自烧熟火添香兽,旋把寒泉注砚蟾。”文房四宝与熏香、清茗的结合,不仅是文人士大夫闲情雅致的体现,更凸显出书斋环境的幽雅清新,这样一来便为文人营造出安静祥和的书斋氛围,韩偓《横塘》诗亦云:“蜀纸麝煤沾笔兴,越瓯犀液发茶香。”至如陆游《闲中》亦有“活眼砚凹宜墨色,长毫瓯小聚茶香”云云,书斋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俨然成为文人诗意的栖居之地,是倦怠世事后的心灵归宿,犹如一座象牙塔,给予他们身心的宁静,而这与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具又是密不可分的。

简而言之,唐宋时期,作为书斋内设器物重要组成部分的文房四宝,经历了“从实用到游戏再到理的发掘”三个发展阶段,“通过将内部各种器物引入到道德象征领域,书斋成了一个儒家各种完美人格、高尚情操的集合地”,[14]40-41“从北宋到南宋,书斋由兴起到蔚为大观,形成了一道独特的文化风景。书斋不仅展示了他们的艺术创作,呈现了他们的审美追求和艺术品位,也流露出了他们的志向、情感,总之反映出了两宋士人的世俗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方方面面。”[14]11文房四宝在唐宋书斋文化不断丰富的过程中起到的重要作用,由此可见一斑。

(三)工艺水平的提高

唐宋时期地方手工艺发展迅速,生产笔墨纸砚的地区众多,宋白《赠麻仲英》诗云:“宣毫歙墨川笺纸,寄与麻家小秀才。”这说明笔墨纸砚的生产已开始出现地域化的倾向。同时,制造笔墨纸砚的能工巧匠也层出不穷,诸葛笔、潘谷墨的称谓,说明当时一些文房四宝的制作者在注重文房四宝的实用功能的同时,愈发倾心于笔墨纸砚的艺术美,慢慢由注重实用功能向实用与美感兼备转变,并且已有较为自觉的品牌意识,逐渐呈现出“由商业行为到艺术行为、由俗到雅的升华”,“产生艺术的商业还进一步与艺术相结合”,这“既普及了市民文艺,又丰富了商品种类”[15];另一方面,笔墨纸砚作为书写工具的实用功能已无法满足文人的生活与精神需求,他们开始不断追求其作为工艺品的审美价值。②在这种文化普及、“耕读传家”之风浸润的社会氛围中,文房四宝等文具制造业迅速走向兴盛。[16]314

唐代以“宣笔”最为有名,如唐耿湋《咏宣州笔》一诗赞美了宣笔材质、属性的优良:“寒竹惭虚受,纤毫任几重。影端缘守直,心劲懒藏锋”,以及它在书写文化中的不可或缺性:“丹青与文事,舍此复何从”。又如魏野《送宣笔与成都司理刘大著》诗云:“宣城彩笔真堪爱,蜀邑花笺更可夸。”宣笔久负盛名,使用起来得心应手,自然深受文人喜爱。宣笔中又数诸葛家族制造最佳,梅尧臣曾说“笔工诸葛高,海内称第一”,欧阳修《圣俞惠宣州笔戏书》诗亦曰:“圣俞宣城人,能使紫毫笔。宣人诸葛高,世业守不失。紧心缚长毫,三幅颇精密。硬软适人手,百管不差一。”面对社会物质文化的发展,诸葛家族也生产出了新的笔种,如“鸡距笔”、“鼠须笔”等,黄庭坚《谢送宣城笔》诗云:“宣城变样蹲鸡距,诸葛名家捋鼠须。”

从《云仙杂记》所引《文房宝饰》等书可知,唐代已有赏玩墨品的风气,而“赏玩妙墨的风气可从侧面反映出唐代制墨水平的高度”。[1]89廷珪墨在唐代颇负盛名,廷珪为李超之子,据《宋朝事实类苑》载蔡襄语云:“李超,易水人,唐末与子廷珪渡江,至歙州,以其地多美松,因留居,以墨名家。本姓奚,江南赐姓,珪或为邽。”[17]李超本姓奚,唐末为躲避战乱,由河北易水迁至安徽歙州,此地多产适合造墨的松树,李超一家因善制墨,被赐姓“李”。到北宋宣和年间,廷珪墨价格已非常昂贵,甚至有价无市,当时社会上流传这样一句话:“黄金可得,李氏之墨不可得也。”[18]足见其珍贵之极。另如宋人苏解也善于制墨,时人言能得其寸许墨者,如得“断金碎玉”。潘谷也是有名的制墨能手,被苏轼称为“墨仙”,苏轼《孙莘老寄墨》诗云:“珍材取乐浪,妙手惟潘翁”,“墨成不敢用,进入蓬莱宫”,对潘谷及其所造之墨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宋人对墨之爱好可见一斑,而“宋朝人嗜墨成癖,表明宋朝制墨水平也极高。”[1]91

纸在不同地区有不同的生产原料,据苏易简《文房四谱》记载,蜀地多用麻造纸,江浙间多用新生嫩竹造纸,北方用桑树皮造纸等。唐代女诗人薛涛在蜀地自作笺纸,样式小巧,在笺纸上洒满花瓣,再用轧花工艺,制作出来的纸不仅颜色鲜红,而且芳香四溢,故后世名为“薛涛笺”,其《十离诗·笔离手》曰:“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后世也有刻意求取这种浣花笺的,如韦庄《乞彩笺歌》曰:“浣花溪上如花客,绿闇红藏人不识。留的溪头瑟瑟波,泼成纸上猩猩色……也知价重连城璧,一纸万金犹不惜。薛涛昨夜梦中来,殷勤劝向君边觅。”无论是朋友、爱人还是家人,试想一下,对方收到带有花瓣的书信时,满纸花香,沁人心脾,一定会被这份情谊深深感动。浙江剡溪也是当时著名的产纸宝地,顾况《剡纸歌》云:“剡溪剡纸生剡藤,喷水捣后为蕉叶。”因剡纸是官方用纸,诗人仕途不得志,只能向为官的朋友求取。此外,“澄心堂纸”在历史上也非常有名,蔡襄《文房四说》曰:“李王澄心堂为第一,其物出江南池、歙二郡。”[19]北宋文人梅尧臣为答谢好友欧阳修赠送的两张澄心堂纸,还曾专门作诗一首,即《永叔寄澄心堂纸二幅》,由“滑如春冰密如茧”,“百金不许市一枚”等句,可知澄心堂纸品质之佳,价格之高。

作为文房四宝之一,砚台集雕刻、书法、绘画等艺术于一体,它不仅是一种书写工具,同时也是一种具有欣赏和收藏价值的艺术品。唐宋时期尤其是宋代,“砚台的雕琢艺术非常高超,砚工常能根据砚台本身的纹理、色彩、形状进行巧妙加工,制作出令人惊奇的艺术砚品。”[16]322在传统四大名砚中,端砚地位颇高。有写端砚开采困难,石工巧如神的,如李贺《杨生青花紫石砚歌》云:“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有写端砚名贵的,如齐己《谢人惠端溪砚》曰:“端人凿断碧溪浔,善价争教惜万金”。由此可以看出端砚的名贵以及文人对端砚的珍视与爱慕。但就发墨性而言,还是歙砚较好,如欧阳修《题双龙对珠金星砚》诗曰:“徽州砚石润无声,巧施雕琢鬼神惊。”歙砚中又以龙尾砚为贵,如苏东坡《龙尾砚歌》曰:“君看龙尾岂石材?玉德金声寓于石。”蔡襄作有《徐虞部以龙尾石邀余品第》一诗,其中“玉质纯苍理致精,锋芒都尽墨无声,相如闻道还持去,肯要秦人十五城”[20]等句,便赞美了龙尾砚石的精美如玉,价值连城。在文房四宝中,砚的耐用性最为显著,因此不同于笔墨纸偏重于实用功能,“在砚台的使用中,装饰性一开始就得到充分的表现,与实用性并重”,[1]146而装饰精美的砚台,不但能直接满足使用者的审美需求,体现其闲情雅趣,还可以给书斋、几案增添光彩。

综上所述,唐宋文人笔下的文房四宝,多半承载着丰富的文化意蕴,有的反映出对文化知识的推崇,有的彰显了人的品德与才华,还有一些是文人痴癖及润笔风气的呈现。唐宋时期有关文房四宝的诗文作品数量众多,与当时的社会风貌有着千丝万缕的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它们可以说是唐宋时期文教政策、书斋文化、工艺水平的缩影。

[注 释]

① 据张希清等《宋朝典制》(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年版)一书统计,两宋科举取士115427人,年均361人,是唐朝年均取士额的14倍;何忠礼《科举制度与宋代文化》(《历史研究》,1990年第5期)一文论及北宋真宗时参加发解试的读书人有10万,至宋英宗时达42万左右,至南宋可能接近百万人。

② 关于唐宋时期笔墨纸砚制造工艺的发展进步,徐连达《唐朝文化史》第九章第四节“文房四宝与书法、绘画”(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45-360页)以及葛金芳《南宋手工业史》第九章第二节“空前繁荣的文具制造业”(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314-325页)均有较为详细的论述,可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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