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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乡村故事的海外赓续之路
——《老生》英译本的“启航”

2022-03-17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老生贾平凹译者

李 铁

(西北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7)

“文学作品是一个民族文化元素的重要载体”,(1)韩红建、蒋跃、袁小陆:《复杂系统视阈下的中国文学海外译介——以陕西当代文学的译介为例》,《上海翻译》2019第6期,第69页。中国乡村故事是展示中国历史变迁最直接的见证,其外译本吸引着大批海外读者。贾平凹的长篇小说《老生》是:“在中国的土地上生长的中国故事,用中国的方式记录了百年的中国史。”(2)余颖:《“在英国重新发现中国:贾平凹翻译文学研讨会”成功举办》,人民网2021年4月10日,http://world.people.com.cn/n1/2021/0410/c1002-32074658. html, 2021年4月20日。故事发生在陕西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专门在葬礼上唱阴歌的老者,他“超越了现世人生的局限,见证、记录了几代人的命运辗转和时代变迁”(3)陈华文:《〈老生〉呈现过去的国情、世情、民情——读贾平凹长篇小说〈老生〉有感》,《光明日报》2014年12月8日,https://epaper.gmw.cn/gmrb/html/2014-12/08/nw.D110000gmrb_20141208_4-15.htm, 2020年10月13日。。小说用长时段的方式力图展现现代中国发展历程中的四段社会图景。《老生》英译版于2021年4月由英国查思出版(亚洲)有限公司出版,这是贾平凹在海外出版的第6部英文版译作。值得关注的是,该书英文版TheMountainWhisperer的首发式即吸引了英语世界的汉学家、文学评论家和出版商的高度关注和赞赏。这样一部具有中国味道,植根于中国乡土文化,涵纳地方风物、民俗民情、方言闲话的小说能够激起西方读者的极大兴趣,与其小说本身的乡村叙事特质、译者多元资本的加持,及翻译策略、内外联动的推介机制是密不可分的。

一、英译本还原了极富在地性的中国乡村概貌

正如作者贾平凹先生在小说后记中所言,《老生》是用文学形式书写的地方历史。小说中不可避免地涉及到陕西乡村的名字、极富地域特色的人名及各种地方风物。这些词汇不仅大大增强了小说富含的中国味道,更重要的是其在小说中的不断复现和铺陈,使读者能够按图索骥地在脑海中勾勒出当时的社会世情,从而水到渠成地钩沉出一部中国特有的秦岭地方志。《老生》英译本忠实地还原了这一叙事特质,向西方读者再现了中国乡村的概貌。

(一)村落、店铺、山名和人名大多采用拼音、拼音+通名、拼音+释义的直译方法

《老生》英译本中对于许多村落、店铺和山名等直接采用了拼音或拼音+通名的翻译方法。如第一则故事中的上元镇(Shangyuan County)、茶谷村(the village of Chagu)、卧黑沟村(Woheigou)、正阳镇 (Zhengyang Township)、山阴县(Shanyin County)、三台县(Santai County)、广仁堂药店(Guangrentang)、竹林镇(the village of Zhulin)、竺山(Mount Zhu)等;后三则故事中的空间地点相对集中,主要包括石瓮村(Shiweng)、琉璃瓦村(Liuliwa)、当归村(Danggui)、苦焦县(Kujiao County)、黑龙口(Heilongkou)等等。可见,英译本在跨文化转换这些专有名词时,首要原则是重视并追求与原文保持最大化地等值。英译本中对空间名词的语音描摹能够使西方读者产生强烈的异域感和历史代入感。

在翻译中,译本除了保持词汇语音表层的一致性外,为更好地传递原文描绘的地理方位真实性,同时采用阐释说明的方式,使文本中的静态方位信息与现实中生动的地理坐标形成对应,一方面消除阅读中的陌生化,另一方面在一定程度上调适读者的阅读节奏,增强故事的叙述性。如德发店(Dafadian, a name that was suggestive of a certain high quality product.)、闫记店(Mr Yan)、番禺坪(Panyu that lay along the Mang mountain range in southern Hunan, near the border with Guangdong Province)、大庾岭(Dayu Mountains that rose up between Guangdong and Jiangxi)、浙川沟(They tramped across the Central Plains and marched from Sichuan to Zhejiang)等。

此外,译本中人名的翻译采用音译、直译的方式,没有采用威妥玛注音方式来对译。小说中的人物是串联情节发展、牵线搭桥和带动叙事的重要因素。《老生》中贯穿故事始末的人物名字总被赋予“老”或“生”的特殊字眼。如第一则故事中的老黑(Lao Hei)、李德胜(Li Desheng);第二则故事中的拴牢(Shuan Lao)、马生(Ma Sheng);第三则故事中的墓生(Mu Sheng)、老皮(Lao Pi);第四则故事中的戏生(Xi Sheng)、老余(Lao Yu)。“‘老’与‘生’除了形成死亡与生命的对子,同时还形成了强者与弱者(国家与地方)的对子。”(4)陈思:《“新方志”书写——贾平凹长篇新作〈老生〉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5年第6期,第181页。为了让西方读者能直观地感受故事中这些人物名字间的暗关联,英译本循着“信”的原则,不改写、不删除,充分地尊重和体悟作者所赋予人名的民族精神气质和意蕴积淀。小说中其他名字的翻译也如出一辙,如四凤(Si Feng)、匡三(Kuang San)、白土(Bai Tu)、玉镯(Yu Zhuo)、翠翠(Cui Cui)、马立春(Ma Lichun)、陈老八(Chen Laoba)、荞荞(Qiao Qiao)、二胜(Er Sheng)等 。

(二)等值等效、不折不扣地对译地方风物

《老生》是一部书写地方风物的民族小说,第四则故事中将秦岭特有的药材、生活器物嵌入历史叙述中,鲜活、生动地呈现了一幅幅乡村生活画卷。而正是这些凝聚在小说字里行间的丰厚文学印记,彰显了贾平凹先生一系列地域文学文本所具有的民族文学价值。同时,在跨文化传播中如何等值等效地向西方读者输出这些信息,成为译者再现原作风姿的关注焦点。如:

秦岭里有2321种草都能入药,山阴县主要产桔梗、连翘、黄芪、黄连、车前子、石苇,三台县主要产金银花、山萸、赤芍、淫羊藿、旱莲、益母,岭宁县主要产甘草、柴胡、苍术、半夏、厚朴、大黄、猪茯苓、卷柏、紫花地丁。

There were more than 2,321 types of medicinal herbs in Qinling. In the county of Shanyin, it was possible to find bellflowers, forsythias, milk vetch roots, gold thread, psyllium and something colloquially known as tongue fern due to its striking resemblance to that part of the body. Santai was recognised as the home of honeysuckle, cornel dogwood, red peonies, barrenwort, false daisies and motherwort. In Lingning County, one could find liquorice root, thorowax, cangzhu, the stem of a black sunflower-like plant, crow-dipper, magnolia trees and their medicinal bark, rhubarb, tuckahoe, an edible fungus that grew on trees, selaginella and purple violets.(5)Jia Pingwa, The Mountain Whisperer. Christopher Payne, trans, London: Alain Charles Asia publishing limited, 2021, p. 381.

原文中目录式的描写在英译本中得到了忠实地移植和一一对应,扑面而来的异质文化与英语表述融为一体,为西方读者带来了他者场域下独具特色的阅读盛宴。众所周知,中国作为中草药的发源地有着悠久的历史,中医药文化不仅反映中华民族对人类健康和疾病的认知,也凝聚着中华民族赓续的博大智慧。随着中医药在全世界愈来愈被了解和重视,西方读者也对中国传统中医药这一话题产生浓厚的兴趣。译者从目的语读者的阅读需求和接受度出发,一方面毫无摒弃地对山阴县、三台县和岭宁县三地所产的药材进行了悉数翻译,另一方面对其中的两种药材石苇(something colloquially known as tongue fern due to its striking resemblance to that part of the body)和猪茯苓(tuckahoe, an edible fungus that grew on trees)的性状进行饶有趣味的增补,使西方读者能够不费力地把遥远的异国知识与自己的生活经验结合起来,消减阅读困难,增强读者对异域文化的亲切感。译本最大程度地弥合原文本与读者之间的距离,疏通跨文化文学传播中的不可通约性。

对小说中文化负载词依原貌而译,最明显的“得”就如我们所认同的“翻译是使语言得以发展的最快最有效的途径”。(6)Andre Lefevere ed., Translation/History/Culture: A Sourcebook, London: Routledge, 1992, p. 112.

二、译者多元资本的加持

一部文学作品成功走向世界,获得域外读者的认可,翻译是“输出之旅”启动的第一步。良好的翻译可以延续经典作品的跨文化重生,笨拙的翻译则会使作品在海外无人问津。因此,中国文学作品能否成功进入西方读者的视野,译者的文化观和翻译策略对于翻译的质量显得尤为重要。

《老生》的英文版译者是加拿大青年翻译家庞夔夫(Christopher Payne),现任多伦多大学语言研究系(The Department of Language Studies)助理教授,研究兴趣主要集中在中国当代文学的先锋派研究。庞夔夫本科和硕士专业均为东亚研究,2010年在英国伦敦大学亚非学院(SOAS)获得博士学位,曾在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任教 。“一位具有充分翻译资本和专业资本的优秀译者是保证翻译质量的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7)吴赟:《译出之路与文本魅力——解读〈解密〉的英语传播》 ,《小说评论》2016年第6期,第115页。庞夔夫长期专注中国文学和文化的研究,并持续保持和跟踪中国学的研究动向,日积月累的专业资本为其日后从事汉英翻译项目储备了丰富的学养与专业知识。值得一提的是,庞夔夫并不是首次承担中国文学的翻译项目。迄今,他已翻译了5本中国当代小说,包括与英国青年汉学家米欧敏(Olivia Milburn)联手翻译的《解密》(Decoded)、《暗算》(In The Dark)和《农民帝国》(Empires of Dust Jiang Zilong)三部小说。具有扎实的专业资本能够促使译者对他者语言和文化增加亲和感,但仅凭专业资本并不足以成就一名优秀的译者,拥有丰厚的社会资本是译者获取翻译资本的有效介质。法国著名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把社会资本界定为:“行动者个人或群体通过加入一个比较稳定并在一定程度上制度化的社会交往关系网而累积的实际或潜在资源总和。”(8)Pierre Bourdieu, The Forms of Capital, In Richardson, J.G. ed, Handbook of Theory and Research for the Sociology of Education, New York: Greenwood Press, 1986, pp. 241-258.庞夔夫与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翻译的结缘源于与英国汉学家、翻译家米欧敏的结识和合作,这也为他走上中国文学翻译之路积累了丰厚的社会资本。米欧敏,韩国首尔国立大学(SNU)汉语教授,牛津大学古汉语专业博士,她不仅将茅盾文学奖得主麦家的系列作品《解密》《暗算》《风声》推向英语世界,也是中国先秦典籍《晏子春秋》全本的首位英译者。米欧敏在采访中曾谈到:她与合作译者庞夔夫已熟识多年,庞夔夫是她在伦敦大学亚非学院教过的优秀学生之一。几年后,当她第一次翻译中国当代文学作品时,出于担心自己不能完全胜任这一艰巨的任务,就主动邀请了庞夔夫参与翻译。(9)参见孙继成、杨纪荣:《从晏子到麦家 “解密”中国文化——访英国汉学家韩国首尔国立大学教授米欧敏》,《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2月14日,http://lit.cssn.cn/wx/wx_bjzm/201902/t20190220_4833434.shtml.,2020年10月14日。事实证明两位译者的默契合作是译本成功“走出去”并获得良好反响的首要因素。《解密》英译本在海外上市的第一天就打破了中国作家在海外销售的成绩,成为目前中国图书作品的最好成绩。(10)参见彭训文:《文学翻译应提高译本文学性》,人民网2014年3月31日,http://culture.people.com.cn/n/2014/0331/c172318-24780250.html,2021年2月3日。《解密》得以最终出版离不开国外读者熟悉的另一位翻译家蓝诗玲(Julia Lovell)的大力举荐。她是英国著名新生代汉学家,曾向英美国家译介鲁迅、张爱玲、韩少功、阎连科、朱文、薛欣然等中国现当代作家文学作品多部,广受海外读者好评。庞夔夫与米欧姆和蓝诗玲的不断熟识与合作,帮助他顺利进入中国文学的翻译场域,借助她们已在中国文学翻译中拥有的良好声誉,成功建立起自己的文学翻译名声和卓越的象征资本。

惯习、资本和场域是推动实践行为在社会环境下运行的三个核心要素。(11)Pierre Bourdieu, Distinction: A Social Critique of the Judgement of Taste, Cambridge, 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7, p.101.文学翻译活动同样具有社会性,译者的惯习和其加持的多元资本都将对作品的认知、理解及翻译策略产生深刻的影响。米欧敏提及两人翻译《解密》的策略时表示:“会更多关注译著与原著的忠实度,会考虑英语读者的阅读习惯,注意译文的地道与流畅,在译者、读者、作者之间进行多方权衡,灵活应对。”(12)孙继成、杨纪荣:《从晏子到麦家 “解密”中国文化——访英国汉学家韩国首尔国立大学教授米欧敏》,《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2月14日,http://lit.cssn.cn/wx/wx_bjzm/201902/t20190220_4833434.shtml,2020年10月14日。显然,庞夔夫在《老生》的翻译过程中,秉承了两人合作中一贯的翻译策略,既忠实于原文的话语叙述,体现贾平凹小说作品的特质——用独居个人风格的文学语言讲述通俗故事;又不拘泥于中西不同文化和思维的局限与障碍,力图调适原著与读者的视域融合。具体表现在:

1. 尊重原著中的“闲话”叙述,忠实呈现作者的语言和行文风格。贾平凹先生的“闲话”是“大散文”概念的特征之一,他在采访中特别谈到:“我称之为闲话,是他们在写作时常常把一件事说得清楚之后又说些对主题可有可无的话,但是,这些话恰恰增加了文章的趣味。天才的作家都是这样,有灵性才情的作家都是这样。如果用心去读沈从文、张爱玲、林语堂他们的散文,你就能发现到处都是。”(13)孙婷:《专访贾平凹:天才作家为文都会说“闲话”》,《市场星报》2013年7月31日,http://www.awpub.com/news_info.asp?nid=356,2019年5月20日。这种“闲话”语言特色也渗透到了贾平凹的小说体裁中,《老生》中的闲话如家常唠嗑,从秦岭的一草一木,到小山村的风土人情和社会世象。

庞夔夫在译文中充分显示了对原著和作者的尊重,详尽地对原文段落进行了翻译,将原著中的语言风格和节奏感原封不动地传递给了西方读者,维护了《老生》民间叙事的完整性。“任何一个在农村社区工作过的人都会理解这一点,在农村社区里的闲话既是一个迷惑人的事物,也是一种即兴的艺术形式。”(14)D. Gilmore, "Varieties of gossip in a Spanish rural community," Ethnology, No.17, 1978, pp.98-99.贾平凹认为:语言的运用自然促成作家的风格,中国的许多现当代作家如林语堂、老舍和汪曾祺等都曾在作品中运用了闲话。闲话貌似偏离主题,但实质上增强了文章的趣味性和弹性,读来韵味十足。(15)参见贾平凹:《关于语言》,《当代作家评论》2002年第6期,第7页。正因如此,庞夔夫作为深谙中国文学与文化的新一代汉学家,译著中力争保留了小说中的“闲话”,使得“闲话叙事成为更加全面而深刻地认识当前中国农村社会变迁及底层人民生存境况”的文学表达,(16)参见刘坛茹:《当代底层文学中的闲话叙事与道德评判》,《当代文坛》2017年第4期,第75页。为西方读者了解全面、立体、真实的中国乡村提供了重要的契机。

2. 对原著隐性话语逻辑的显性化翻译。中西思维的差异表现在构句上,正如美国著名翻译理论家尤金·奈达所说:“就汉语和英语而言,也许在语言学上最重要的一个区别就是形合和意合的对立。”(17)E. A. Nida, Translating Meaning, San Dimas, California: English Language Institute, 1982, p.16.在贾平凹文学作品的文字书写中这一点尤为明显,松散且欠缺逻辑关联的句子在四则故事中比比皆是,对于中国读者来说,也可意会词、句间的各种关系,并不“害意”,但对于西方读者来说,汉语行文则读来飘逸不定,如行云流水。庞夔夫作为英语为母语的译者和讲授中文相关课程的学者,了解两国读者的阅读习惯偏好,翻译时大胆变通,以最大化地疏通阅读中的逻辑障碍,填补认知空白,达到弥合原著、作者与读者视域融合的目的。

如庞夔夫翻译:

秋后镇上人差不多都害起了打摆子,冷起来捂着两床被子还浑身筛了糠似的,吃果子的人没事。

Autumn was often a time when many of the villagers would be stricken with illness. They’d be feverish and cold all over, their flesh spongy and wet, even if they happened to be buried under multiple quilts due to the cold weather. All except those who had eaten the berries and wild fruits like the mountain whisperer——they remained unafflicted.

他在译文中添加了“stricken with illness”、“They’d be feverish and cold all over, their flesh spongy and wet”、“like the mountain whisperer”三部分内容,帮助读者串联起从“未吃果子的村民患上了病(发冷、打颤)——身体出现无力、冒虚汗的症状(即使是大冷天仍需要裹几床被子)——但跟随唱师吃果子的安然无恙”的事件关联逻辑,译句读来层次清晰,意思明了,突显了唱师的神奇和灵异之处,更好地传递了原文的言外之意。事实上,贾平凹先生多次在访谈中表达了对自己外译作品的担心:“我最怕把文字中的味道翻不过去。我跟一些翻译家交流过,他们都认为文字之外的言外之意比较难翻,也反映我的作品翻译确实比较难。”(18)边锋:《作家贾平凹:我最怕“文字中的味道”译不过去》,中国新闻网2019年7月29日,https://www.chinanews.com.cn/cul/2019/07-29/8909869.shtml,2020年10月14日。谈及翻译《老生》英文版时,庞夔夫说道:“从表面上看,翻译家翻译的是文字,实际上翻译的是文化。要读懂中国小说,必须了解中国文化,了解中国历史,了解中国社会正在发生的深刻变革。中国文化具有现实主义特点和人文主义精神,这也是中国文化有别于其他文化的显著特点之一。”(19)路航:《文学翻译助力讲好中国故事——〈老生〉英文版全球发布》,中国社会科学网2021年4月10日,http://www.cssn.cn/zx/bwyc/202104/t20210410_5325485.shtml,2021年4月20日。庞夔夫曾透露《老生》标题的翻译几经修改,最后交稿时才选定“The Mountain Whisperer”。英文版标题完全摆脱了中文标题的语言外壳,通过洞察整部小说所反映的精神内核,用“Whisperer”(低吟者)隐喻贯穿四则故事的口述者,他采用唱孝歌的方式演绎了陕西秦岭的村村落落和芸芸众生的百年沧桑,山的永存与人世变迁形成了超越时空的历史互动和亘古不变的回响。巴斯奈特指出翻译过程的一个直接的呈现就是使源语文本得以丰富和澄清。(20)Susan Bassnett, Translation Studies (Third Edition),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4, p.36.也正是译者在译文中不断发掘原文的潜在意义和文化、历史价值,着力于把原语中隐含的内容明示和显化,才使得《老生》英译本在英语世界实现跨文化的重生,实现译著对原著最精确、最细致的阐释。

3. 对《山海经》的综合翻译策略。如果说贾平凹的另一部小说《山本》读起来有中国古籍《山海经》的韵味,那么在《老生》中,贾平凹则干脆引入了《山海经》的9个片段,(21)九个片段包括每则故事中随故事情节发展插入的两个片段和最后尾声中开始的一个片段。并表示:从中国人的思维、中国文化观念的角度来解释这本书是他一直的心愿。(22)参见吴琪:《贾平凹和他的当代“山海经”》,《中国图书评论》2014年12期,第18页。《老生》将《山海经》所描绘的中国古代山海史怪与近现代跌宕起伏的故事相互交织、辉映,产生了别样的创作特色。值得一提的是,《山海经》的翻译对译者来说是极大的挑战。庞夔夫在翻译这部分内容时,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主要参考了英语世界颇受欢迎的两部《山海经》英译本,一部由企鹅丛书出版,安妮·比勒尔(Anne Birrell)翻译的“TheClassicofMountainsandSeas”(1999年)全译本。比勒尔是英国知名翻译家、汉学家和神话学家,曾执教于剑桥大学和纽约城市大学;另一部由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社出版,理查德·E·斯特拉斯伯格(Richard E Strassberg)翻译的节译本“AChineseBestiary:StrangeCreaturesfromtheGuidewaysThroughMountainsandSeas”(2002年),它的主要编写体例为词条格式的编目辅以插图的方式,相较比勒尔的版本更偏学术化。庞夔夫有选择地借鉴了以上两位汉学家的英译本,尤其是后者,但更多地考虑到小说英译整体风格的一致性和连贯性,基于译者主体的能动性和创新性,采用了综合翻译策略:

(1)对《山海经》中“经”的理解和英译遵循了与另一位广受欢迎的英译者斯特拉斯伯格相似的文化预设。庞夔夫把《三海经》翻译为“PathwaysThroughtheMountainsandSeas”,其中“经”的英译“pathways”与斯特拉斯伯格所译“guideways”均可以意指“走过的路”(go through)。理据有二:首先,明代校对者王崇庆和中国神话学家袁珂都赞同这一理解是《三海经》的“经”为经历之意,而不是“classic”( 经典,典籍) ;(23)参见郭恒:《英语世界〈山海经〉译介研究》,《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18年第10期,第13页。其次,贾平凹先生在《老生》中嵌入式引用《山海经》原文的同时,采用了“师生一问一答”的书写形式,在小说开始,贾平凹就老师之口指出《山海经》的“经”专指“经历”,而不同于其他古籍作品如《易经》或《道德经》中的“经”指经典。庞夔夫用“pathways”实现了语码转换中的意义等值,向读者准确传递出作者的原有之意,并与下文遥相呼应——即《山海经》就是一部记录“人类成长之路”的宏大巨著。“问答”叙事既是作者对《山海经》选段做出的自我阐释和学术洞解,又是译者彰显其主体性,灵活处理上下文互文关系,建构自我翻译观的生动再现。庞夔夫在译文中极力保持选段和问答的语内连贯、前后一致,成功再现了贾平凹小说的艺术意境,揭示了中国文学传统经典与现代叙事和谐融合的新样态。

(2)对专有名词如山、河、湖、海、山谷、动植物等的翻译,译者采用了直译与意译相结合的翻译原则。有学者称:“《山海经》就是一部以专名为中心,主要对专名进行描写的典籍。”(24)贾雯鹤:《论〈山海经〉专名研究的理论与方法》,《天府新论》2017年第1期,第138页。对于选段中出现的大量专有名词英译,庞夔夫从小说的通俗性读物定位和一般读者的阅读审美出发,灵活采用了多种翻译策略相调和的方式,既没有使翻译陷入高度想象化的境地,也没有添加学术式的解释性脚注,以影响阅读的流畅性和整体性。如亶爰山(Mount Chanyuan)、鵸鵌(the changfu)、育沛(Yupei herbs)、鴖鸟(Min birds)、狌狌(Xingxing)等为直接音译;基山(Founding Mount)、尧光之山(Mount Lofty-Glare)、猨翼山(Gibbon-Wings Peak)、英水(the River Brave)、佐水(the River Aid)、非山(Mount Wrong)、中谷(the Middle Valley)、祝余(Prayer-for-more)等则为意译表达,不仅丰富了行文的阅读趣味,而且给予了读者丰富的想象空间。此外,庞夔夫也多处参考了两位汉学家前辈的译文,如山(the Magpie mountain range)、(the huan)、祷过山(Mount Pray-Pass)、瞿如(Juru)等英译则与斯特拉斯伯格保持了一致;成山(Success Mountain)、咸阴山(a mountain that is nearly always covered in shade)、萆荔(rock fern, sometimes known as the dwarf fig tree)和钱来山(Money-Come Mountain)等又和比勒尔译文取向相同。

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大卫·丹穆若什有见地地指出:“以翻译为中介,越具有民族特色的东西越有可能走向世界,但如果翻译效果不好,最终作品可能会止步于国门。”(25)David Damrosch, How to Read World Literatur, Malden: Wiley-Blackwell, 2009, pp.86-104.译著与原著之间的关系,或者说是原著与译者之间的关系,传统上认为是支配与服从,呈主仆的关系,但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待翻译,这种关系更多地体现出一种平等、关联的动态关系,如德里达(Jacques Derrida)所言“翻译创造了另一‘原作’”(26)Susan Bassnett-McGuire, Translation Studies (Revised Edition), London/New York: Routledge, 1991, p.XIV.。正是庞夔夫在译文中不拘泥于单一翻译策略,秉承严谨的翻译观,既尊崇原著和作者,也兼顾译著的风格和读者的期待,才使得这样一部可读性较强的英文译本最终面世。

三、国家层面、出版社和作家的三方联动

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要走向外国,尤其是要走进外国读者的视野,实践证明:“翻译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而与‘译’同样需要得到重视的还有‘介’。”(27)陈熙涵:《中国文学“走出去”,要懂“译”会“介”》 ,中国作家网2017年8月18日,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17/0818/c403994-29479064.html, 2021年2月19日。《老生》的出版集结了国家层面、出版社和作家的协同努力和联动推介。助力中国文学“走出去”需要中国学者踔厉奋发的努力,也需要各国汉学家尤其是新老汉学家的接续耕耘。为了搭建推动汉学发展、促进海内外学术合作的交流和协作官方平台,2014年开始中国文化和旅游部负责启动了青年汉学家研修计划项目,该项目同时依托各省、市政府和学术机构为受邀来华的青年汉学家提供学术研究便利和实质性帮助。至2019年,青年汉学家研修计划分别在北京、上海、陕西等地共举办了17场研修班,参与研修的青年才俊来自世界99个国家,总人数达500余名,在海内外取得了良好的反响和效果。在融通和加强中外文化交流和合作方面,中国青年汉学家研修计划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培养了一批在当代汉学研究领域有一定学术研究水平和社会影响力的汉学人才,帮助他们更加客观、深入地认识和研究中国,加深对中国的理解和认同。作为新生代的汉学家,庞夔夫得益于这项计划的支持,使他有机会直接与中国资深的汉学家面对面对话,与国内优秀的文学作家坦诚地交换意见。这样的体验也促使他在翻译《老生》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着对他者文化互相包容、求同存异的职业风范。全球化时代的文化交流和传播,需要从国家层面设计并提供更好的、高规格的官方平台,这也是中国文学外译面对的大命题。

除了官方和民间的中国文化优质平台对中国文学作品的大力推介,权威出版社多渠道、全方位的营销同样至关重要。“只有找到最具实力、有影响力的出版社代理我们的作品,推介我们的作品,才能真正发挥其文化交流的影响,打造出中国文化的软实力。”(28)陈熙涵:《中国文学“走出去”,要懂“译”会“介”》 ,中国作家网2017年8月18日,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17/0818/c403994-29479064.html,2021年2月19日。《老生》中文版于2014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众所周知,人民文学出版社是中国出版集团旗下38家著名出版机构之一。中国出版集团是目前中国最大的大众出版和专业出版集团,在中国具有最强大、最深远的文化影响力。人民文学出版社依托中国出版集团得天独厚的出版优势,汇聚了最丰厚的出版资源和文化积累,逐步成为世界关注中国优质文学作品出版的品牌出版社。近年来,人民文学出版社积极创新出版渠道,致力于为作家和作品搭建平台,帮助作品跨文化传播寻找最契合的海外合作方。《老生》英文版出版方英国查思(亚洲)有限公司就是人文社多年的合作伙伴。

英国查思出版(亚洲)有限公司(ACA Publishing Limited)早在20年前就开始关注和出版中国书籍,最近几年更以每年20—25本的速度专注于出版中国图书,一跃成为英国在中译英文图书领域年出版量最大的公司。查思出版公司主要出版涉及与中国题材相关的书籍,其中《中国商业手册》(TheChinaBusinessHandbook)和《我与中国的三十年》(MyThirtyYearsinChina) 两本书深受广大读者喜爱,累计销售超过35万册。由此也带来了查思出版公司出版战略的新转向,即与中国出版社合作不断挖掘中国翻译文学和当代小说市场,以满足海外读者对中国图书的需求,目前已经把苏童、贾平凹、蒋子龙、史铁生、李国文等知名作家的小说介绍到了英国。(29)参见张代蕾:《这些英国出版商为何独爱中国书》,中华网2018年4月23日,https://news.china.com/internationalgd/10000166/20180423/32339881_2.html,2020年11月12日。此次人文社和查思出版(亚洲)公司强强联手,合力助推《老生》的宣传,以“在英国重新发现中国:贾平凹翻译文学研讨会”为题,连线英国、美国、加拿大和中国的专家、学者、翻译家、作家、出版界业内人士以及文学爱好者等近300人开展了热烈的研讨。贾平凹翻译文学研讨会是查思出版(亚洲)有限公司“在英国重新发现中国:当代翻译文学研讨会项目”的一部分,同时包括线下开放式的“读者俱乐部”。该项目于2021年2月启动,计划每年在英语国家举办两次,每次介绍一名中国当代作家,旨在帮助英语世界读者深度了解中国当代文学。同时人民出版社为配合《老生》英文版的首发,大力开拓国内新媒体渠道,先后在今日头条、豆瓣读书、喜马拉雅等好评度高的平台中植入作品宣传或中英文原作,并同当当、孔夫子旧书网等电商平台深度捆绑,扩大图书销售量和影响力。可以说,《老生》英文版在走进资本市场进入流通渠道后,人民出版社“一体化”的商业运行模式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部作品从原著—译著—出版并发行海外绝对不是简单的线性路径可以描述的,每一个环节都彼此关联,不可分割。传统上,作品完成就意味着作者的使命已经行将结束,但在现代传播背景下,作者与译者、出版社只有同频同步、通力协作,在传播矩阵中形成良性互补,才能最大化地实现作品的长尾效应。也就是说,作者对译著或译者的首肯心在宣传推广中的贡献度也是必不可少的。随着莫言作品实现批量外译,对于作者如何看待译者在译文中的“文化操纵”或“边译边改”行为也成为热议的话题。许钧先生曾形象地说道:“好的作家遇上好的翻译家,那就是一场艳遇。”(30)傅雷:《傅雷家书》,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0年,第1页。这表明作家和译者的最佳关系应是:两厢遇见需得彼此尊重与欣赏。贾平凹先生近年来作品不断被译为多国文字,远播欧美等国家,可以说与他对译者和翻译态度的转变有着很大的关系。意识到中国作家在中国文学“走出去”的使命中承担的重任,贾平凹先生开始积极、主动投入与译者的沟通,亲历外译作品的后期宣传、读者见面会、新书签售发布会等,获得了海外读者和译者的赞誉。为了便于海外汉学家和翻译家们更好地了解作品,除了通过邮件、电话、视频等方式进行作品探讨外,贾平凹先生还邀请他们前来他的家乡,实地感受小说中刻画的山水风貌、风物人情。贾平凹先生在《老生》英译本发布会暨研讨会中深情地说:“世界文学其实就是翻译文学,如果不翻译,谁也不知道你。翻译的过程其实也是重新创作了一次。我要对这些翻译家表示我自己的敬重,向他们致敬。”(31)余颖:《“在英国重新发现中国:贾平凹翻译文学研讨会”成功举办》,人民网2021年4月10日,http://world.people.com.cn/n1/2021/0410/c1002-32074658.html,2021年4月20日。译者庞夔夫对贾平凹先生并不陌生,此前在“贾平凹文学作品翻译研讨会”“翻译家恳谈会”等多种场合双方进行了有效沟通,在文本翻译过程中更是时常向贾平凹先生咨询方言含义和句子的内涵。《老生》走向英语世界的成功是包括译者、作者、出版社在内的各个主体间通力协作的成果,也是中国文学作品外译可以复制的道路。

四、结语

中国当代文学作品外译的数量近十年出现了“井喷”的趋势,选译作品不仅题材多样、写作手法多元,而且输出语种丰富、出版社品牌化、宣传推广方式和渠道国际化,这些无疑都是助力中国文学“走出去”向“走进去”转向的轨迹特征。“和任何其他人类活动一样,翻译是一种社会活动,会受到各种社会力量的制约。”(32)Rakefet Sela-Sheffy, "How to be a (recognized) translator: Rethinking habitus, norms and the field of translation," Target, No.1, 2005, pp.1-26.说到底,原著富含的民族本色是打动海外世界读者的核心要素,是打造翻译经典化的前提。《老生》跨越时空讲述的四段故事,杂糅了白描、神秘、暗示和魔幻,看似平实的絮叨中充斥着丰富的想象力和丰厚的历史追忆,充分满足了读者对中国文学和中国乡村概貌的期待,揭示了“人物对外部世界和内心诉求的执着探索”(33)Michael S. Duke, The problematic nature of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Chinese fiction in English translation, in Goldblatt, H. ed. Worlds Apart: Recent Chinese Writing and Its Audiences, New York: M.E. Sharpe, 1990, pp.198-227.。在多种社会力量制约因素中,译者显然是直接影响翻译成败的主导力量。优秀的译者是中国文学的“宝藏的发现者”亦是“掘金者”。(34)Theo, Hermans e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ture: Studies in Literary Translation, London/Sydney: Croom Helm Ltd. 1985, p. 104.庞夔夫作为《老生》文本输出的“摆渡人”,在译著中努力呈现贾平凹先生笔下描绘的中国乡村底色,使小说在英语世界得到跨文化重生。此外,国家层面的大力支持和有效引导及国内外出版社的联动,积极发挥“架桥”的功能,为中国文学作品的出版搭建多元、立体化的传播平台,保障小说最终成功走向多国普通读者端,其作用举足轻重。英国著名汉学家韩斌认为,要想“讲好中国故事”,要想让中国故事被世界听到,需要西方出版社更加了解中国,中国出版社更懂得西方读者。(35)参见田皓雪子:《“英国翻译家韩斌:让更多中国故事被世界听到”》,欧洲时报,2020年12月17日, http://www.oushinet.com/static/content/ouzhong/ouzhongnews/2020-12-17/793049945006407688.html,2021年3月16日。中国文学外译任重而道远。中外出版社的合作之路才刚刚开启,《老生》提供了具有中国特色文学作品对外输出成功启航的案例,使中国文学跨文化传播从“翻译生态失衡走向翻译生态平衡”(36)程福干、毛忠明:《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翻译生态研究》,《上海翻译》2018年第3期,第84页。,相信中国文学外译将带动更多的新生代译者、海外汉学家、出版人士与中国的持续和深入合作,共同提升各国读者间的交流互鉴,共襄世界文学共同体的发展和繁荣盛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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