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Carry位”到“Center位”——新词演变的一种路径

张明辉,王昕昱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C位”是近十年产生并具有生命力的一个新词，以简洁的形式精确表达“中心”之义，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彰显着现代中国人锐意进取的品格,因此获得大众青睐。然而，“C位”最初并非今天大家所认为的“Center位(中心位)”的缩写，最早是网游中的术语“Carry位(输出位)”的缩写，在使用过程中，“C位”渐渐由表“输出位”之义被理解为表“中心位”之义。

一、电子竞技领域的“C位”表“Carry位”之义

(一)“C位”的起源

“C位”最早源于电子竞技领域，是“Carry位(输出位)”的缩略式，义为“重要位”。在MMORPG(1)Massive Multiplayer Online Role-Playing Game, 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游戏中，玩家往往在虚拟游戏团队中扮演特定的角色，比如在MOBA(2)Multiplayer Online Battle Arena, 战术在线竞技游戏。类网游《英雄联盟》中，玩家通常会分别扮演上单位、中单位、打野位、射手位及辅助位。而扮演中单位、射手位(合称Carry位或输出位)的玩家，往往会选择使用APC(3)Ability Power Carry, 远程法术输出单位。、ADC(4)Attack Damage Carry, 远程物理输出单位。英雄单位。Carry类单位往往具备后期输出伤害高、防御性能差的特点，在达成胜利目标(击杀敌方单位、摧毁敌方防御塔)方面起到重要作用，但独立作战时容易受到对立方单位的打击。正因如此，Carry类角色往往是处于对立方单位重点压制的对象，也是友方单位尽力照顾与保护的对象。

(二)“C位”的早期用例

在百度中检索关键词“C位”(5)实际的检索量远远大于我们提供的数据，这是因为存在无关检索结果，如检索到其他领域相关关键词、检索到页面插入的新闻广告，等等。，查找到最早的用例见于2010年，是一位网友在“百度知道”中的提问。如：

(1)DOTA黑房经常说G S C位是什么意思！

回答：G是GANK 抓人的，S是support 辅助的，C是Carry 后期打钱的(6)缺少标点，原文如此。以下引文标点均尊重原文。(百度知道，2010-06-08)

从中可以看出，当时“C位”被理解为与“Carry位”有关，即表“输出位”之义。且2010年和2011年出现的所有“C位”均为此义，只不过那时的“C位”具有行业用语的性质，我们检索到的用例不超过10例。

二、舞台娱乐领域的“C位”表“重要位”之义

(一)“C位”不再表输出

我们在2011年的“C位”用例中发现了这样1例：

(2)对于某些饭说的C位与不C位的一点浅见(百度贴吧，2011-12-28)

继而，2013年和2014年都陆续出现了这样的用例：

(3)论真C位人选的气场(百度贴吧，2013-12-09)

(4)C位就是主唱啊== 比如AKB48的C位一般在前面领唱==主推就是主捧(百度知道，2014-07-15)

上述例句中“C位”的意思都不是“输出”，是“重要”。如：例(2)是说明星是不是处在“重要位”；例(3)是说处在“重要位”的明星的气场；例(4)是说“重要位”出现的是主唱，且这个主唱在舞台上位于团体的前面。

(二)“C位”应源于电子竞技领域

最早在上述两个行业中出现的“C位”语义并不相同，且出现时间相差两年，我们肯定会关心应用于这两个行业的“C位”在语义上是否具有同源关系和同一关系。同一关系似乎不难推论，在电子竞技领域的虚拟游戏团队中Carry(输出)类角色是不可或缺的，而舞台中的主唱类角色也是娱乐领域不可缺少的，二者都明显具有地位显著的特征。同时，一般来说，电子竞技领域语言社团与舞台娱乐领域语言社团的主要成员都具备[+年轻][+男性多]的语义特征。不难理解，这两类客观事物的相似可以诱发两个认知域之间发生投射，并且，从发生时间来看，“输出位”早于“重要位”两年出现。我们可以猜测，舞台娱乐领域的“重要位”是电子竞技领域“Carry位(输出位)”词义发生隐喻的结果，由“输出位”产生了“重要位”之义，这是“C位”词义演变的自然结果。姜其文也认为 “C位”来自网络游戏领域，但却认为C是Center的缩写[1]。

(三)“C位”来源的其他观点

当然，关于“C位”的“重要位”的来源也有其他观点，即不认为其与“输出位”有同源关系，而源于其他领域。如：洪飏、蔡悦认为舞台竞技领域中的 “C位”来源于对韩国综艺节目的翻译[2]；张楠则认为来源于对某慈善活动事件的热评[3]。总之，“C位”的“重要位”义项并不是“C位”的本义，也不是今天大众日常使用的“C位”之义。

三、大众日常语言中的“C位”表“中间位”和“中心位”之义

(一)“C位”的日常用法

上述提到的电子竞技领域中的“Carry位(输出位)”还是行业用语，基本仅用于电子竞技领域这个言语社团，我们在日常语言中使用的“C位”已经没有“输出位”的意义，而明确带有“中间位”“中心位”的意义。如：

(5)你在跟别人合影的时候会出现在C位吗？(百度知道，2018-12-03)

(6)娱乐圈那些“C位”站错的尴尬合照(百家号，2018-07-16))

上述例(5)(6)中的“C位”明确表示“中间位”，是空间范畴的概念，即指称空间上的中间位置。

然而随着“C位”一词的进一步流行，“C位”产生了一些新的用法，如：

(7)杨超越C位出道。(搜狐娱乐，2018-08-10)

(8)C位专家再度成为焦点。(凤凰网，2020-07-30)

(9)青年干部要在时代的洪流中奋勇搏击，逆风而上，勇站时代的“C位”。(搜狐新闻，2020-06-23)

例(7)是说杨超越出道时的地位高，我们认为这里的“C位”是抽象的等级范畴高；例(8)是说专家的能力强，我们认为这里也是在说专家的地位高；而例(9)则更为抽象，是说青年要在时代的潮流中发挥更大的作用，这里的“C位”一词似乎较等级、品质进一步抽象了，我们认为这里的“C位”可以理解为“焦点”。总之，可以看出“C位”发展演变出“等级高”“地位高”“焦点”等义，这些都具有[+中心]的语义特征，可以将这些统一理解为“中心位”。

(二)近些年“C位”的用例

为了清晰地看出“C位”的词义演变过程，我们从时间顺序角度穷尽式统计《人民日报》公众号近些年使用“C位”一词的全部用例：

(10)跟警察叔叔合影，不要站C位(“少女兔”微信公众号，2018-04-14)[空间][中心]

(11)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谁是真正的C位(“少女兔”微信公众号，2018-08-06)[地位]

(12)新人嘛，还是得穿朴素点，别抢了领导的C位，这款低调内敛的霜色就很好。(“小林”微信公众号，2018-08-23)[中心]

(13)男篮比赛颁奖结束后，大家合影姚主席站在C位～(“人民网”微信公众号，2018-09-02)[空间]

(14)外交部蓝厅全球推介活动让山东站上世界“C位”(《人民日报》微信公众号，2018-10-08)[焦点]

(15)今天，广西要凭实力“C位出道”(《人民日报》微信公众号，2018-10-21)[等级]

(16)这一世界瞩目的成就背后，是无数建设者们的艰辛付出，今天的C位属于他们，他们当之无愧！(“央视新闻”微信公众号，2018-10-24)[焦点]

(17)怕不是想发朋友圈占据C位？？？(“四川在线”微信公众号，2019-11-23)[焦点]

(18)那时候，奶茶还没有火，酷儿饮料，才是快乐水C位。(“少女兔”微信公众号，2019-03-25)[等级]

(19)为了让自己被花团簇拥 游客竟生生踩出了“C位”(“新华网”微信公众号，2019-04-13)[空间]

(20)为了争夺“水果之王”的称号，各路水果使出吃奶的劲儿让自己C位出道。(“丁香医生”微信公众号，2019-05-17)[等级]

(21)就连毕业生的毕业照，它也绝不缺席！！ C位妥妥的！(《银川晚报》微信公众号，2019-05-27)[焦点]

(22)长期以来，骨头汤就一直霸占着餐桌的C位，还被赋予各种“神奇”功效。(“科普中国”微信公众号，2019-09-06)[焦点]

(23)听说这个“十一”假期有人C位出演定制电影。(《人民日报》新媒体微信公众号，2019-10-02)[焦点]

(24)千年乐队，谁是C位？“云游敦煌”动画剧来了。(《人民日报》新媒体微信公众号，2020-04-14)[焦点]

从这次封闭统计的结果中不难看出“C位”的隐喻延伸过程。早期语料中，空间范畴的中间位用法较多，而在演变的中后期，抽象化等级、焦点范畴的中心位用法逐渐占了上风，而中间位用法的使用频次逐渐下降。

(三)日常语言中“C位”的词义演变

综上所述，在日常语言中，“C位”的概念范畴由表空间范畴“中间”向非空间范畴的“中心”演变，即“C位”这个义项在空间位的基础上进一步具有概括性，发生了泛化。但是，这一演变过程的起点是“中间位”，即“C位”具有“中间位”的义项。从文章前两个部分的讨论中可以知道，“C位”具有“输出位”和“重要位”这两个义项，那么，“中间位”这个义项是否与前两个义项具有同源关系？

似乎不难得出以下结论：“中间位”与“重要位”密切相关，我们一般会认为重要者通常位居中间，所以产生于舞台娱乐领域的“重要位”发生了泛化，在日常语言中自然产生了“中间位”之义。当然，“中间位”的产生还有另一个可能的来源，那就是大众并不一定知道舞台领域中的“C位”具体为何义，而由“C”这个字母自然联想到“Center(中间位)”，会认为“C”是“Center”的缩写。Center指称中间的意义是其本义，同时是基本义，极为常用。大众熟知并接触Center的机会非常多，除了因为Center是英语中的一个基本词之外，还常见于汉语社会语言景观中的Shopping Center、Center Street等。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C位”来源于“Center”，是人们在头脑中储存的认知背景中对“Center”中的首字母“C”借形生义的结果。

四、“C位”词义演变的路径和机制

(一)“C位”的词义演变路径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C位”最可能的演变路径为：

输出位 — 重要位(隐喻)—中间位(联想)—中心位(隐喻)

“输出位”是“C位”的原始义，仅用于电子竞技行业，具有行业语的性质，且“C位”在这一行业并没有演变出新义。然而，由于“输出位”是电竞行业中的一个重要位置，所以“C位”在表“输出位”的同时，突显了“重要”这类属性，而具有重要属性的主体在除电竞行业之外的其他行业也大量存在。不难想象，其他行业中具有重要属性的主体也可以借用电竞行业的“C位”形式来指称，舞台娱乐领域就最早借用了“C位”来表示舞台上的重要位置，“C位”在舞台娱乐行业演变出“重要位”的词义。

由于娱乐领域的受众数量和影响力等都较为庞大，“C位”的出现频率、使用频率较早期电竞行业大幅度提高，这就使“C位”不仅在娱乐行业中使用，还泛化到人们的日常语言中。在逐渐泛化的过程中，正如上文所述，日常语言中的“C位”出现了大量的表示“中间位”“中心位”的语义。

(二)“C位”的词义演变机制

从“输出位”到“重要位”是隐喻机制发生作用的结果，即诱发泛化的认知机制是隐喻。最早的“输出位”是源域，是非常具体的指人(物体(7)虚拟游戏中的角色可以认为是数码字符集。)范畴，输出位角色往往是团队中最为重要的；“舞台中位置重要的那个角色”是靶域，二者通过都具有“重要”这样的属性发生了投射。

从“重要位”到“中间位”是联想机制发生作用的结果。原本指人(物体)范畴的“C位”被联想为空间范畴的中间义(Center中的C)。这类演变机制也是新词的演变机制之一，如张明辉、赵欣认为前两年流行的“尬舞”“尬聊”中的“尬”，由最初的“比较”义演变为“使人尴尬”义[4]，也是由“尬”而产生联想的联想机制发生作用的结果。

从“中间位”到“中心位”又是隐喻机制发生作用的结果。中间义作为源域，向着更为抽象的中心义展开了空间—质量的隐喻延伸。

综上，我们阐述了“C位”从特定领域小范围使用到广泛流行的演变路径。其实，“C位”得以流行，且在一段时间内保持着较强的生命力和能产性，还有一个被我们忽略的因素。中华文明自古遵从“礼以别异”的等级制度，在正式的礼仪场合中，排座次、别尊卑都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在“C位”产生之前，我们在表达、指称“最重要位置”的意义时，往往可以使用“正位”“尊位”，甚至借用了英语中VIP(8)Very Important Person，重要人物。一词。这种对等级制度的直接表达往往违反了交际的得体原则，而“C位”，作为对“相对高的地位、级别”意义的隐喻，既符合礼貌原则，又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诙谐效果。比起VIP，“C位”的双音节形式更符合经济原则和音节和谐律。因此，“C位”逐渐取代了其各种同义词，成为具有时代特色的大众喜闻乐见的日常用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