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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壮族歌圩审美范式的三重视域探析

2022-03-17李可欣

河池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神圣壮族范式

李可欣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广西壮族歌圩凝结着壮族人民的审美意识与诗性智慧,其活动属于人民群众的文化风俗。歌圩作为一种活态的、审美的少数民族口头传承艺术,其艺术形式并不限于一种孤立、静止的单一形态,而是以多样化、立体化的审美活动与审美现象呈现。歌圩的功能不但是传播知识或让人倚歌择偶,而且更重要的是,它能给予人们审美愉悦与心灵洗涤。歌圩中人们所用以交流的媒介正如格罗塞(Grosse)所言——“诗歌是为达到一种审美的目的,而用有效的审美形式,来表示内心或外界现象的语言的表现”[1]175。

在现代工业文明与传统原生态文化的二元张力之下,壮族歌圩的审美功能呈现出具有民族文化记忆的现代审美韵味。壮族歌圩演变成为充满壮族记忆的符号(简称“记号”)世界,“这些记号为人类开发‘世界’,使之象征化并唤回它”[2]3,这即是扬·阿斯曼(Jan Assmann)所定义的“文化”。“文化”是无形的、精神层面的,它所开发的文化记忆赋予现代人类以特定的精神期待。新时代人文环境的疾速转变,催生出壮族歌圩新的审美范式。

“范式”一词首次见于美国哲学家托马斯·库恩(Thomas Kuhn)的著作《科学革命的结构》,库恩认为“范式”本质是一种公认的模式[3]21,审美范式即是指某一特定时期拥有相似艺术追求的人群认可的一种审美模式,在其所处及可能延伸的时空场域内稳定存在。本文将壮族歌圩置于宽阔的时空视域下,审视这一动态的、活泼的、立体的文化现象,从三重审美视域探析其审美范式的文艺生成与审美意蕴。

一、壮族歌圩审美范式的承与变

歌圩是壮族先民为表情达意而举办歌会的一种风习,它源于古老的百越文化,是先民欢乐祈福的圩日。歌圩作为壮族先民千百年来的生活方式与文化活动,自然具有坚韧而强大的持久生命力,它向来是一个开放的、包容的文化系统,具有壮族地区人们祈求平安的文化特征。歌圩自产生以来,便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总是与其时所处的社会环境、时代风尚与民族心理相联系。当代歌圩呈现出结构性的转变,传统的赛歌活动和群众性聚唱的动人场景已不多见,歌圩点的总体数量也逐步减少,传统祭祀仪式和原始程式面临衰落与失传的危机。然而,现代工业文明的渗透,致使在传统歌圩日渐式微的同时,现代歌圩不断涌现并凸显出一些新的审美特质。机械复制时代以来,“光韵”凋落,审美活动被市场经济的浪潮注入新的异质,于时空维度与听觉文化表征下,现代歌圩的审美范式有承续也有转变。

歌圩最初是物质生产劳动的行为延伸,是壮族当地文化秩序的隐喻,是原初文明形态的象征与文化原型符号。它依托特色服饰、乐器、道具等具有壮族象征意蕴的物态元素,赋予少数民族文明以象征涵义。随着时代更迭,歌圩的文化元素渗透到族群的集体无意识里。作为一种壮族民俗节庆与生存信仰,它衍变为人们自我身份的认同象征。时至今日,现代化歌圩作为非遗审美文化,从艺术与文化价值上得到了广泛的关注与认可,因而它也使当地壮族人的身份意识逐步自觉起来。歌圩不再仅仅是族群间的情感维系,而更是大众化视野下的文化沟通。

民俗传统不是现存之物,而是由人类定义与建构的。随着大众传媒不断更迭,在不断流动的空间与转瞬即逝的时间中,相对稳定的传统文化也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歌圩文化经历了从原始的族群文化符号,到群体共同情感表达与精神信仰的载体,再到现代科技与新媒介的文化产业的演变过程。南宁国际民歌艺术节正是民族艺术与现代技术相碰撞的动态呈现,是民族文化现代化的象征。现代壮族歌圩审美形象从“神魅”转向“袪魅”,审美方式从沉思转向狂欢,审美思维从感性转向理性,审美体验从真实转向虚拟,审美仪式从神圣转向世俗,审美内蕴从神话转向象征。它不停地变幻,以文化记忆的形式印刻在壮族的“文化基因”之中。

在民间传统歌圩母体中生成的新歌圩,从内容到形式对传统歌圩进行了时空置换。传统的赶歌圩有固定的仪式周期,主要集中在春秋两季,大致安排在农事闲暇的时节,有固定的节庆时期与严谨程式。现代新歌圩突破时空限制,无论是在歌圩的节庆时期,抑或是一般的文化展演,人们都可以见到歌圩的身影。同时,现代歌圩表演淡化了传统敬拜神灵的民间信仰仪式,而被赋予民族团结等重大主题,或彰显民族性的美学特征。新媒介的运用使现代歌圩摆脱时空界限,超越地方性、民族性的文化传播场域,原初的仪式空间逐渐发生着变异,从而实现歌圩文化的远距离传播。民间文化与现代文明相互交融,创新了现代歌圩的审美话语,使其审美意义不断更新、聚合、丰富,最终形成壮族人文价值的意义空间。

壮族歌圩作为壮族人民的文化记忆,其指向的遥远过往不是自然形成的回忆画面,而是在世代更迭与时间演进中不断建构与再现的结果。歌圩以山歌符号连接着壮族人民的族群记忆,它既是广西壮族民间传统文化的群体性活动,也是一种仪式意义的交流展演行为。无文字时期,壮族人民的民族气质与文化知识,不是藏匿在书写文字中,而是蕴含在歌圩传唱里。这种“记忆的仪式”以重复的形式完整地复现曾有过的歌声与传说,让现代的歌圩参与者与欣赏者不断回忆起歌圩的文化意义,使其仿佛置身其中。歌圩作为人类活动的文化痕迹,存留着壮族民众的记忆。同时,歌圩仪式的传统延续承载着文化传递者的希冀与愿望,这种形式掩藏在壮族先民的传统中,于记忆符号的象征意义上,“将一种意义内容长久地稳定化”[2]4,使歌圩跨越时空的界限,促使时间、空间、个体情感与群体认同被编入歌圩衍变的审美世界,在扬·阿斯曼所阐述的实践层面与象征层面中收获回忆过去的意义。

在声音弱化的物质时代,歌圩以歌唱艺术蓬勃的生命活力重振壮族人民精神。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在其著作《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提出“光韵”(Aura)这一艺术理论,他从时空角度对其进行了诗化的描述——“在一定距离之外但感觉上如此贴近之物的独一无二的显现。在一个夏日的午后,一边休憩着一边凝视地平线上的一座连绵不断的山脉或一根在休憩者身上投下绿荫的树枝,那就是这座山脉或这根树枝的光韵在散发。”[4]13由此可见,“光韵”是感知主体与感知客体之间的一种感应,是刹那间形成的瞬间感应,具有即时即刻性。“光韵”的衰竭与大众文化的日益兴盛密切相关,其存在方式与审美功能也随之发生改变。世间万物都能显现出真正的“光韵”。壮族歌圩作为一种审美的听觉艺术文化,与特定的听觉时空相互交织并构成审美关联。审美的人与歌圩活动之间产生主客互动,促使“光韵”的生成与“光韵”氛围的发生。在审美交感中引起感知主体之间的审美共通与情感共鸣,在时间的长河中存续着壮族人民的审美气质与文化基因,让过去的文化心理对当下与未来的期许投射出心理疗愈的精神光线。电子霸权时代氛围中,新媒介异军突起,网络歌圩、现代歌圩纷至沓来,它们突破传统山椒水湄的对唱传播方式,改变了歌圩原有的“光韵”,使其失去了固定的听觉文化空间。时空异化与“光韵”错位,让审美的人在现代新歌圩不断延伸的听觉传播空间中自在地审美,将个人情感寄托在歌词与旋律中,不断生发新的审美感知与审美经验。电子媒介使审美主体沉浸在所感知的歌圩文化空间及其延伸意义的氛围中,审美主客体联合构造形成一个整体的审美感知空间,超越了歌圩场上所形成的具体空间,给予壮族人民心灵安抚与精神皈依,使壮族歌圩的精神表征在水银灯下复活。

二、壮族歌圩审美范式的显与隐:“形式”与“意味”

歌圩是壮族先民精神气质的文化外显,是人类精神的投射,是传统壮族艺术社会化生存的主要文化模式。壮族歌圩本身即是艺术,它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能够激起我们的审美感情的形式”[5]33,是壮族人民审美情感的集中表达。作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的壮族歌圩是富有生气的审美艺术。它以音乐形态表述民俗意味,借曲调、唱词构建民俗艺术的审美世界,与人的心灵构成某种特定的审美联系。壮族歌圩中的山歌对唱通过具象的旋律谱写抽象的民族个性,唤起人们生活之外的审美情感,传递当地的古风与民生,蕴藉着人们内心流动的、强烈的真挚情感。因此,按照克莱夫·贝尔(Clive Bell)在其著作《艺术》中的论述,我们可以从形式、意味两个维度阐释歌圩“有意味的形式”,分别探寻壮族歌圩的显性审美范式与隐性审美范式。

壮族歌圩的显性审美范式是指歌圩作为一种艺术的形式美表达,是对其外在的审美内容、审美形式、审美感受的直观情感表达。首先,壮族歌圩是人们表情达意的特殊形式,其生成源自人们的审美需要,是社会生活与个体心灵相互表征的结果。山歌对唱是壮族人民表露情意的重要方式,人们通过这一审美活动,满足自身的情感需要与审美满足。山歌曲调悠扬、活泼清新,多以山椒水湄的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等自然生态作为抒发思绪的歌咏对象,呈现出意象美、形式美、比兴美的艺术特征。其“有意味的形式”囊括了歌圩的审美内容与审美形式,“正象(像)一切事物一样,必须以某一种形式的面貌出现,因而它当然也是一种形式”[6],对唱中的句句山歌抒发着普通人民的真实情感,平实朴素又不失韵味。其次,壮族歌圩的起源与原始宗教祭祀密不可分,具有仪式性与神圣性的特征,展现出壮族先民对自然的崇拜、敬畏和对原始生命力的崇拜,是壮族人民民间信仰的集中呈现。歌圩仪式是一整套严谨的、符号化的固定程序,仪式各个阶段的行为设置都具有象征性的神圣崇拜。为了向先祖、神灵表达全民族的崇敬之心,以求年年安乐、岁岁平安,人们通过对歌圩场地、仪式的设施布置与气氛营造,企图“在仪式中,生存世界与想像(象)世界借助一套单一的符号体系混合起来,变成相同的世界”[7]138,模仿创设神圣性的仪式场所,以此保证与想象中的神灵世界的相似性,获得部分神圣性的原始力量。再次,壮族歌圩以自然生态为主要歌唱对象,重现田野与山林的清新气息,勾画着人民对美好生活与高尚品格的向往,彰显出壮族人民纯真质朴的审美意趣与原生态的生态审美理想。歌圩中的山歌善用比喻、起兴手法描摹自然界的灵动景象,以歌声赞美自然,以真情充盈精神,将人的情感注入山川河流的澎湃之中。壮族青年男女在对歌活动中,以活泼、舒展的曲调表达心中爱意,取悦自己的意中人,表达对美好爱情的渴求,寄托了向往自由、和谐美好生活的愿景。歌圩中的崇拜对象刘三姐是壮族民间传说中的歌圩开创神,是壮族人民正直、勇敢、智慧、勤劳的美丽象征,承载了壮族先民的原始信仰与精神寄托,契合了人们对真善美的向往和追求。

“仪式不仅是对社会需要的回应,更是人类创造意义的行为”[8]3,我们可以透过承载壮族民俗风情的活动,揭示壮族歌圩显性审美范式表象下的深厚的意义层次,寻觅歌圩这一文化事象深蕴的别致意味。壮族歌圩的隐性审美范式是指歌圩作为心物交感的高级美学形态的动态呈现,是对其内在的审美内涵、审美力量的深刻意义层次的精神解读。歌圩的隐性审美范式主要体现于人与审美对象的物我交融、物我两忘的充盈状态之中,歌圩以纯粹的审美状态,启发人们对生命、对人性的理性思索。首先,壮族歌圩的歌咏内容,大多描绘了壮族人民关注自然、敬畏自然的生态审美智慧,体现出人与自然依生共存之美。歌圩是人与神沟通的中介,是联络人与自然的情感桥梁,使人得以带着审美心态与自然和谐相处。“人在生态审美过程中也不是孤立静观地审视,而是如现实生活一样是在动态的时间之流中审视”[9],个人思绪与歌圩所依托的自然生态构成了一种动态的、亲密的沟通关系,构成紧密相连的审美共同体,展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交融性、亲和性,形成须臾难离、交融共生的审美感知与审美体验。其次,壮族歌圩注重人的生命本质活力的自然流露,呈现强烈的生命体验。歌圩是审美的艺术,艺术作品中的审美对象都是一种生命存在,对歌中的山山水水、鸟语花香都是有灵性的、有生命的与人相通的情感实体。现代歌圩自觉主动地介入到现代民间生活中,歌唱主体与歌唱行为更多地吸纳了人性力量的文化因子,彰显出人的生命本质活力,使之自在地自然流露。人们以歌怀抱万物,以身贴近自然,沉浸于绝美的自然景色,处处充盈着自在自为、活泼生动的自由生命存在,常常陷入物我两忘的神游状态,在绵绵不绝的自由超脱中真实地体悟自然万物的审美律动与蓬勃生命。再次,壮族歌圩促进壮族人民以善歌为美的审美价值观的形成,无处不彰显着壮族人民的诗性思维,展现人们对诗意人生的审美追求。壮族山歌题材涉及面广,悉心描摹鲜明的壮族特征。山歌贯穿了壮族人的一生,无论是在婚丧嫁娶的人生重大阶段,抑或是在捕鱼打柴等生产活动中,都有相应的对歌仪式。歌圩文化以山歌符号讲述壮族故事,广泛涵盖了壮族人民的日常生活,寄托了壮族人民的社会理想、价值观念与审美意趣。歌词与韵调饱含着人们的诗性思维,展现人们对诗意人生的审美追求。最后,壮族歌圩往往表达着群体性的情感共鸣,是壮族人民共有的文化记忆与情感彰显。歌圩场上,旋律往往是固定的,歌词常常随着场景与故事架构而变换,因此,歌圩不仅是个人情感的自然流露,而且更是群体共有情感的强烈共鸣。歌圩是一种文化现象,也是民族的“记忆”,是民族传统血液的复杂存活机制。俄国符号学家尤里·洛特曼(Juri Lotman)曾将文化定义为“群体不可遗传的记忆”。由此看来,民歌是本民族活态的民族文化记忆,有着社会范畴的记忆程序。歌圩场上,一段段轻松明快的古朴旋律,无不凝聚着对民族过去的追思,并且它们不断在重复歌唱的框架里赋予生活新的希望与意义。

三、壮族歌圩审美范式的神圣与世俗:作为美生方式

歌圩作为一种综合的文化事象,“是神俗叠合的时空场境”[10],兼具神圣与世俗双重功能,是神圣与世俗的复合体。伊利亚德(Eliade)阐述比较了“神圣空间”“世俗空间”二者构筑的概念语境,认为神圣性来源于特定场域中所赋有的有宗教属性的仪式空间感,而神圣空间的塑造脱胎于日常的、混沌的世俗空间[11]16。在歌圩所营造的不同情感的审美空间里,人们既能感知到神圣性赋予心灵世界的希冀与愿景,也能触摸到世俗性描摹现实世界的符号与形象。人们借山歌对唱诉诸对神圣性的渴求,将以歌圩为载体的神圣感纳入自己的生命,以获取歌圩所赋有的神圣力量。

现代歌圩不仅是壮族人民传承传统习俗的神圣场域,还是广西多民族艺术文化交流的世俗空间。其中,神圣与世俗双重元素的内在交融,促成了现代歌圩审美场与抒情场的艺术生成。自古以来,歌圩始终承担着娱乐的综合审美意趣,现代歌圩常借助歌节、大型文化展演等形式得以传承与发展,并集合了传统祭祀、体育竞技、山歌对唱、刘三姐文化旅游节等多种民俗文化因子。广西范围内的歌圩活动主要包括南宁国际民歌艺术节、“壮族三月三”山歌文化展演、山歌擂台赛、《一声所爱·大地飞歌》等山歌电视节目以及刘三姐文化旅游节等。其中,南宁国际民歌艺术节作为一种新兴的节庆,承担着传承壮族人民的文化符号的隐喻功能。正如王杰教授所说——“民歌节就是现代审美关系的多种可能性的表现”[12],它是一种审美化的仪式,是当代壮族人民传统民俗与审美风尚的缩影。传统民族艺术的审美范式不仅停留在艺术表象,还呈现在艺术及其所在的象征符号的隐喻与空间中。南宁国际民歌艺术节使人们沉浸在神俗交融的歌圩场域中,借助独特的、现代化的都市狂欢仪式,将现代流行音乐的诸多元素注入古老民歌的朴实旋律中,使各类艺术与现代情境审美地交融互生,形成现代美学风尚,构筑神秘的世俗审美场,凸显现代歌圩话语的审美张力。

自改革开放以来,后工业社会的影响催生民俗文化趋向多元化、大众化的形象表征,精神层面的非理性特征消解传统的审美观念,艺术的神圣性与生活的世俗性界限已不再那么泾渭分明,这使得壮族歌圩具有超越以往的审美价值。“民俗的审美价值的生成是人类审美需要的结果,是基于人类的一种本能上的需要。”[13]赶歌圩是广西壮族民众特有的民俗审美文化活动,它融合崇高与凡俗、艺术与生活、理性与感性的多重泛审美视野,其神圣性与世俗性相互融洽,为人们创设出一种独特的美生方式,呈现出具有壮族人民地域特色的生态之美与生态观照。

美生,即是审美化的生存方式。“艺术行为是普遍的和必需的,它是每个人在生物学意义上被赋予的倾向”[14]33,人是审美行为的唯一主体,人的一生即是审美的一生,任何人的生存都是审美化的生存。歌圩作为一种美生方式,是一种审美理想。赶歌圩为人们留存原始而神秘的神性世界,具有神圣性的原始价值。歌圩的神圣性与其起源有关,潘其旭在其著作《壮族歌圩研究》中通过比较歌圩与“溱洧之风”之间的相似性,提出歌圩脱胎于原始氏族部落的祭祀活动这一观点[15]92-113。关于歌圩的真正起源,学界存有诸多观点,但歌圩与原始宗教祭祀礼仪之间的紧密联系得到了广泛认可。远古歌圩是壮族先民人神沟通的歌唱媒介,壮族先民认为山歌对唱可以起到乐神、媚神的功用,从而实现人们种族绵延、年年丰收的美好愿望。远古歌圩的神圣性遗留之中隐含着一种神圣的力量,它至今影响着壮族人的生活与心灵。歌圩活动融合了生活、审美与艺术,其神圣性给予人们灵魂以安宁的栖息,是民族情感沟通的文化交流场域,使人们的情感得以舒散。从储存层面的曾被压抑的、隔离的群体性文化记忆被释放出来,实现弗洛伊德所阐释的“被压抑者的回归”,使后代有意识地进行文化传承。“只有灵魂的安妥和精神的归家才是审美化的生存和诗意的栖居”[16],歌圩以其原初的审美愉悦舔舐着心灵的创伤,安抚不安的灵魂,赋予灵魂以温暖的神性光辉。它烙印在集体无意识的共同心理表象与记忆框架中,沉淀在每个孤立的个体无意识的柔软角落。壮族歌圩散落的民族记忆碎片,使人沉醉于歌舞韵律的审美享受,从而得以成为审美的人,在民族风情的记忆中重温其中遗留的原始思维。

歌圩也是壮族文化心理的审美彰显。现代审美风尚的转变,使歌圩从原始宗教祭祀的礼仪规范中脱胎出来。由于歌圩处于长期的不断“袪魅”的过程中,因此,其融崇高于平凡,融神圣于世俗,最终汇入民俗节日的狂欢。“壮族三月三”节庆正是审美范式世俗化的呈现,也是壮族人民实现本土文化对外传播的文化载体。民歌节脱胎于人类自身的心理需求与精神需求,与人类生存构成天然的关系。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认为节日缘起于缪斯女神(muses)为拯救人类生活的不幸与缓解人们生活中的困苦。女神赐予节庆这一艺术形式,布施并恢复人世间的欢愉气息。民歌节在艺术活动与文化要素的伴随下,逐渐渗入人们的日常生活状态,“抵抗与修复同在”[17],从多重审美意象与审美能指中,彰显出歌圩的心灵疗愈力与审美修复力。壮族人民以歌舞表达胸中思绪,现代化歌舞更是增添了歌圩的世俗性审美意义。因此,歌圩不仅赋有神圣的祈福意义,而且饱含着人们对美好生活与品格的现实追求。壮族歌圩是具有壮族民族特色的审美文化,它关系着唱歌与生活。歌圩中的人们以歌代言,这是人们潜伏着的审美情感的外露,它无时无刻不彰显着壮族人民的文化心理,勾画着民族传统的文化踪迹。

现代化歌舞样式的变化,催生新的歌圩形式——现代歌圩。它聚焦于人们生存的普遍情感,采取多样化的歌圩活动,避免囿于一般审美活动的短暂,不再因生活的劳碌而停顿,而是以歌的生活化、生活的歌化等方式,完全、持久地渗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壮族歌圩借“逢事必唱,无处不歌”的社会化歌咏,以现代性的方式重新演绎原生态民歌艺术,介入人们的生活与理想、道德与情感,使人们得以暂时逃脱生活的重负与焦虑。原始的诗意延伸为现代的审美韵味,透过现代歌圩,我们能猜测出狂欢过后的审美情感残余,并探索相应的歌式之下掩藏的审美气氛与审美生存。

四、结语

歌圩“是人的聪明才智的一种‘确证’,人们从这种活动中得到了精神上的愉悦,从此歌圩也就获得了审美的内容,逐步变成令人喜爱的一种审美形式”[18]。诚如刘锡潘在《岭南纪蛮》中所说——“……无论男女,皆认唱歌为其人生观上之切要问题。人而不能唱歌,在社会上即枯寂寡欢,即缺乏恋爱求偶之可能性;即不能号为通今博古,而为一蠢然如豕之顽民”[19]156,歌唱成为壮族人民相处的话语习惯,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汇聚成民族的审美价值观念,形成壮族人民特定的文化模式。而这种以善歌为美的审美价值观念,能促进壮族人民思想意识的歌化。

广西壮族歌圩是广西最具代表性的民俗符号和独特的文化品牌,是壮族人民歌谣文化的摇篮。“作为一种社会文化,歌圩不仅具有时间的延续性,也具有空间的延展性。”[20]壮族歌圩于时间与空间结构中不断延伸自身文化意义,在其“延伸的场景”的层面上进行再生产,潜入曾不可侵入之领域。壮族歌圩作为一种口头传承的少数民族艺术,扩充和更新了交际与流传的波动范围。民歌作为歌圩的具体文化形式,以节奏、韵律、韵脚等符号表达赋予歌圩超越瞬间的稳定化形式意义,如《越人歌》以外在的记忆载体,伴随着具有可回忆的符号特征,凭借记忆符号的文化表征,使歌圩所蕴含的壮族记忆得以从交流记忆跨越至文化记忆的范畴。由此,壮族歌圩成功地避免沉陷于交际活动的短暂易逝的瞬时场景,它借助重复的仪式性表演形式,使文化记忆不断地汇入鲜活的因素,确保其长久地留存于文化的记忆岛屿,正如波德莱尔(Baudelaire)《现代生活的画家》中所提到的——艺术的一半是短暂易逝去的和偶然的,另一半则是永恒[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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