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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洛礼乐文化溯源及其外域影响

2022-03-17牛琳琳

玉林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河洛礼乐文化

牛琳琳

(郑州商学院 艺术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0)

文化是人们在长期社会实践中创造形成的精神产物。作为社会历史的积淀物,文化既凝结于历史遗迹的物质之内又超然于物质之外,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历史、地理、风土人情、生活生产方式、行为礼俗规范、思维意识观念的综合,是文明的延续。以地域文化范畴看河洛文化,其诞生于黄河与洛水的交汇处,地处河洛盆地,具有根源性文化特征,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发源地。原始社会时期,河洛地区便诞生了彩陶文化、仰韶文化、龙山文化,三门峡渑池出土的仰韶遗址距今七千年左右,龙山文化距今五千年左右,刘庆祝先生曾言:“河洛地区的河南龙山文化是为华夏文化母体。”①刘庆柱:《河洛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核心文化》,《光明日报》2004年8月31日,第3版。有的学者认为,炎黄时期,作为中国众经之源的《河图》《洛书》《周易》已在河洛地区出现,如《尚书·顾命》记载,“大玉、夷玉、天球、河图在东序”,《周易·系辞》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②司马迁撰,裴骃集解,司马贞索隐,张守节正义:《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942页。。这在侧面证明,礼乐文化形成前期,河洛地域文明就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蕴成为我国文化传承的摇篮。

礼乐文化最早成熟于先秦时期,包含于河洛区域文化的范畴之内,是先秦时期河洛文化的核心内容。那么,这种核心地位是如何确立的呢?我们得先厘定何为“礼”,何为“乐”?诗歌、舞蹈、音乐皆由人情之所至而自然生发,这是原始社会人们最自然的情感表达方式。人们在婚丧嫁娶时、在祭祀祖先时、在祈天祝福时会和乐而歌,伴歌而舞,随后逐渐演变为一种“礼”。经过长时间的积累与衍化,礼已经抽离于民间的习俗范畴,成为社会制度和文化的构架,成为一种集合了祈神、政治、刑罚、教化、道德、婚丧习俗、生产交往方式等为一体的文明体系。

基于汉文化圈视阈下的河洛文化对外传播之厘释,先秦至隋唐时期朝鲜半岛、日本列岛诸国受到中华文明影响,慢慢将河洛礼乐文化从表象内化为本土的文明。对于朝鲜半岛与日本列岛诸国而言,河洛礼乐文化渐渐经过其本土化与文明创新,融入于其本国民众的精神生活过程中,礼教制度、孔孟学说亦成为其维系封建社会统治与文化教育的重要内容。

一、礼乐文化诞生期:从礼器到礼仪

礼乐制度的诞生与完善历经两个时段,分别是礼器到礼仪阶段与礼仪到礼义阶段。从礼器到礼仪阶段是礼乐制度的诞生期;从礼仪到礼义阶段是礼乐制度的形成与成熟期。

关于礼乐文化的诞生,《诗经·王风》中有直观的体现。这部反映东周王畿之地礼乐概况、社会伦理与时代精神的文化产物,翔实记述了贵族礼乐情景与“君子”形象。其中,“君子”作为先秦时期直至儒家文化传承弘扬至今其治世伦理道德的精神“化象”,是孔子终身政治追求与文化理想的寄托。关于贵族的礼乐情景,《君子阳阳》章节中描绘:“君子阳阳,左执簧,右招我由房……君子阳阳,左执翿,右招我由敖。”由此可见,东周王畿之地歌舞情状甚为繁盛,宾主之间,欢愉其乐。关于“乐舞”的内容有“簧”“翿”“敖”三处字眼,分别描述了“笙”(吹奏类管弦乐器)、“翳”(鼓状击拍乐器)、“舞位”三种舞乐相关的内容。值得一说的是,此阶段河洛地区产生的礼乐文化是“贵族的礼乐文化”,还没有显现其宗法伦理效应及政治效应,只限于贵族生活的文娱情境,起着充当文化载体与寄托个人情思的有限作用。

另有学说认为,河洛礼乐文化由原始的巫术、祭祀风俗发展而来,在夏、商、周时期逐渐成为具有精神教化作用与政治制约作用的礼乐制度。段玉裁推究字形,称“礼有五经,莫重于祭,故礼字,从示,豊者,行礼之器”①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2页。,认为礼器就是祭祀的器物(如:玉圭、玉璧),是古人举行祈天、祭神、求雨、辟邪等活动中与神沟通的工具,因此“事神致福”也成为其引申语义。原始社会,由于人们对自然认知较为匮乏,出于敬畏与迷信,认为自然灾害多为“鬼神”所致,于是便把个人(族群)的命运寄托于或在天、或在地的神秘力量中,祈求风调雨顺、平安健康、衣食果腹、繁衍生息。在年年如此、世代相传的类似祭祀仪式中,规定范式、流程、标准的敬奉鬼神活动便在特定的时间、地点中依制举行,“礼”的制度与“礼乐”的习俗由此传承下来。《通典·礼一》言:“自伏羲以来,五礼始彰;尧舜之时,五礼咸备。”②冯文楠:《先秦儒家礼乐文化的当代反思》,哈尔滨工业大学2018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2页。从中可知,此时礼的制度是完善的,这种具有规模的祭祀活动在先民的生活之中很常见,人们怀着对鬼神的敬仰之心,认为祭祀的礼仪越是周全、越是隆重,在心灵上就能够获得足够的安慰之感。由此,礼乐之巫术功效可见一斑,至今类似于“傩戏”这种发展于民间祭祀仪式之上的既娱神又娱人的巫歌傩舞,仍流传于现代的各类民间戏曲与音乐仪式之中。在不断衍化与完善的祭祀活动之中,祭神驱鬼的专职神职人员产生,他们通常由年龄偏长、学识渊博的老者或者部落首领担当,通过巫歌傩舞上传神意,下驱鬼魅。经过社会生产方式的发展与社会形态的演进,这一角色群体渐渐地部分分化为专职的史官(如:秦汉时期的太庙令),还有的成为专职表演的专业祭司。

由此观之,此阶段是礼器向礼仪阶段转变的时期。钱玄先生阅《礼记·礼运》总结道:“古礼,祭祀之仪也。”“仪”作为祭祀的行为模式,随着社会的发展渐渐被人们用来彰显伦理道德。于是乎,各种人伦规范也从祭祀活动中衍生出来,巫神混杂、政教相间的典章制度渐渐被人们所接受。观《周礼·春官·宗伯》所记载“以吉礼事邦国之鬼神示”,“以凶礼哀邦国之忧”,“以宾礼亲邦国”“,以军礼同邦国”,“以嘉礼亲万民”③钱玄:《三礼辞典》,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自序第3页。,由此可知,礼乐文化渐渐脱离鬼神信仰,超越贵族的文娱活动限制,更多地侧重于建构现实社会的政治秩序。礼乐文化在漫长的社会衍变中由零散的、无序的社会祈祀活动开始逐渐成为为王朝统治服务的制度化、体系化驭的治理工具。

二、礼乐制度形成期:从礼仪到礼义

公元前1058年周王朝在宗法制的基础上制定了完善的礼乐制度,此时期礼更多地表现为半封建、半奴隶社会的管理制度,统治阶级通过血统、地域远近、武力征伐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以高低贵贱排序人的族群所属,并对各个等级的生活方式与生产方式进行了明确的规定。这一时期的井田制、分封制、宗法制、奴隶制交混并行,礼与乐是周王朝显示阶级规范、约束民众思想、维护社会稳定的驭统工具。“封诸侯,建同姓”与“制礼作乐”一同在西周施行,作为社会秩序的维护工具,以礼标榜宗法关系的远近亲疏,以乐暗示贵族谱系的等级贵贱,成为礼乐制度在西周时期完善的实质内涵。另外,礼乐制度能够在大多数民众之间广为传习其实有赖于周王朝礼乐机构的演出与教育活动。在职能角度看,由大司乐统领的礼乐机构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我国古代教育的体系化发展。周朝王公贵族子弟想要学习技能与本领,必须到官办的礼乐机构去学习,儒家所谓的“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在这一时期是王公贵族子女接受教育的主要内容,“六艺”所传习的教育内容也只是单一地为贵族子弟的政治活动而服务。

春秋以来,礼乐制度渐渐从礼仪向礼义的实质内涵转变,不再将外显化的仪式视为礼,而是将礼的内在精神属性作为礼。这个礼的精神属性到底是什么?为何会出现这种对礼的内涵的新的思想解释?《礼记·礼运》中有详细阐明:“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己。”①这些仪式并非后人向隅虚构,沈文倬和杨向奎先生都征引文献,对比参照,证明其并非伪造。见沈文倬《略论礼典的实行和〈仪礼〉书本的撰作》,载《文史》第十五、十六辑;杨向奎《宗周社会与礼乐文明》,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礼的社会构建作用,体现在个人与家庭、家庭与邻里、邻里与城郭(社区)、社区与国家之间的和谐关系方面,就像费孝通在《乡土中国》里论述的“乡土性”那样,在“差序格局”下,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君臣之间的关系像水圈的涟漪,一圈一圈地由个人这个中心传导出去,最终汇聚成为大大小小的社会圈层网络。其中礼仪是良好的个人形象及和谐社会关系的结果,在礼文化的“涟漪式”传导过程中,礼充当的是社交纽带作用。儒家的这种对礼义的阐释后来演变成为家国文化,“有家才有国”正是这种社会关系圈层推导的文化理念结果,这与西方“团体格局”意识下的国家文化截然不同。②胡平江:《分与合:血缘、利益与宗族治理——国家不在场背景下宗族共同体的自我调节之道》,华中师范大学2017年博士学位论文,第18页。

在治国理政、伦理纲常上,孔子认为仁和义才是礼的根本,并强调德与礼并重。如:“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论语·为政》)“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孟子·梁惠王上》)这其实已表明,孔子所认为的礼包含道、德、仁、义四重释义。区别于周王朝礼制制度下的章节度数、车旗仪典,礼义更侧重于家庭伦常、政治秩序、亲疏之道所构成的社会伦理关系表述。

三、河洛礼乐文化的发扬:从礼乐制度到礼乐教化的衍化

对于统治者来说,不论是周朝的礼乐制度,还是汉武帝以后的儒家礼治文化,礼乐制度都发挥着其自身的政治效用和社会构建效用。“王者功成作乐,治定制礼。其功大者其乐备,其治辩者其礼具。”(《礼记·乐记》)③陆学凯:《〈礼记·乐记〉与先秦礼乐思想》,《北方论丛》2003年第2期,第128—130页。“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纷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词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礼记·曲礼上》)如上所阐释,把礼从祭祀的神坛请入国家与社会制度的构建之中,建立政治等级秩序与长幼尊卑的伦理纲常规则,并确定礼的社会用处,将礼塑造成为无所不包、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人道典章,是统治者刻意维护社会稳定与国家长治久安的基本治理手段(只限于无暴民之乱时期)。

礼乐制度向礼乐教化衍化阶段,礼乐文化发挥的文娱、道德教化效用也不容小觑。狭义理解,礼、乐与教化存在内在联系,是教化的不同功能体现。礼是“序”与“和”的条件,而乐的作用在于强调“同”。《礼记·乐记》从礼与乐的社会建构功能分属立论,“乐者为同,礼者为异;乐主同,礼主敬;同相亲,异相敬……乐出于内,礼出于外”,以此可看出,礼是创造秩序的前提,乐源于人内心的共同点。“序”与“同”合二为一是谓“和”,“和”的观念是人与自我、上与下、内在与外在的认同和统一。其次,礼和乐对人的道德修养与社会规范的教化功能,从《礼记·经解》中也可看出一二,“凡三王教世子必以礼乐。乐,所以修内也;礼,所以修外也。礼乐交错于中,发形于外,是故其成也怿,恭敬而温文”④朱光潜:《乐的精神与礼的精神——儒家思想系统的基础》,赵利民编《二十世纪儒学研究大系:儒家文艺思想研究》,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116、117页。。对人的道德品质的塑造,礼所代表的内涵在这里是“恭敬”“温文尔雅”,乐所起的作用是“修内”“修内而易良”,这与《周礼·地官司徒》中对礼乐教化作用的阐释可以相互印证。行为品格倾向的善、敬、让、亲、和、温、良当然是礼教的结果,而乐的作用是隐形的、是调和的,此谓“乐和民声”。《后汉书·卓茂传》记载:“律设大法,礼顺人情,乐和心声。”如此,对儒者来说,律是基于人性之恶的法度约束,礼是源于人性至善的道德情操,乐是有感于人心的生命情感共鸣。以此看来,礼乐教育对人们的心理调和、德行改善、人格培育都具有不可磨灭的作用。

四、河洛礼乐文化的外域影响

河洛礼乐文化对外传播主要分为三个时期,分别是秦汉时期、魏晋时期、隋唐时期,其对外域民族的影响主要是东亚儒家文化圈内的朝鲜半岛与日本列岛。

秦汉时期。朝鲜半岛受到黄河流域河洛礼乐文化影响,使朝鲜半岛政治体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通志·都邑略》“夷都”记载:“朝鲜,都王险……移都于平壤城,曰汉城,号为三京……王险城亦曰长安城,东西六里。”《史记》则云卫满聚“故燕、齐亡命者王之”①司马迁撰,裴骃集解,司马贞索隐,张守节正义:《史记》 卷一百一十五《朝鲜列传》,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2988 页。。汉朝司马迁在此的记载,很明显说出了当时朝鲜是杂糅了逃秦的华北、山东当地土著居民构成。文中卫满是亡燕的流民,逃汉之后聚党千余人仿照长安城“东西六里”的规模建造了都城。由此可见汉承秦制背景下,昔日逃秦燕人已将都城制度传入朝鲜半岛。其次是黄河流域政治制度中的官制也渐次传入朝鲜半岛。《朝鲜列传》卷一百一十五记载:“卫满收燕丹散乱辽间亡民,聚拢海东,后又诱汉亡人滋多,汉人入朝,戎狄皆称相,因不知官纪尔。”由此可知,文中“官纪”应该就是指官称,或者说官员制度,后《索隐述赞》记:“卫满燕人,朝鲜是王。戎狄众反,王险置都,引汉人作相,驭统戎狄。”文中“相”,应是宰相,可见卫满武力占据朝鲜并建城之后,虽称王,但是仍面对当地土著的威胁,所以才引用逃汉流民做宰相以管束、教化当地土著,巩固自身统治。这反映了礼乐制度下的封建政权官僚体制已经有一些内容传入朝鲜,构成了朝鲜半岛政权的基本框架。

秦虽一世而亡,但影响力深远。《史记》记载:“徐巿(福)上书秦皇,寻丹访仙,言蓬莱、方丈、瀛洲,有仙人居之。请童男童女于东海,求仙采药,得长生。”②司马迁撰,裴骃集解,司马贞索隐,张守节正义:《史记》 卷六《秦始皇本纪》,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247 页。至今,日本和歌山县仍保留有徐福(市)墓碑,且镌刻“秦徐福(市)之墓”。③张声振:《中日关系史》,吉林文史出版社1996年,第9页。礼乐文化在此时期是否已经传入日本虽未可知,但可以确定的是在秦代,日本与中国的海上交通线已打通。魏晋时期,洛都的中央王朝与朝鲜半岛有“朝贡”往来,互通商贸,彼时是新罗王朝当政,新罗在典章制度上仿效北魏,积极从河洛文化之中吸取先进文明成果,包括礼乐器具、经史书籍、阴阳五行学说、占卜、丧娶之礼等。朝鲜北部的高句丽部族也仿效中原秦汉体制,开设“太学”,传授儒家经典。朝鲜中部的百济亦仿效高句丽,将儒学、礼制引入国内。1929年发掘的百济武宁王陵出土的方格规矩神兽文青铜镜,是典型的仿效河洛祭祀礼器所制。这成为中原礼乐文化在魏晋时期传入朝鲜半岛的有力鉴证。另一方面,高句丽、百济、新罗在与中原互通经贸、文化的同时,也与近海相隔的日本往来密切,成为汉文化东传日本的桥梁。直至隋唐,河洛地区的天文、历法、阴阳卜术、儒道佛思想、音乐、服饰、医学等相继传入新罗,后传入日本。日本圣德太子执政时(公元603年),圣德太子依据儒学精神制定了冠位十二阶,并于次年颁布《十七条宪法》,将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代表礼乐文化伦理纲常秩序的等级关系活用于社会政治生活中,举行祭孔仪式,宣扬儒学。盛唐时期,《周易》《尚书》《礼记》《孝经》等宣扬礼乐文化的儒家经典,与百科数术等杂学随新罗与日本派遣的遣唐留学生(僧)回流本国,对中国、朝鲜半岛、日本社会发展的繁荣昌盛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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