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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之道的自然契合”:易学视野下的元代散曲研究
——以元曲四大家为例

2022-03-17任聪颖

玉林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关汉卿散曲中华书局

孙 艳,任聪颖

(呼和浩特民族学院 文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51;太原学院 文旅系 山西 太原 030012)

从哲学的角度看,《周易》系统地阐述了先民对造化生成万物起源的理解与认知。《周易·系辞》中言,“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①周振甫:《周易译注》,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256页。,即说明“易”之产生是基于自然,取法自然。“易”以卦象模拟天地万物发展变化的情状,以自然之象体现自然之道。在“易”中,“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②周振甫:《周易译注》,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257页。的“变易”思想贯穿终始。六十四卦中的每一卦,都以原始、朴素、“简易”却又变化莫测、奥妙无穷的卦象,蕴含着深邃、“不易”的自然之道。

将“易”之规律应用到文学领域,亦与文学发展规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属于自然之道的自然契合。有元一代,最为兴盛的文学样式莫过于曲。曲之最领风骚之处在于本色自然。王国维有云:“元曲之佳处何在?一言以蔽之,曰:自然而已矣。”③王国维:《宋元戏曲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98页。而散曲返璞归真的本色自然,则最能体现“易”之自然之道。本文以元曲四大家关汉卿、白朴、马致远、郑光祖为例,试从易学角度来观照、分析元代散曲的发展进程。

困卦为坎下兑上。从卦象来看下卦为坎,坎为水。上卦为兑,兑为泽。水在泽下有枯竭之象,而泽中无水则困。且下卦为坎,有险陷之象。上卦为兑,有毁折之象,又有说之象。遇险有困穷之危,如何处困而能说能亨,是困卦要解决的问题。困而能贞,处险能说,才能脱困而亨。

从文学发展的自身规律来看,词这种文学样式从内容到形式在宋末元初已臻极致。内容上,词的题材范围和表现手法几近无所不包,后继者难有突破。形式上,词从流行传唱之作日渐雅化成为文人案头文字,处于文体困境当中。从文人自身来看,元代科举考试长期停滞。这对习惯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文人来说,不啻一种灭顶之灾。

有着“曲状元”之称的马致远,青年时期意气风发,颇有立功扬名之志。然而现实无情,纵有一身才华,仕进无门,只落得沉沦下僚,空有经纶满腹,无人赏识提携。其胸中郁悒不平之气,在散曲作品中多有表达。如〔南吕·金字经〕:

絮飞飘白雪,鲊香荷叶风。且向江头作钓翁。穷,男儿未济中。风波梦,一场幻化中。

担头担明月,斧磨石上苔。且做樵夫隐去来。柴,买臣安在哉。空岩外,老了栋梁材。

夜来西风里,九天雕鹗飞。困煞中原一布衣。悲,故人知未知。登楼意,恨无上天梯。①隋树森:《全元散曲》,中华书局2018版,第268页。

烟波钓叟、山间野樵本是世外隐逸的象征,忘怀世情,超然物外,而在马致远的笔下则多了些被动和无奈。心里希求的是功名富贵,用世济物,渴望如朱买臣一般先穷后达,扬眉于当时,显名于后世,然而半生潦倒,“困煞中原一布衣”的境遇终究难解。悲的是“老了栋梁材”,恨的是终无“上天梯”,再回想往昔飞扬慷慨的凌云志,不过是一场令人唏嘘的“风波梦”。名利场中蹉跎半生,惊回首才发现昨非今是,顿觉不如抽身而去,回归田园。

他还仿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之意,作〔南吕·四块玉〕以述恬退之志。“本是个懒散人,又无甚经济才”②隋树森:《全元散曲》,中华书局2018版,第263页。,看似轻描淡写的叙述,却是心中愤极痛极之反语。说得越轻松,则越见出其内心之沉重压抑。有志济世逢路阻,无奈还乡徒叹惋,这一困境又如何得解?

复卦为震下坤上。从卦象来看下卦为震,震为雷。上卦为坤,坤为地。雷在地中,为一阳复生之象。复卦初爻为阳爻,二、三、四、五、上爻为阴爻。阳气虽生而弱,其势缓缓上升。阴气虽盛,但物极必反。经过一番此消彼长的过程,阳终夬阴。

曲之出现是一种新变。元代多民族大融合,原北方各民族的胡乐与中原地区的汉乐交融,相互吸收相互融合,产生了别具特色的新乐。加之原本配乐演唱的词日渐成为文人案头的雅文学,无法适应新的变化,因此曲这种文学新样式的出现是一种必然,此则“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③王国维:《宋元戏曲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页。之谓也。

元初科举考试废弛,文人失去了仕进的途径,没有了安身立命的依托。原本的精英骄子,一下子堕入烟火凡尘,心里多少的不甘、不平、不忿、不满都流露于笔端,倾泻于曲中:

〔梁州〕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分茶攧竹,打马藏阄,通五音六律滑熟。……你道我老也,暂休。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更玲珑又剔透。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游州。④隋树森:《全元散曲》,中华书局2018版,第193页。

从内容上看,关汉卿刻意塑造了自己所谓的“浪子”形象,而其实放浪形骸、玩世不恭的表象下是遮掩不住的牢骚满腹、愤世嫉俗。从形式上看,曲俚俗多口语。去雅就俗、以俗抗雅是一种特定时期的特殊表达方式,表现对社会现实的不满与抗争:明知无法改变现状,却还是选择抗争;即使志不获骋,心里依然认真执着,有所坚持,始终“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⑤隋树森:《全元散曲》,中华书局2018版,第194页。。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关氏那些关于相思爱恋的曲子。男女爱情一直是文人乐此不疲的题材,也是市井里巷恒久不变的话题。但在传统社会,不顾一切地追求爱情,直接大胆的倾诉表达,都会招来严苛的指责,会严重影响到前途命运。即使是代拟闺音之作,也最好是含蓄典雅,符合礼教的要求,过于直白露骨的渲染描写是极不可取的。在关汉卿笔下,那些刻骨相思、幽期密约无不描写得直白大胆,坦率真切,将原本不敢、不能直截了当描写的男女之情坦露出来,大肆渲染,津津乐道,正是其对社会现实的一种含蓄委婉、曲折隐晦的反抗:

鬟雾鬓胜堆鸦,浅露金莲簌绛纱,不比等闲墙外花。骂你个俏冤家,一半儿难当一半儿耍。

碧纱窗外静无人,跪在床前忙要亲,骂了个负心回转身。虽是我话儿嗔。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银台灯灭篆烟残,独入罗帏淹泪眼,乍孤眠好教人情兴懒。薄设设被儿单。一半儿温和一半儿寒。

多情多绪小冤家,迤逗得人来憔悴煞,说来的话先瞒过咱。怎知他。一半儿真实一半儿假。①隋树森:《全元散曲》,中华书局2018版,第176页。

曲词题为“题情”,描写热恋中情人约会之情形,浅显通俗,显豁直露,真切直白,本色自然。在元初特定的社会环境下,文人们没有了稳定的仕进之途,习以为常的社会秩序被打乱,精英阶层被边缘化。为生计“屈尊”,沦落底层,这对于“四民”之首的读书人来说是一种重创。关汉卿这种“刻意为之”的创作,是其在重创之下的一种回应与坚守。

关汉卿散曲之风格主要是本色自然,这种“自然”去文饰,弃浮华,不矫情,不做作,其创作刚好体现出复卦回环往复之特点:寒暑易节,春秋代序,造化盈缩有期,申张与退避皆应因时而宜,纵世路艰难坎坷,亦要于千回百转中守护希望,守望未来。

遁卦为艮下乾上。下卦为艮,艮为山,上卦为乾,乾为天,卦象为天下有山。遁卦初爻、二爻为阴爻,三、四、五、上爻为阳爻。阴气浸长,其势渐增。阳气此时虽看似强盛,但其势渐退。君子知几,见微知著,在阴气已盛未盛之际,即知远小人,离污浊。在阴长阳消的过程中,退而守己,洁身自好,不随波逐流,不同流合污,不违本心,“遁世无闷”②周振甫:《周易译注》,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5页。。当然,对于传统社会的大多数隐逸者而言,主动选择“遁”者少,更多的时候“遁”是一种被迫之举,看似洒脱,实则无奈。“遁世”容易,“无闷”却是一个长长的需要自我调适、自我消解、自我超脱的过程:

意马收,心猿锁。跳出红尘恶风波,槐阴午梦谁惊破。离了利名场,钻入安乐窝,闲快活。

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甚么。③隋树森:《全元散曲》,中华书局2018版,第177—178页。

这两首〔南吕·四块玉〕题为“闲适”,但关汉卿的心里并没有真正感到闲适。红尘中浮沉半生,人情的冷暖见识了太多。眼见得现实中黑白颠倒、善恶不分,不由得心灰意冷,才想着抽身退却这污浊的“利名场”,寄情于“南亩”“东山”间。但“贤的是他,愚的是我”,这个结还是在心中耿耿不忘。

只有当其放开心胸、放下芥蒂,看淡一己得失、看淡世俗功利,弃小我,忘荣辱,真正融入市井生活中,其人生之境界才随之别开生面,豁然开朗。“富贵那能长富贵。日盈昃月满亏蚀。地下东南。天高西北。天地尚无完体。”④隋树森:《全元散曲》,中华书局2018版,第211页。“展放愁眉。休争闲气。今日容颜。老如昨日。古往今来。恁须尽知。贤的愚的。贫的和富的。”⑤隋树森:《全元散曲》,中华书局2018版,第212页。日中则昃,月满则亏,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日月天地皆非完满,更何况一介渺小之个体。将个体生命放置到无垠宇宙,在无尽的时空轮转中,任多少贤愚贫富,终不过微尘一瞬。一己生命尚微不足道,又遑论得失荣辱。至此,关汉卿内心的自我调适方始完成,一腔悲愤尽皆释怀。

与关汉卿之被动而“遁”相比,白朴之“遁”属于较为主动。白朴幼逢世变,早失祜恃,颠沛流离之中备尝丧乱之苦,长成后以金遗民自视,屡经荐举却终生不涉仕途。其曲常抒湖光山色之美,江湖隐逸之乐,却也难掩心中深藏的一点忧思:

知荣知辱牢缄口,谁是谁非暗点头。诗书丛里且淹留。闲袖手,贫煞也风流。

……

张良辞汉全身计,范蠡归湖远害机。乐山乐水总相宜。君细推,今古几人知。⑥隋树森:《全元散曲》,中华书局2018版,第218—219页。

荣辱是非并非悉数忘怀,而是心里明了,口不多言。袖手世事,诗书为伴,原只为全身远害,明哲保身。于好山好水中徜徉身心、怡情养性,本为乐事,却终究是腹中才学无处施,空耗岁月,只能以“无用人”来自嘲,且尽今朝酒,莫想他日事。此中意亦如白朴在另一首〔双调·沉醉东风〕《渔夫》中所言:“黄芦岸白苹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①隋树森:《全元散曲》,中华书局2018版,第225页。黄芦白苹,绿杨红蓼,白鹭沙鸥,烟波钓叟,好一幅静动相宜的秋江美景图,好一个“傲杀人间万户侯”的世外高人,却被机锋暗藏的“不识字”透露出玄机:识字则忧患始,若不识字或许便可无忧患之心,便可不受世事纷扰,便做个自在的遁世逍遥之人。

在四家中,郑光祖传世的散曲较少,个中情思亦有如关、白、马三家作品常道者,即对时光易逝的感怀。这或可理解为一种对自我命运的纠结:光阴如白驹过隙,忽忽而逝,少而壮,壮而老,想过不辜负生命,不辜负岁月,有所作为,然而生不逢时,有心无力,到最后只落得虚度时光,蹉跎终老。

乌兔相催,日月走东西。人生别离,白发故人稀。不停闲岁月疾,光阴似驹过隙。君莫痴,休争名利。幸有几杯,且不如花前醉。②隋树森:《全元散曲》,中华书局2018版,第212页。

——关汉卿〔双调·乔牌儿〕

岁华如流水,消磨尽,自古豪杰。盖世功名总是空,方信花开易谢,始知人生多别。忆故园,漫叹嗟。旧游池馆,翻做了狐踪兔穴。休痴休呆,蜗角蝇头,名亲共利切。富贵似花上蝶,春宵梦说。③隋树森:《全元散曲》,中华书局2018版,第233页。

——白朴〔双调·乔木查〕

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④隋树森:《全元散曲》,中华书局2018版,第304页。

——马致远〔双调·夜行船〕

遁既遁矣,心底虽然时不时泛起些不甘不平的波澜,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渔樵为友,诗酒为伴,想想古来圣贤豪杰至今安在,任他盖世英雄在历史风烟中也不过转瞬即逝,又何况自己这微不足道的悲喜得失?时光消磨尽曾经的万丈雄心,也消磨尽曾经的牢骚满腹,愤愤不平。那些蜗角名、蝇头利,终究成空,且酌一杯花间酒,以乐天知命、放旷达观的人生态度,随心适意地度过余生便好。

“遁而亨也。刚当位而应,与时行也。”⑤周振甫:《周易译注》,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117页。在阴气浸长之时,君子知几,与时偕行。九五阳爻当位,又有六二阴爻相应。得中得正得位,六二阴柔可顺九五阳刚,似可不遁,然其时阴气浸长之势已成,君子贵知时,待时而动,随时而止,故当遁而遁则亨。适时退避,全身远害,这一种遁世法是传统社会很多文人在现实中碰壁之后的不二选择和归宿。从卦象上看,遁卦内卦为艮,艮为山,有止之意;外卦为乾,乾为天,可引申为朝堂之意。见朝堂而止步,亦可说明遁卦之意。内卦为止,心有所止,所止又是一个逐渐发展的过程。从不可不止的被动,到知止为上、以止为乐的主动,正是一个自我认识深化、飞跃的过程,“《遁》之时义大矣哉”⑥周振甫:《周易译注》,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117页。!

乾卦为乾下乾上。上下卦均为乾,乾为天。卦象为天,乃纯阳之卦。乾卦六爻均为阳爻,元气充盈,健行不止,体现的是刚健中正的君子之德与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初九之潜,隐忍待时。九二在田,崭露头角。九三乾乾,终日惕惕。九四审时,反复考量。九五在天,正道直行。上九戒亢,进退随时,任江湖风波险恶,波诡云谲,世事无常变幻,前路莫测,我自不畏不惧,笑傲长空,砥砺前行。

面对困境,与一些消极颓废甚至堕落者相比,关汉卿的人生态度值得称扬。玩世不恭、放浪形骸的表象下,隐藏着认真执着、坚贞不屈的人生态度。他的任性放达、狂傲不羁实则体现出对生命的尊重和对生活的挚爱,对自由的强烈向往和对理想的不懈追求。之所以如此毫无顾忌、不顾一切地激愤表达自己对现实黑暗的不平不满,正是因为在心底他始终是一个勇于正道直行、胸怀坦荡的志士。他以一粒响当当的“铜豌豆”自喻,正是在举世无所适从、进退无据的困境中,活出了真我的风采和价值。

而像晚年看淡功名,寄情田园的马致远,其对人生之感悟亦符合乾健之道。乾卦上九爻辞为亢龙有悔。阳极则亢,过亢则悔,日中则昃,月满则亏,事过度则必有悔。故君子知悔之道,随时进退,当行则行,当止则止,戒亢免悔,无亢则无悔,才得亢龙有悔之道。马致远早年致力功名,力求显达,然仕途失意,沦落下僚,郁结于心,经久难解。以乾卦之道观之,则求之愈急切,愈有过亢之虞。好在其最终醒悟,退守田园,远离名缰利锁,还自己一片湛然天地。“西村日长人事少。一个新蝉噪。恰待葵花开。又早蜂儿闹。高枕上梦随蝶去了。”“东篱本是风月主。晚节园林趣。一枕葫芦架。几行垂杨树。是搭儿快活闲住处。”①隋树森:《全元散曲》,中华书局2018版,第274页。这是马致远摆脱污浊名利场返归自然之后由衷而发的感喟。没有繁杂的是非纷争,大可一夜好眠,睡到日上三竿。蝉噪蜂闹葵花开,还有垂杨葫芦架,这种惬意悠闲的田园生活或许才是他最好的归宿。“东篱本是风月主,晚节园林趣”,马致远终于找到了他人生的意义所在,完成了对自我价值的体认和超越。

郑光祖传世的散曲中除却写闺阁情事、相思离别,另有三首〔正宫·塞鸿秋〕:

门前五柳侵江路。庄儿紧靠白苹渡。除彭泽县令无心做。渊明老子达时务。频将浊酒沽。识破兴亡数。醉时节笑撚着黄花去。

雨余梨雪开香玉。风和柳线摇新绿。日融桃锦堆红树。烟迷苔色铺青褥。王维旧画图。杜甫新诗句。怎相逢不饮空归去。

金谷园那得三生富。铁门限枉作千年妒。汨罗江空把三闾污。北邙山谁是千钟禄。想应陶令杯。不到刘伶墓。怎相逢不饮空归去。②隋树森:《全元散曲》,中华书局2018版,第523—524页。

郑氏其人个性方直,不苟合取容,故以卑官微职终老。结合作品,可知其亦是宦海失意人,山林隐逸客。品行端方之人通常不谀世不媚俗,正道直行,宁折不弯,自强不息,九死不悔。而事实上无论是“困”境中的迷茫痛苦、左冲右突,“复”境中的上下求索、百转千折,“遁”境中的不忘初心、洁身自好,“乾”境中的奋发向上、积极进取,体现的都是“易”中刚健中正、自强不息的君子之德。“君子终日乾乾”③周振甫:《周易译注》,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256页。,不患名之不立、利之不得,而患德之不进、身之不修,生命不息,健行不已。

五、余论

由“困”而“复”回,由“困”而“遁”,处困而求变,以变来脱困,借“遁”而沉潜,借潜以蓄积。在不断探索、不断尝试之中寻求新出路,开拓新境界,四大家以其本色通俗、自然浑成的创作实践,充分展现出元代散曲发展进程中蕴含的不屈不挠、矢志向前的内在精神:即使山重水复,坎坷困顿,仍旧一路高歌,昂扬奋发。

元曲之崛起兴盛,是适应时代之需求而生,也是文学发展规律的必然,在以四大家为首的众多曲家的大力创作下,终至蔚为大观,盛极一时。至明清两代,主流文人尚雅,元曲因俗被讥,不入正统文人之眼,遂由绚烂归于平淡,亦合“易”之物极必反、盛极而衰之理。然正因其不刻意求工,正因其“俗”,才成就了自然浑成的风格特色,才成其为“一代之文学”。无意自然而终成自然,才是最自然的自然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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