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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罗钢对王国维诗学的阐释与革新

2022-03-17黄英如

岳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文论王国维诗学

黄英如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6)

二十一世纪初,在当今跨文化语境下,关于“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的现象引发了激烈的讨论,从中西对话的角度认识与发展古代文论话语已成为热点。越来越多的学者尝试从开放与激活中实现传统的推陈出新,以促使古文论研究面向时代,面向世界,参与民族和人类新文化的建构[1]。王国维及其“境界说”理论,成为了讨论的中心之一。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一批接受苏式文艺理论训练的年轻学者撰写了大量有关的研究论著,集中阐发了《人间词话》与苏式文艺理论的一致性,并给予“境界说”很高的评价,认为其是中国古典文艺理论中最接近于现代文艺理论的概念[2]。“境界说”以其特有的古典性和现代性,成为中西文论对话的一个突破口,是研究文论话语转型炙手可热的话题。

近二十年来,与王国维及其“境界说”相关的论著接连发表,其中罗钢先生以扎实的文献功底、独特的文学眼光和横跨中西的学术思维,在王国维诗学研究中独树一帜。笔者从罗钢二十一世纪发表的十余篇论文出发,对其研究成果进行综述,从新的角度研究王国维诗学。罗钢认为,王国维对“意境”的阐释是其“境界说”的雏形,在《人间词话》中“境界”取代“意境”,并发展为一个相对完整的诗学体系。王国维提出的“意境”一词在一个世纪之后又被推崇为中华民族的“最高艺术审美理想”,成为当代文论讨论的热点之一。“境界说”“意境说”都属王国维诗学的主体部分,对其研究很有必要。

自2000 年起,罗钢发表的王国维相关论文共计17 篇,大致以2009—2010 年为时间节点,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8 篇,主要是对王国维“境界说”相关理论的阐释,此时罗钢对王国维诗学尚处于认识阶段。后期9 篇,其中8 篇是对王国维“境界说”理论的革新,从源头上追溯理论的来源,创新意识较强,另1 篇则是用王国维“境界说”作为范例去证实其他学术问题。

2017 年,罗钢将其学术成果集大成于著作《跨文化语境中的王国维诗学》中,学界对他独到的理论见地关注颇多,如童庆炳、孙仁歌等都对其有过或褒或贬的评价。2015 年,刘锋杰、赵言领发表论文《是“幻象”还是“真象”——以罗钢教授论“隔和不隔”为中心的商榷》,认为罗钢的理论立场较为偏颇;2018 年,潘海军撰写论文《理论的“幻象”:评罗钢〈跨文化语境中的王国维诗学〉》,直言罗钢的观点背离民族诗学传统;2018 年,纪建勋站在学科发展的角度,认为罗钢的“横向移植说”正是在对抗“谈西方而色变”的学术现状,其论文《王国维与比较文学——从罗钢新著〈传统的幻象:跨文化语境中的王国维诗学〉谈起》,给予了这场讨论新的思路。

1 研究前期:阐释阶段

罗钢对王国维诗学研究的前期主要分为阐释和在阐释中找到问题两个方面。在阐释过程中,罗钢阐述了王国维理论上的一些观点,提出应对其辨证看待。

2005 年,罗钢发表《王国维与泡尔生》一文,以中西比较的视野,阐述泡尔生对王国维早期思想的影响,并揭示王国维在接受和疏离叔本华哲学的过程中泡尔生所起的中介作用。由于泡尔生在后世的声名远不能与王国维早期接触过的其他几位西方哲学家如康德、叔本华、尼采等相比,这位曾经引导王国维进入哲学殿堂的思想家几乎被研究者完全遗忘了[3]。在这一背景之下,研究泡尔生对王国维的影响很有必要。此时,罗钢还没有对王国维理论本身产生质疑,更多的是追溯其理论来源。王国维理论的哲学思辨色彩大多源自西方,罗钢试图证实西方各类哲学思想对王国维世界观、文论观的影响。

2006 年,罗钢相继发表《眼睛的符号学取向——王国维“境界说”探源之一》《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王国维“境界说”探源之三》《七宝楼台,拆碎不成片断——王国维“有我之境、无我之境”说探源》三篇文章。此时,罗钢一方面在寻找王国维思想的西方哲学理论源头,另一方面开始带有问题意识,企图发现王国维思想中的理论误区。在《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一文中,罗钢对于王国维理论还未产生质疑,只是在“境界说”的起源上,聚焦了一些较为冷门的理论,如席勒的“游戏说”、谷鲁斯的“佯信说”“内模仿说”,并从这些理论中找寻了细读文本的新方法,对“境界说”作了新的诠释,这些观点与前面提到的《王国维与泡尔生》一文有相似之处。

在《眼睛的符号学取向》一文中,罗钢追溯了王国维“境界说”中“真景物”与“真感情”两个概念的西方思想渊源——叔本华的直观说与海甫定的情感心理学,证实西方的认识论美学是王国维建构“境界说”最主要的理论资源。同时,罗钢认为王国维企图以叔本华的“观我”说来沟通西方认识论和表现论美学,最终是不能成功的[4]。这表明他已经对王国维诗学的一些理论的逻辑思辨产生质疑,在《七宝楼台,拆碎不成片断》一文中质疑更甚。罗钢指出,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的“有我之境”“无我之境”“造境写境”“优美宏壮”分别是依据叔本华美学和席勒肇端的西方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美学而建构。西方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美学传统本身存在着深刻的矛盾,于是矛盾就反映在了王国维围绕着“有我之境”“无我之境”所建构的理论体系中,并最终导致这一理论体系解体。反观传统文论观中,王国维对于“有我之境”“无我之境”的表述,很多理论家是一贯认可的,影响着后人对“境”“有”“无”三者的理论理解和哲学阐释。罗钢为证明其理论内部逻辑的瓦解,从理论源头出发,指出“有我之境“是王国维为了其体系的完整性,不得不提出来的一个概念,一个德里达所谓的补充,一个为了体系的需要应运而生的策略性设计[5]。这一说法颠覆了传统文论观对于“有我之境”“无我之境”的理论把握,打破了“有”“无”二元对立的一般思维模式,提供了具有整体意识的研究路径。

2007—2010 年,罗钢发表了4 篇文章,其中有2 篇谈及王国维与常州词派的关系,分别是《历史与形而上学的歧途——王国维与常州词派之一》《“词之言长”——王国维与常州词派之二》。在具体内容上,前者强调王国维与常州词派在文学阐释上的差异,并引入了西方“阐释共同体”的概念来分析常州词派;后者主要阐释王国维“词之言长”的观点受常州词派的影响而形成。前者讲革新,后者讲继承,但根本均在强调王国维在接受西方哲学思潮和构建自身理论体系中所存在的问题和误区。王国维在实质上也无法跳脱源自于中国古代文学传统与常州词派的影响,历史上王国维是第一个自觉走出中国古代诗学“阐释共同体”,而进入另一个与之迥然有别的西方诗学“阐释共同体”的学者。在这一果断的跨越背后,人们也能发现在他的许多同时代知识分子身上同样反映出来的犹豫、动摇、矛盾,甚至是回归[6]。

2007—2008 年,罗钢前后发表论文《一个词的战争——重读王国维诗学中的“自然”》《王国维的“古雅说”与中西诗学传统》,分别从“自然”“古雅”两个概念出发,充分说明王国维在理论建构上运用了中西两种诗学传统的思想资源,并倾向于西化,中西对话不对等,从而导致王国维在跨文化阐释过程中的失误。如今,文论研究已然处于一个完全的跨文化视域之中,从发现、提出到适应,学界对跨文化视域的态度逐渐由非必要变成必要。由于跨文化语境研究文论的必要性,王国维的理论研究过程才更值得反思,特别是不能让西方思想在中国现代思想中的权威地位建立起来[7],从而导致“失语症”现象。“失语症”,广义的理解以曹顺庆为代表,他们认为中国现当代文化基本上是借用西方的一整套话语,长期处于文化表达、沟通和解读的“失语”状态。

2 研究后期:溯源与革新

罗钢的研究后期对“失语症”相关问题进行了研究与阐释。2009 年以来,他发表的7 篇文章,其主要意图均是在否定传统王国维诗学的过程中,反思人们自身在文论观上所患的“失语症”,而其中成因和结论各不相同。

2009—2011 年,从“意境说”的源头——德国美学传统与中国古代诗学传统出发,罗钢撰写了《意境说是德国美学的中国变体》《本与末——王国维“境界说”与中国古代诗学传统关系的再思考》两篇文章,来阐明王国维“意境说”理论本身建构与发展中的问题。学者蒋寅认为,近年“失语症”现象频出,已表明在这个问题上的确集中了学术界的某种焦虑[8]。蒋寅发现:“新时期开始后,西方学术思潮急剧涌入,各种理论体系因来不及消化,成为抽去历时性学术理路的一堆概念和命题堆积在我们面前。在这种情况下,理论界不是冷静地吸收,耐心地消化,而是急匆匆地忙于拼搭新的体系。”[8]可见,理论界对于西方文化的传入敏感且有所警惕,尽管在方式方法上作出了一些尝试,但结果却收效甚微。

2012—2015 年,罗钢撰写文章《学说的神话——评“中国古代意境说”》《“被发明的传统”——〈人间词话〉是如何成为国学经典的》《影响的神话——关于“田冈岭云文论对王国维‘意境说’的影响”之辨析》。罗钢认为,从王国维理论产生开始,加之后来朱光潜、宗白华、李泽厚等一大批学者的相继阐释,中西文化倾向所产生的文论观却恰恰成为经典,“意境说”成为“学科的神话”“影响的神话”“被发明的传统”。在追溯学说经典化的过程中,罗钢推翻经典,引导人们重新认识“意境说”与文论话语的经典化,最终目的就是不能让人们埋葬了自己民族的诗学传统与审美理想[2]。罗钢的观点较为新颖,将或多或少地动摇人们对《人间词话》以及“意境”概念的一般认识,为古代文论话语的研究寻求新的解释与出路。

2013 年,罗钢从中西比较视域出发,用对位阅读的方法,撰写文章《暗夜里的猫并非都是灰色的——关于“情景交融”与“主客观统一”的一种对位阅读》《“把中国的还给中国”——“隔与不隔”与“赋、比、兴”的一种对位阅读》。在这两篇文章中,罗钢枚举了很多中西文论与哲学中的基本概念,他认为这些概念的真正内涵均被压抑,而人们关注的则是概念间表象的相似性。罗钢指出,若简单地将概念进行对位的互释,或许会导致研究者不仅未能意识到王国维诗学内部存在的这种断裂,把“意境说”看作中西美学的某种融合,而且进一步用image 等西方的诗学范畴来阐释和重构中国古代诗学,并称之为对中国古代诗学的“现代阐释”,造成对传统诗学的某些最重要的精神和价值的遮蔽和压抑[9]。与之相应的,当代学者应当使被遮蔽和压抑的历史与思想重新呈现出来,正如朱自清说的“把中国的还给中国”,这是中西比较视野所需要回归的精神境界,也是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化这一命题研究最后的理想乡。

3 作为典型的他者:从成果谈益处

人们在了解罗钢关于王国维及其理论问题的种种观点时,其他学者的观点同样不容忽视。2018 年,罗钢发表文章《关于“意境说”的若干问题》,是对有关“意境说”当代阐释的学术视野的拓展。对于学者彭锋和肖鹰对他观点的商榷和批评,罗钢进行反思后对其作出回应。彭锋将“现代意境说”划分为“正统说”“西来说”“突变说”“渐变说”(后二者属于演化说)。在彭锋的划分之中,罗钢的一系列观点属于“西来说”,这也与前文所阐述的内容一致。在文章中,罗钢详细举例并反驳了彭锋所枚举或倡导的其他三种学说,并回证了他在之前提及的“自我的他者化”问题。罗钢指出,“意境说”的学说权威根据“作为典型的他者”而构建,使得当代文论话语中某些自我主体缺失。当代文论话语应接纳与吸收其他关于“意境说”本身的理论,才能对其进行最全面的把握。

二十一世纪以来,罗钢对王国维的理论,特别是“意境说”观点从一而终、稳步前行,他系统地梳理了“意境说”的产生与经典化的过程,对中国传统文论话语的权威做出了挑战,并取得了一定的实质性的成果。罗钢从新的思路去分析传统文论中的流派与观点,尽管理论本身所处的时代环境不尽相同,但在某个逻辑基点下,中西理论之间往往存在一定的互释性,能够达到对话甚至互释的效果,而对话本身也是传统文论话语革新必经的一环。同时,学术基础不够牢固的新一代学子与初出茅庐的学生,却需要对该观点、方式保持充分的警醒。缺乏学术视野与理论把握,就很难对已经产生的经典进行反驳与批判。

彭锋认为,现代意境理论的主体思想来源于中国传统美学,由于吸收了西方现代美学的某些思想和方法,现代意境理论较传统意境理论显得更加清晰,更有条理和体系化[10]。从根本上来说,纵使王国维思想受到了西方近代哲学和美学体系的影响,但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也始终贯穿于他的论著中,有关传统思想与王国维理论之间联系的论文更不胜枚举。故而,在研究过程中不能够被自我理论认知遮蔽,而否认一切后来的理论与观点。

当今,学界仍面临“失语症”问题,不仅受“作为典型的他者”的影响,对传统文论概念的把握不够准确和彻底,更没有与时代进程相一致的文论步调。在未来的几十年里,文论的大环境仍有可能会面对类似问题,但一味地摈弃或继承、一味地逃避或全盘接受西方,都会使当代文论面临真正的失语困境。逃脱流弊要善假于古文论之手,如陈伯海所言,历史在持续演进之中,时代的需求日益更新,古文论作为独特而丰富的传统资源,其意义将不断得到新的阐发,并不断被重新整合到人类文明的最新形态和趋向里去,故而古文论的现代转换也是未有竟期的[1]。对西文论保持清晰的认知与接纳的态度,能使那些“老生常谈”的概念背后的真实不被固有的、陈旧的态度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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