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资本主义的现实危机
——以南希·弗雷泽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为视角
2022-03-17沈画画干成俊
沈画画 干成俊
(安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2008年金融危机席卷全球后,新自由主义在当今世界的有效性受到怀疑,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的批判维度再次得到西方左翼学者的肯定。南希·弗雷泽意识到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所提出的批判理论无法穷尽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为此,弗雷泽与德国新一代批判理论家耶吉合作推出《资本主义:批判理论的对话》[1],对当代资本主义进行深刻的批判反思。本文尝试对弗雷泽的资本主义批判进行梳理,站在马克思的理论立场对其批判理论进行再思考。
一、重新认识:资本主义核心特征的转变
当今资本主义正处于动荡时期,既定的确定性正在崩溃,金融危机、生态危机、社会危机此起彼伏,很少有人能获得稳定的生活和幸福的满足感,资本主义如何发展成为全世界共同探讨的问题。多重危机的出现让弗雷泽意识到,这些危机的同时出现并非巧合,它标志着我们社会秩序中的某种东西从根本上腐朽了。因此,我们必须要回到资本主义本身,需要知道在今天谈论资本主义到底意味着什么?如何最好地理论化它?弗雷泽反对简单地回到政治经济学的批判,她认为需要结合女权主义、后结构主义、后殖民主义思想,以使得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更加层次化、立体化。这并不是单纯地远离经济,而是采取更广泛的角度重新思考经济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作用。
批判资本主义、找寻资本主义的危机所在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先说明资本主义的核心特征。没把握核心特征,怎么能说明目前的危机是资本主义危机,又怎么能声称人们所遭受的不幸福源于资本主义。在“正统的”马克思理论中,资本主义有四个核心特征:生产资料私有制、自由的劳动力市场、资本积累、市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作用。弗雷泽不同于以往的“正统”理论,她尝试对这些理论进行“去正统化”,找到核心特征背后的先决条件,思考这四个核心特征是如何成为可能的。马克思在生产领域探索资本主义的秘密,而弗雷泽则想找到那个使生产成为可能的根本条件。她力图从资本主义的本身出发,全面探索资本主义的奥秘,回答时代所带来的问题。
资本主义核心特征的第一点,是那些拥有生产资料作为私有财产的人与那些只拥有劳动力的人之间的社会分化。生产资料私有制产生了所有者和生产者之间的阶级划分,这种分化导致了社会分裂。资本主义产生之前,大多数人可以不通过劳动市场就获得生活和生产资料;资本主义出现后,那些只拥有劳动力的人与他们的生活和生产资料分离,不再拥有公共资源使用权。这使得大多数人必须通过劳动力市场才能获取工作来维持他们的生计,这在历史上是一个非自然和离奇的状态。
这种状态导致了资本主义的第二个核心特征,即资本主义依赖于自由劳动力市场。资本主义将自由劳动制度化,工人是自由和平等的,自由劳动力市场是资本主义的构成部分,自由和平等的规范理想在实际制度中占有一席之地。它们不仅仅是一个遮蔽的装饰,在某种程度上,它们是客观的和存在的。没有合法自由和独立的承包商,资本主义劳动力市场是行不通的。即使这些理想在劳动力市场上完全被破坏,情况也是如此。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生动地指出了这个事实:在资本主义社会里,资本家只占有生产资料和劳动产品,并不占有劳动者的人身,劳动者在形式上是自由的。但是,“这里所说的自由,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工人是自由人,能够把自己的劳动力当做自己的商品来支配,另一方面,他没有别的商品可以出卖,自由得一无所有,没有任何实现自己的劳动力所必需的东西”[2]197。工人为了维持生计以及抚养小孩,他们不得不屈服于劳动力市场,工人从本质上看仍然一无所有。因此,资本主义对于自由和平等的解释是浅薄的,工人作为一个自由人的观点并非全部内涵。
接下来是资本主义第三特征,也是它的决定性特征,即资本发展的内在动力是资本积累。资本积累是资本主义所独有的,所有的资本家都必须进行资本扩张,不扩张就会沦为竞争对手的猎物。资本自身就存在着无休止的自我扩张的驱动力,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控制着一切,人只是资本的棋子,资本控制着人最终得到它所需要的一切。
这引出了资本主义的第四个特征,即市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占据核心地位。在资本主义社会,市场提供人们日常所需,但资本主义与市场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两者虽有交织,但又不完全相同。弗雷泽认为,资本积累是通过对工人的剥削实现的,这告诉我们,问题的关键就是市场与资本主义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没有资本主义,市场是否仍然存在?要解决这个问题可以考察消费品市场,它以工资或收入的形式向个人提供谋生手段和商品,没有财产的工人通过出售他们的劳动能力来获得生活必需品。随着时间的推移,趋势是将谋生手段转变为商品,只能通过金钱购买。但直到今天,仍然有很多人没被纳入这种消费方式,即使在资本主义中心地带,许多人也发现有必要进行各种类型的实物交易,包括易货交易、非正规的互惠和互助。弗雷泽认为市场化在资本主义社会并不普遍,市场化与非市场化并存。这并不是偶然,而是资本主义基因中内置的一个特征。事实上,资本主义社会中,市场化与非市场化之间的关系并不仅仅是共存,而是相互依赖。市场本身的存在依赖于非市场化的社会关系,这种关系为市场的存在提供了背景条件。
资本主义市场有两种独特功能:生产性投入的分配和社会剩余的分配。生产性投入也就是生产要素的投入,资本主义不仅利用市场配置劳动力,同时也配置信贷、原材料、能源等,资本主义试图将所有主要的直接生产实现市场化。而社会剩余的分配是资本主义最重要和最反常的特点,它把最重要的人类问题交给了市场力量。这与资本的第三个核心特征密切相关,即资本固有的自我扩张力,“资本将自身建构成历史的主体,取代使其成为现实的人,并将人变成它的奴隶”[3]78。这就将基本问题交给一个非个人机制,以实现资本的最大自我扩张。
上述四个资本主义核心特征听起来十分“正统”,属于马克思的传统理论。但弗雷泽认为,资本主义不仅仅是经济,不能把资本主义简化为经济制度。资本主义的概念应该涵盖社会多个领域,经济是一个重要和核心的领域,但并不是唯一的领域。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前景”需要“非经济背景”。要清楚地认识资本主义就必须对资本主义进行“去正统化”。马克思本人在《资本论》第一卷末尾提出了类似的问题,如“资本是如何构成的?”[2]707-709“生产资料私有制是如何产生的?生产者又是如何与它分离的?”[2]720-724在《资本论》的前几章,马克思已经从可能的背景条件抽象地揭示了资本主义的经济逻辑。弗雷泽明确提出,在《资本论》第一卷中存在着一种从“剥削”前景到“征用”背景的转变。工人工作的劳动时间包括必要劳动时间和剩余劳动时间,资本家采取工资的形式支付工人的必要劳动时间,而剩余劳动时间则被占用,从而实现资本的增值,这是资本家在进行合法的剥削。相比于剥削,弗雷泽更加关注征用这一概念。资本家蔑视法律,公开采用粗暴的方式进行掠夺,征用比剥削更为根本,征用是资本积累的前提。正是马克思的这种“前景—背景”式转变,让我们看到了资本所遮蔽的真相。因此,弗雷泽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前景也需要通过非经济背景来揭示,这样才能探寻资本主义的本质,她反对所谓“正统马克思主义者”所坚持的经济一元论。
如果说马克思的“剥削”转向“征用”依然存在于经济这个前景中,那么当代资本主义所遭遇的各种危机就必须追寻到非经济的背景,在这些非经济的背景中,弗雷泽找到了资本主义的核心特征所在,制定了新标准去界定资本主义。作为一名女权主义者,弗雷泽最先关注的背景维度是涉及女性权益的再生产领域,她找到了经济前景之下的第一个背景条件,即资本主义社会中商品生产与社会再生产的分离。在资本主义社会,大部分“照料”和“情感关怀”活动是在家庭、社区和大量公共机构等市场之外的地方进行,且是无工资劳动。然而,社会再生产活动对于工资劳动的存在、剩余价值的积累以及资本主义本身的运作是绝对必要的,它有助于维持社会联系,促进社会成员之间的团结。与早期社会不同,资本主义在社会再生产和商品生产之间产生分裂,这种分裂是彻底性别化的,社会再生产与女性有关,商品生产与男性相关。“生产性”的工资劳动和“再生产性”的无酬劳动造成了资本主义女性的从属地位,再生产劳动的社会重要性被掩盖了,从事再生产劳动的人从属于拥有劳动报酬的人。现在,资本主义国家公共供给的消减,使得女性大规模地从事社会再生产劳动,这导致性别对立进一步加深,社会再生产成为资本主义危机的主要爆发点。
在关注了再生产领域之后,弗雷泽又来到了生态领域,找到了资本主义经济前景背后的第二个影响因素,即经济与自然的分离。她认为,资本正在对自然进行吞并。现如今,自然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不仅要为资本主义提供生产的原始材料,同时也要吸收其生产中产生的废弃物。资本将自然视为一种免费的、可以无限补给的资源,资本家们随时随地地征用它,就像马克思所说:“只有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自然界才真正是人的对象,真正是有用物;它不再被认为是自为的力量;而对自然界的独立规律的理论认识本身不过表现为狡猾,其目的是使自然界(不管是作为消费品,还是作为生产资料)服从于人的需要。”[4]90-91由此,自然界维持人类生命和更新自身的能力,成为了商品生产和资本积累的一个必要的背景条件。在资本主义之前,社会生活大多顺应自然的发展,资本主义将人类带入以矿物燃料为动力的工业制造业和被化肥农药所推动的农业中。人类活动对地球的生态系统和大气层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资本,资本对自然的侵犯成为了资本主义危机的另一个爆发点。
再生产和生态这两个维度并没有穷尽经济之后的非经济背景,弗雷泽还看到了资本主义成为可能的政治条件。政治权力对资本主义社会和经济的影响比人们想象的还要多,资本主义依靠公共权力来建立和执行其构成规范,正是国家建构了资本主义经济。在这里,弗雷泽找到了经济前景所掩盖的第三个背景要素,即经济与政治的分离。在资本主义社会,“经济权力和政治权力是分开的,每个都有自己的领域,这使得资本的经济影响向远在其政治控制之外的地方进行产生辐射的可能”[5]12。在资本扩张的推动下,资本实现了跨国界运行,这促成了大国之间以及超国家政权之间的协议,并使得资本频繁流动。这带来了国内与国际经济的对立,中心与边缘经济的对立,世界性的经济组织与政治组织的分离。
不同于“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弗雷泽给资本主义下了新的定义。新定义不仅仅局限于经济领域,资本主义不再是简单的经济决定论,而是一个涵盖经济“前景”和“非经济”背景的新概念。这丰富了资本主义的问题域,拓展了资本主义的概念。同时,这一新概念使我们清楚地发现,当今资本主义的危机并不只存在于经济领域,经济问题与性别问题、生态问题以及政治问题等共同造成了资本主义的危机所在。这种“前景—背景”式的理论分析,深化了对资本主义危机的探索,让我们从多元的角度看到了资本主义的发展。
二、理性思考:资本主义的制度性与历史性
弗雷泽已经十分确定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前景”需要“非经济背景”。她反对“正统马克思主义者”仅仅将资本主义看作经济体系这一观点,实际上经济依赖于社会再生产、生态和公共权力这类非经济背景。资本主义将社会关系的核心视为“经济”,但背景也不能被排除在资本主义的画面之外,需要作为资本主义的一部分被概念化和理论化。但弗雷泽也反对“将资本主义物化为一种以普遍的商品化和货币化为特征的伦理生活形式的观点”[3]82。资本主义社会不是单一的、无处不在的物化逻辑,而是包含着各种不同但又彼此关联的社会本体。资本主义这种独特的规范性正是产生于“前景—背景”这一模式之中。因此,要想发展资本主义的批判理论,就必须用一种更加分化的结构性观点来取代将资本主义视作一种物化的伦理生活方式的观点。弗雷泽认为,既然资本主义不是一种经济制度,也不是一种物化的伦理生活方式,那么,我们可以将资本主义视为一种与封建社会相提并论的制度化的生活秩序。
资本主义在经济前景和社会背景之间的分离,造成了资本主义特定的社会形态。将资本主义视为制度化的生活秩序,暗示了资本主义与性别压迫、生态退化、政治统治之间非偶然性的联系。资本主义一直固执地否认社会背景的重要性,认为资本主义发展的功劳全部来源于经济前景,但事实并非如此。如果一味地忽视家庭和社会再生产的重要性,过度地使用自然界中免费的原材料和政治生活中的公权力,无情地对劳动力进行剥削,资本主义只会在现实危机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为了使这个前景与背景相结合的资本主义概念更具有合理性,弗雷泽将背景中社会再生产、生态和政治问题放入历史进程中进行讨论。在资本主义历史发展的长河中,资本主义不同时期所面对的危机也各不相同,新阶段产生于旧阶段危机的解决,但同时也会带来新的危机。资本主义的每个阶段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危机,最终形成了当今资本主义新的危机。弗雷泽尝试沿着再生产、生态以及政治三个轴心来探讨商业资本主义、自由资本主义、国家管理资本主义和金融资本主义所面对的不同危机。
首先,弗雷泽探讨了社会再生产领域。作为一名女性哲学家,弗雷泽一直关注着女性能否在资本主义社会发展中获得尊重。商业资本主义时期,商业活动远离社会关系网和家庭纽带,无视社会关系的存在,掠夺农民、奴役非洲人、剥夺土著人民。随着欧洲国家的殖民统治的巩固,在自由资本主义阶段,经济生产和社会再生产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二者在空间上彼此分离,构成两个不同的领域,即工厂和家。自由资本主义使“生产的经济需要与再生产的社会需求之间形成正面冲突,引发了持续不断的社会再生产危机”[1]203。最终结果是一场全面危机的到来,从而使得自由政权解散,迎来了国家管理资本主义。这个制度将国家权力集中于社会再生产领域,以不同的方式处理生产和再生产之间的矛盾。国家管理的资本主义建立在大规模生产和大规模消费的基础上,通过提供社会福利,国家承担了补充劳动力和维持核心家庭生活的一些责任,开始承担一些社会再生产职能。但国家管理资本主义并不是黄金时代,它只是在一段时间内,对一部分人来说化解了资本主义在生产和再生产之间的紧张关系。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金融资本主义取代了国家管理资本主义。金融资本主义时代,几乎所有人都不得不将社会再生产的时间和精力转移至生产即有偿工作中。通过增加工作时间和削减公共服务,金融资本主义制度正在将社会再生产挤压到临界点,市场化的社会再生产使得资本主义危机进一步加深。
其次,弗雷泽从人与自然的关系出发,描述了资本主义的发展与生态保护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她依然是从商业资本主义开始讨论。在这个时代,增加产量的唯一方法是通过征服和掠夺来吞并土地和征用更多劳动力,资本只能从自然生态中获取剩余价值。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后,生产力从土地和劳动力的制约中解放出来,资本家重塑有利于自己的生产关系,但化石燃料的使用遭受了大自然的报复。宗主国从殖民地雇佣大量的廉价劳动力、开发免费的自然资源,这使得人与自然的矛盾不断加深,阶级矛盾也应运而生,最后导致危机的爆发。在国家管理资本主义时代,自然被纳入了政治领域,成为了国家监管的对象。但无论监管多么进步,国家管理资本主义对自然的监管都建立在隐藏的恶行之上,不断将污染转移到有色人种区或殖民地和其他国家。在这种国家管理制度下,碳排放依旧呈指数级增长。在金融资本主义时代,发展中国家承担着全球环境负担中的大部分比例。资本主义现在的任务应是通过减少碳排放来拯救地球,然而实际上,资本主义只是打着保护自然的名义将资金用于碳交易进行投机。当前全球变暖、海平面上升等环境问题日益严重,生态危机带来的灾难空前严重,人们谋求实现环境正义。
最后,弗雷泽关注经济与政治之间的关系。在经历了资本主义的四个阶段后,它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在十六世纪到十八世纪初的商业资本主义阶段,统治者利用权力管理着国内的商业,在世界市场上通过外部掠夺和长途贸易获取利益。但随着统治者债务的上升和财政需求的增加以及国际合作价值逻辑的渗透,新的商业环境出现,自由和革命开始萌芽。在经济腐蚀和政治动荡的共同作用下,商业资本主义在十九世纪被自由资本主义所取代。在这一阶段,资本主义构建了独立的经济领域,生产和交换不再受政治控制而是独立运作,国家公共权力与资本私人权力分离。“这种视经济与政治分离的制度化方式,一方面导致周期性的萧条、崩溃和恐慌,另一方面也导致了激烈的阶级冲突、边界斗争和革命,同时助长了国际金融混乱、反殖民叛乱和帝国主义战争”[1]184-185。到了二十世纪,这场危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得到解决,国家管理的资本主义重塑了经济与政治的关系。在这种制度下,国家更加主动地在自己的领土范围内行使公共权力,以防止或缓解危机,积极引导经济发展,弥补“市场失灵”,这些努力都旨在为私人资本的持续积累提供条件。尽管国家管理的资本主义稳定了几十年,但也遇到了困难,所以被金融资本主义取代。金融资本主义又重塑了经济与政治的关系。各国失去了控制本国货币和通过财政赤字融资的能力,被国际贷款机构和债券评级机构所摆布。国际性经济组织为了资本的利益使经济全球化和自由化,支配着全球的经济活动,资本通过债务剥削边缘国家。金融资本主义摧毁了长期以来资本所依赖的公共权力。这不仅表现为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还有英国脱欧、特朗普政治霸权等,这使得“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民不再相信过去几十年支撑政治统治的精英政治,他们尝试寻找新的意识形态”[6]48。
弗雷泽通过梳理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发展,较为完整地描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形成过程。从商业资本主义到自由资本主义再到国家管理资本主义最后是金融资本主义,弗雷泽找到了资本主义发展的内在逻辑,探究了资本主义危机形成的来龙去脉,全面地展示了资本主义的背景危机。资本主义的发展是一个随着时代不断自我进步的过程,尽管它在每个阶段都解决了一些问题,但同时也涌出了新问题。要想对资本主义进行彻底的改造,仅仅停留在资本主义的表象问题是不够的,需要找到危机的根源进行医治。
三、批判反思:资本主义的最终归宿
弗雷泽作为批判理论家深刻地认识到资本主义并没有在冷战之后实现“历史的终结”,而是产生了更多现实危机,也正是这些危机促使了弗雷泽对资本主义进行分析批判。弗雷泽看到了资本主义的矛盾与危机不仅仅只存在于经济领域,那些“非经济”因素同样促使了资本主义危机的产生,因此她主张采取一种拓展式的视角去看待资本主义。从这一角度来说,弗雷泽的确赋予了资本主义新的概念,关注到了以往批判哲学家没涉及的领域,并作出了合理的解释。但弗雷泽作为资产阶级学者,在对资本主义进行批判时始终存在一种“二律背反”。一方面她想要彻底地批判资本主义,对资本主义的内部危机进行深入挖掘;另一方面她又始终无法跨越自身的阶级局限性,只能站在资本主义的角度批判资本主义。这使得她无法对资本主义进行客观的评价,无法触及资本主义发展中的根本性问题。弗雷泽对待资本主义的态度是十分矛盾的,虽然她主张回到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对资本主义进行深刻剖析。她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看似激进实则保守,仅仅对资本主义的某些现象进行改良而不是彻底推翻。如何正确地看待资本主义的现实危机并予以解决,最终还是要回到马克思的立场上。
找到解决方案的第一步是追寻危机究竟出自何处。研究停留在表面上,就会缺少对社会现象的深入思考,无法从总体的角度进行深层次的综合研究。弗雷泽虽然一直面向现实,从社会的各种真实案例出发,包括当代女性受到的各种不公正对待、全球化时代民族国家的限制等。但是,这些关注仍然停留在表面,无法真正地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角度探索资本主义危机的实质。资本主义国家遇到的各种资本主义危机,究其根源都来自于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经济格局的变化发展。弗雷泽没有从资本主义社会的整个发展格局来分析资本主义的问题根源,这使得她无法更进一步地思考社会问题。弗雷泽只关注资本主义表面展现出的抽象平等假象,却没有发现资本剥削所掩盖的秘密。资本主义并不像弗雷泽想象得那样美好,马克思曾直言“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2]871,资本家对无产阶级的剥削掩盖在其所说的平等交换的假象之后。弗雷泽所提出的一切对资本主义的批判都没有深入到资本主义最重要的生产领域,因此,资本与劳动之间平等的假象并没有被弗雷泽戳破。要突破假象必须深入到具体的生产关系中,只有提出消灭生产资料私有制、消除被剥削的雇佣劳动关系,才算是实现了对资本主义的真正批判。
在面对资本主义的现实危机时,弗雷泽所提出的“前景—背景”这一方法论过于关注资本主义发展中的背景原因,偏离了马克思以经济为根本维度的分析方法。资本主义危机中的背景问题究其根本仍是因为生产资料私有制的存在,要想资本主义危机得到彻底解决,必须要看到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角度找到问题根本之所在。资本的本性是追求剩余价值最大化,正是因为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存在,才会出现社会生产与再生产的分离、生态环境的恶化、政治与经济之间的纠缠。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如何才能获得根本改变?最重要的是消灭私有制,找到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所内蕴的不平等。消灭以剥削为基础的私有制,才是资本主义历史发展的最终结局。当“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2]874,私有制的丧钟就会响起,私有制终将逐渐被摧毁。这需要全面变革生产关系,建立生产资料公有制,全面推动生产力发展。当生产力到达一定高度后,私有制不复存在,资本主义的危机也将迎刃而解。
既然找到了资本主义危机的根源,那么该如何解决危机?在马克思看来,这只有通过革命,简单的批判和改良方案是无法彻底消灭私有制的。资本主义社会中,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剥削和压迫是普遍存在的,伴随着社会生产力的不断进步,处于统治地位的资产阶级成为了生产力发展的最大阻碍。当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深入到生产领域后,我们会发现,要想发展生产力只有消灭生产资料私有制,而这只能通过无产阶级的暴力革命来实现。私有制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产生对立的根源。无产阶级唯有通过暴力革命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摧毁资产主义生产方式才能消除这种对立。为了维护自身统治,资产阶级必定会使用暴力对无产阶级进行镇压。如何对抗这种镇压?只能采用以暴制暴的方式。无产阶级只能通过暴力革命对抗反革命的暴力,只有这种方式才能消灭资产阶级,消灭私有制。
马克思明确指出:“共产主义的特征并不是要废除一般的所有制,而是要废除资产阶级的所有制。”[7]45概括来说,共产党人的目标就是消灭私有制,但这个私有制是有条件的,是以剥削为基础的私有制。在马克思设想的未来社会中,生产资料公有制是唯一的所有制形式,只有实现了社会公有,才能真正实现自由平等。没有了私有制,就不再存在阶级,当然也不会有阶级对立,因此消灭私有制是资本主义危机被彻底解决的唯一路径选择。那么私有制究竟该如何消灭?马克思认为第一步是进行暴力革命,“共产党人的最近目的是和其他一切无产阶级政党的最近目的一样的:使无产阶级形成为阶级,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由无产阶级夺取政权”[7]44。无产阶级通过革命得到了领导权获得统治地位之后,便可以进一步夺取资产阶级的资本。当资本集中在无产阶级手中时,无产阶级便开始消灭旧的生产关系。不同于资产阶级,当无产阶级成为统治阶级后,“它在消灭这种生产关系的同时,也就消灭了阶级对立的存在条件,消灭了阶级本身的存在条件,从而消灭了它自己这个阶级的统治”[7]53。至此,可以清晰地看出,消灭私有制并不是无产者的幻想。消灭私有制是为了更好地为无产阶级服务,私有制的消灭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是历史的最终结局。但私有制一定是在无产阶级掌握政权的背景下才能真正地被消灭,这将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进程。“任何一种社会形态的内在矛盾、冲突、否定性所导致的结构性问题不可能通过这一社会形态在其内部获得真正解决,唯有在更为宏阔的历史的辩证的运动进程中并且唯有通过这一进程才能得到解决或扬弃,因而某个社会内在矛盾的自我运动或自我扬弃的根本性的历史结果,就是导致一个新社会的产生”[8]35。不管弗雷泽如何批判资本主义,她还是资本主义的理论家,她不可能提出以革命消灭私有制,这便是弗雷泽无法真正地批判资本主义的原因。
四、结语
弗雷泽作为西方左翼思想家,在新自由主义发展到极盛的情形下,继承了“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传统,对资本主义的发展进行深刻抨击。她试图通过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分析资本主义的发展现状,力求回到资本主义现实进行分析。毫无疑问,这是她理论突围的一种尝试。但是,当我们站在辩证唯物主义的立场审视弗雷泽的批判时,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其固有的内在缺陷与不足。弗雷泽对资本主义的反思是无力的,她没有办法改变资本主义的发展现状,这一尝试注定是失败的。但不可否认,弗雷泽的理论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的发展,是对马克思主义思想的继承,虽有所偏离,但依然值得我们对其进行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