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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成长小说视角下弗吉尼亚·伍尔夫女性美学思想探究

2022-03-17

陇东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两性伍尔夫男权

朱 玉 霞

(陇东学院 外国语学院,甘肃 庆阳 745000)

当下在全球多元化发展趋势及两性共同构建和谐理性关系的社会语境下,人类的繁荣发展需要男女两性共同努力。而传统社会中,长期固化的温柔贤淑、无为被动性格阻碍了女性的发展潜能。女性应当认识自我,释放潜能,实现自我价值,为社会做出应有的贡献,所以研究英国女性主义先驱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女性美学思想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国内外学者们从多个角度梳理和阐释伍尔夫的女性主义思想。王喆和马新的《国内外西方女性主义理论中“双性同体”观念的研究述评》(2017)对双性同体观念的历史嬗变及其在西方女性主义理论中的流变轨迹进行较为翔实地再次书写记录与重新定位[1]。袁素华的《试论伍尔夫的“雌雄同体”观》(2007)剖析《奥兰多》对伍尔夫双性同体的演绎,指出其精神实质是两性平等与和谐[2]。黄重凤《“阳光般的非个人化”—论莎士比亚对伍尔夫女性写作观的影响》(2017)从雌雄同体观、匿名诗学理念这两方面讨论莎士比亚非个人化诗学对伍尔夫女性写作观的重要影响[3]。Ferhat Ordu,Murat Karaka的Gender Politics in To the Lighthouse(2015)论述了《到灯塔去》中的性别政治[4].Martin,Wendy的Afterward:on Androgyny(1974)研究了双性同体概念[5]。Hargreaves,Tracy的Androgyny in Modern Literature(2005)研究现代文学中的双性同体[6]。国内外学者关注西方及伍尔夫的女性主义美学思想,认同女性应独立发展个性,男女两性和谐共存的主旨。但从女性成长小说视角下,梳理作者女性美学思想发展脉络方面的研究却几乎空白。女性成长小说中“成长”可以指作品中创作对象的成长与发展变化,也可以指创作主体或女作家思想和艺术在一定时期内的萌芽、发展、成熟经历[7]。文章在女性成长小说视角下,研究伍尔夫作品中“家里的天使”形象、反叛而独立的新女性形象、具有双性融合特征的女性形象,表现了伍尔夫关注女性自我缺失现状,呼吁建构真正的女性自我,希冀解构男女二元对立,实现女性自我价值,标志着作者女性美学思想的萌芽、发展、成熟与超越。

一、“家里的天使”形象:透视女性自我缺失现状

女性成长是指女性在认同或拒绝父权制文化的模塑过程中,艰难构建女性自我主体意识的特殊历程,其文化内涵主要指女性自我主体意识的成长与成熟[8]。出生于维多利亚传统家庭的伍尔夫,成长过程中深受父权文化的挤压,对女性屈辱地位深有感触,较早地对男权意识产生强烈的不满与反抗。伍尔夫作品中塑造的女性形象真切地反观了她女性思想的发展脉络,早期作品中女性人物的性格塑造反映了伍尔夫女性思想的雏形,表达了她对男权社会中女性的被挤压、被内化、自我缺失现状的愤慨。在父权文化的熏陶下,女性缺乏权利意识,她们不仅无意识地成为传统文化的实践者,还主动把这种文化赋予女性的角色定位和角色期待传承给下一代。这种缺乏自我,为家庭奉献一生的女性被美誉为“家里的天使”,是一种被异化了的女性自我,是失去自我之后幻化而来的一种蝉蜕幽灵,伍尔夫直面冲击男性霸权,揭穿了妇女小说传统幸福婚姻的骗局。《女人的职业》中伍尔夫曾提到,在她创作过程中一直打扰她、浪费她时间、折磨她的幽灵——女人。这种被父权文化异化了的女性,集一切美德于一身,唯独没有她自己,没有自我意识和主张。她们诱劝女人不能有自己的思想,要以男性为中心,为男人奉献一生。因此,伍尔夫认为这种幽灵阻碍了女性的自我发展,只有杀死这种幽灵,女性才能自由发展[9]1367。

对于女性在男权文化中被排挤和自我缺失的处境,伍尔夫在她的作品中做了细腻地描述和深刻地反映,以期唤醒沉睡中的女性自我。如她所说:“一个作家心灵的每一个秘密,他人生中的每一个经历,他精神的每一个品质都广泛地被描绘在他的作品中”[10]。在《远航》中,24岁天真少女雷切尔·文雷丝,几乎与世隔绝,家庭殷实却未曾受过正规教育,是典型的传统女性,是被传统社会边缘化了的女性。雷切尔的单身姑妈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是维多利亚社会典型的“家里的天使”。旅途中遇到美丽时髦克拉丽莎·达罗威,她迎合每一个人的兴趣,具备各种交际天赋,有着“家里的天使”的影子。在《夜与日》中,伍尔夫深刻思考了妇女的命运,为女主人公选择了三种人生,其中凯瑟琳的沉默既是一种天性,更是一种强加。她的职业就是帮助母亲为外公写传记,但她却对数学感兴趣,而数学不是女孩该学的,所以只好隐藏了她的兴趣,因此,她注定不可能有自己的声音而失去自我。伍尔夫深刻了解到女性的边缘化现象,认为女性的边缘化情况并非个别现象,而是集体失声。这个观点在《雅各的房间》中得到全面反映,整部小说以沉默的主人公雅各布为中心,以边缘化的叙述手法展现他生活中女性的“他者”地位。不管是显赫家族的女性克拉拉·杜兰特还是底层卑微的范妮·埃尔默,都在一定程度上被边缘化了。面对自己心仪的男子雅各布时,她们被动等待,自我压抑,最终与心爱的人失之交臂,可谓男权社会的牺牲品。在单相思的爱情面前,范妮伤心绝望,却毫无回天之力。传统社会中既无姿色也无家庭背景的女性,被动无为与听天由命是她生活中唯一的常数。《到灯塔去》中的拉姆齐夫人是典型的“家里的天使”,她深受父权思想的影响,被莉莉·布里斯库一针见血地喻为“那只手套扭曲的手指”。她端庄温柔,以家庭为中心,照管孩子们的饮食起居,独自忍受着生活的艰辛与苦痛。她认为,男人的事业成败与否取决于婚姻生活是否幸福美满。妻子应该以她的丈夫为荣,顺从地支持她们丈夫的工作,家庭生活才是女性生活的全部。事实上,拉姆齐夫人在许多方面优于她的丈夫,她却从未正视过,在拉姆齐夫人的意识观念中,女性天生劣于男性、丈夫总是比妻子优秀才符合当时的社会规约。《达罗卫夫人》中的达罗卫夫人——克莱丽莎天资聪颖,但只能从她丈夫的眼光看世界,她有自己的独立思维和独到见解,却不得不经常引用丈夫理查德的话,显然深受男性话语霸权的影响。《岁月》里帕吉特家族的女孩们被禁锢于家庭的藩篱中,未受教育,缺乏见识,精神生活贫乏,完全失去自我,长女埃莉诺深切感悟到自己的一生一直都在为别人而奔忙,却很少去考虑自己。

伍尔夫作品中的这些“美丽的天使”们,充分体现了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疏于教育的事实,她们缺乏见识,在社会行为规范,价值认知方面形成一定的偏差。从而使她们长期处于物质依赖、并以此使男性获得优势地位和对女性的长久控制权。美国女性主义者贝蒂弗里丹不满美国社会所宣传的“幸福家庭主妇”形象,揭示出这一形象背后所蕴含的妇女内心的失落和自我的不完整,呼吁英美知识女性对“家庭的天使”形象说“不”[11]6。我国女作家刘慧颖在《走出男权传统的藩篱》中,通过女性“自我”的空洞化,女性对爱的困惑及男女两性关系的思考,也认为女人都是弱小温顺的,在男权话语的权威下,女性只是失去自我的依附者,她们没有自己的生活,彻底丧失了自我。伍尔夫通过塑造“家里的天使”形象去反映女性的自我缺失现状,以此呼吁女性正视自己的处境,竭力摆脱男权思想的束缚,逐渐“成为自己”。

二、“反叛与独立”形象:建构真正的女性自我

女性成长小说通过对女性成长的重新审视,来探寻一种新的个体生命形态及成长过程,在与原有的社会结构、价值法则紧张关系的比较中,表达一种对人与社会实质的全新理解[12]212。在伍尔夫女性美学思想发展过程中,作者并没有停留在简单描述和揭示她所经历的女性不平等境遇,停留在努力杀死阻碍她艺术发展和追求自由生活的“家里的天使”。她有一种全新发现和深刻理解,她认为,造成男性优于女性的不公平现象是由父权制造成的,女性只有摆脱父权制压迫,才能重塑女性自我。“女人一定要自谋出路”“独立,对一个女人来说乃是第一需要”[9]1141。有一定经济保障的女人就可以有自己的思想和意愿,“如果在她看来,丈夫的思想和意愿不错,她就会用自己的思想和意愿来支持他;反之,她就可以抵制他,不论在哪种情况下,她都不再是他的女人,而是她自己”[9]1143。深刻认识到造成男女两性性别差异,女性自我意识缺失的根源是父权制文化霸权的结果,作者塑造了反叛传统,追求独立意识的女性形象,呼吁女性“成为自己”,建构女性自我,这标志着伍尔夫女性美学思想的逐步深入和发展。

伍尔夫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呈现了父权制化身的父亲可能对她写作人生的极大影响。她曾经感慨道:如果“他(父亲)的在世或许完全扼杀了我的生活。那将会是什么样的局面?没有写作,没有作品——简直不可想象”[13]。伍尔夫父亲去世之后,她才开始社交生活,接触各种社会精英,开启她的艺术人生,成就她的独立生活,从而发展了她独特的女性美学思想。通过后来的创作,伍尔夫让她独立自主,反叛传统的女主人公们替自己发声,以此彰显自己的女性主义立场和观点。《远航》中的雷切尔在向特伦斯描述她们生活时,回忆中痛恨女性的压抑人生“恨不得把它打得粉碎”成为其内心反抗维多利亚父权制传统的第一声呐喊。《夜与日》的创作中,作者完全站在妇女的立场来处理爱情、婚姻关系,塑造了由“家里的天使”到“独立反叛”的女性人物,体现其对女性自我身份构建的思考。玛丽直接从事妇女解放工作,她在事业中确立自己的地位,寻找自己生活的目标和意义,体现了强烈的女性独立意识。《到灯塔去》中具有反叛意识的莉莉从事当时属于男性特权的绘画艺术,受到了来自男性和传统女性的贬低、排斥与打击。拉姆齐夫人认为莉莉不该从事绘画,因为绘画是男人的事业,而不应该是女人涉足的领域。但她与伍尔夫一样,没有放弃创作,坚守自己的信仰,构建自己的人生轨迹。《岁月》中的女儿罗丝从小就反对女性气质,排斥传统概念中的女性气质,成年后成为妇女参政议政者,积极参与妇女解放运动,为两性平等而奋斗,是女性“成为自己”的代言人。在《三枚旧金币》及《一间自己的屋子》中,伍尔夫充分表达了女性只有抛弃传统思想的束缚,克服传统社会男尊女卑,男优女劣的尴尬处境,才能成为自己。用伍尔夫的话来说,就是要有“一间自己的屋子”和“每年五百磅入款”。伍尔夫不卑不亢,意志坚强,坚决不向父权社会低头。她以局外人的身份,表达她的反抗和拒斥意识,阐扬她希冀成为自己、构建自我的美好愿望。

伍尔夫认为,造成男女两性差异的根源是整个父权文化,这与法国女性主义者波伏娃的观点不谋而合。波伏娃认为,“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在生理、心理或经济上,没有任何命运能决定人类女性在社会的表现形象。决定这种介于男性与阉人之间的、所谓女性气质的,是整个文明”[14]。伍尔夫塑造这些具有反叛意识、独立人格的新女性,不再是丧失了自我意识,不断认同于男性法则,以男性眼光来看待自己的“家里的天使”。她们试图改变女性的受挤压境遇,建立新的女性话语以重塑妇女主体,倒置、对抗或消解男权话语,解构男权社会否定女性生存价值,遮蔽女性自我的神话,以期提升女性自我意识,构建真正的女性自我。

三、“双性同体”形象:实现女性自我价值

女性成长是不断的生理成长,更是女性心理的成长与成熟,即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发展、飞升与裂变的过程;从个人眼光转向更多观察视角,更广泛的社会维度,逐渐从自我为中心转向对共存、共享的认同;从简单思维模式转向客观世界的复杂性、多样性和矛盾性,从而获得心智的健康成长。女性的成长,离不开女性独立自我意识的不断成长[12]375。伍尔夫并没有停留在抨击父权文化,洞穿两性间现存差异的实质和根源,呼吁女性发展自我;而是以更为广深的维度认识共存共享的两性关系,她不排斥两性间的差异,拒绝传统的二元对立,渴望两性间的沟通、交流与融合,试图超越两性之间的二元对立[15]。这种沟通、合作、融合就是波伏娃所说的“互惠互利”的关系,或者是伊瑞格瑞的“可交换性”,抑或是西苏的“双性观”。依照这种观点,每个人在自身中都可以找到男性与女性特征的存在,其明显与坚决程度各不相同,它不消除差异,反而鼓动、追求、增加差异[11]157。伍尔夫以写作的方式,创作出具有双性特征的人物来描述两性间的差异,在差异与融合中突出女性自我,构建女性价值观,标志着作者女性主义美学思想的成熟与超越。

伍尔夫在小说创作中,描绘出一些具有双性特征的人物形象,表达出她希望男女两性走向融合的美好愿望。《远航》中的特伦斯·休伊和《夜与日》中的拉尔夫先生都倾向于“女性化”,善良而富于同情。《远航》中的玛丽积极进取,大胆果断,《达罗威夫人》中的萨利·塞顿性格豪迈奔放,行事积极主动,她们颇具男子汉气概,是典型的新女性形象。《到灯塔去》中的莉莉是一位颇具绘画才能的女性,她与众不同,拒斥婚姻,潜心自己的绘画事业。绘画中的色彩调和喻示着男女关系的梳理,光与影的协调搭配也隐喻着两性的和谐交流与共处。时隔十年,重拾画笔,顿悟之后,她完成画作的最后一笔,预示着她意识到两性应该彼此理解,超越自身的局限,实现完美的两性共存理想。由于她、他(奥兰多)的不同生活体验,奥兰多可以从男性和女性的不同视角分析问题,女人能像男人那样果断、直率、理性,男人也能像女人一样温柔、细致、感性才是最佳的存在状态。奥兰多及其丈夫夏尔默丁被认为体现了两性融合思想,他们是女性气质与男性气质的完美结合。奥兰多结婚生子,完成了她的《大橡树》的写作,可以说婚姻幸福,事业有成。她的丈夫继续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彼此都给对方充分的自由,生活因此和谐美好。《海浪》中,伯纳德可以说是一个六面体,是阳刚与阴柔的结合体;他既有男性的冷静沉着,也有女性的多愁善感,结合了男人的理性和女人的感性。伍尔夫最后以双性同体概念来表达她对性别对立传统思维框架的突破,将性别超越的美好愿望用文字勾勒出来,形成一种概念。作者这一奇特构思呼应了人类始祖“双性同体”的圆融特征,集中表达了人类对两性和谐互补的理想境界的向往,充分表达了作者的女性美学立场,生活的最高境界不该是男女二元对立状态,而应是两性的和谐共处,共同发展。伍尔夫的“双性融合”思想受到许多后来女性主义理论家的普遍认可。如雷切尔杜普莱西斯认为它是“女性—男性”对立冲突的解决方案,玛里亚·迪巴蒂斯塔认为它是对于性别专职暴政的一场胜利。桑德拉·吉尔伯特则将“两性融合的整体”视为自我统一的象征”[16]。

伍尔夫的双性同体观不是要强化阳刚和阴柔的张力,而是要寻求新的结合体,它不是简单的一元状态,而是一种多元共存的整体。父权制传统文化抑制了女性的发展而张扬了男性的能力,造成了传统的男女二元对立,只有男女两性的交流、对话与互补才能真正解放人类自身。建立女性的自我意识,并非要排斥男性,否定男性,单一的女性意识或单一的男性意识都只能使这个世界片面、单调,只有男女两性各自发挥自己的特长、优势和潜力,互帮互助,相辅相成,才能达到最和谐最理想的境界。可见,性别跨界以获得双性的互补、思想与情感的兼容,是伍尔夫为女性成长构建的一种理想境界[17]。

由此可见,伍尔夫女性思想的萌芽、发展、成熟与超越经历了漫长的思考和探索。她早期作品中“家里的天使”形象,描述了女性的边缘化地位和自我缺失现状,是作者女性思想的萌芽;反叛而独立的新女性形象,标志着作者女性美学思想的发展;具有双性融合特征的形象是作者为女性构建的一种理想境界。伍尔夫认为各自独立的两性并非简单对立,而要突破性别对立的传统思维框架,达到性别超越,将男性和女性都统一在“人”的范畴中,建立和谐统一的社会。她看似矛盾的女性主义主张实际上标志着其女性思想的成熟、完善和超越,是为两性关系构建的一种新的、合理的标尺。将近一个世纪的妇女解放运动实践表明,进一步理解和研究伍尔夫性别超越美学思想的发展脉络,不仅为现代女性不断成长,认识自我、重塑自我、实现自我价值、服务人类社会提供了一定的理论基础,更为寻求合理两性关系,构建和谐社会的全球多元化语境提供了全新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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