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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科技人才的成长经验:一个文献综述

2022-03-17尚宇菲

山东女子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科技人才工作者科学家

尚宇菲

(天津大学,天津 300350)

一、引言

百年来女性解放事业的推进极大地拓展了女性的发展空间,女性拥有了自我实现的能力与机会,她们活跃于各行各业,在商业、医学、法律等传统的男性权威领域取得了较大成就。然而,在科技领域,女性仍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她们的效能与潜能尚未被充分发掘,这一现实问题引发了广泛关注。对此,中国科技部等十三个部门联合印发了《关于支持女性科技人才在科技创新中发挥更大作用的若干措施》(以下简称《若干措施》),从战略与全局的高度提出充分激发女性科技人才创新活力的重要举措。《若干举措》将“加强统计和研究工作”作为女性科技人才的基础工作之一,并提出持续开展“科技与性别”研究。女性科技人才是“科技与性别”的重要关照对象,女性科技人才的成长经验也是不容忽视的议题。目前,国内外学者在女性科技人才研究方面已经取得丰富成果,对相关研究成果的梳理,不仅是探究科技领域女性成长经验的重要方法,也是以学理研究的形式对相关政策的及时回应与有效落实。鉴于此,本文在大量搜集国内外相关文献的基础上,用文献综述的形式呈现女性科技人才的成长经验,包括成长规律及其影响因素,了解她们所面临的现实问题及其成因,从而为开展“科技与性别”研究提供学理参考,为充分挖掘我国科技人力资源潜力,实现高质量的科技自立自强建言献策。

二、女性科技人才的成才规律及其影响因素

尽管科技领域长期存在性别失衡,但是仍有众多优秀的女性科技工作者以其成就昭示着女性在科技领域内实现了自我价值,其成才规律及影响因素受到学界关注。

(一)女性科技人才的成才规律

已有研究对女性科技工作者的履历统计分析所呈现出的群体特征与共性因素表明,女性科技人才成长规律有迹可循,具体表现为过程性、实践性与策略性。

1.过程性。女性科技人才在取得一定成绩前,要经历一定的历练积累过程才能在科研第一线作出重要贡献。从女性科技人才的整个生命历程来看,刘翠兰等人根据女性的发育、生命运动特点和女性承担的延续人类、经营家庭等角色的需要等因素,以理论推演的形式得出20~30岁、40~45岁是女性成才的黄金时期,在这一阶段到来之前,女性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1]。张廷君的研究印证了这一点,并进一步指出女性科技人才成长的关键节点。她通过聚类分析发现,女性科技工作者的生涯发展具有明显的阶段性,其中女性在40岁左右竞争力水平在职业生涯中达到峰值,其职称、职务、收入以及竞争力水平等外显维度显著提高[2]。由于中外杰出女科学家大多会攻读博士学位,她们在博士期间所作的研究为其日后取得成就奠定了基础,研究的精进与深入、成果的积淀与转化需要一定的时间积累,因此高层次女性科技人才成长的重要阶段一般是在进入博士生教育后十五年左右。一项对诺贝尔奖获得者与中科院院士当选者的比较分析研究也表明女性取得重要科技成果的年龄为35~50岁,科研能力的突出时期为40岁左右[3];关于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者的统计分析显示,80.4%的女性获资助时年龄在40~45岁,平均成长周期为10.85年,75.8%的女性在博士毕业后8~16年间获得基金资助[4]。

2.实践性。女性科技人才在成长成才过程中所从事的科技工作具有明显的实践性。首先,在工作类型与内容上,她们大多将知识应用于实践,或转化为生产力,或依托实践经验进行知识创新。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女科学家古希腊的希帕蒂亚在进行研究之余还设计制造了天文仪器,借助投影原理制造了星盘,用以测量恒星位置与推算时间,发明了提取蒸馏水的装置与测量物体小角度的水平仪,她的发明被广泛应用于生产实践[5]。清代女科学家多为科学的“业余爱好者”或是劳动生产中的“经验总结者”,她们的观点与方法多是来自于实践经验。清代女科学家尤以医学工作者居多,占比过半;四位从事纺织学工作的女性均为生产一线的劳动妇女[6]。其次,在工作领域与方法上,她们倾向投身于应用性、实践性领域,擅长采用实验、临床等方式进行科学研究。诺贝尔奖获奖女性极少是因纯理论研究或技术发明而获奖的,女性获奖者主要分布在生理学或医学领域,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女性在科研中对生理学或医学这种偏应用的学科更感兴趣,更乐于投身具有实践意义的专业领域。我国女性院士主要集中在生命科学和医学部、化学部和数学物理学部,生命科学、医学、化学均属于经验学科,侧重于实验科学研究,即使在数学物理学部,许多女性院士的工作也以实验研究为主。上述研究表明,女性科技工作者的成长成才离不开科学工作实践,长时间的实践是女性成才的必由之路。

3.策略性。女性科技工作者的成才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受制于传统与现实的压力,她们往往会采取一定的策略。首先,一般而言,男性在科技领域中具有一定的累积优势且大多处于主导地位,对此,身处男性主导领域的女性科技人才选择“扬长补短”与“另辟蹊径”。一方面,女性科技人才将自身的性别特质转化为独特的工作方法。在传统认识中作为科学家研究“障碍”的情感正是女性的特质所在。女性科学家除了保持科学研究要求的客观性之外,更保持了女性特有的直觉和追求主客体之间和谐境界的期待。比起回避所谓的“障碍”,她们更倾向于把女性专属的科学情感与价值追求投入到科学研究领域,从自身的生命体验和特有的情感出发,形成了不同的观察世界和体验世界的方式,情感体验也成了成就她们工作的重要策略[7]。另一方面,她们选择投身“冷门”领域、从事“小众”工作。宋琳对中国电子显微镜学会会员职称结构的统计分析结果显示,女性在实验技术系列占的比例相当高,她通过对女性电镜专家的深度访谈发现,女性在项目组中多从事实验操作等看似“小众”却具有举足轻重作用的基础性工作,这是她们面对科研分工的策略性选择[8]。

其次,女性所要承担的家庭责任在一定程度上会对事业产生影响,考虑到事业与家庭的平衡,一些女性科技人才倾向于选择志同道合的配偶,以“科学联姻”的形式巧妙地化解了女性所面临的事业与家庭冲突。“科学联姻”即科学家会选择与自身处于相同或相似职业领域中的人组建家庭,林聚任等人的实证调查结果表明,“科学联姻”对女性科技工作者的发展具有深远的意义,科学家夫妇不仅能够形成促进科学研究的社会关系网络,而且因具有共同的生活与工作方式,能够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共同发展,并且共同分担家务,使家庭具有了学术交流与微型合作的功能[9]。J·科尔和H·朱克曼的研究发现,调查的女科学家中有将近五分之四的人嫁给了科学家,她们与丈夫相互支持、相互切磋,往往能够取得较为丰富的科研成果,平均来说比嫁给从事其他工作男性的女科学家多40%[10]。诺贝尔奖得主中也不乏夫妻搭档的例子,如居里和居里夫人、伊雷娜·约里奥-居里和其丈夫让·弗雷德里克·约里奥-居里、科里夫妇,迈耶夫人的丈夫约瑟夫·迈耶也是知名的物理学家。

(二)女性科技人才成才的影响因素

纵观已有研究结果,女性科技人才成长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其中环境要素与个体因素的影响尤为明显。

从环境来看,女性科技人才的成长成才受到时代背景、区域环境、政策背景与社会思潮的影响。

1.历史地来看,女性科技工作者的成长成才都有一定的“时代色彩”,受“时代红利”的影响。首先,时代背景影响女性科技工作者的专业领域选择。17、18世纪天文学在清代风靡一时,知识阶层咸以言天文历法为荣,彼时诞生了六位女天文学家。在国门大开与西学东渐的背景下,西医作为“神学的侍女”,成为在华基督教仅次于布道和教育的第三大活动领域,晚清涌现了较多的女医学家[6]。李爱花运用生命历程的方法对中国早期的科学女博士进行研究,发现女博士们的专业选择与时代背景密切相关,她们大多学习与救亡图存或是生产建设直接相关的工科专业[11]。其次,时代背景为女性成才提供机遇。近代中国,在科学主义与女性主义等社会思潮的影响下,女性一方面拥有了接受科学教育的机会,如章梅芳通过对民国期刊的话语分析发现,这一时期大众期刊中科学与性别的话语交织为女性接受科学教育、进入科学界提供了机遇。近代科学是新文化、新秩序和新价值的基础与代名词,对女性的科学启蒙和科学精神的要求使唯科学主义思潮扩展至社会边缘群体,深入到家庭日常生活,女性为实现强国保种和科学救国,推动民主革命与民族革命,乃至顺应科学潮流,都要求其接受科学启蒙与教育[12]。另一方面,女性得到了科技领域的接纳,不仅以积极形象出现在公共视野,而且能够获得一定的荣誉。如张芳喜等指出,《申报》中多展现的是天资聪颖、勤奋刻苦、热爱科学事业的女性科学家形象[13],她们被描绘为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以榜样范例的形式促进女性科技工作者发展。外国女性科技人才的成长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张正严等通过对女性科学家获得诺贝尔奖的时间分析发现,在社会环境的影响下,20世纪后半叶和21世纪初女性获奖人数明显增多,女性科技工作者迎来了难得的发展契机[14]。

2.知识生产需要良好的社会条件支持,女性科技工作者成才有赖于较为发达的区域环境。董丽娟对清代女科学家的统计分析发现,62.22%的女科学家出自江苏、浙江、广东三省。清代江浙地区文化教育发达,女性拥有接受文化熏陶的条件,这里的商品经济也高速发展,原本被束缚于家庭内的女性也被卷入商品生产过程,在纺织品的生产上发挥其能力。广东地区是近代中国最早对外开放的重要港口地区,使该地区的人更早更易接触到新事物,且该地在教会的影响下,女性具有接受教育与留学的机会[6]。这一基于历史研究得出的结论具有现实接续性,牛珩等人运用人才履历分析法,对教育部的“长江学者奖励计划”入选者、中科院的“百人计划”入选者以及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的“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者进行研究,发现高层次科技人才出生地集中在东部和沿海地区,特别是江苏和浙江所占比例明显高于其他地区[15]。以外国女性科技人才为对象的研究也表明,地域发展程度与女性成才具有相关性,女性诺贝尔奖获得者大多来自社会发展程度普遍较高的欧美国家。近代自然科学革命发生在欧洲,科学中心从意大利依次转移到英国、法国、德国、美国。科学知识的累积,使欧美各国形成了相比其他国家更高的学术水平[14]。

3.政策环境为女性发展提供支持与保障。赵延东等人通过政策文本分析和实证调查的方式发现,政策是女性科技人才获得基金与资助进而在科研活动中取得成就的重要推力,科研人员普遍认可相关政策对女性科学家成长的积极作用[16]。董丽娟通过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人才政策的梳理发现,2008年以前中国在科技领域的政策制定中倾向于性别中立的立场,此后的政策逐步增加专门针对女性科技工作者的条例,不仅强调女性科技人员应享有平等的权利,而且提出“同等条件下优先资助”“增加专家评审组中的女性成员人数”等,这些政策的提出极大程度上提升了女性科技工作者的发展机会[17]。国外有关女性科技工作者的政策研究表明,西方支持女性科学家发展的政策经历了一个从机会平等政策向倾斜性政策转变的过程,国外相关政府和机构采取的措施主要有:直接倾向女性的优惠政策、与女性的特殊生理和社会需求相联系的优惠政策、在项目申请和决策层中规定女性的最低比例、鼓励机构采取促进女性发展的措施[18],如欧盟出台政策鼓励女性就读高等教育中的科学技术领域并采取措施鼓励大量训练有素的女性从事科学研究;韩国在立法、部门条例和项目三个层面上制定了较为系统和完整的促进女性参与科技的政策,提高了女性科技人才的比例。

4.女性主义思潮的兴起与传播为女性科技工作者的发展提供思想武器与学理指导。女性主义要求女性享有人的完整权利,向不平等的两性关系,向所有造成女性无自主性、附属性和屈居次要地位的权力结构、法律和习俗发起挑战。20世纪后半叶,不断兴起的女性主义思潮从政治运动、意识形态向整个文化界、学术界传播,由人文、社会科学逐步渗透到自然科学。20世纪70年代以来女性主义以寻找“女性在科学中相对缺席现象”的原因为起点,从社会层次与认识论层次对科学活动中的性别偏见进行了深入的批判。女性主义思潮具有独特的革新力量和鲜明的个性,以明确的问题意识、尖锐的批判锋芒和坚韧的实践精神,为科学研究提供性别视角与方法论,不仅勘误人类文化知识、拓展理论空间,而且唤醒了女性的科学意识,促进女性参与科学与社会活动,一步步改变着女性自身的命运[19]。科学中的女性也成为国内外研究的重要主题,相关研究结果有利于女性增强自信心、坚定发展方向,为女性科技人才提供了一定的成长指南。

从女性科技工作者个体情况的实证研究结果来看,个体因素对女性的影响主要集中在教育、家庭与个人性格三方面。

1.教育为女性科技人才提供良好的智力启蒙与文化支持。学位准入是科学行业人才识别和遴选的基本机制,接受高质量的教育是女性科技人才成长的重要一环。中外女性科技工作者群体的教育履历表明,一半以上的中外杰出女性科技工作者都选择了深造,接受严格的学术训练并最终获得博士学位。高层次的教育以精英主义教育和科学主义立基的理想与崇尚女性独立和献身科学的培养模式,为女性摆脱传统性别规范束缚、进入男性优势的学科领域创造有利微环境,如金陵女子大学以“造就女界领袖人才”为宗旨,在课程设置和专业培养中并不强调“女性特色”,推行博雅通识教育,并给予女性专业选择自主权,鼓励女性参与科学与社会活动,在科学领域培养了一批科学女博士先驱,她们日后也成长为了优秀的科技工作者[20]。

2.家庭背景及氛围为女性科技工作者提供支持。对女性科技人才家庭环境的研究表明,女性科技工作者大多出生在开明的知识家庭,其父辈对其影响较大,如古希腊女科学家的父亲也是科学家;清代女科学家一半以上出身官宦、富绅、书香门第和医学世家;获得诺贝尔奖的15位女性科学家中有90%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她们的父亲大多从事社会地位较高的职业,如建筑师、工程师、律师、牙医以及大学教授;中科院女院士大多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她们自身也认可家庭对其成长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家庭启蒙教育为女性成才提供了基础,良好的家庭环境所营造的“家庭科学文化”促成了两代人之间的智力接力。成家后的女性科技工作者,其配偶多为高学历人才,二人因相同的研究背景或相似的工作经历能够相互扶持、共同分担家务劳动,女性处于平等和谐、相互理解和尊重的家庭氛围之中。

3.女性科技工作者大多具有科研志向与志趣,在科研活动中表现出鲜明的性格与态度。研究者通过对女性科技人才的案例分析、问卷调查和深度访谈提炼其性格特征,证实了女性主观要素的重要性。李繁以学部委员以及在科技界获得重大成就的中年知识分子为研究对象,通过传记分析与调查访谈发现,中国女性科技工作者的性格特点在于:目标专一、有毅力、大胆勇敢、有创新意识、独立性强、有主见,且男女科技人才在性格上并不具有实质性的差异。西方学者的研究则表明,优秀的女性科技工作者往往性格谨慎,比较孤立、严肃、拘束,她们的个性偏向正统、现实与顽强;不管是什么性别的科学家,他们有着共同的特征,如高智力、有主见、严肃、自信并且自我满足[21]。中西方女性科技人才在研究实践中,凭借浓厚的志趣以及奋力拼搏、百折不挠的顽强精神取得科研成果,表现出坚忍不拔、以柔克刚、忍辱负重的个性,形成了观察入微、感觉敏锐、循序渐进、小心求证的科研风格。此外,女性科技人才大多具有清晰的性别意识,形成了较为科学的性别认知,平等的性别观念,以及性别敏感意识与洞察力,并在科研实践活动中表现出积极进取、不甘人后的特点[22]。女性科技人才所具备的研究志趣、科学精神与平等意识,是她们攻克难关、成长成才的内源性动力。

三、阻碍女性科技人才发展的问题及原因

探究女性科技人才的成长经验,不仅要关注女性成才规律及其影响因素,而且要注意女性科技人才所面临的现实问题及其原因。

(一)女性科技人才所面临的现实问题

相关研究多以女性科技工作者群体为研究对象,以多元化的视角、方法揭示出女性科技工作者在成长成才过程中面临的现实问题。

1.“科研产出之谜”。科技工作者成果产出的性别差异研究显示,女性科研成果产出整体处于弱势。理工科博士生被视为科技人才队伍的重要后备力量,在某种程度上,进入博士生教育才算是真正而深入地参与到科学研究领域。在博士生教育阶段,女性的学术表现如知识成果产出的数量与质量、成果汇报展示的水平等方面弱于男性,原因有二,一是理工科女博士生交往活跃度低于男性,学术交往是科学思维与认知能力等更为内隐的科研品质形成的重要因素,它在一定程度上对科研成果产出具有重要影响[23];二是女性学术动机差于男性,这也是造成成果产出不足的重要原因[24]。在博士生教育这一学术准备阶段,女性已然处于“劣势”,而后选择继续从事学术职业的女性,她们往往面临着“劣势积累”加剧的问题。在整个学术生涯中,两性整体上存在明显的成果产出差异:女性科技工作者发表论文数量为同领域男性的7成左右[25];女性作为单独作者的比例明显少于男性,且女性在第一作者和通讯作者中所占的比例显著低于男性;女性占高引用率科学家的比例较低[26];女性跨界合作进行科研产出的能力偏低[27]。科学家的论文数量与质量往往是其获得荣誉或资助的重要依据,深刻影响科技工作者的职业定位与影响力,科研产出的问题导致女性在奖助评比中处于下风、发展受限。

2.“相对不在场”。女性科技工作者的“不在场”,一方面表现在领域缺位,女性在对数学能力有着高要求的科学领域,如地理科学、工程学、数学与计算机科学、物理学等领域中占比较低,而在非数学高要求的科学领域,如生命科学和化学,常占据更高比例。研究表明,杰出女性科技人才集中在生理学或医学领域且多涉及实验研究,纯理论推演思维能力相对薄弱,女性专业领域分布不均[28-29]。另一方面表现在层次缺位,即女性高层次人才相对较少,科技阶层中女性具有明显的阶梯分布特征,即女性人数随着技术职称的提高递减。1965年,美国《科学》杂志发表了题为WomeninScience:WhySoFew?的文章,首次指出了女性高层次科技人才缺失的问题,这逐渐引起社会各界特别是学术界的重视。中国女性科技工作者在科技人力资源中的比例超过1/3,但在科技活动中并不具备与其数量相符的地位,女性科技工作者的收入水平与职务级别均显著低于男性,她们大多处在“金字塔”的底层。

3.“玛蒂尔达效应”。玛蒂尔达效应,即女性所作研究的重要性经常被忽视,女性的科学贡献常被归于男性,女性成为科学界的边缘人,主要表现在以下两方面。首先,女性的成员资格被忽视。1962年完成的《职业科学家:美国化学家研究》中有7.5%的女化学家,却没有一个独立的章节来讨论女化学家问题。时至今日,女性在科学界中仍旧不被视为重要的成员与合作伙伴,大数据分析结果表明,科研团队中广泛存在“同质性”合作偏好的现象,即男性更愿意与男性合作,而女性则只能更多地与女性合作,被无意识地排斥在研究团体之外[30]。其次,女性的成就被忽视。人物传记与案例分析显示,女性在研究中获得的成就往往难以得到应有的重视与肯定,如奥地利裔瑞典女科学家迈特纳(Lise Meitner)(1)迈特纳曾和德国科学家奥托·哈恩(Otto Hahn)一起工作,后者于1944年因发现核裂变现象获诺贝尔化学奖。在两人关于核裂变现象的研究过程中,哈恩负责实验提供支持核裂变的证据,而迈特纳负责对哈恩的实验结果给出理论解释。然而哈恩在发表他们的研究结果时并没有加上迈特纳的名字。据说未署名有多种原因,所以此处盗用加了引号。的科学成就被男性科学家“盗用”使其最终无缘诺贝尔奖;直到富兰克林(Rosalind Elsie Franklin)(2)克里克(Francis Harry Compton Crick)、沃森(James Dewey Watson)和威尔金斯(Maurice Hugh Frederick Wilkins)于1962年因发现核酸的分子结构及其对生物中信息传递的重要性获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而这三位男性科学家在相关研究中未经富兰克林的许可使用了她的研究成果。直到富兰克林去世几十年后,她在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中所起的作用才被承认。去世几十年后,她在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中所起的作用才被承认;德国第一位正式获得博士学位的女性奇肖姆(Grace Emily Chisholm)(3)英国数学家杨(William Henry Young)和奇肖姆的合作文章中,大部分只署杨的名,因为杨认为联合署名双方不会都从中获益。和丈夫杨合作的文章大部分只署丈夫的名字。量化统计分析结果也表明,女性与他人合作产出研究成果的影响力容易归到男性身上,女性科技工作者的能力与实力在一定程度上被低估与忽视了,这十分不利于其成长成才[31]。

(二)问题的成因:科学与性别的共谋

高层次女性科技工作者稀少以及女性科技工作者的弱势地位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中,“科学”“性别”的“传统”及二者之间的关系是学者关注的重点。研究表明,科学界中的“性别”色彩是女性发展的一大阻碍。女性主义科学哲学在对既有科学的认识论、实践论进行深刻批判反思的基础上指出,“科学从它建立的第一步——即主体条件的准备开始,就存在着性别的取向”[32],这主要体现在科学本身、科学内部共同体与科学家对外形象三方面。

从科学本身来看,首先,科学虽以价值无涉自居,但是由于科学理论技术及其历史的缔造者大多为男性,它不可避免地具有男性视角与思维基础。科学被认为是“理性”“客观”的,“被动”“依赖”“顺从”等女性特质与科研及其活动所展现出来的“主动”“独立”“创新”等特质存在较大张力。其次,科学界存在性别等级的“隐喻”,科学/自然与男性/女性、理论/实践与男性/女性二分法的对应关系中包含了男性凌驾于女性之上的等级结构[33]。可见,在历史与文化惯习的作用下,科学本身在一定程度上就难以完全接纳、认可女性或给予女性相对平等的发展空间,这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女性科技工作者的发展。

从科学共同体内部组织来看,由于科学本身的“男权”色彩,在科学共同体中“男性的东西绝对化为客观的和实质的权威标准”,科学共同体的制度在本质上将“男性价值”置于“女性价值”之上并加以维系,男性占据科研管理的决策主导地位。女性在晋升过程中遇到的评判者多为男性,社会性别视角与女性性别观照的缺失易导致在评比中出现有失客观与公正的判断。同时,科学比艺术或人文学科更需要具有“社会性”的团队活动,女性比男性更容易被排除在科学的社会团队之外,而科学思想的交流和评价,人力和物质资源的流通正是在团队中进行的。女性在其科学生涯中更经常感到孤立、遭受排挤,男性则享有更多的信息和重要的社会关系,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女性的学术自信,进而影响女性的表现,即使是在博士生阶段这一科技人才成长期,由于性别隔离等因素,女博士生的自我效能要显著低于男博士生[34-35]。

从科学家对外形象来看,公众眼中的科学家被“默认”为男性的性别成见和从事科学和工程领域的女性数量远远少于男性的事实,使科学家是男性的刻板印象普遍存在,科学总是习惯性地与男性关联在一起[36]。中国学生在科学家性别的选择上选择“男性”的占67.30%,而选择“女性”的只占34%[37];在对科学家形象的绘画测验中,只有49%的女学生画出了女科学家,所有男学生画的都是男科学家[38]。科学家形象既影响公众对群体的认知,又是公众对形象认知的反映,公众对科学家男性形象的无意识认同与期待导致已有的性别刻板印象更加强化,这在一定程度上会降低女性的自我认可[39]。此外,大众媒介对女科学家群体的报道中依然存在性别歧视,对女科学家形象的塑造仍然存在性别刻板印象,即使对女科学家的积极报道,也试图淡化女性的性别特征,一方面重点描述女性身上的“阳刚之气”,如吃苦耐劳、不畏艰苦;另一方面将女科学家描述为乐于处在夹缝、倾向服务的从属科学人[40]。

除了科学本身所具有的“性别取向”阻碍着女性科技工作者发展之外,女性的性别及其被“天然地”赋予的责任也在阻碍着女性自身的发展。作为生物个体而相对独立的人,女性总是以其特定的性别身份存在于人类社会中,以性别角色为依据的社会分工要求女性承担更多的照顾家庭的责任。一项对女性科技人才的质性研究结果表明,如何平衡家庭和事业、保障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投身科研工作,成为许多年轻女性科研工作者成长和发展中的最大难题。由于女性科技工作者受教育年限较长,故其生命周期模式及家庭生命周期与一般女性有所区别,女性科技工作者往往于31~40岁进入婚育期,而这一阶段往往也是其科研竞争力与创造力的高峰期,对于大多数的女性科技工作者而言,她们自身的职业生涯发展会受到影响[41]。大样本统计分析也显示,女性科技工作者的工作时间、科研时间显著少于男性,家务劳动时间多于男性[42],繁重的家务劳动消磨了女性的进取心,淡化了她们对科学研究的兴趣,使之失去向高层次进军的动力,女性生育也会对职业发展目标、动力、机会、组织关系的稳定性等造成负面影响[43]。这就导致女性科技工作者面临传统女性的家庭角色与新时代知识女性精英角色的冲突,需要平衡家庭与事业的时间与精力,她们有时甚至不得不对事业与家庭作出非此即彼的选择。可见,婚育、家庭与事业的矛盾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女性科技人才的发展受限。

从1981年开始,美国大学妇女联合会就对女性科学家稀缺的原因进行持续研究,三十年来的研究结果均显示,无意识的社会偏见阻碍女性进入所谓的男性职业领域,科技领域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和偏见仍然存在,这是阻碍女性科技工作者发展的重要原因。国内的理论研究与实证研究也表明,无论是“科学”还是“性别”,都或多或少地受到父权制及其文化的影响,也就是说女性科技人才发展困境是社会文化建构的结果,其破解之道聚焦在制度规约、政策矫正、氛围创设等环境优化与个体提升能力、端正态度等方面。

四、结语

女性科技人才的相关研究,为我们把握女性科技人才成长规律、促进女性科技工作者成长成才提供理论指导与现实范例。本文对女性科技人才研究的相关文献进行回顾,围绕女性科技人才的成长经验,系统梳理了女性科技人才成长规律及影响因素、女性科技人才面临的现实问题及其成因。通过前文的分析和讨论,发现已有研究具有如下特点:(1)在研究对象上,已有研究大多以女性科技工作者群体为研究对象,尤其关注在科学领域中取得成就的知名女性科技人才群体,如诺贝尔奖获得者、中国科学院和工程院院士,对于普通的女性科技工作人才的关注不足,且缺少深刻的个案剖析。(2)在研究方法上,相关研究多采取大样本调查的量化分析法或基于女性科技人才履历的文本分析法,总结女性科技人才成长经验与发展阻碍,以质性研究方法为主的研究相对较少。(3)在研究内容上,已有研究对女性科技工作者的关注,从成长时间的角度来讲,大多着眼于某一节点,如晋升、获奖等截面时态,缺乏一定的过程性分析;从影响因素的角度来讲,无论是对成长经验的分析还是成长阻碍的原因剖析,相关研究大多以条块分割的形式呈现,尽管清晰地呈现出宏观/中观/微观、内部/外部的要素类别,却忽视了个体与要素、各个要素之间的联动。(4)在研究视角上,已有研究大多从单一的人才学或科学学的视角分析女性科技人才的成长经历及影响因素,引入社会学、教育学等相关学科的视角进行综合分析,对女性成长成才进行整体性与过程性的研究相对较少,对于女性个体因素与社会宏观要素互动及其机制的呈现与揭示则是少之又少。

已有研究为日后开展女性科技人才研究奠定了扎实的基础,指明了进一步的研究方向:

第一,在研究对象的选择方面,注意示范性与寻常性的平衡。对女性科技工作者的相关研究,既要关注高层次、知名女性科技人才,总结其成长经验以发挥其榜样示范作用;也要关照处于普通岗位的女性科技工作者,深挖寻常女性的群体效能与个体经验。相应的研究内容,要有针对性地分析她们的成长经历、现实诉求与发展困境,在呈现经验、发掘问题与分析原因时,注意女性科技工作者的群体共性和个体特性的平衡,从而以学理研究的形式有针对性地为女性科技人才成长建言献策。

第二,在研究方法的运用方面,注重全面性与深刻性的统一。系统而深入地把握女性科技人才的样态、境遇以探究其成长经验,既要重视量化研究方法的运用,在大样本分析的基础上,全面呈现出女性科技工作者的整体情况;又要注重质性研究方法的使用,以个案分析、叙事研究等形式挖掘女性科技工作者具体经历中的关键要素。两种方法的研究结论也可以互为印证、相辅相成。此外,还可以运用近年来兴起的定性比较分析法(QCA),它能够剖析各集合间的隶属关系,呈现各前因条件组合对结果变量的影响路径,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弥合量化方法与质性方法的差异,在兼顾全面性与深刻性的基础上揭示出女性科技人才的成长经验。

第三,在研究视角的选取方面,实现专门性与多元性的融合。女性科技人才的成长与发展是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有关女性科技人才成长的经验提炼、现象分析与问题解决,不仅属于学理研究范畴,更是亟待解决的社会现实问题,它涉及个体、环境等因素,具有综合性与复杂性,单一学科的知识、思维与视角难以作出透彻的解释。因此,应当以学科交叉的视角进行女性科技人才的相关研究。未来或许可以引入社会性别理论、社会互构论、生命历程理论等,使研究建立在具有专门性且扎实的理论之上,同时能够以多元化的视角分析女性科技人才的成长经验。此外,还可以将女性科技人才的成长作为切入点,通过发掘、分析影响女性成长成才的诸要素及其之间的作用机理,揭示女性、科学与社会之间互动共构的关系,以此推进“科学与性别”论域的理论研究与实践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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