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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天才观

2022-03-17肖飞燕

关键词:叔本华表象客体

肖飞燕

(电子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四川 成都,611731)

作为在哲学研究中一个独立的领域,“美学”(aesthetics)是18世纪后半叶的产物,但是对于美(beauty)的认识与追求可以上溯到古希腊的哲人亚里士多德、苏格拉底、柏拉图,延绵至今,成为人类自身文明发展的重要构成部分。因而作为美学史的研究,自然也就是指美的哲学历史,即是将整个人类对于美的执着追求和探索都纳入了这部横亘古今的美学历史巨著之中。对于美的理解,如同许多人文科学一样,并不可能会得到一个如同自然科学般确定如一的统一定义,但是对于美之所以为美的一些内核却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共识。这里不妨采用鲍桑葵在其探究古今的美学巨著《美学史》中所作的结论来给美一个恰当的定义:“凡是对感官知觉或想象力,具有特征的,也就是个性的表现力的东西,同时又经过同样的媒介,服从于一般的,也就是抽象的表现力的东西就是美。”[1]9美是感性的,是想象性的,是具体的特殊性之中所孕有的抽象的普遍性的显现和释放。

对于叔本华(Arthur Schopenhauer)而言,美除了是一切在知觉或想象中被感知的寓于个性中的共性和彰显个性的共性之外,基于其对于世界的本体论的认知,美也是两方面的自然和谐的统一。“它把我们从意志中解放出来,因此,也就是把我们从我们最大的毛病和不幸,即生存的一直所伴有的整个机器中解放出来,从解释、因果关系、手段和目的、意想、欲望中解放出来。由于一切东西都在某种程度上是意志的客观化,一切东西也都在某种程度上是特有的,在某种程度上是美的。”[1]469因而叔本华关于美的理念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从意志中挣脱而出的作为主体的人和直接体现意志的作为客体的观念(即理念)的分辨和统一的基础之上的。

他继而奠定了其美学思想的哲学基础,“理念是意志与表象的一个中间环节,表象即是现象界,是人认识到的现实世界,是意志的表出和客体化,而理念则是意志直接而恰如其分的客体性,是与意志最接近的,只有通过审美的方式才能认识到理念,然后从理念上来窥见作为世界本质的意志,艺术的唯一源泉就是对理念的认识,它的唯一目标就是传达这一认识,而美即存在于这些理念中。”[2]270叔本华的美并不是一种纯然的扑面而来的主动性展现,而是人需要通过在感性的审美中对于内在于美之中的理念的把握,艺术为之诞生。他的艺术论实质上仍是一种模仿论,“认为艺术是对于理念的模仿,可是却又有别于自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来的模仿论,后者认为艺术是对于现实的模仿,因而是不真实的,是低于现实的,而前者则认为艺术是对于超现实的理念的模仿,是高于现实的。”[3]因而,在叔本华的美学思想当中,虽然沿袭了柏拉图的艺术模仿论本质并且引进了理念这个概念,但是它从根本上摈弃了柏拉图对于艺术的鄙夷——仅是对于理念的模仿之模仿——从而为艺术奠定了其高于现实的地位,是对于理念的直接模仿,进而给予了那些从事真正艺术的人和哲学家平起平坐的资格。他们都是在这个世界当中寥寥无几能够摆脱贪得无厌的意志和欲求的纠缠,超越这个表象的存在,从而碰触到并且认识理念的人,被叔本华视为难能可贵的天才,因而叔本华美学思维中的天才并不同于以往对于天才的定义。传统天才论通常都是把天才作为一种特殊的创造性即生产性天赋的,“天才的存在价值大体上归于对艺术品的创造,粗疏地归纳,叔本华之前的西方美学家已经达成共识:天才是一种创造的禀赋。”[4]与此相对,叔本华的天才观却是基于一种超脱性的认识,超脱纷繁复杂的表象世界达到对于那统一的理念的认识,因而对于叔本华天才论的阐释将会从这个最为关键的区别,也是其在天才说的创新所在开始。

一、天才的使命——对于理念的认知和传达

天才之所以谓为天才,在叔本华看来,并非是那种非同一般的创造性冲动和灵感,而是那种忘我自失的对于理念的超脱性洞悉和认知能力,因此理解理念为何是体会叔本华的天才之超凡脱俗的关键所在。单世联在其《叔本华美学中的理念》一文中的对于叔本华理念作了一个深入浅出的归纳性阐释。首先,叔本华反对康德视自在之物为客体,而认为只有自在之物客体化的理念才是客体。本来,理念在柏拉图那里,“是实体,是实在或实质的模式,即万物原始、永恒和超越的原型,先于、脱离和独立于事物而存在。”[5]叔本华就抓住理念是客体又非具体事物的特点,把它镶嵌在意志和表象之间,是意志客体化的不同级别,成为由意志到表象必不可少的中介。其次,因为理念是意志的客体化,所以相对主体来说,理念是客体。主客体之分是一种认识形式,而意志作为世界的本质,既非主体也非客体,只有在它客体化以后,才出现这些认识形式。理念和意志不同在于它已进入了认识的首要形式,成为客体,但它也只是进入这一首要形式,而没有像个别事物那样又进入认识的次要形式。个别事物是理念在时空和因果律中的进一步展开,因而是意志间接的客体性。再者,理念是事物种类的本质和典型。意志是唯一真正的实体,理念直接表现了意志,“理念对个体的关系就是个体的典型对理念的摹本的关系。”[5]个体事物存在于特定时空中,按因果律的必然性而出现,生灭无常,变动不居。唯有理念,与时空、因果律等认识的次要形式没有联系,无所谓生存死亡,它是永恒如一的先验存在,是个体事物的永恒形式和标准模式。叔本华对于柏拉图的理念既是一种一脉相承的继承和发展,也是一种为己之用的反叛,柏拉图的理念概念外壳在被叔本华引进之后,却替之以相去甚远的理论内核。理念在叔本华的哲学体系当中已经被放置于意志之下,而意志成了与柏拉图所谓理念的一个平起平坐的概念,同时融会了康德的自在之物的概念,但是将其命名为意志,否认其可以作为认识客体的可能性。作为叔本华理念的本质——意志的客体化——将其置于天才这样纯粹认识主体的对立面即客体的位置之上。相对于这个喜怒无常和变动不居的表象物质世界,作为一种经过过滤和提纯之后的萃取物,理念则显示出一种本质的稳定性和典型的标准性。

作为联系表象世界和意志的桥梁,虽然理念是意志的直接的客体化,但是理念同时可看作是表象世界的永恒摹本,因而进入了认识的首要形式,可以为人类所认识,准确讲是可以通过审美而感知。当这种认识无法从人类所不可企及的意志本身入手的时候,那么透过这个万千世界去碰触理念才是叔本华所给予的唯一之道,成了世间那些为数不多的旷世奇才的一段摆脱俗世的朝圣之旅。“客体(表象世界的诸种现象)走出了它对自身以外任何事物的一切关系,主体[也]摆脱了对意志的一切关系,那么,这所认识的就不再是如此这般的个别事物,而是理念,是永恒的形式,是意志在这一级别上的直接客体性。并且正是由于这一点,个体的人已自失于这种直观的同时也不再是个体的人了。他已是认识的主体,纯粹的、无意志的、无痛苦的、无时间的主体。”[2]250作为一个能给予纯粹客观知识,它既无变化又不受制于意志的左右,与一个能获得这种知识,同时也摆脱了意志束缚的主体认知者,成了认识形式中相互影响、相互依存的主客体关系,在这种互动的关系中,前者就是理念,后者乃是天才。对于意志客体化的理念和纯粹认识主体的天才,他们的存在本身似乎是独立并且也是同时的,但是对于他们之间的相互影响和互动的关系,却更多的是由于作为主体的天才主动而积极地摆脱种种意志的欲求去寻找那隐匿于表象世界之中的理念而开始的,因此这种积极的奋争和勇敢的探索才使得天才的产生如此难能可贵。

叔本华引用生物学的论点作为其佐证,生物学区分低、高等生物,说是“意志和智慧逐渐广大的分离”,这种分离达到最高程度,就是天才[5]52。并且他也曾大胆的猜想,认为天才的心智成分是多于意志欲求的,因而前者在对于后者的抵消之后所剩部分也就可以使天才在挣脱表象世界之后游刃有余地去理解理念了。但是这也并非可以将天才的作为简单地归结于其先天生理性的优越而已。“一般所谓‘天才的激发’或‘灵感的来临’等等,那时的情形就是指智慧摆脱意志的羁绊而自由奔放,也就是说智慧不再为意志服务,而且也不是限于不活动或松弛的状态,那时的智慧已完全脱离自己的根源——意志,而集中于一个意识,形成‘表象世界’。”[6]52因此,天才的与众不同并不是其世俗的一面,被困于意志冲动始终存在并且相互作用的力场之中,而是取决于其超脱的一面挣脱意志和欲求的纠缠而自由地驰骋和翱翔,从而将那个无所不在但在世俗世界里又无从把握的理念一揽于怀中。 “这种状态已经违背智慧的自然性和本分,也就是说已属于反自然,所以,这种现象的发生机会非常之少,但天才的本质就在于此。”[6]50身处在这纷繁复杂的现世中的人,想要挣脱意志对于心智的束缚,获取一种纯然客观的对于外在世界的认知和内在自我的反省,是人类既在有意识层面也在无意识之中进行的一种努力,但是能够真正挣脱一切并且能舍其一生而孜孜以求去追寻的也只能是天才的所为了。

天才对于理念的追求并非只是停留在自我对于理念本身的陶醉,而是在此之上,通过其巧夺天工的才思和别出心裁的技巧将理念复制进各种形式的艺术品。“艺术以纯粹观审的方式对不同层次理念的模仿和再现,让人超越表象的变动不居而达到永恒一致的客观性,模仿与理念的复合程度以及相应的理念在等级体系中的位置决定了艺术及其所表现的美德等级体系。”[6]204因而天才对于理念的认识是其艺术作品的真正的和唯一的源泉,而通过其作品对于理念的表现和传达也正是天才艺术生命所注定的伟大使命。无可否认的是我们之所以能够从艺术品比直接从自然和现实更容易看到理念,那是由于“艺术家把理念从现实中剥出来,排除了一切起干扰作用的偶然性。他认识到事物的本质的东西,在一切关系之外的东西,这是天才的禀赋,是先天的;但是它还能够把这种天禀借给我们一用,把他的眼睛套在我们(头上),这却是后天获得的,是艺术中的技巧方面”[2]。正由天才的杰作,作为常人的我们在与生命意志进行抗衡的同时可以更加接近那令人敬畏的理念本身,从一种充满斗争与挣扎的现实状态过渡到一种宁静而安详的审美状态,“审美是暂时的解放,人在审美中暂时超越表象世界,摆脱意志的纠缠。”[7]当然这种状态的转换对于常人而言只能是转瞬即逝的,是无法常驻内心的,因为无时无刻不威胁着人类心智的生存意志还是最终会在暂时退却之后又以其势不可挡的凶猛之势将那微微闪烁的智慧之光湮没于这场可怕的人类生存现实境遇当中。但是天才的艺术创作就在于使这种因为理念所照亮的智慧之光能够长久闪烁于凡人的潜意识当中,尽管微弱,但是却是等待那“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绽放瞬间。

二、天才的禀赋——深刻的直观和丰富的想象

天才对于理念的洞察和对于理念的表达都是由其与生俱来非凡的直观能力所赐予。这种观审能力是那些在社会当中游刃有余并且可以轻易青云直上的“干才”的悟性和理性所无法企及的。在叔本华看来,“悟性只有一个功能,即是直接认识因果关系这一功能”[6]73,而因果关系在表象世界的终极基础是不可解释的。“理性不过是把从别的方面接受来的东西又提到认识之前,所以它并不是真正扩大了我们的认识,只是赋予这认识另外一个形式罢了。”[6]93因此,“科学的一切证明必须还原到一个直观的,也就是不能再证明的事物。原来反省思维所有的整个世界都是基于,并且是立根于这个直观世界的。一切最后的,也就是原始的依据都是一个直观上明白的依据。”[6]109理性与悟性在实际生活中和科技发展中的运用是辨析其中所隐含的根据律的唯一有效而有益的考察方式;然而要想深究凌驾于这些根据律之上的理念的时候,唯一可以通达此终极目标的也就非直观莫属了。因此,一切的直观都应是沐浴于智慧的光芒之中而非仅停留在感官之上的生理性刺激。在此,叔本华作了一个形象的比拟,认为前者是属于亚里士多德的考察方式,而后者就是柏拉图的考察方式。

“认识理念所要求的状况,是纯粹的观审,是在直观中浸沉,是在客体中自失,是一切个性的忘怀,是遵循根据律的和只把握关系的那种认识方式之取消;而这时直观中的个别事物已上升为其族类的理念,有认识作用的个体人已上升为不带意志的‘认识’的纯粹主体,双方是同时并举而不可分的,于是两者分别作为理念和纯粹主体就不再在时间之流和一切其他关系之中了。”[2]275在直观中对于理念的把握,是对于自己作为意志个体的世俗身份的遗忘和彻底抛弃,是无限趋近于客体所在的状态,是置身于一种纯然忘我,物我交融,甚至是天人合一的境界。天才的本质在于他的“直观认识得完全和强烈”[8]43,“天才的性能就是立于纯粹直观地位的本领,在直观中遗忘自己,是原来服从于意志的认识现在摆脱这种劳役。”[2]260将直观中透析的理念临摹于其艺术创作当中传达给世人,天才也即是用他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为我们捕捉到了隐蔽在这大千世界之后的真实图景再呈现在世人的面前,因而我们在某一时刻也具有了一双洞察这世界的慧眼。

“既然天才作为天才,他的对象就是永恒的理念,而认识理念却又必然是直观的而不是抽象的;那么,如果不是想象力把他的地平线远远扩充到他个人经验的现实之外,则天才的认识就会局限于那些实际出现于他本人之前的一些客体的理念了……所以天才需要想象力以便在事物中并不是大自然实际上已构成的东西,而是大自然努力要形成而未能竟其功的东西。”[2]261天才所禀有的想象能力使他能在客观的直观中掘取的对于理念的不完全的心像得以充实而完满无缺。正是基于这一点,天才的创造并不是单纯对于存在本身的一种复制与模仿,并且是在此过程中融会了对于未来的遐思与憧憬。这种充满想象性的直观所赋予天才对于世界和对于生命无与伦比的洞察力和创造力使得他已经不再属于自身的时代,而是属于后世,更是属于在一种永恒。“天才者何?不外天赋异常发达的心智,能客观使用直观和想象,取意志而战胜之人,这种人具足了解脱的条件,不再沉沦于意志的苦海之中。”[7]

三、天才的命运——忧愤痛苦的一生

亚里士多德曾说,“在哲学,政治,诗歌或艺术方面超群出众的人,似乎都是性情忧郁的。”西塞罗也曾浓缩地归纳“所有的天才都是忧郁的”。歌德也曾在反省自身之后侃侃而谈到,“在我遇到幸运,心情愉快的时候,我的诗才的火焰非常微弱,相反的,当我被灾祸胁迫时,诗的火焰炎炎燃烧——优美的诗文,像彩虹一样只在雨后阴暗的地方出现。”[6]52倘若说凡人总是被束缚和纠结于生命意志的无穷无尽和无止无休中,竭其一生去伺候这样一位贪得无厌的主子而永无宁休之日,而天才却义无反顾地抽离于这为意志而疲于奔命的现实,而用智慧之光去反照这芸芸众生的生命本质。前者是迷失于一段又一段去追逐意志的永无终点的征程当中,而后者是绝望于这样循环无止的可悲现实。因而前者虽是辛苦的,但却是对于自身的生命处境茫然无措,甚至是迟钝不知和毫无意识的,因此他们仍然可以在一个又一个世俗欲望的满足中寻觅到快乐甚至是幸福;相反天才却是在看破红尘之后,由于顿悟到生存意志的原形而对于整个人类的不幸而深感同情和痛楚,因此他最本质的真正性情是忧郁的。因而,叔本华深有同感地写道:“天才所以伴随忧郁的原因,就一般来观察,那是因为智慧之灯愈明亮,愈能看透‘生存意志’的原形,那时才了解我们竟是这一副可怜相,而兴起悲哀之念。”[6]53

忧郁作为天才最为根深蒂固的性情而铭刻于其内心深处,然而其外在所显现的除了这种阴郁一面的直接表露,还有致使天才忧郁的种种情愫和忧郁的过分累积所爆发而出的各种莫名而极端的情绪。“情绪的过度紧张,激烈的冲动以及在强烈的忧郁性格下非常易变的脾气等等……他们有时陷于梦幻似的沉郁,有时显出激烈的兴奋,和才智正常的人相形之下,后者是多么理智、沉着、平静,并且他们的行为是多么的确实和平衡!”[6]61对此,叔本华在其《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作出了释义:“直观事物对天才的个人们所产生的那种极为强烈的印象又大大地掩盖了黯淡无光的概念,一直指导行为的已不再是概念而是那种印象,天才的行为也就正是由此而成为非理性的了。因此,眼前印象对于天才们是极强有力的,常挟天才冲决(藩篱),不假思索而陷于激动,情欲(的深渊)。”[2]265因而这种感性的膨胀和情愫的泛滥甚至可以使得天才与疯癫的差异变得模糊不清。虽然我们并不会有把疯子看成是天才的念头,但是却总时常免不了将天才的作为类比于疯癫。由于都是抽离于理性的纯粹感性直观认识,天才与疯子似乎成了这世间最为相似的双胞胎。

常人在理性控制之下显现的冷静和沉稳与天才由于在感性直观的刺激之下所表现的喜怒无常和歇斯底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而常人的循规蹈矩似乎永远不能够和天才的天马行空般的跳跃和谐共处于一世。因而在这个充满凡人的世间,天才注定会有不为人理解的孤独,当然这种寂寞并非仅仅是由于他们所展现的相异性情所引起的,“主宰凡人的是意欲,天才则重认识,故此,前者引为欢欣的,后者毫无喜悦之感。庸人是道德生物,对于世界只是保持个人的关系。而天才在它之上还有纯粹的智慧,这种智慧属于全体人类,也是他活动的基本地盘,就是说它完全脱离意志,只不过偶尔回到意志身旁,这种思考的过程,和常人智慧的始终纠缠在意志上,一眼就区别出来。”[6]62因而在常人与天才之间注定有一道似乎永远都不可能逾越的鸿沟,使得凡人蜕变为天才只可能是天方夜谭,天才退化为常人之身也成了无稽之谈,从而常人与天才的运动轨迹似乎在现世是很难有交汇的时刻。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曾比拟:“任何具有常识的人都会记得,人的眼睛有两种不同性质的迷盲:一种是从光亮处走到黑暗之中;一种是从黑暗处走到光亮处。人们还相信,灵魂实质上和眼睛是一样的。”[8]232-233而天才正是挣脱了被意志所笼罩的黑暗世界寻求到理念的光明世界,并且希望用这光明去驱除在洞穴中的黑暗,可是当他从光明重返黑暗时,他变得迷盲,变得手足无措,因而被洞中习惯黑暗而从未见过光明世界的凡人所讪笑。因而天才的落寞是无法用光明的理念去驱除世人眼中的阴暗,天才的孤独也正是因为天才心中所胸怀的光明无法和世人所盲从的阴暗寻得任何交集,天才只能栖息于内在于他的那个汹涌澎湃和热情高涨的自我世界中。

天才对于其作为一个生存的人的个人意志的超脱和摒弃,使他的目光从个人欲望的满足和一己利益的实现中移至于关注整个人类的命运和福祉,然而这种超越自己投身于世界的关切和努力却又无法得到世人的理解,并且由于与现世当中的权贵相悖,而总是遭到抵触,压制甚至是迫害。无法像他的心智一样抽离于现世的意志压迫,天才的真实存在却是无可回避地要与这个物质世界相接触。“对于这些人(天才)来说,艺术、文学、思想才是他们的共同目的,其他的人则以为手段,利用这手段来追逐自身的事情,因此,他们能一帆风顺,青云直上;而天才则多半限于困境,一生潦倒落魄,因为天才常为客观的目的而牺牲自身的幸福。”[6]55天才的创作灵感永远都被超越生存意志的感性直观所浇灌和滋润着,却是以其物质生活的穷困潦倒为代价的。天才的杰作永远都不会是服务缘于生存意志的各种现世的低级目的,因而天才的一生总是布满荆棘,崎岖坎坷。天才的痛苦缘于他看透生存意志的忧郁,缘于他直观感受性过于惊人而变化无常的性情,缘于他永远无人倾诉的孤寂,缘于他在现世的窘困和坎坷,因而是一种命中注定似的无法逃离的宿命。

“天才就是关照理念的卓越才能。”[9]叔本华美学思想的天才能够超脱于生命意志和无尽欲求而能够洞悉在那眼花缭乱的世间万物中和那表现得如此错综复杂的根据律的变体中所隐含的亘古不变的的理念。这理念又成了其艺术的唯一源泉,通过艺术“在理念中追踪意志,通过了一切级别,从最低级别起,开始是原因,然后是刺激,最后是动机这样多方的推动意志,展开它的本质,一直到现在才终于以表示意志自由的自我扬弃而结束”[2]323。从而完成天才在艺术作品当中传播理念的使命。在这整个过程之中,天才那纯粹忘我的沉浸于观察客体本质的感性直观还有那将其从狭隘的生活境遇当中引入到那海阔天空般的大千世界的丰富想象力,却是在不断地滋润着天才的那颗追寻理念的心灵。天才的那颗沐浴于理念光芒之中的心灵也从此就和那些迷失于那表象的晕眩和欲求的盲动中的心灵产生了无法愈合的裂痕,他的忧郁无法治愈,他那激动的情绪无法安抚,他的孤寂无从排遣,他的坎坷潦倒的一生也无从改变。因而,叔本华的天才论不仅仅是建立在其作为表象和意志的世界的哲学论之上,而且也是深深地打上了其无从消弭的悲观主义感伤情绪的印记。无论是凡人也好,天才也罢,他们的痛苦虽有不同,但是却都源于这样一个表象和意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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