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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与《牡丹亭》“学堂”风波比较论析

2022-03-17牛宇佳

晋城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杜丽娘风波牡丹亭

牛宇佳

(宁夏师范学院 文学院,宁夏 固原 756000)

《红楼梦》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1]227,将《牡丹亭》第十出【皂罗袍】中的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2]43-44三句引入小说,从这个背景看,《牡丹亭》与《红楼梦》有天然的姻缘关系。

学者常将《牡丹亭》与《红楼梦》比较对读,比如《红楼梦》对《牡丹亭》“至情论”思想的承继与升华等。因此,从宏观上比较研究这两部著作是学界惯例。二者在微观上也有许多可比较的内容,有学者从女性意识、女性命运、爱情观、教学观、艺术典型性和美学等角度来对比探讨。本文选取“学堂”这一视角,通过论析《红楼梦》和《牡丹亭》中的“学堂”风波,分析二者叙事手法之异同,管窥作者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反思。对《牡丹亭》第七出“闺塾”和《红楼梦》第九回中“闹学堂”事件进行文本分析,可知学堂作为一种场所,不仅在故事情节中承担叙事的功能,而且承担着文化功能,而学堂功能又会随着人们思想的流变而发生蜕变。

一、学堂功能的变化

学堂是旧时学校的称谓,如唐代韩愈《秋怀》“学堂日无事,驱马适所愿”[3]3771。《红楼梦》中贾府的“‘义学’是清代康熙中开始设立的……乾隆以后,内地也广泛设立‘义学’……一直到清末都是清代蒙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义学分为私立和公立两种”[4]227。因此,贾府的义学属于私立的家塾。《牡丹亭》中“闺塾”的概念和《红楼梦》中“家塾”的概念都属于私塾的范畴。春秋战国的文献《礼记·学记》即有“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5]957。私塾是在春秋战国时期伴随着土地私有制而出现的,打破了“学在官府”的局面,唐宋时已基本普及,明清时形成一种制度,在民间广泛设立。

刘小枫在《沉重的肉身》中,讲述了自己起初未能公平地给“美猫”与“丑猫”喂食,后来在邻家女孩劝导下幡然猛省的故事。[6]9-10说明对美丑的“定见”影响了人的行为。在《牡丹亭》和《红楼梦》中“学堂”的定见却未能影响人们的行为。晚明时期,“王学”成为了一种新的时尚,给中国的思想带来了自由之风。[7]323人们开始关注“个人”和“心灵”。“1625年6月,皇帝下诏,正式决定拆毁东林、关中、江右、徽州一切书院。”[7]320-325这种自由主义思想受到了来自统治阶级的抑制,人们纷纷转向了实用之学和重建朝纲的秩序之学。但随着明朝的灭亡,满族人入主中原,汉人的地位相对较低,曾经一度作为官方意识形态的程朱理学也不能控制所有区域的思想,到清中叶,思想启蒙思潮又一次涌起,《红楼梦》《儒林外史》的出现,正是这种思想在文学上的折射。在两部作品闹学堂事件中,也可见中国儒家理学思想面临的困境。如在《牡丹亭》第七出“闺塾”中,陈最良本要传授后妃贤达,却在春香的一次次提问中,变成了激发杜丽娘反抗意识的导火索。从春香的语言“溺尿去来”[2]27和“村老牛,痴老狗,一些趣也不知”[2]28。可见与传统的学堂功能背道而驰。在《红楼梦》第九回的“闹学堂”事件中,一群纨绔子弟大打出手,说出一些类似于“亲嘴摸屁股……”[1]97的言语,可知“学堂”功能发生了转变,人们开始逐渐摆脱礼的制约,任性而为,忽略了学堂的真正功能。在《红楼梦》第九回和《牡丹亭》第七出中借助闺阁女子的反抗和男子们性情释放的故事情节透露出“学堂”已不再是传授知识、交流文化的场所,而被学生娱乐化、自由化,甚至沦落为人性的禁锢之地与礼崩乐坏的集中体现之处。《红楼梦》原文中的“一龙生九种,种种各别”[1]96和“斗鸡走狗、赏花玩柳”[1]98更是体现了贵族子弟的荒唐与颓废。此外,在《牡丹亭》第七出和《红楼梦》第九回中对于人物之间的情感描写展现了人们对自由的追求,随着人物思想的转变,学堂功能也发生了蜕变。

“学堂”本是教育场所,作者利用这一司空见惯的场所,以波澜不惊的笔墨,从一个小小的侧面,反映出封建伦理思想的缺陷、乃至于濒临崩塌的尴尬处境。如果说《牡丹亭》中“闹学”一折,通过杜丽娘与春香的质疑,对封建迂腐的教育内容提出了挑战,“学堂”之弊尚有改良的余地,那么到了《红楼梦》第九回,“学堂”不仅丧失了教育的功能,反而成为贵族子弟不思进取、藏污纳垢、交流不堪想法的污浊之地,“先生”不仅迂腐,而且缺位。汤显祖戏曲的主情思想,受到泰州学派罗汝芳的影响。在《牡丹亭》“闺塾”这一出中,为后文的惊梦、寻梦的故事情节作了铺垫。学堂本是用礼来约束人的地方,但却成了杜丽娘感知情、释放情的开始。在《红楼梦》第九回中的家塾本是举“年高有德”之人,专为族中弟子授课,但各家族子弟的天性和情感未完全受到传统礼教的约束,而是遵从于心,发乎于情。《红楼梦》中的“闹学堂”事件与《牡丹亭》中“闺塾”的授课形式基本上是一样的,均由先生传授;不同的地方在于人数和规模的大小,《红楼梦》第九回中上课人数要略多一些,规模稍大一些。《红楼梦》中对氏族纨绔子弟风流情的描写,从侧面体现出了“学堂”功能的衰退,甚至是在主人公心中的丧失。

二、学堂的叙事功能

(一)“小我”的丧失

在两部著作中均体现了“小我”的丧失,贾宝玉处于双重“礼”的压迫之下,一边是来自家族礼仪制度的约束,一边是学堂所带来的入仕的制约,双重的压迫导致了双重的人格,使人们在被动接受的道路上,一直在试图做出反抗。在人物双重性方面,《红楼梦》“学堂”风波中贾宝玉的形象与《牡丹亭》“学堂”风波中杜丽娘的形象有异曲同工之妙,杜丽娘身上背负的是家族的束缚和所处时代的制约。不同之处在于两部著作中作者的叙事手法和叙事角度不同。《牡丹亭》第七出的学堂风波在女性化的叙事空间中呈现,而《红楼梦》学堂风波在男性化的叙事空间中展开。杜丽娘为情而生,为情而死,是灵魂“在世界上飘荡,寻找外界的物种,以便借助它来起作用”[8]49,从而“增加了叙事的魅力,符合听故事者的心理期待”[8]50。通过先生讲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9]1的情节,激发了杜丽娘的自我意识,为《牡丹亭》后文的“天神”观念和“人鬼”观念的描述作了铺垫。杜丽娘在梦中与柳梦梅相会,可见,在每一个“小我”的身上,都渴望实现真正的“大我”与环境融为一体[8]46。《牡丹亭》中杜丽娘在后花园中展现出对爱情的向往体现出制度是无法阻止人与自然共存的。《红楼梦》第九回中作者对一群纨绔子弟动作和语言的描写,透露出他们的风流本性和自我堕落的思想,同时也为下文《红楼梦》大家族的命运埋下了伏笔。学堂不仅传承文化,还承载着希望,而“闹学堂”事件,不仅展现出纨绔子弟们未能融入学堂的文化氛围中,且新一代的纨绔子弟不曾懂得生活的真谛而只顾风流,最终只能自食其果。杜丽娘通过“看”释放自己内心的真情实感,而《红楼梦》中的各位纨绔子弟则是“被看”的一览无余,他们的丑陋被深入地揭露和呈现出来。作者分别从“观察”和“叙述者”两个角度写出了闹学堂事件中人们对礼的突破,闺阁女子和贵族少爷都开始追求情,甚至到《红楼梦》时,为情者,不分男女,由于“小我”的丧失,未能更好地融入到“大我”之中,最终走向灭亡。

(二)需求的转变

从叙事学的角度来看,两部著作中均涉及主人公需求转变的相关内容,但《红楼梦》“学堂”风波中需求的转变比《牡丹亭》更进一步。《牡丹亭》“学堂”风波中的叙事手法是先抑后扬,《牡丹亭》第七出中通过先写恪守传统伦理规范的杜丽娘以及希望杜丽娘能够跟随陈最良老师学习到更多传统贤德文化的父母,后写杜丽娘和春香去往后花园,使原本压抑的天性被释放了出来。但就《牡丹亭》第七出这一回而言,透过陈最良先生对《诗经》的解读,可见杜丽娘的天性还是处于被压制中,不过在春香的指引下亟待喷薄。《红楼梦》“学堂”风波中的叙事手法是先扬后抑。在《红楼梦》第九回中每一个人物丝毫没有顾及礼的制约,“随心所欲,发了癖性”[10]133,加之一些粗浅的语言。可见他们并没有压抑自己的性情而是胡乱地打闹,在事情无法收场的时候,考虑到自身的身份和地位,金荣迫不得已压抑自己的情感,作揖磕头结束了这一场闹剧。“人的欲望是其自身处境的折射”[8]57,伴随着“学堂”功能的退化,人的欲望可能不再是考取功名,而选择了“小我”情感的释放。当人们对一种东西有“需求”的时候,就会想方设法地去“拥有”,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主张节制欲望以获得内心安宁”[8]62。而在《牡丹亭》第七出和《红楼梦》第九回中,则表露出人们开始去关注自己的需求,并为需求的实现付诸行动。《牡丹亭》第七出中杜丽娘内心情感的需求还停留在思想层面,到《红楼梦》第九回中,顽童们的需求已转化为实际行动。

(三)传统的错位

《红楼梦》第九回和《牡丹亭》第七出中学习内容都涉及到了《诗经》,不同的是《红楼梦》“学堂”风波中学习的内容包含《四书》,《牡丹亭》“学堂”风波中提及《昔氏贤文》《六经》等学习内容。《诗经》的内容是丰富多彩的,在历史上,对于想要步入仕途的人而言,学习《诗经》是必备的。《四书》凝聚了儒家思想,曾是科举考试的指定教材,对于一心想要让宝玉考取功名的贾政而言,自然要求宝玉先把《四书》背熟,而《昔氏贤文》和《六经》中涉及儒家思想和道德规范的内容。可见明清之际,对于贵族子弟而言,深受儒家传统礼教的束缚,而出现在课堂之上的滑稽闹剧,表明了人们对于自由思想的向往。其次,作者赋予了人物鲜明的个性,无论是纨绔子弟还是闺阁女子都渴望拥有常人的情感和欲望,而不仅仅是家族光环下的贤达子孙。傅修延在《中国叙事学》著作中提到“我们要重温‘原生态叙事’有助于钩沉许多业已失落的生态记忆”[8]64。在《牡丹亭》和《红楼梦》中均主张对于《诗经》的学习,以及《四书》《六经》。在《红楼梦》“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中出现了三处贾政训斥宝玉之语:“无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楼画栋、恶赖富丽为佳,哪里知道这清幽气象。终是不读书之过!”[10]225“你这畜生,也竟有不能之时了。”[10]229和“胡说,偏不‘沁芳’二字。”[10]229可见贾政对于宝玉有一种更高的期待,希望他能博览群书,考取功名。贾政一句“不读书之过”[10]225指出的不仅是特定时期下纨绔子弟身上的通病,直至今日,这句话仍值得反思。《牡丹亭》中杜丽娘的读书并非求取功名,正如《牡丹亭》第五出“……习《诗》罢。其余书史尽有,则可惜他是个女儿”[2]17。因此,《牡丹亭》中的学堂风波为后文杜丽娘情起奠定了基础,开启她思想中“情”的因子,结合《牡丹亭》的结局,可知思想的错位,造成杜丽娘爱情的错位。《红楼梦》第九回父辈对传统的继承和新一辈人对传统的遗失形成鲜明对比。宝玉本应承担起大家族的重任,实则游离于功名之外,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展的错位,最终也造成了主人公人生的错位。

(四)先生的缺位

《牡丹亭》第七出中通过对话的形式勾勒出了先生的形象,同时通过先生教育的缺位为杜丽娘情的萌发提供了条件。在《红楼梦》第九回中,则是通过先生的缺位为纨绔子弟们的种种风流埋下伏笔。贾府作为“诗礼簪缨”之族,本应培养后继人才,透过“闹学堂”这一事件,可见新一代接班人教育的失败也暗示着大家族的没落。正如傅修延所提及的“空”与“满”的理论,“‘空’是欲望的符号,‘满’是实现的符号”[8]92。正如学堂的每一位学子大多是空空如也,而学堂就是实现对知识“满”的手段。《牡丹亭》第七出通过陈最良满堂灌的教学模式,更加凸显了杜丽娘和春香的“空”进而激发出她们的情感,同时,汤显祖借助“学堂”风波事件把杜丽娘的情停留在亟待喷发的阶段。《红楼梦》第九回中通过先生的缺位为顽童们情感的释放提供了条件,从而引发了大闹学堂这出闹剧。

(五)细节描写中的“情”与“礼”

两部著作闹学堂事件中均涉及细节描写,不同之处在于《牡丹亭》从“情”的层面,引出对后花园的描写,而《红楼梦》是从“礼”的层面来叙事。在《牡丹亭》“闺塾”中的结尾处涉及到了后花园的描写,环境代表了一种隐喻。正如“‘环境友好’意味着情感的投入……叙述者对自然美的欣赏态度才有毫不隐晦的流露”[8]53。杜丽娘对后花园景色的陶醉,正好映衬了她心中对于美好情感的向往,“惊梦”一出叙写了杜丽娘梦里发情。汤显祖通过建立“另一个经典世界”[11]444的方式,来体现杜丽娘的叛逆和反抗,同时以梦的形式构建了一个与儒家经典不同的精神世界,为后文杜丽娘为情生为情死的情节提供了依托。后花园作为连接两个世界的交点,是杜丽娘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载体,同时,后花园作为构建两个世界的桥梁和纽带,在结构和故事情节的起承转合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可见作者叙事手法之高妙。

《红楼梦》第九回中去家塾之前的请安和作辞的行为,也引人深思。孔子开创了私学,提倡克己复礼,周礼在孔子心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儒家学说,经过孔子、孟子、荀子、董仲舒、韩愈等人的发展,到朱熹、王阳明发展到儒学新阶段。明清之际,经过了李贽、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等人批判性地继承发展。《红楼梦》中贾宝玉去家塾之前,向长辈请安和平辈作辞的行为,说明了礼的观念深入人心。通过这种由点到面的写作手法,为后文叙述闹学堂事件的细节埋下了伏笔,实现了由点到面的自然衔接,可见作者行文安排之缜密。

三、闹学堂事件隐含的文化反思

在《红楼梦》第九回和《牡丹亭》第七出中均表现出作者对学堂功能的蜕变和中国正统儒家思想的反思意味。汤显祖和曹雪芹在闹学堂事件中,都表现出了男女主人公对“情”的追求与释放。在《红楼梦》第九回和《牡丹亭》第七出中无论是人物塑造,还是情节的刻画,都关注人物的内心。人不仅仅是个体的人,也是社会的人,在学堂这样的环境下,学子们本应受到礼的束缚,而不是随个人的性情而转移。学子们通过发乎性情的方式在反抗传统礼教的同时,也深深地冲击着学堂之地应有的师道。《牡丹亭》第七出中杜丽娘对后花园的向往和《红楼梦》第九回中纨绔子弟们生发的癖性,均可见作者对于人的自我意识的反思。通过语言描写,刻画了他(她)们内心空灵的渴望,透露出仁义礼教对学子们的扼制。同时,面对礼崩乐坏的学堂氛围,也可管窥作者对学堂功能蜕变的反思之义。

正如傅修延在《中国叙事学》中所提到的“大小契约的矛盾冲突”[8]151,《红楼梦》中的贾宝玉长期处于不可调和的矛盾中,小契约让他获得某种心理平衡,但最终无法突破大契约的限制。《红楼梦》闹学堂事件中顽童们一开始更关注自身精神追求的释放,当事情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人们纷纷开始抑制自己的感情,最终屈服于大契约之下。可见人们向往精神自由,但又无法摆脱契约对人们行为的制约。在大契约与小契约的背后蕴含着“正统与非正统、自由与不自由”[8]166-167的深层叙事。在《牡丹亭》中作者赋予了杜丽娘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的能力,看似获得了自由,但却只能在梦中。杜丽娘梦醒过后,要按照正统思想征求父母的建议,最终柳梦梅踏上了考取功名的道路,可见,正统思想在人们心中的位置。在《红楼梦》中贾宝玉更是想要走向正统的对立面,却又不得不背负起家族的使命,可见“正统的不可战胜,自由难以舍弃,人生注定是一场艰难痛苦的折磨”[8]166-167。两部作品中的“闹学堂”事件深入细致地描写了人物的内心,在“学堂”的大环境下,可见作者对中国正统儒家思想的反思意味。

两部作品的不同之处在于《牡丹亭》“学堂”风波中体现了汤显祖对于情的形式虚假与内心真实的反思,而在《红楼梦》中体现了作者对中国传统处世哲学的反思。在《牡丹亭》第七出中汤显祖通过春香和先生陈最良的对话,面对春香对“情”的发问,“为甚好好的来求他”,先生无法作答,只得说出“多嘴哩”。[2]26可见在汤显祖的观念里“情是不可论理”的,正如达观认为“理之攻情,何情不破;情之攻理,谁当其攻。”[12]785体现了他对儒家传统礼教的反思,情不应该是在一定的标准之下,而是内心真实的感受。在后文中,通过以梦传情的方式,表现了杜丽娘的至情,也透露出汤显祖对于情的形式虚假与内心真实的反思,杜丽娘借助虚假的形式才实现了内心情感的释放。

《荀子·法行》云“夫玉者,君子比德焉。温润而泽,仁也;栗而理,知也;坚刚而不屈,义也”[13]492。可见“宝玉”二字,作者便注入了情感,象征着君子之德,做人有修养、有追求,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红楼梦》第九回的原文中提到“有两多情的小学生,满学中送了他两个外号,一号‘香怜’,一号‘玉爱’”[1]96。怜的情感是由“瓷的易碎性”生发出来的,它触动的是我们国人心灵深处的“悲悯情怀”[8]132-133,而爱是“怜爱加上珍惜,不是罔顾对方感受一味占有”[8]132。可见作者在描写这两个人物时不仅倾入了“情”和“爱”,还有一种保护欲,文中说道“亦未考其名姓”[1]96,可见作者对其隐私的一种爱护。传统的观念中主张“发乎情,止乎礼”[14]329,而在闹学堂事件中恰恰相反,情是发乎于心,止于混乱,在混乱的场面描写中,透露出作者对中国传统处世哲学的反思。《文心雕龙·定势》中说道“圆者规体,其势也自转。方者矩形,其势也自安”[15]530。在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个方正的“自我”存在,为了迎合某种需求,人们会将心底的稳重和安定转化为外在的“圆”。金荣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表面上金荣在闹学堂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实则在收场的时候,同样扮演着善始善终的角色。正如原文中所言“忍得一时忿,终身无恼闷”[16]10。《红楼梦》第九回“学堂”风波中不仅体现了作者“方圆”的叙事手法,还“将眼花缭乱的人物事件通过一个暗中的向心力统一起来”[8]104。虽然这些贵族子弟的个性各有差别,但因学业聚在一起,在打闹过程中尽管丑态百出,但最终以金荣的磕头认错终结,看似混乱的场面,却始终有一个“向心力”被作者用传统的“方圆”处事原则所聚拢。人身为特定社会背景下的人,固然会受到一定社会规则的限制。“身份的概念是理解中国古代叙事的一把钥匙”[8]111,身份的不同直接关系着人们的行为,看似是金荣的无理取闹,但从茗烟的话语中“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子,给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我眼里就看不起他那样的主子奶奶!”[10]139可见宝玉身份的尊贵和金荣地位的卑下,由于这种地位的悬殊,卑下者的身上就投射出畏畏缩缩的形态,就好比贾瑞“最是个图便宜、没行止”[1]97,连批语里都说“学中亦自有此辈,可为痛哭”[17]344。一方面,在封建等级制度的庇护下,学子们畏手畏脚地成长;另一方面,大家族光环也给学子们带来了利益。正如傅修延所提到的“畏与悦”[8]104的相通性,人们一边适应着社会的种种制度,一边又渴望达到内心的欢愉。

四、结语

对比探讨《牡丹亭》第七出“闺塾”和《红楼梦》第九回“闹学堂”事件,可见伴随着人们思想的流变,学堂的功能趋向退化、丧失,衍生出了这一番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学堂”事件。从学堂的叙事功能入手,通过对人物塑造、情感变化、学习内容、情节推进、细节描写等方面的深入分析,可见作者叙事手法之精微。同为闹学堂事件,作者对人物形象的塑造,表现了在礼的制约下,主人公的叛逆精神和学堂精神的遗失。两部著作中“学堂”风波事件均体现了作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反思。阅读这些经典文本,也在警醒人们如何继承和发展好当代的学堂精神。正如“经师易求,人师难得”[18]575的仁师精神;古之求学者有“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19]361的学者精神。学堂是传播知识和塑造人格的地方,不是任性而为、抒发情感之地,一方面,在课堂上提倡平等、民主的新型师生关系,鼓励思想的碰撞;另一方面,学子们也应该继承学堂精神,认真、博学、笃行、善思[20]32,学堂中的景象应是传道授业,而不是大闹学堂。通过陈最良和贾代儒两位先生形象的塑造,也在告知身为师者,不应腐朽缺位,而应用开放包容的态度传道解惑,不扼制学生的提问和质疑。

通过对两部作品中闹学堂事件的深入分析,可见作者在叙事手法方面有异曲同工之妙。就闹学堂事件隐含的文化反思而言,《红楼梦》第九回在《牡丹亭》第七出的基础上有所发展,且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正如“靡不有初,鲜克有终”[9]450之语,学习探究两部作品“学堂”风波事件时不能忘记和背离学堂的功能,也要注重在具体的文本阅读中反思传统文化,学会倾听文本的声音,为当代价值体系的建构提供强有力的理论支撑,注入新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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