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批评阐释域下的莫言《晚熟的人》
2022-03-17叶继群
祗 兴,叶继群,闫 琪
(喀什大学 人文学院,新疆维吾尔自治区 喀什 844000)
一、前言
首先,有必要对阐释域做一个解释,域是一个空间概念,规定一定的空间范围,阐释是对研究对象所蕴含的深层意义的生发。生态批评阐释域即在生态批评的空间范围内对文本深层意蕴的挖掘。
其次,简要概述生态批评的产生。从西方文艺复兴运动开始,在众多哲学家,特别是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尼采的“上帝死了”等经典言论的影响下,理性取代了上帝的位置。对理性之旗的高举,让人类对一切不可知的神话嗤之以鼻,相信只有科学规律才是解释这个世界唯一值得信赖的方法。伴随着人类社会日新月异的发展变化,也逐渐形成了一个唯科技、工具论、消费主义色彩浓重的社会,而大自然则成为了人类掠夺的对象,由此导致了全球变暖、物种灭绝、病毒肆虐等全球性的生态危机。严重生态问题引发了人类深刻的反思,生态批评作为人类反思的产物之一,产生于20 世纪下半叶,经过数十年的思考研究取得了显著的成绩。关于生态批评的定义,我国学者王诺曾指出“生态批评是在生态主义,特别是生态整体主义思想指导下探讨文学与自然之关系的文学批评。它要揭示文学作品所反映出来的生态危机之思想文化根源,同时也要探索文学的生态审美及其艺术表现。”[1]生态危机归根结底是一种思想文化危机,是现存的人类世界观、价值观以及生产生活方式与整个生态圈之间的矛盾。学者鲁枢元就认为“生态危机的解救,将要求人类对自己的价值观念、生存方式、文明取向作出根本性的调整”[2]。
最后,《晚熟的人》是莫言获得诺奖后的首部作品,在作品中一个个看似朴实无华的小故事里蕴藏着作者对于社会发展、人性变化、人与自然关系的深邃思考。只有从生态批评的视角出发来解读这部作品,透过这些故事的表面,才能体会到其背后作者的良苦用心。本文将从敬畏自然、省思主体性、反思现代化,三个方面来详细地分析《晚熟的人》中所蕴涵着的莫言对于日益严重的生态问题的关注和思考。
二、敬畏自然——自然魂灵的“复魅”性书写
人与自然的关系经历过几次转变,这几次转变与在人类文明史中占主导地位的知识系统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在原始和古代社会里,是神学知识系统主导的时代,人类只有顺应天意、敬畏自然才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进入近代社会后,物理学知识系统成为主导,人不再受神的束缚,大自然被看作是人类证明自己主体性和满足自身欲望的征服对象。奥地利学者贝塔朗菲提出生物学知识系统,认为一种“整体论”的哲学观正在取代“机械论”的哲学观。由此,人类发现一直被作为研究对象的自然客体同样具有作为独立生命而存在的价值和自主性,例如,英国科学家洛夫洛克提出的盖亚假说让人类认识到人与其他生物一样都是地球母亲之子。从生态伦理学的角度来看,自然作为孕育人类的母亲,理应受到人类的善待和尊敬。
莫言在作品中常常会运用一种将自然神话化的“复魅”性书写方式来表达对自然的敬畏和人类的警示。“世界的返魅”这个概念是由美国当代哲学家大卫·雷·格里芬提出的,他批判韦伯“世界的祛魅”,认为这种观点使得自然变成了一具失去了生命灵性的僵尸,而遭到了人类肆意的践踏,导致了日益严重的全球性生态危机。曾繁仁教授将这种“世界的返魅”说理解为“部分地恢复自然的神奇性、神圣性和潜在的审美性”[3]。
小说集《晚熟的人》中有一个“太平天下”的故事,这个故事就突出地表现出莫言的这种“复魅性”书写。故事发生在一个名叫“太平村”的村子里,故事的开头突出了主人公小奥超乎成人的视听觉和想象力。他观察到了一个发生在壁虎身上令人吃惊的奇迹,而酣睡一旁的爷爷似乎对于这个奇迹并不感兴趣,之后他又在汽车上、T恤衫上都发现了壁虎,就连胳膊上的刺青也是壁虎。小奥还看到了麻雀叼着一只大知了,他似乎可以和它们感同身受,他听出了知了叫声中的愤怒,还听出了失去猎物后麻雀的叹气,并最后推断出麻雀气性很大。在小奥的世界里,动物和人一样拥有喜怒哀乐,而且动物也有一些奇迹性的行为是人做不到的,这一方面告诉人们,虽然人可能在智力方面优于动物,但是动物也有很多独门绝技是人不能做到的,因此动物和人在地位上是不分高低的,都是地球生态圈中不可缺少的一员;另一方面小奥作为一个未受文明教育的小孩儿与成人(文明人)相比,他的眼睛里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更多的是大自然,他与自然的关系是亲近的、亲切的,小奥与自然的这种关系为后来他与“太平鳖”的故事情节奠定了基础。另外,更重要的是在生态危机日益严重的今天,我们是不是该反思一下我们所谓的文明教育中所存在的破坏生态和谐的问题。首次提出“生态批评”概念的鲁克尔特强调“生态批评”是一种“信仰改变”。曾繁仁教授认为“生态文学批评就是人类在对根本的问题加以思考之后的一种立足于改变人对自然的文化立场与态度的重要选择。”[3]因此,文化批评作为生态文学的突出特点之一是必不可少的。
故事最吸引人之处发生在小奥与老鳖之间,其中最精彩的部分是小奥面对老鳖而展开的一系列心理活动。小奥与老鳖的相遇缘于捕鱼父子捕到了一只老鳖,希望小奥帮他们看着,并答应小奥如果可以就把这只鳖送给他。
通过上文的介绍,我们知道小奥平时就喜欢观察动物,于是,开始仔细观察这只老鳖,紧接着由于想起爷爷和奶奶常讲的鳖精的故事,说鳖精法力无边、呼风唤雨、变幻多端而心生敬畏。“小奥觉得眼前这只被拴住后腿的鳖,就是一只鳖精,只要它一施展法术,就会水势滔天,决堤毁岸。”[4]
小奥甚至不敢直视老鳖,他开始怀疑捕鱼父子也是鳖精变的,旁边那神秘的铁路和列车也与老鳖有关,这全部都是鳖精所设的一场对于他良善的考验。他越想越害怕,觉得现在只有放了老鳖才是应对这个考验最好的举动,才能证明自己的善良,鳖精也会保佑小奥一家的幸福生活。而正当小奥解绳子的时候,老鳖迅速地咬住了他的食指,但小奥并没有认为这是老鳖的错,而是为自己起初卖鳖和炖鳖的想法而忏悔,祈求老鳖放了自己,后来认为老鳖咬自己是因果报应,因为他的爸妈在一家野生餐馆做菜,每天要杀好多鳖,他甚至想为了赎罪干脆把这只食指送给老鳖。小奥获救后,周围人都在讨论其他事情,只有小奥还在关注这只老鳖,希望他可以赶快回到鳖宫去,也希望大家可以放了这只老鳖。这种对于老鳖的“复魅”性书写,不仅表现出小奥的因果报应观和万物有灵观,而且也进一步体现了小奥对自然的崇拜感和敬畏感。只有当人类拥有了这种对自然的崇拜和敬畏,才会不断地去反思自身,去反观自我,而当今时代的生态危机之根源实际上就是人自我精神上的思想文化危机。正如学者鲁枢元指出“人类精神上的偏执、破碎,导致地球生态系统的失衡、断裂”[5]。
在解救小奥的过程中出现的几个成年人对老鳖表现出韦伯提出的“祛魅”的态度。例如,小奥爷爷起初是拿拐杖捣,星云姑姑用镊子戳,村长张二昆拿烟头烫,壮硕的警察甚至想用枪直接打死老鳖。学者雷鸣指出“在韦伯看来,世界的‘祛魅’,即是以理性精神和自由意志对世界的‘脱魔化’”[6]。但从另一方面看,“拐杖、镊子、烟头、枪”这些工具似乎暗示我们,伴随着人类文明“进步”的正是人类对于自然的轻视与征服,正如学者鲁枢元所说“在人类知识系统由‘神学’转向‘物理学’时,人们收获的是知识以及由知识带来的力量;失去的是精神上的虔诚、敬畏和信仰”[5]。小奥对老鳖的敬畏态度与其他人对老鳖的轻视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最后是瘦警察用猪鬃挠老鳖的鼻孔,趁老鳖打喷嚏,小奥抽出手指而得救。显然这个方法证明了老鳖和人是一样的,使人打喷嚏的方法,同样会使老鳖打喷嚏,相比于其他的暴力方式,我们应该意识到必须运用一种像对待人一样的方法去对待老鳖才是一种最合理有效的方法,这警示我们在看待人与动物的关系时,应该是平等的,而不是贬低的,应像尊重人一样尊重动物,关照到它们作为一种生物应有的生存权利。
故事的最后,人们神奇地发现老鳖壳上的“太平天下”四字,太平村里有个太平湾,太平湾里住着只太平鳖,这无疑又为这个故事增添了一层神秘色彩。这暗示我们既不能完全失去对自然的信仰而轻视自然,也不能退回到神学时代而将自然看作是人类命运的主宰,人与自然是互依互存的平等关系。在当下,人类应该尊重自然,对自然持一种适度的敬畏态度,正如曾繁仁教授所说“人类是伟大的,但人类在自然面前又是渺小的,对自然保持适度的敬畏是完全应该的。”[3]
三、省思主体性——人与动物的“互喻”性书写
首先,这里的主体性主要指人相对于非人的主体性地位。其次,“互喻”性书写指的是在文学作品中,将人与动物放于一种并置的关系下,表现出人与动物交相辉映的互现效果,当然也包括传统意义上的比喻手法。
莫言常常把人与动物放在同一个语境下同时进行书写,例如,在《丰乳肥臀》开头,在描写上官鲁氏分娩过程的同时上演了厢房中母驴的生产过程,两种分娩交叉展开,而且一个突出的共同点是不论是人还是驴,分娩过程都非常艰难。莫言还经常把人的不同神态与动物相类比,不仅把人比喻成动物,也把动物比喻成人。例如,《地主的眼神》中,“她对我说过好几次:‘我这人也真是奇了怪了,吃的是地瓜萝卜,但奶水足得哎,我上辈子一定是头奶牛……’”[6];《太平天下》中,“那只失去了猎物的麻雀,筋疲力尽地落在张二昆家的门楼上,半天才发出一声叫,仿佛老人叹气。”[6]这种并置和互喻的书写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人与动物之间的界限,更容易让读者发现人与动物之间存在的诸多相似处。前者不仅将妇女与奶牛相比,而且莫言借农民之口表现出我国农村农民的一种原始的轮回观。这种轮回观是对启蒙运动以来形成的二元对立观的有力质疑与反驳,轮回观强调的是任何生物的前世后生都可能是六道中的任意一个。学者张闳曾指出“轮回观破除了近代以来生物进化论基础之上的历史模式……在所谓‘轮回’的观念中,……世界也没有人类和畜类之分”[7]。因此,在这种佛教的轮回观下,人与动物、人与自然是没有优劣之分的平等关系,进而推翻了人与自然的主客体对立观。
《晚熟的人》中有一个典型的故事表现了莫言的人与动物“互喻”性书写方式。其中一幕是讲述农村青年常林与知识青年单雄飞打架的过程,第一轮打斗常林因为干了一天的活,没吃东西而输,于是“常林对蒋二说:‘蒋二,你去撸几把茼叶过来’”[4]。包括“我”在内的农村青年们为常林采来了叶肥果嫩的苘麻,“我”回忆起这茼叶常用来喂养兔子,营养丰富。小说中用粗鲁和威猛来形容常林的吃相,并借用一个女知青的视角这样写道“这哪里是个人?分明是一只饥饿的公羊!看着他嘴角流出的绿色的汁液和那因大口吞咽而翻白的眼珠子,我恍然感到他的头顶冒出了犄角……”[4]从这一段将常林与兔子、公羊相类比的“互喻”性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出,农村人和城市人因价值观的不同而对常林吃茼叶的行为,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反应。在“我们”这些农村青年的认知里,茼叶是上好的饲料,而且茼饽饽的营养价值丰富,它既然可以喂养兔子,理所当然也可以被人所食用,“我们”觉得常林吃茼叶一点也不奇怪,虽然吃相粗鲁了点但却是非常威猛的,因此在农村人的价值观里人与动物是一样的、平等的。而在以“知识青年”为代表的城市人眼里,只有羊才那么投入、那么津津有味地吃草,所以常林的吃草行为让他们感到非常震撼,是对他们价值观的一种颠覆,他们怀疑常林到底是不是个人,似乎觉得常林与一只公羊没有什么两样,甚至也长出了犄角。因此在城市人的价值观里人与动物是不同的,界限分明的。正如鲁枢元教授所说,“穷人比富人更接近自然,也更接近艺术。”[2]大多数农村人相比于城市人是贫穷的,他们依靠自己的双手在土地里刨食而生存下来,他们眼里看到的是各种动物和草木,耳朵里听到的是鸟语昆鸣,鼻子里闻到的是花香,嘴里吃的是大自然的馈赠,他们与自然融为了一体,自然养育了他们,因此自然才是伟大的。
“互喻”性书写的另一幕是一个关于滚地龙拳的故事。滚地龙拳是蒋二外号“蛐蟮”的爷爷——蒋启善观察蚯蚓和螳螂的打斗过程而开创的一套功夫,滚地龙就是蚯蚓,蛐蟮也是蚯蚓的一种地方称呼。故事中蒋二办了一场武术比赛,在比赛开始前,以表演的形式重现了当年蒋启善观察蚯蚓的动作,而开创出滚地龙拳的场景,两个小伙子分别打扮成螳螂和蚯蚓的模样上演了一场螳螂与蚯蚓的大战,蒋启善认真观察蚯蚓的扫、捆、绞、缠、套、拧等动作,总结出了“小圆堂、大圆堂、如花剪、鸳鸯腿、行者出山、翻天夺印”等二十八式滚地龙拳法,紧接着就开始了滚地龙拳的传人与螳螂拳的传人、猴拳的传人之间的比武,他们的比武精彩激烈,而且打斗的一招一式都可以在动物上找到原型。整个故事中,无论是外号还是各路拳法招式都体现出人与动物的紧密联系,滚地龙拳不仅是人对动物的学习模仿,而且也是人对动物崇拜感的表现。由此,莫言借一场比武表演将动物之间的搏斗过程和人与人之间的打斗过程并置在一起,在视觉上造成了一种人与动物的狂欢,显现出一种人扮演动物、人学习动物及人又表现动物的人与动物的“互喻”性关系。
总之,莫言的这种“互喻”性书写方式,表现出人与动物之间存在的紧密联系以及人对动物的崇拜,否定了现代化以来以培根、笛卡尔为代表的哲学家建构的人是世界的中心、人高于动物以及主宰自然的观念,认为人与动物、与自然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表达了莫言对人的主体性地位的深入反思。鲁枢元教授曾指出“人类目前面临的和即将面临的巨大的生态灾难……完全是人类自己一手造成的。当代人必须对此作出深刻的反思”[2]。长久以来人类一直将自然作为自己认识的对象客体,而随着人类主体性欲望的无休止膨胀,对自然的征服成了见证和显示人类主体性地位的标志。人类对自然肆意地改造、掠夺不仅使自然生态恶化,而且最终将造成人类自身的灭绝。因此,人相对于非人又是否真的应该具有主体性地位是一个值得我们当代人深思的问题。
四、反思现代化——现代文明的批判性书写
新中国成立以来,为了尽快提高国家的经济实力,我国开始了一系列的“五年计划”,回顾我国几十年的发展成果,工业化无疑是一条有效的发展途径。而伴随着社会现代化的一步步深入,工业化生产规模也逐渐扩展到了社会的每个角落,同时也带来了消费主义、拜金主义、享乐主义等不良思想,由此,引发了诸多社会问题,人们不得不反思实现现代化的过程中存在的诸多问题。
首先,不断扩大的工业化社会生产模式导致了各种各样的生态污染,伴随着我们生活环境的污染程度越来越高,又引发了危及人类生存的危机。《太平天下》这个故事莫言用“复魅”性书写方式,揭示了工业化发展所造成的严重后果。故事中的生态污染问题围绕着“太平养猪场”污染“太平湾”这个中心展开,从两个角度揭示“太平湾”被严重污染的事实。首先是通过对捕鱼父子打鱼过程的细致描写,直接表现出“太平湾”被污染的严重程度。通过“漾起了怪臭的气味”“臭烘烘的网”“黑色的水草”,突出了“太平湾”臭的特点。另外,从打鱼人从湾里网出的烂鸡毛掸子、破塑料盆,尤其是各种颜色的塑料袋子,我们可以看出除了“太平养猪场”这个主要污染源之外,“太平湾”的污染与“太平村”里村民不良的生活习惯也有关系。这启示我们想要解决生态污染问题,不仅要关闭不“绿色”的工厂,而且还应该从每一个自我做起,有意识地提高生态保护觉悟。再看,打鱼人除了捞出各种垃圾以外,当然也捞出来许多鱼和一只老鳖,但是这些鱼都是畸形的,而这只老鳖更是大得罕见,它们都是“太平养猪场”污染的间接受害者,养猪场把场里含有大量激素和添加剂的污水废水排到了“太平湾”,使湾里的生物个个疯长,鱼的身上长出了瘤子和腿,鳖长得看起来让人害怕。其次,借村长张二昆之口间接地指出生态污染的严重性。村长的话主要说明了生态污染对人的危害,透过张二昆说的话,使我们了解到之前的湾水之清,现在却变成了一个污水坑,同时,养猪场还污染地下水源,村里的人不仅喝着有毒的水,也吃着有毒的猪肉和鱼肉,因此,得了稀奇古怪的病,年轻人不敢回村,村里人只能买水喝。在《红唇绿嘴》故事里,莫言也写到了一个砖厂、棉花加工厂、医院的工人们由于饮用了被上游的化工厂污染的河水而纷纷暴死的现象,在这简单的农村故事里蕴藏着莫言对于生态污染问题的关注和焦虑,工业化的社会生产模式不仅在城市里横行,而且也危及到农村,它的后果不仅引发一系列的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问题,人类终将自食恶果。因此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要拒绝污染,保护生态。这正是莫言通过这个故事想要警示每一位读者的。正如一位学者所说“人的永恒是以生态的永恒为前提的”。
其次,在各种不良思想盛行的当今社会,人在物质享受、金钱利益、权力欲望的诱惑下彻底迷失了自我。唯利主义的思想观念深入人心,对利的信仰和迷狂状态,导致人精神的失衡,人失去了自我的能动性而堕落和异化,变得冷漠。莫言在《晚熟的人》这部小说集中就塑造了众多利欲熏心的人物形象。例如,组建滚地龙文化公司,对滚地龙酒和拳法进行商业鼓吹的蒋天下、为了金钱不惜舍弃妻儿到处行骗的柳摩西、为了金钱而出卖身体的按摩师“白牙”、为了金钱而污染大湾不顾全村人生死的养猪场场长袁武、为了讹钱不择手段以造谣为生的“高参”覃桂英等等。透过这些人物形象,我们可以看出金钱至上主义的思想观念严重污染了人民大众的心灵,这样一个物欲横流、谣言四起的社会进一步使得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缺失,不是人们不想信任,而是在这种利己主义思想的笼罩下,人们只能相信自己。在《火把与口哨》这个故事里,在各种谣言的流传下,一位母亲甚至怀疑自己的小女儿在说谎。《贼指花》中的武英杰和《诗人金希普》中的金希普是两个即使读者读完小说也无法完全判断其好坏的人物,而在《表弟叶赛宁》中,“我”所说的一系列事实与“叶赛宁”对自我的一系列澄清是完全相反的,而两者让读者听起来又都很真实,通过“我”与表弟的争辩,莫言让读者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世界是真假难辨、善恶难分的。在这样的社会里,人们失去了能够信任的对象,为了争取自己利益最大化而相互隐藏、相互怀疑。在莫言看来,我们不能认为这是这些人的错,因为这是这个社会和时代的可悲,也是整个人类的可悲,因此莫言认为,“小悲悯,只悲悯好人,大悲悯,则悲悯所有人。”
总之,社会现代化的发展的确极大地提高了我们的物质生活水平,而这种高速度的大规模的人类社会膨胀也引发了一系列生态污染问题。除此之外,人类相对较低的精神文明与高水平的物质文明之间的矛盾也引发了诸多严重的社会性问题。这些问题裹挟在现代化的车轮里,势不可挡,是我们必然要面对和必须解决的,之前我们没有充分认识到它们,而现在是我们应该正确认识和深入反思的时候了。《晚熟的人》正蕴含着莫言对于这些现代化问题的深邃反思和对当代人深刻的警醒。
五、结语
综上所述,站在生态批评的角度来解读莫言《晚熟的人》这部小说集,在这部作品中,莫言运用自然的“复魅”性书写方式重新赋予了自然内在灵魂,表达了自己敬畏自然的生态关怀;另外,运用了人与动物的“互喻”性书写方式拉近了人与动物的关系,抒发莫言对人主体性的深入思考;最后,还运用了对现代文明的批判性书写方式,揭示所谓的现代化“神话”背后所裹藏着的畸形与病态,表现了莫言反思现代化的生态焦虑。这部小说集表达了人与自然的平等观,批判了人类对自然的肆意掠夺,同时,揭露了导致生态危机产生的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文化根源。用生态批评的视角来解读《晚熟的人》,有利于读者全面、充分、深入地理解莫言的生态思考,并反思自我,促进人们实际生活中行为习惯和思维方式的改变,进而有助于缓解当下严重的生态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