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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壁赋》的拟作及其经典化意义

2022-03-17梁秀坤

关键词:赤壁赋赤壁哲理

梁秀坤

《赤壁赋》的拟作及其经典化意义

梁秀坤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2488)

苏轼前后《赤壁赋》在文学史上影响深远,后人对《赤壁赋》的拟效是其中之一。现存《赤壁赋》的拟作有38篇,从金元到明清,皆有创作,包含了文赋、律赋、摘句赋等形式。通过比勘拟作与前后《赤壁赋》文本,可以发现其中被反复强调的语象、意境和哲理,这些元素正是苏轼二赋在流传过程中不断积淀的文化之魂。通过比较拟作由体裁和思想模仿,到意象事件的跨体裁模仿的前后变化,可以探寻原作意象和思想的留存和沉淀以及文学的经典化形成的路径。

苏轼;赤壁赋;拟作;经典化

拟作是对经典文本模仿和再创作,是经典文本影响后世的方式之一,也是文本经典化的重要方式。较早的拟作,当为汉人对楚辞的模拟。王逸《楚辞章句序》云:“屈原之词,诚博远矣。自终没以来,名儒博达之士,著造词赋,莫不拟则其仪表,祖式其模范,取其要妙,窃其华藻。”[1]总结了“仪表”“模范”“要妙”“华藻”几个模拟要素。通过仿效前人作品,帮助学习者了解和熟悉一定的文体格式,成为一种常见的创作方式,也产生了不少优秀作品。《文选》单列“杂拟”一类,便可见拟效的盛况。对赋的仿拟,也出现得很早,如扬雄《反离骚》、刘骏《拟汉武帝李夫人赋》等,或反原文之意,或为同题创作,或在题目和小序当中点明模仿之意,或摘取被模仿作品中的语句为题,或运用被模仿作品的体裁和写作手法进行相近题材创作。模仿在清朝达到一个高峰,赋选、赋话、赋评中出现了“拟古”一类,拟作《赤壁赋》正属于拟古赋一类。

苏轼前后《赤壁赋》的叙事结构及其洒脱超迈的精神,对后代文人心理、文学创作都产生深远的影响。目前所存拟效苏轼前后《赤壁赋》的赋作多达38篇,形式上以律赋为主。王兆芳《文章释》云,拟作“或别原意而拟体,或体、意俱拟,或约拟体、意,或原文散佚而虚拟体、意”[2]。具体而言,拟效有多种方式,包括同题共作、主题思想模仿和体裁、句式的仿效,与原作有一定的相似性。《赤壁赋》的拟效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为金元明时期,拟作以对苏轼二赋的主题思想、体裁和叙事结构的模仿为主,以文赋的形式写某次出游的经历,在行文结构和思想落脚点上追模苏轼赤壁二赋,取其神而不拘泥于原赋,着重表现个体的经历和情感。第二个阶段为清代,有33篇拟作,包括律赋、摘句赋,以律赋为多。这些拟作或以原赋为题,或在题目中标明为“拟”“学”《赤壁赋》,或摘取苏轼二赋原句为题。这些拟作以第三方旁述视角,重新叙述和研磨了苏轼赤壁之游的景象。由于律赋严格的写作结构限制,加上主题局限于苏轼二赋的原文情境,造成了拟作的板滞和拘束,成了声律纯熟却思想空荡的游戏之文。特别是摘句赋,摘取不同赋作中的句子组成新的篇章,意脉不连贯,纯粹文字游戏。

一、旧瓶装新酒:金元明时期的拟作

《赤壁赋》文本大致可以分为几个层次。开头“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交代了时间、地点、人物和主要事件。“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描写了苏轼与客诵诗饮酒时自然轻松的环境。呜呜箫声带动情感和思绪,客人发出了对三国故事感叹和对现实境遇的思考。而苏子答以“变”与“不变”的哲理,将对人生境遇的感怀提升到哲理的层面。在这些人生感慨的对答之后,“客喜而笑”,并以醉饮后“不知东方之既白”结束全文。《赤壁赋》大体继承了汉赋主客问答的形式,但却弱化了主客之间观念的对立,将描述的重点落在情境描绘和哲理的抒发上。《后赤壁赋》更像是一篇游记。开篇“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交代了时间、地点和人物;之后穿插“归而谋诸妇”的生活细节,“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叙事脉络基本与前赋一致。“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描绘苏轼游览的江景和环境,渲染了苏轼此游的心境底色,与前赋迥异。登巉岩、听江声,肃然而恐,继而回归舟中,看到“适有孤鹤,横江东来”后,梦见道士。减少了哲理的探讨,但多了一重梦境的描绘,使得意境更为幽微深邃,通过游览过程中的景色转折烘托出苏轼内心曲折的心境。从行文结构和叙事脉络来看,两篇赋有较多相似之处,但从情感和哲理的表达上,前赋更为开阔洒脱,后赋则多了一层沉郁和迷离。

金元明的时期的拟作以体裁和行文结构模拟为主,包括金朝赵秉文《游悬泉赋》《无尽藏赋》,元朝任士林《游越天门赋》,朱德润《游朱方赋》,明朝王守仁《游大伾赋》,均为文赋,以游览为主题,模仿赤壁二赋的文本结构,并将与苏轼相似的超迈心境和哲理思考为思想皈依。

赵秉文《游悬泉赋》在这一时期的拟作中最具代表性。开篇“庚午之岁,九月既望,赵子与客游承天之废关,置酒乎如女之侧”全然脱出于《赤壁赋》的叙事开端。继而描绘山景,“刳蛇腹之枝以为琴,窾风膺之管以为笛,诵王摩诘韦苏州之诗”铺叙了声音的美妙,与苏子“颂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和客吹洞箫的情节相似。其后道娘子关,“韩信所以破赵壁者耶”亦含有怀古之思。见悬泉鸣石,客感叹“六年于兹而閟其泽,子能酬而出之,亦一段之奇突”。而赵子答曰:“物我同源,动静致一。反闻闻处,闻所不及,无闻之闻,闻性不绝,离见见处,见亦不立,无见之见,见亦不灭。”将思绪引向更深的哲理当中。客叹“殆维摩诘”,最后“觉而赋之,但山高水深,风清月白”[3]3909。开阔恬静的景色描写,恰与“不知东方之既白”之清旷恬淡之境相通。苏轼在《赤壁赋》中的“无尽藏”“物各有主”含有释氏的冥想,“变”与“不变”的思想与东晋佛学大师僧肇的《物不迁论》思想相通。而赵秉文《游悬泉赋》中“见”与“无见”,“物我同源”的思想也源于佛学。可见《游悬泉赋》行文脉络、节点转变和主客问答形式均与《赤壁赋》相似,并且在思想依皈上,也有脱胎于苏轼的一面。

赵秉文的另一篇拟作《无尽藏赋》摘取苏轼《赤壁赋》“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为题进行铺陈,结构上亦不脱《赤壁赋》的行文结构,说理的落脚点在“自道观之,无成无毁”“色尘有尽,所以色色者无尽”[3]3909,与《赤壁赋》“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这两篇拟作里,还可以看到赵秉文化用了苏轼二赋原文的语象,如《游悬泉赋》中“山高水深,风清月白”化用了二赋中的“山高月小”“月白风清”等意象。

这一时期的拟作处于整体仿效的阶段,其中:(1)模仿文本结构。这些拟作基本都是某次游览的记录,开篇交代时间地点和情境,随着游览的进行,带出主客问答,并将人生境遇的感怀提升到哲理层面。可见在金元时期,苏轼二赋是作为赋体游记的行文结构范本被使用,适合展开游览叙事和描写开阔舒淡的情境。(2)模仿主题思想。苏轼所表达的开阔胸怀和哲理思考在拟作中被进一步发挥。苏轼赋中的佛学思想受到仿作者的青睐,其中“变”与“不变”,“无尽藏”的哲学观念得到了继承,也可见《赤壁赋》中哲理探讨被这一时期的文人广泛理解和接受。三是对苏轼原文中一些重要的语象和句式的模仿。在其他几篇拟作当中,如元朱德润《游朱方赋》“渺天地之一身,若惊尘之栖草。嗟既往之难留,思无穷之奚了”[3]4297,化出于苏轼“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拟作者又往往注意到《赤壁赋》中“歌”声的情绪推动作用,如元朝任士林《游越天门赋》:“客遂鼓枻而歌。歌曰:击兰桨兮扣桂舷,访田氏兮吊仲连……余迺敲脚唱小海以和之。”[3]4100“渺沧海之一粟”,“歌”“山高月小”“明月清风”是苏轼二赋被后人广泛关注和反复模仿的意象。这些拟作对苏轼原赋主题既有继承,也有创新。拟作者在自身所游览经历的基础上,发出了对自我人生和哲理的思考。文本结构和主旨虽与《赤壁赋》相似,但仍然蕴含着作者自身的体会,应该视为在先贤赋文的影响下基于自身经历的新创作。

这一时期的拟作多出于个人对苏轼的崇敬,亦与时代风气和文体发展有关。如赵秉文的创作,便与所处时代的文坛和文人心态有重要关系。大定四年(1164),金与南宋签订了“隆兴和议”,此后四十余年,南北关系缓和,南宋与金的文化交流也日益增多。滞留在北方的宋人入仕金朝,得到了金朝的优待,他们一方面受到极高的尊敬,另一方面又难免有故国之思和出仕于所谓“蛮族”的屈辱和矛盾心理。他们努力在精神领域里寻找慰藉,诗文中便出现了尊陶崇苏的现象[4]。崇苏学苏之风贯穿金朝的终始,出现了大量对东坡的拟作、和作,尤其是苏轼作品中旷达的一面被文人推崇和学习。赵秉文《游悬泉赋》作于泰和南征之后。他从军掌书檄,亲身经历了战争之苦,班师之后,他决定告老归园,慢慢过渡到追求闲适的状态。《赤壁赋》中蕴含着闲淡旷达的心境和佛学禅道的深意,在悬泉美景之下,赵秉文自然地与苏轼产生了相似的感慨。作为文坛领袖,赵秉文学识和文坛地位与东坡相似,这种拟作亦可视为异代才子对先贤的一种致敬。拟作也是文人士子同样身处逆境中,对超然旷达心境的自我期许和追求。苏轼《赤壁赋》为身处人生低谷的文人提供了一个心态模板和典型的学习对象,苏轼旷达超逸的精神与物我皆尽藏的哲理指引了失落文人心灵的依皈方向。《赤壁赋》超迈心境,在文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当他们迈步旷野,也将思绪带向无尽的人生和更高的哲理当中,用阔达心境面对生活的苦痛,感悟落在笔端,与苏轼笔调相似。

二、似与不似之间:清代《赤壁赋》拟作

清代《赤壁赋》的拟作33篇,从乾嘉至晚清皆有(表1),作者以活动在嘉庆、道咸年间为多,体裁包括律赋和摘句赋(4篇)。

《赤壁赋》拟作的大量出现,与清代科举试赋和赋学观念演进有关。清代科举以八股取士为主,但辞赋在考试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康熙增设“博学鸿词”科,恢复试赋制度,律赋创作开始被重视。清代试赋的场合有很多,包括翰林院馆阁试赋,馆课、散馆、翰詹大考,另外童生、生员考试和书院亦常考赋,最集中的是翰林院[5]。

清代的试赋题目中,前人的诗赋和文章是试赋题目的主要来源[6],如翰詹大考赋中,嘉庆八年癸亥大考,赋题为《拟潘岳藉田赋》。引用前朝文人的诗句为题也是重要的类型,如乾隆三十年乙酉(1765)的《玉壶冰赋》题出鲍照《代白头吟》:“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散馆考试也多采用前人成句出题,如嘉庆二十四年乙卯(1819)试《云无心以出岫赋》,便是题出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并序》。

清代《赤壁赋》的拟作大致有几种类型:

第一种为在题目中标明为拟作,题目多为“拟+原作姓名+原赋题”模式,如夏思沺《拟苏东坡前赤壁赋》、李周南《拟后赤壁赋》。或以赤壁之游为题,如毕子卿《赤壁后游赋 以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为韵》。

表1 清代《赤壁赋》拟作目录

第二种为截取赋文中的某一句为题,如陈鹤年《白露横江赋 以题为韵》。第三种为摘句赋,如徐軝《东坡赤壁后游赋 摘句》,此类数量较少。前两种的拟作多为备考练习之作,如陈沆《东坡赤壁赋》即收入其《馆课赋续钞》,据“馆课赋”命名可大略推测赋集中的作品是陈沆在翰林院任修撰一职时为准备“散馆,翰詹大考”等考试所作的赋作[7],有明确的科举应试目的。

律赋的写作需要遵守一定的规范,王家相《论律赋》总结律赋的基本写作规范:

律赋第一段之第一联犹制义之破题也,第二题犹制义之承题也……第一段笼起全题,尚留虚步,犹制义之起讲也;第二段必叙明题之来历,犹制义之下必承明上文也;第三段渐逼本位,而从前一层着笔,或用两层夹出者,犹制义之起比也;第四段、第五段,则实赋正面,犹制义中比也……第六段、第七段,用旁衬。或翻腾以醒题意,犹制义之后比也。第八段或咏叹,或颂扬,或从题中翻进一层,尤义之结穴也。[8]

由于文体行文要求,律赋须首韵破题,然后承题,最后收束于歌颂,也就确定了赋作的大致框架。这些拟作当中,秦绶章《赤壁后游赋 以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为韵》最具代表性。该篇首韵破题,介绍了人物和地点,强调东坡“琴尊跌宕,笠屐清闲”的形象,二客为“诗友酒友”,地点“峰弯路弯”,后游的原因是“空怀别后之湖山”[3]20470。接着承题,介绍前游,以及后游之约。其次述题,介绍东坡与客人开始游览,继而描绘江景和爬山后看到的景象,细致描写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之江景和观者的心情。其后描述舟中之人扣舷为乐、逢羽客的场面,道出苏轼因此创作了《赤壁赋》。最后收束歌颂,赞叹苏轼留下的千古名篇,让后世文人对赤壁充满了向往。秦绶章用新的文体格式重述了苏轼赤壁之游,用韵严谨,结构清晰,是一篇典型的律赋。

拟作基本保持了原赋的叙事脉络和顺序,主题都锁定在东坡赤壁之游。在仿效的过程中,拟作者尽量将自己化身为东坡,对赤壁山川进行详细的刻画,并发出了游览的感慨,但体裁的变化造成了结构的变化。苏轼以松散的笔调对游览情境进行描写,不拘于音韵格调,达到自然音韵的铿锵灵动之美。而律赋写作则须遵守写作规范,有严格的押韵要求。另外,拟作在破题和收束部分与原赋有较大差异。拟《赤壁赋》者,往往于第二韵承题处强调东坡贬谪的身世背景。在《后赤壁赋》的拟作中,拟作者一般都会交代前游是后游产生的原因,且律赋的收束基本都是落脚于颂赞和评价,意味着拟作的情感落脚点只能限定在对苏轼之游的感叹,造成情感表达的凝滞和生硬。

拟作在叙事视角、内容和意境也做了较大的变动。原赋是苏轼对自身赤壁之游的记录,而拟作则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重述游览景况,这是与原赋最大的不同,也是拟作难以表达写作者自身情感的一大原因。拟作在内容上的变动主要包括几个方面:(1)拟作普遍删减了《后赤壁赋》中“归而谋诸妇”的情节,淡退了前《赤壁赋》作中“变”与“不变”的哲理探讨。这些拟作将叙述的重点放在赤壁山水、游览的过程和贬谪心境的描写,淡化了哲理和生活故事细节。(2)补充了苏轼两次游览地时被贬谪的身世背景。如梁恩霖《苏东坡游赤壁赋 以题为韵》开篇即交代“昔苏内翰脱离尘网,谪宦名区”[3]17602,而原作当中却只字未提贬谪之事。(3)增添了景物和画面意象。拟作保留原赋中的重要词汇和语象,来完成赤壁山水和游览经历的同构性书写;但由于主题的单一,要将其敷衍成文,拟作就需要对原赋意象进行添笔和改写。如夏思沺《拟苏东坡前赤壁赋》:“银河在天,明星垂野。大江东注,洪涛直泻。闻于耳者,猿啼鹤唳,聚于千尺之高峦;遇于目者,渔灯蟹火,明于十里之迥滩。”[3]16822是对前赋“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江景的扩展,将原文的语境进行进一步的演绎和雕镂,使情境更为具体,但也失去了原作浑然天成的自然之美。

从旁观者视角,拟作在内容上对原作进行的删补和阐释,这些阐释和论述代表了拟作者对苏轼前后《赤壁赋》的理解和批评。拟作通常更强调苏轼被贬谪的身世背景,如梁恩霖《苏东坡游赤壁赋 以题为韵》“无处加以罪名,藉诗以属讥斥”[3]17602,交代了苏轼被贬的原因。又如陈沆《东坡赤壁赋 以江上清风山间明月为韵》“借英雄之盛概兮,发感愤之吟声”[3]14281,将《赤壁赋》中凭吊三国英雄的情节理解为苏轼“感愤”情绪的宣泄,而原赋中对“变”与“不变”的哲理探讨则被忽视。拟作者将前后《赤壁赋》理解为苏轼借山川景象来抒发贬谪心境的作品。拟作者还在赋序中对东坡作者生平或对前后《赤壁赋》进行评价,这也凸显了拟作本身的批评特质。宋鸿卿《拟苏子瞻赤壁赋》序云:“元丰三年庚申,坡公初到黄州,尝因生日置酒赤壁。壬戌秋与客泛舟其下,而为之赋。读公在黄诸诗,多感慨激昂之辞,独兹赋天怀超旷,落落然与造物者游。其怀孟德一段,波澜尤佳。然按之图志,或有未合。即公自为记与范子丰书,亦第存疑。不过兴之所会,涉笔及之。兹拟其观化之趣,而略其怀古之迹云。”[3]22476以读者的角度通观和总结苏轼黄州时期的作品,提出存疑之处,并评价《赤壁赋》的独特和精彩的地方,实际相当于《赤壁赋》的评点了。拟作者往往又于结尾部分总结东坡二赋对后代的影响。如蔡锦泉《东坡后游赤壁赋》云:“景随时改,应空眼界于千秋;地以人传,端藉眉山之两赋。”[3]16726赤壁因东坡的书写而成为名胜古迹,这是赤壁二赋对后代的影响之一。

清代的拟作在情感表达上,大多有典雅凝滞的特点。由于主题和内容的限定,拟作只能于行文中表达所体会到的苏轼的情感,并将苏轼的游览过程中的情感变化作为客观对象加以铺陈,使得拟作的情感表达,缺少灵动气息。拟作大多为应制之举,重在结构化写作和典雅语言的训练,在反复锻炼之下,拟作变成了语言精工典雅而情感空洞的文字游戏。拟作还受到清代考据学的影响,以训诂入赋,带有学究意味。如顾瓒《赤壁吹箫赋 以清风徐来水光接天为韵》云:“吹者嘘焉,嘘吸则鸣高山阜;箫者肃也,肃清则响彻云墟。”[3]17562陈沆《东坡赤壁赋 以江上清风山间明月为韵》在赋文中对赤壁的地点进行了考订:“楚北之有赤壁兮,在嘉鱼之急泷。黄州之有赤鼻兮,乃游客之停艭。方子瞻之小谪兮,屈卑官于此邦。”[3]14281

摘句赋体裁的拟作,共4篇。摘句为赋,是清代中期赋文高度繁荣并有了丰富积累和流传的结果,表现出清人炫技骋才的心理。拟作者在大量赋文中摘取与主题相关的句子,将其揉进一篇新的赋作中。这种写作对文本任意剪裁,完全消解了赋文本身的情感表达,变成纯然的游戏之作。

三、《赤壁赋》拟作的经典化意义

文学经典化有多种形式和方法,包括书法、绘画、戏曲、歌唱、评点等。《赤壁赋》是苏轼的得意之作,苏轼不止一次亲书《赤壁赋》。前后《赤壁赋》在北宋末年就已经得到广泛的传播,唐庚《唐子西文录》云:“余作《南征赋》,或者称之。然仅与曹大家辈争衡耳。惟东坡《赤壁》二赋,一洗万古,欲仿佛其一语,毕世不可得也。”[9]南宋时期,苏轼的前后《赤壁赋》就已经成了经典名篇,这与“多媒体”传播有关,即通过书法绘画和吟诵歌唱等方式进行传播[10],以不同的艺术形式表现了《赤壁赋》的内容和精神。而对《赤壁赋》的拟效,也是《赤壁赋》经典化的重要方式。拟作以《赤壁赋》为蓝本进行再创作,既是继承、学习和接受,是求发展、超越与创新,更代表了后人对先贤之作的理解和阐释。

理清《赤壁赋》的拟作的变化过程,可发现拟作从体裁的仿效,到跨体裁的模仿,突破了文体之间的界限。金元明时期的拟作注重整体的模仿,继承原赋的文本结构,用前后《赤壁赋》写作模式表达作者个人的游览经历和人生体会。清代拟作严格遵守律赋的行文方式,变为以旁观者视角重述苏轼赤壁之游,原赋的写作模式被放弃,所保留的是苏轼赤壁之游的核心情节和意象,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模仿方式。另外,《赤壁赋》中关于“变”与“不变”的哲理探讨,被金元明时期的拟作保存,并成为拟作中的重要部分。而到清朝,拟作中基本不再探讨哲理,可见在《赤壁赋》经典化过程中,哲思慢慢被淡化。

《赤壁赋》的拟作共通之处有:

1. 拟作对语象、意境和情节的选择有共通性。原赋中对赤壁山水的描绘被继承下来,某些重要的语象被反复使用,包括:清风明月、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渺沧海之一粟、歌声呜呜、箫声、杯盘狼藉、山高月小,水落石出、飞鹤、羽衣蹁跹等,说明这些部分是被拟作者普遍认可的精彩部分,是赤壁山水和赤壁之游的标志。而“归而谋诸妇”的情节基本被忽视了。

2. 原赋中的怀古之思也被拟作所吸收。金元明时期的拟作皆为某处历史古迹的游览记录,拟作者也发出与苏轼相似的怀古之情。在清代的拟作中,对三国历史的怀古情绪也是叙述的重点。赤壁的历史因素和怀古的情绪,是被后人所铭记的重要内容。

3. 贬谪的苦涩和旷达的心境是拟作的基调和主要情感落脚点。在清代,大多数拟作增加苏轼被贬谪的身世背景介绍,并描摹苏轼超越贬谪的苦涩,走出悲怨,走向豁达的心路历程。这些选择、变化和继承,让拟作形成一个阐释空间。这些共通之处是《赤壁赋》在经典化过程中被普遍认可和接受的部分,是赤壁二赋流传的主要部分。

清代科举试赋催生了大量的拟古赋,《赤壁赋》的拟作只是其中一部分,33篇的拟作数量可见苏轼二赋在后世文人心中的地位;也可窥见在经典化过程中,不同时代对经典作品的理解和阐释的变化。《赤壁赋》拟作在不同时期所发生的变化,往往是经典作品在后人学习仿拟的过程中,被普遍使用和领会的部分,也是作品最为精彩的地方。

[1] 洪兴祖. 楚辞补注[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3: 49.

[2] 王水照. 历代文话[M]. 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7: 6277-6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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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潘务正. 清代翰林院与文学研究[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13: 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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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王兆鹏. 宋代《赤壁赋》的“多媒体”传播[J]. 文学遗产, 2017(6): 4-19.

The Simulacrity of Ode to Red Cliff and Its Classical Significance

LIANG Xiu-ku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University of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2488, China)

One of the evidences of the influence generated by Su Shi’s Red Cliff Fu in the history of literature is to be seen in the simulacrity by the later generations. There produced 38 quasi-works in the extant Ode to The Red Cliff from Jin to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ll of which were created, including the forms of Wenfu, lvfu, Zhaijufu and so on. The language image, artistic conception and philosophy emphasized repeatedly are exactly the cultural core accumulated in the spreading process of Su Shi’s two Fus. We can see the retention and precipitation of images and thoughts in the process of classical literary works by comparing the changes from genre and thought imitation to cross-genre imitation of image events. By discussing the changes of fictions before and after, it can provide a case to discuss the way of literary works classicaliz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ictions.

Su Shi, literary works, simulacrity, classicalization

I207.224

A

1001 - 5124(2022)02 - 0034 – 07

2020-03-01

中国博士后第68批面上基金项目“中韩辞赋外交及其文学互动研究”(2020M680168)

梁秀坤(1994-),女,广西平南人,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献学。E-mail: liangxiukun001@126.com

(责任编辑 夏登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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