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志
2022-03-17周书华
周书华
一
每日穿行在都市的高楼大厦之间,眼睛很疲惫。但凡见着植物,我都有一种别样的亲切,乃一活脱脱的“植物控”。若是有郁郁葱葱的一大丛,我便会抵近观看,就连那些长在人行道旁稀稀拉拉的杂木或者普普通通的杂草,也会让我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红土地上生长着的村子。
年少时,我常常坐在屋后的山石上思考:为什么我出生的这个地方叫银矿?从乡亲们渴望致富、渴望过上好日子的眼神中,我明白了他们对这个地名寄予的厚望。然而,他们的愿望一次一次落空。随处可见的只有高高的山岗上如秃子头一样东一块西一块的植被和成片成片的红土地。村子属于典型的山区坡地,贫瘠,过日子不易。发财梦破灭,日子还得继续。冷静的乡人终于明白,要生存,靠的还是植物。为了果腹,乡人便不假思索地争夺土地,把杂草树木铲除,开垦成能种粮食的地块,几番整治,继而把这些土地改造成能够种植稻谷的水田。
实际上,土地的性质没有变,种植的还是植物,只不过由杂草树木变成了稻谷而已。于是,村里的那些被冷落的杂草树木就自动让位,悄无声息地站立在村道旁、沟渠边、屋前屋后,样子尤显拘谨、委屈且谦卑。尽管如此,乡人仍然把土地作为立锥之本,把所限的地块最大限度地种植香椿树和泡桐树。甚至,栽种的时候,没有预留任何合适的间距。这种树易活,长得快,枝叶可以为乡人遮阴蔽日,成材后做家具、修建房屋都是可用之材。春天一到,房前屋后香椿树上吐出的紫红色的椿芽,惹人怜爱。它们在亮丽的阳光下,散发出浓郁的馨气,在柔和的春风中摇来晃去。母亲从地里劳作回家做饭时,顺路采摘一些回家洗净切成小段,或炒嫩胡豆,或煎炒鸡蛋,便成了家乡的味道。
堰塘坎上、小河边,最多的还是白杨树、柳树,它们喜水,总是随风摇曳着腰身,对着水面打扮。还有苦楝树、枣树等,有一些是野生的,有一些是不经意种下的,它们是村里树中的“少数民族”。它们就这样在促狭的范围里和谐共生,在某一个日子里,自会成为乡人心仪的对象。
村里的树是孩子们的树。每到春来的时候,我和哥哥喜欢在房前屋后栽上香椿树、泡桐树及李子树等,一般待树坑挖好后,担来一些农家肥垫在下面,这样树苗成活率高也长得快。有时候,我心里还不踏实,生怕栽不活,一连几天跑去撒尿或者浇水。过不了多久,树上时常会传出一些快乐的声音,那是虫儿鸟儿们的鸣叫,标志着栽种的树木成活了。
儿时,我最喜欢长在奶奶家门前水田边那棵身姿婀娜的柳树。开春时,用弯刀砍下一截柳枝,在手上揉搓一番,树皮和所包裹的木秆就会脱落分离,轻轻把木秆抽出来,剩下圆珠笔似的树皮,我们称之为“吹吹”,然后把“吹吹”用手包裹起来成喇叭状,像战争片里吹冲锋号的司号兵一样,挺拔地站在村子里的最高地,吹响《东方红》之类的歌,常惹得正在地里忙活的乡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杵着锄把跟着旋律哼唱,听罢意犹未尽,吆喝再吹几个,受了鼓舞,小孩子们便铆足了劲儿吹得更加此起彼伏。
多少年过去了,村里的树还是那些树,花花草草还是那些花花草草,似乎还是昨天的模样,让人惊讶于它们的执着。我原以为它们只是村子的配角,我常把村子当作驿站,来来往往好多趟了,它们依然在那里一动不动,原来它们才是村子的灵魂。事实上我们今天看到的花草树木,换了一茬又一茬,不过它们穿的还是先辈的衣裳,长相还是先辈的样子。村子的花草树木没有腐朽的恐惧,焕发新颜的村子等待着它们周而复始的支撑,等待着桃红柳绿的装点。这些杂木花草离路很近,说走就走了,比不上山里的木材,它们没什么大用,但是在乡人的生活中是不可或缺的,做桌椅、板凳、扁担、锄头把、磨把手、菜刀把、犁铧、编织筐等等,每一样家私,都有它们的身影。它们行走不了多远,从村子出发的杂树,从乡野到家里,如同恋巢的鸟儿,永远在村子里转悠。
那时候我有些疑问,觉得见到的树都是些稀松平常的树种,其貌不扬,难担大用。后来村子遭遇过几次滑坡,原本以为村子的树,木质疏松,看起来并不硬朗,但它们却柔软有力,不怕风浪,柔中有刚,和村里的男男女女筑起一道坚强的防线。我终于明白,村里的人们,正是有了坚韧的性格,才能忍辱负重在艰难的环境中生存下来,才能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
我时常梦回村里,寻找奶奶家门前的那棵老杏子树,坐在那根曾经很粗壮的树干上,自己慢慢化成它的枝桠,成为杏子树身体的一部分。
二
远望,九台山空灵高远;俯瞰,红叶谷幽深碧绿。一道山梁从奶奶家旁边蜿蜒而下,在其山湾所处,便是父母的老房子。一条县级公路从房子前面经过。
山里有“无树不起房,有树才为家”的说法,因此,在新修房屋的时候,一定是首选有花草树木的地方。父母亲先后五次修建房屋,家居也在不断变迁。但迁建地点都在村子里,存储在记忆里最多的还是父母初建的老房子。老房子明面是五间房,后面接着一排有十来间房,一楼一底,一字排开,很是气派。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这在当地是最洋气的房子,很为乡邻称道。靠右边是灶房,挨着的偏屋用于喂养牲畜。
屋前的公路边栽满了洋槐树,屋后的小路边栽种的是香椿,味道好闻。院坝前两边有石榴树、白蜡树,枝桠横斜,正好拉绳子,放竹竿,挂上生活的滋润。
树大分丫,儿大分家。子女先后成家立业,离开老房子,打拼自己的事业。墙壁、院子的地上、红砖围墙的缝里生长的绿苔,那沁凉、苍翠的记忆,如水一般漫在我心间。四周都是时光留下的印痕,守着母亲和父亲。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我们才回到老房子和父母团聚。
修建房屋的时候,为了解决饮水问题,母亲在屋前水田端头找到一眼泉水。在母亲的指挥下,我和哥哥先将泉眼四周的淤泥、杂物清理干净,然后找来青石将水井的四周砌起来,并用水泥勾缝,在井旁栽上一棵樱桃树,既是标志,又可以映照井水,再用石板搭在半边井口上,遮挡树上落下的叶片。于是一方深约1.6米的水井便修造完工。
依稀记得,当父亲把从井里挑回来的水倒在水缸里、扁担放在墙边时,母亲的炊烟便开始袅袅升腾,在山野飘荡,晃晃悠悠直上九台山巅。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清晨的鸡鸣鸟啼,空气里闪亮的灰尘,锅灶底通红的柴火,一切都从水井开始了。
井水离井沿很近,连小孩也触手可及,水质甘冽,清澈透明,冬暖夏凉。夏天丰水期井水会时常溢出井沿,流到不远处的稻田里。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老家经历了多年不遇的干旱,地里的庄稼几乎颗粒无收,方圆十里的井水基本枯竭,到处是挑着水桶找水的人。唯有我家的井水一直丰盈潺潺,井边,父母一直放着一个有缺口的土碗,以备过路人解渴取水之用。干旱季节,前来取水的人们从早到晚络绎不绝。直到今天,老家的人都还在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这口井在特殊时期的功劳……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种思念,最普通但也最坚韧的思念就是日常的生活,它无孔不入,潜藏在生命的每一个细微处,不知何时,它的尖刺会刺痛你的灵魂,让你忧伤,使你回味。只要是从传统的年代走过,只要是乡村土地上生长的“野”孩子,谁不怀念水井呢?思念的半径有多长,井绳就会延多远,或许,只能用“背井离乡”来形容这样的思念。
而今,母亲走了,但她指挥我们打造的那眼井泉依然清水盈盈,默默长流,既浇灌庄稼、花草树木,也给过路人小憩、解渴……
那时幺爸、哥哥和我年龄相仿,喜欢倚在门边,看行人来往,不知奔向何方,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何模样;而今世界在我脑后,储存在电脑里的老房子模样是通向怀旧的殿堂,轻轻地一踏脚,满心的乡愁便悠悠而生。
老房子是首老歌,有着唱不完的情结;老房子是洗涤灵魂的底片,安放着我年少时的笑语和哭声、无知和梦想。在我的房子里,尽管简陋,但收拾得整洁干净,这里容纳着我青春朦胧的全部。我在那里写字、歌唱,偷着看小说。望着天空的鸟儿,幻想着有朝一日像它们一样,能够飞出大山。
老房子的山墙边有一片吴姓邻居家的竹林。离开老家时,几根金竹苗条纤细,还没成气候,还常常被我们砍去做这做那,年复一年,它们各自生长着自己的个性,如今几代同堂了,翠绿欲滴,挺拔多姿,摆着大家族的做派,入夜发出婆娑的声音,起初让人不安,仔细聆听如催眠曲那般的舒适。老房子公路下方有一条村道,青草萋萋,沿路行走十多分钟,便到了一片坟地,陆陆续续去世的亲人们和先人们都葬在那里。他们在绿树成荫的山岗安睡着,常年只有微风和鸟儿作伴。老家的风俗是过春节时要给先人送纸钱、点鞭炮,清明节挂青、烧纸。自离开老家在外面工作后,时间无法确定,因此只要回到老家我就会去祭奠。母亲的坟头有草了、有树了,且枝繁叶茂。
现在的老房子,是母亲和父亲在他们都已年过花甲的时候修建的。自母亲走了以后,父亲常常要从城里回到老屋去看看,从不嫌乘车的繁琐。父亲说老房子还有母亲的魂,所以自有它的生机,每次回到这里,父亲一脸祥和。
父亲回村里偶住,不方便喂养什么,邻家的狗和鸡什么的,常在老房子前后溜达。国庆期间太阳很好,我和父亲侄儿一同返乡,在老房子里小住,有邻家的乡人把刚收获的稻谷晒在老房子前面的晒坝上,看到几只鸡来了,便想轻声吆喝其离开,却不曾想它们如聋子般,只顾啄食地上的谷粒。父亲说而今粮食多了,鸡啄几粒粮食,大家也懒得赶,它们胆子就壮了。我有点不信,再想大声呵斥,却见鸡们不再吃谷,许是饱了,大腹便便地迈向老房子旁边的菜地,找菜叶和杂草吃,以便消食,或者蹲在那里假寐。
离开老家的时候,乡人给我送了一只肥鸡,“呱呱呱呱”的,从乡下一直叫到城里。那声音我爱听,那是老房子的声音,声音里,有杂草和菜叶的味道。
三
在山区,晒粮食的地方统称为地坝,平整、空旷、采光好。奶奶家旁的大小地坝就是这样的所在。
奶奶家旁的小地坝边,有一块菜园子,奶奶在里面种满了四季豆、海椒、豇豆、丝瓜之类的时令蔬菜。奶奶找来木条或竹枝等在菜地周围编好篱笆,为瓜果搭好架子,这里便成了瓜果的世界,于是瓜果的藤蔓便随着时光的推移一直攀援到搭架的最上方,把农家菜园的韵味推举到极致。
无处不在的花草树木,在地坝上却不被待见。地坝除了收获的季节使用,其余时间都是闲置起的,成为孩子们玩耍的地方。几场雨水后,地坝上面会长出一些野草小杂木,甚至苔藓地木耳,随之蔓延开来,就成了地坝的疤痕。勤快的乡人每天都要清扫地坝,上面光溜溜的,一般不会让它长草的。地坝的外沿,会栽上一两棵叶片不是很宽大的树木,最常见的是杏子树、李子树等,这些树木不会遮挡照耀地坝的阳光。或者在其外沿两侧各栽上一根清瘦却硬朗的木杈,放上平直的竹竿,以便晾晒洗净的衣物等。洗过的碎花衣服、被套在山风中静静地享受着阳光,悠闲地飘着,农家的日子便简简单单挂上来了。
地坝,是成熟农作物们的驿站。一年四季,麦子、苞谷、稻谷、黄豆常在这里翻晒。各种各样的农活:撕的、扳的、打的、剥的也随之演绎,所有的勤劳和懒惰又都在这演绎中被传播。夏秋时节,其利用率最高。地坝,作为农人们生活的舞台,更是高潮迭起。白天,农作物被年轻力壮的乡人一担一担从地里挑回来,摊铺在地坝上晾晒。稻谷是乡人最珍视的农作物,属于细粮。每到稻子快成熟的时候,大人们用了各种方法驱赶麻雀。在田间扎稻草人,稻草人还戴着沙罐、草帽;放鞭炮;在四周插些竹竿,竹竿上有各色的布条,风一吹发出吼声。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派出家里的小孩手拿一个锑盆,用木棍敲击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以达到驱赶的目的。那是最抢手的活儿,拿着锑盆,在田间来回走动,把麻雀赶得老远。麻雀飞走的时候,我时常心怀歉意。这种植物的颗粒,脱胎换骨就成了大米,是植物代表的最好馈赠。于是乎,晒谷这道工序,就显得尤为重要,大都是老人们的活儿,他们心细如发,一般待太阳将地面的潮气晒干后,便将谷子在地坝摊开,先用木耙分开,用竹耙耙匀,反反复复,生怕没有晒干。等到差不多了,拿几粒试着去咬,再晒,过了一会儿,又咬,直到谷粒咬上去脆嘣嘣,轻咬即成两截,就算真的晒好了。那时候太阳也差不多落下去了,屋里的壮劳力也从地里收工回来了,一家老少齐上阵,拢谷子的、装谷子的、挑谷子的,分工明确,动作麻利。地坝里一片繁忙,没多久谷子便回家了。
孩子们早早地在旁边等了很久,看到地坝一空出来,他们立刻蜂拥而入。有的打陀螺,有的跳绳,有的滚铁环,还有的追逐嬉戏,场面好不热闹!经孩子们一玩,原本紧实的地面上有了松动,有了灰尘。坐在地坝边抽旱烟、闲聊休憩的大人发话了,去家里的水缸里舀点水出来,一处处洒点。漫天飞舞的尘土被吸走了,空气一下子变得清新了许多。
等到天色暗下来后,吴家的女人会在地坝的一角点燃一捆稻草,不让其产生明火,只冒出滚滚浓烟,用来熏赶那些在黑夜里横冲直撞的蚊虫。夏天,大部分的农家晚饭都是在地坝里吃的,尽管有风吹着,汗水还是止不住往下淌。往往饭还没有吃完,隔壁串门的就来了。一个大屋场,住着好几大家子人。一人到,不用吆喝,跟着就来了一群,小孩子们睡在并排着的长板凳上,大人们坐椅子,一边闲聊,一边给孩子们打蚊子。打蚊子用的一般都是就地取材的棕叶扇。纸扇在当时可是稀罕物,孩子们图新鲜,抢过去后东躲西藏,把玩一会儿,借着月色把上面写的诗句念给大家听:六月天气热,你热我也热,扇儿借不得。于是纸扇便回到了主人手中,嘻嘻哈哈中大家的话题又转移到哪家男人在外面赚了好多钱、哪家女娃娃在广东傍上大老板的话题上去了。
在暑天最热的那段时间,乡里很多人家都是夜晚睡在地坝上度夏的。有睡竹凉板的,有睡门板的,也有把几条长板凳并着睡的。不管睡的什么,都是睡在植物上。一般过了半夜,暑热散去,山风吹过特别凉快。在这样的夜晚,时常会做些好梦,梦见月光是银色的丝线,梦见散落在山野的房子是绣在地坝边上的口袋,里面应有尽有,使劲伸手去拿,一不小心戳到地上,留下甜蜜的疼,留下植物和人不可分割的情,留下农人与土地合一的印痕。
四
春来时,村里的田野上绿油油、嫩生生的野菜便蔓延开去。我们小孩子的食欲便在春天出发了。
春天是个万物向上的季节,我渴望长大的身体里也奔腾着万物的思想。田间地头、沟壑山崖,野蒿子草处处有之,长得很快,来势凶猛,它们的步子迈得很早,是春天里的春天。
《本草图经》注:青蒿,今处处有之。春生苗叶,至夏高三五尺,秋后开细淡黄花,花下便结子,如粟米大,八九月间采子,阴干。根、茎、子、叶并入药用,干者炙作饮香尤佳。其圆柱形的枝干、如花形的叶子在时节中招摇,“正月蕾,二月蒿,三月四月当柴烧”。季节义无反顾地向前走着,除了关心草,我们还得关心其它的,比如桑泡儿、地瓜儿、刺泡儿等,这些原生态的美食,让我们吃得津津有味,吃得充满激情。
其实,农村里再好的食物,都得靠植物来升华。平生第一次吃粽子,是在村里本族的华大伯家。大奶奶出生大家闺秀,能干聪慧。华大伯家旁边,有小片竹林,风一吹,沙沙作响,淡淡清香。靠近水田的地方还栽着一棵棕树,大奶奶一手茶饭在当地很有名气,包的粽子到现在想来,还余味绕舌。
粽子,古时又称角黍,最早的粽子是黍米蒸制而成的,到了宋朝,粽子里有馅,中间夹枣、豆之类。为什么端午节要吃粽子呢?南朝梁文学家吴钧在《续齐谐记》中说:“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罗而死,楚人哀之,遂以竹筒贮米,投水祭之。”所以,吃粽子是为了纪念屈原而形成的习俗。
因此,到了端午时节,包粽子是华大伯家很重要的习俗。大奶奶一般会吩咐华大伯提前将糯米泡好,待到要包粽子的时候,只见大奶奶用两片新竹的叶子错开相叠,卷成漏斗形状,里面放一根筷子,用勺子把淘好的糯米舀入其中后,用筷子扎紧,再封口成三角的形状,用棕叶条系紧即可,动作娴熟,我们跟着学半天都包不严实。听老一辈给我说先贤投江后,楚民掷粽于水,以确保先贤不受鱼们的欺凌。
节日对于大人们也许代表着纪念、喜庆或者其它什么意义,对于我们这些孩子而言,代表的更多的是可以吃到很多平时吃不到的美味。到七月半的时候,村里人会忙着推糯米、烙粑粑、准备酒食,用以祭奠先人。待祭奠结束,我们便迫不及待地坐上桌子,享用美食,如此这般便与先人和古老文化对上话了。
村子的天地绝大部分是属于庄稼的,庄稼的世界也是我们的世界。稻谷刚刚抽的穗、黄豆刚刚长出的豆、苞谷那嫩嫩的秆,都很鲜很甜。我们走过的地方,庄稼就矮了,等到大人们发现的时候,我们已经长大。在那些田地里,我的小伙伴谭四,也不知是村子欠他的最多,还是他欠村子的最多,我们都走向了城市,他却留在村子了。现在回到村里,我常常凝望着红土地出神,使劲呼吸着花草树木的味道,只有这样,自己才感到慰藉。
雾寒沉山涧,霜染千层,冬天的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小孩们纷纷走出屋子,在花草树木上,轻轻地用舌头舔着雪花,总能体会到一丝清凉透着向往已久的念想。
尽管那时我们的食欲在疯长,可我们总是很满足,因为我们的一切都种植在土地上,一切都以植物为伴。日子的好坏,表现在一日三餐的陶瓷碗里。大人们总是告诫我们要珍惜每一粒苞米、土豆、稻谷、花生……只有珍惜,才不枉植物的一生。
在异地生活久了,很多时候,我想回村子去,去看看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每一株熟悉或者陌生的植物,信马由缰地到落满红叶的村道上走一走、看一看。最近一次回村里,我看见振兴乡村的政策落实落地,人口少了,植物又成了乡村的主人。乡人集中安置后,村里的土地流转,种上了脆李、柑橘、板栗等经济林木,田园变成了“花果山”,田间地头挂满了“金果果”。为村子补齐了发展短板,农业的“造血”功能更强,村子的颜值也更高,不但满目葱茏,更喜的是乡人不光富了“脑袋”,也鼓了“口袋”……
或许,村子,除了亲人一直在等待,还有那些花草树木在张望。期待着少小离家的孩子,在某一个清晨抑或黄昏,携家带口地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