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像鱼游往你的海
2022-03-16王雪茜
王雪茜
秋深,两位小说家从外市驱车两百多公里,来我们这个边陲小城,无他,单为三四好友聚在一起,聊天。临走时,其中一位从随身携带的双肩包里掏出一本小书送我,说,读读这本书吧,写得真他妈的好,一点不比门罗差。这本书就是加拿大小说家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的短篇小说集《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
似可作为佐证的是,此书在豆瓣评分高达9.1,参与读者数万,而麦克劳德的母国前辈、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门罗的短篇小说集《逃离》的评分只有八分左右,参与读者仅数千。群体审美没有趋鹜于诺奖浓度,这倒着实令我有点讶异。
提到加拿大作家,我脑海里自动跳出的名字是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和爱丽丝·门罗,对应的地名是耳熟的安大略省。可在文学核心之外,大西洋沿岸,悄然形成了以麦克劳德为代表的极具特色的地域文学。布雷顿角,这个仅有一万平方公里的小岛,对加拿大人来说都颇为遥远,在地图上更难觅踪迹。而在麦克劳德笔下,它是所有故事发生的永恒背景。布雷顿角之于麦克劳德的意义,如同阿帕拉契山之于罗恩·拉什,怀俄明之于安妮·普鲁。随着麦克劳德的作品被海风馈赠到世界各地,布雷顿角岛,这个隶属新斯科舍省充满异域色彩的地方,以海岛风光和与世隔绝而闻名,尤成为某种秘而不宣的象征和隐喻。
这让我想起另外几个仅凭阅读便与之亲近的世界,比如克莱尔·吉根的爱尔兰威克洛郡的农场,胡安·鲁尔福的墨西哥乡村科马拉,奥拉西奥·基罗加的拉普拉塔河流域,詹姆斯·乔伊斯的都柏林……所谓“地域文学”的力量,我认为绝非补苴罅漏的文学狭照,恰是让读者获得去地域性的人性共情。换言之,如乔伊斯·卡罗尔·欧茨所言,麦克劳德的布雷顿角无处不在,任何人只消跨一步便能进入。
七个故事,七种告别。围绕的地点只有两个,大海与矿场。布雷顿角的自然风光旖旎如画,海岸弧线柔和,有象牙色的海鸥在纯粹的阳光和洗净的清新空气中闪耀,满是冷杉和云杉的山峰呈暗绿色,像是浴水而出一般,袅袅的雾气垂在左右。而美景下的渔村却是另一番光景,矿场在大山的绿色身侧划开深深的伤口,老房子(很多是薄壳建筑)因年复一年的煤灰变得黑黢黢的,凄凉、阴沉、清苦。煤矿在地面割开很多黑色的裂缝,伤疤一样,积灰的路面遍布被煤渣填满的坑陷。被海盐与矿砂磨砺过的男人呢?或靠在墙上,或倚在拐杖上,或很吃力地靠假肢站着。他们的脸一律枯瘦、灰黄。当然,这些是海难和矿难的幸存者,而死亡,司空见惯。
《黑暗茫茫》中,十八岁生日当天,少年决定离开污濁的煤矿小镇,将布雷顿角岛抛诸脑后,那是从小到大如囚徒般被拘禁的地方。就像当初父亲的离开一样,两种不同的声音具化为奶奶拿给“我”看的两封信,一种声音是,你要接替我,煤矿很久都没死过人了。回来,我们等你。另一种声音是,别听他的,再过几年煤层就完蛋了,一旦回来,你就再也走不了了,这里的人生算什么人生。这两种声音互相抵消了对方的期望,在叙述者的心中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感受,既觉得决绝,又感到羞恼;既觉得自己得到了拯救,又感到无止境的迷惘。“即使是坑坑洼洼的街道,当你意识到不知何时才能重逢,甚至今生不会再见时,也会显得落寞寂寥。”
新一代的逃离?没错,与门罗的《逃离》和吉根的《南极》一样,他们的题材都关乎转瞬即逝的情感——沉默、孤独与爱。也许是性别的缘故,门罗和吉根更多着墨女性意识的觉醒,在她们笔下,主人公要逃离的外延很广,秘密、嫉妒、幼稚、自私、自责、仇恨、背叛、回忆、谎言、出轨、失落、悲伤、痛苦、绝望、死亡等等,叙述角度极为细腻。门罗故事中那些一心要逃离的,常是乡下小女孩,她们有的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某一天忽然消失得杳无音信;有的已然谈婚论嫁,却在一念之间与未婚夫的哥哥出逃了一个下午;有的放弃学术生涯,毅然投奔在火车上偶遇的乡间男子。女孩们对家庭较少情感上的留恋和羁绊,更多的是觉醒后的决绝。比如《逃离》中的卡拉,十八岁从父母家出走,如今又打算逃脱丈夫和婚姻。
吉根的短篇《离别的礼物》将这种情感互文得淋漓尽致。主人公是一名爱尔兰的乡下姑娘,被母亲送到父亲房间,以她的童真换取家庭的稳定,父亲的猥亵,母亲的残忍,彻底切断女孩逃离路上可能会有的回望与纠缠。即便她努力回忆幸福的感觉,哪怕是一个美好的日子,一个夜晚,一句友善的话,或仅仅是一个快乐的瞬间,能让分离变得艰难,可是脑子里什么也没有。
麦克劳德写的虽也是逃离的故事,但他似乎吝于延宕,只聚焦布雷顿角居民世代对故乡矛盾复杂的情感。这并不意味着,麦克劳德的潜在主旨只是简单的分别和逃离,他留下太多的空白,足以将任意一个短篇扩充成长篇。麦克劳德的叙述者常是家族中的男孩,是儿子,是兄弟,也是故事的见证人,而读者顺着麦克劳德的叙述者的目光扮演同样的角色。就像《黑暗茫茫》中的男孩,他的告别小心翼翼,有决绝,但不乏犹疑,他有很多牵绊他出走的因素:住在“女孩房”和“男孩房”其乐融融的弟弟妹妹,怕吵醒儿子轻手轻脚起床的父母,老顽童一样嗜酒的爷爷,鼓励“我”离家出走的奶奶……他只是要告别,仿佛要借此完成一种成人仪式,他盲目地跟着车子前行,就像车灯寻觅着那条诱人的白线,向前,向上,向着某个深处,而年轻的主人公只顾追随,即便道路好比一条蛇,鳞光闪闪在前方爬行,背后还留下一道恶心的白条纹。这样的逃离,他的祖辈父辈都曾经历过,他们或返回,或回望。
爱与逃离有时并不相悖,命运的代际遗传令人如鲠在喉,在这一点上,麦克劳德比吉根和门罗天生更具有普世的共鸣感。他笔下萦绕不去的有紧密的纽带,也有难以逾越的鸿沟;有温柔的脆弱,也有残酷的坚强;有刹那喜悦,更有持久忧伤。这是一种回望之纪念,一种脆弱的和解,一种和谐的对立,一种“神圣化的冲动”。
麦克劳德写的是“世界性”的乡土情结。某种意义上也因为此,欧茨说,没有文学是地域性的。尽管麦克劳德出生于加拿大,他的情感中心是布雷顿角,他是苏格兰人的后裔,但他的写作属于全世界。我们在阅读麦克劳德的作品时,会发觉自己在另一块风土迥异的海岛上找到了灵魂的知音,获得了相似的情感,他笔下的虚构世界没有时代界限,也没有地域、种族、语言的界限。就像我们阅读门罗和吉根时,脑海中浮现的是我们自己的兄弟姊妹。这是麦克劳德和门罗、吉根们留给世界的最重要的精神遗产。
我厌恶那些居高临下的乡土写作。故乡,已是伤痕累累,苍老而又疼痛。而重重滤镜之下的乡土,样貌模糊,似是而非,被粉饰成了遥远的田园牧歌。这些所谓的大地作家断然利落地逃离故乡,却又隔靴搔痒地伪忧伤、假惆怅,恍如带了美女面具的邋遢老汉扭捏作态。故乡,不过成了某些人黔驴技穷的消费素材。而麦克劳德写出了生活在偏僻小地方人的生存状态,写出了所有人共通的原始情感——压抑和孤独。与鲁尔福一样,麦克劳德也是个“题材狭窄”的低产作家,尽管一生只创作了三部作品,分别是短篇小说集《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给鸟儿带来太阳》和长篇小说《布雷顿角的叹息》,却在世界文坛占有响当当的一席之地。
麦克劳德从布雷顿角那样的小地方出来,惜墨如金的文字只投给了那个地方。他对那里无论怎样表述,自传性的微妙笔触和权威感,都具有让人信服的自洽性。也因此,在阅读时,读者仿佛与叙述者合二为一,读《秋》时,我们沮丧于与小男孩一样注定失败的抗争;读《回乡》时,我们随着小男孩的目光,划开了小镇和祖辈们静默的深深的伤口……
当我感到与麦克劳德的书中人同样怅然孤独时,我常想起博尔赫斯的小说《阿斯特里昂的家》。克里特岛的国王为了防止家丑外扬,建了一座迷宫来关住牛头怪阿斯特里昂。这是一所稀奇古怪的地下房子,没有家具没有锁,门的数目多得无限,且没有一扇是关着的,家里有无限个相同的地方,无限个相同的围墙,无限个相同的人,无限个相同的夜晚,走廊离亮处越来越远,根本找不到出口。这个故事的主脉来源于希腊神话,阿斯特里昂往往以危害人间的反派形象出现,可在这篇小说中,却意外成为天真而孤独的叙述视角。从精神隐喻上,迷宫象征着无限循环的枯燥人生,永无止境。
这多么像麦克劳德的布雷顿角,也多么像我们所有人的故乡。布雷顿角的居民是另一类被困的阿斯特里昂。不见天日的地下矿场,一代一代人在时间和空间的无限循环中,等待一只阿里阿德涅线团,带他们逃离这个没有上锁的囚牢,可离开谈何容易?“一旦你喝了地下的水,它就成了你身体的一部分,永远摆脱不掉,这种东西,能让你夜不能寐,到死都纠缠着你。”《黑暗茫茫》中,奶奶的话言犹在耳。岛上的人靠邻居家的电视方能窥见现实多出的另一个维度:曾经,“康伯兰二号”有九百个雇工;现在,零。此时我们回味小说题目,便觉字字无奈。少年出走之后,去往何处?“我不知道。”少年反复说,“我不知道。”逃离,可能是旧的结束,可能是新的开始,可能只是一些稍纵即逝的刹那,如同旅行路上突然放松的脚步,如同暗夜灯下怅然的向往。娜拉式莽撞勇敢的背后,也许是柳暗花明,也许不过是又一片黑暗茫茫。
初为人师时,学校濒临渔村,土路的矮墙上挂满渔网,像垂落的破碎乌云,老旧的木船横七竖八躺在草丛里,空气中从早到晚弥漫着鱼腥气。我的学生们多来自渔村,有的孩子读到初二,因各种原因磨蹭着不再上学。家访时渔民并不热情,他们认为子承父业是天经地义,认得几个字,会简单计算,就足够应付生活了。女孩子总归是要嫁给渔民,会织网比会画画更重要,某种教化声音,与布雷顿角如出一辙。有的孩子默默认命,像吉根《离别的礼物》中的哥哥尤金,唯父命是从,不关心翻草、牲畜以外的世界。去年我因调动工作回学校补开证明,竟然在纵横宽阔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高楼中迷了路。
《去乱岑角的路》即是一条回望之路。奶奶的村子尽头,穿过铺好的五十英里“慢路”,就接上了枫叶满目的“加拿大横贯公路”,你就可以作别布雷顿角岛,隆隆穿过坎索海峡,冲进大千世界去。可这里留有奶奶饱满而泣血的记忆,她对死亡有太多不同的感受。二十六岁,怀着第七个孩子的她,用木雪橇从冰冻的悬崖拉回了被酒瓶刺中跌倒冻死的丈夫。她的三个弟兄都死于生活所孕育的事故中,一个死在割草机的刀齿下,一个死于沉船,第三个去捕海豹遇上大风雪,冻死在冰原上。她的离开了乱岑角的峭壁和海鸥的哭号,选择通往广阔道路的儿子们,比先人的死亡更诡谲,更有希腊神话和戏剧中的反讽意味。一个是房地产经纪人,在蒙特利尔高档饭店被一块牛排噎死;一个是小超市连锁店副总裁,被庞帕诺比奇海滩的太阳暴晒致死;一个是男式服饰公司的采购员,早上五点在米西索加的街头跑步时猝死。读到这里,我们很容易联想到基罗加、鲁尔福、海明威等人笔下那些同样突然、同样意外的死亡。即便如此,奶奶像海鸥一样,有隐忍而坚硬的翅膀。噩梦没有边界,当孙子告诉奶奶,自己就要死了,奶奶探过身,抓住了他的手,她如此用劲,好像能把他从幽暗的水中拉出来,孙子试图回应她的力道,两人都落泪了,他们本想在对方身上找到力量,却在这一场脆弱的泪光中相逢了。在死不瞑目的奶奶的裙子领口,麦克劳德別上一朵苏格兰蓟花,这是小说家的迟缓,他用满腔才情为当代沿海生活唱起了最后的挽歌。
不乏奶奶这样的坚守者、守护者。她与基罗加小说里的主人公们多么相像,绝不因一时的困顿而低头,越挫越勇。对这些乡土的逃离者和最后的守望者,麦克劳德给予了同样客观合理的陈述,如果非要用一个有感情的词语来定义,那只能是“失落”——失落已久的文明、传统、家族。那些盖尔人从苏格兰来到加拿大,定居于布雷顿角,用力保持自己的语言、传统以及处事风格。他们所有人握琴弓都握在同一处,手势一样,扭动手腕的方式也如出一辙。然而,越来越多的人听不懂盖尔语,也不会用小提琴演奏吉格舞曲和里尔舞曲(苏格兰乡村舞蹈主要形式中的两种),年轻一辈甚至不再喝朗姆酒。《船》中的母亲和她家族的人一样,属于大海。在她眼中,所谓远景,不过就是她无畏的黑眼睛望去时,那海天一线的地方。她希望儿子能作为船的一环接入到传统的那条长链中去。而在儿子眼中,母亲酷似哈代小说《还乡》中的女主人公游苔莎·维尔,年轻貌美,如“未经雕琢的神性”被弃掷于荒原之上;代表故乡的船,不过是无法再拘囿年青一代的囚笼。而父亲,作为霍克斯伯里港的渔民,从来不是当渔夫的料,也从未喜欢过这个行当,与庸俗之人不同,他酷爱读书,终日与书为伍,看似自由,实则被无尽的孤独围困。母亲则鄙视父亲的房间和这个房间代表的东西。“他的房间如同空阔的深水港口之下,藏着一块誓不随波逐流的暗礁。”
这个父亲的形象,在很多时候,让我想起了布鲁诺·舒尔茨笔下的父亲,同样拥有一个外人无法涉足的藏书阁,同样沉溺于自己的精神王国无法自拔。两位父亲皆孤立无援,皆四处碰壁,成为家庭和故乡的“流亡之君”。不同的是,舒尔茨的“父亲”与舒尔茨在孤独培育的精神气脉上浑然一体,最终异化成了非人类,不再真实。这个世界中几乎所有的人物都因为孤独而发生变形,而《船》中的父亲,却赢得了儿女们无限的爱,因为“花一辈子去做自己厌烦的事,比永远自私地追逐梦想、随心所欲,要勇敢得多”。在出走与留下的纠结中,儿子知道,他一旦像姐姐们一样离开,母亲会认定父亲是个失败的丈夫和父亲,没留下一个子女,父亲将会独自承受母亲掷进他灵魂的一把把铁尖鱼叉。于是,他告诉父亲,只要父亲还在,他就会跟父亲一样在海上捕鱼。父亲只笑了笑,说:“希望你会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于是,我读到了整本小说中最让我震撼的死亡,如披冰雪,毛骨悚然。为了让儿子心无旁骛去追寻另一种全新的生活,父亲沉默着“牺牲”了自己。被找到的父亲夹在两块巨石之间:
“他的双手双脚都已经被撕碎,他的鞋早被海水吸走。当我们想把他从石头间拖出来时,他的肩膀也在我们手中变得不成形状。海鱼咬掉了他的睾丸,海鸥啄走了他的眼珠,他曾经的面孔如今只见一团肿起的紫色皮肉,只有他白绿相间的胡须不问生死,继续生长,如同坟上的野草。父亲就躺在那里,腕上还挂着铜链,头发里长起海藻,他的身体其实没有剩下多少。”
此时,我又想起了《阿斯特里昂》最后的对话,从阿里阿德涅手里得到利剑的忒修斯斩杀了阿斯特里昂。“你信吗?阿里阿德涅?”忒修斯问道,“那个牛头怪根本没有进行自卫。”麦克劳德的父亲与博尔赫斯的阿斯特里昂都是困在时间和孤独里的异类,是个错误的存在,我们从他们的眸子里看到的是星子的忧郁影子,他们的身体里埋藏着死去的群星。爱,有时是血色馈赠。
父亲的牺牲不是个例。他在已经远离不列颠海角的儿子心中激起的孤立于世的悲怆感也非个例。遠溯到他们的祖先,原居苏格兰西北近海处的一些“苔藓岛屿”,荒凉、贫瘠,渔业衰退,又不适合开垦种植,十九世纪初他们即离开了苏格兰,远赴美洲,将那些后辈没有见过的岛屿留给了大西洋的风和浪潮的飞沫。在同样面朝大海的小木屋上,迎接粗粝的海风和黑黝的矿砂。宿命般的遗言,符咒般的文字被《去乱岑角的路》中的祖父写在橡木横梁的高处:“我们是自己心中绝望的后裔。斯凯、朗姆、巴拉、迪里这些岛是我们的过去。”他们原本就是流落异乡的无根之人,现在,布雷顿角也似乎不再是庇佑之所。不肯放弃苏格兰盖尔语的祖辈、父辈们,在苏格兰语中那些古老的歌谣中被哀悼、致敬和留存。生者与苏格兰祖先在谣曲中相遇又别离。诚如欧茨所言,“这样传递出来的是更迫切要被珍视的东西,历代诗人和小说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从哈代到叶芝,从乔伊斯到麦克劳德。”我还记得哈代《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复活节的清晨》中的一些诗句:
雨水的冲刷下,
我和他们站在一起,
当劲风强烈地摧折着紫杉树和风车上的叶片;
在路上,疲惫的四轮马车沉重缓慢地
向前行驶,满载着货物;
辛勤劳动的人们带着他们积劳成疾的疼痛
欣然地接受了无止境的永眠——尽管复活的只是那个青年。
责任编辑:胡汀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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