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相看（三题）

2022-03-15麦浪闻莺

金山 2022年2期

编者按：

柘城县位于河南省东部、商丘西南部，面积1000余平方千米，人口110万，是著名的炎帝朱襄氏故里。柘城是全国文明城市，是“中国辣椒之都”“中国钻石之都”。

柘城县域有一支专门从事微型小说创作的队伍，以国内知名作家许心龙、刘永飞等为领头人。2019年，成立柘城小小说研究会，许心龙任会长，该学会现有全国作协会员1人、河南省作协会员4人。目前，《小说选刊》已转载9篇该学会成员的作品，多人多篇作品被《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转载，其中数篇入选《河南文学作品选·小小说卷》和中国小说排行榜，多名作者获得全国征文大赛奖：《小说选刊》微小说奖、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年度奖、世界华文微小说奖、“田工杯”勤廉微小说全国征文奖等。

继我们编发了河北兴隆微型小说专辑后，又组织了柘城县作品小辑。我们期待全国各省、市、县的学会与我们合作，刊载更多的专辑，宣传创作成绩，鼓励、促进作者的成长，让中国微型小说事业更加兴旺发达！

麦浪闻莺，原名谈旭华，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某机关。近年来专注微型小说创作，作品散见《小说月刊》《金山》《辽河》《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曾获第十四届、第十七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优秀作品奖等。已出版小小说集《梅姨的二十五里花园》《別人的阳光》，有三十余篇作品入选各类年选和中高考教辅试卷。

秘密

生活中，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或多或少地藏着一点儿秘密。

既然是秘密，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是没有天知地知你知他知，只有我知。

吴大志的心里，也有一点儿不想让外人知晓的秘密，包括他的领导、同事、同学、朋友，还有他老婆徐小蝶，他都不想让他们知道。比如，他有时会打一点儿夹账，藏一点私房钱，以备不时之急需;比如，他有时会背着领导提前开小差，去跟狐朋狗友偷喝一顿酒，胡吹神侃一通;比如，他有时也会背着徐小蝶，跟微信好友打情骂俏，愉悦一下身心——说到底，这些并不是什么大事儿，也无伤大雅。谁让我们都是在俗世红尘里吃喝拉撒打嗝放屁的凡夫俗子呢？

再比如说今天，吴大志的行踪，他也不想让人知道。但他的微信好友风儿除外。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吴大志被公司派到武汉学习。

说实在的，这次培训，课程无聊不说，伙食也差，着实让人生厌。为此，吴大志瞅了空，从教室里溜出来，一个人跑到东湖磨山风景区去闲逛。

人间四月天，东湖看杜鹃。沿着磨山清幽的游客步道，穿行在争相绽放的花丛里，吴大志惬意极了。他掏出手机，拍林荫小道，拍迷人的杜鹃花，拍各色美女。

这样，吴大志的手机里，便钻进了一张张美图和美景。

如此春光胜景，如果只有一个人欣赏，未免太可惜了。于是，吴大志在拍这些图片的同时，顺手将这些图片发给了风儿。

不用猜，风儿绝不是真名，是他微信好友中的一个美女的昵称。

其实，在网络里，是不是真名，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两个人心意相通，聊得来呀！早先，他们两个是通过网络认识的，从开始彼此戒备，到搭讪送花，再到相见恨晚，已经有三四年的时光了。当然，这些都是在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

收到吴大志的图片后，风儿便在地球上的某个角落，给他不停地点赞、惊叹、飞吻，乃至拥抱。

吴大志越发来劲，想拍出更多的美图，好发给她欣赏。这样，吴大志就避开拥挤的人群，一会儿上蹿下跳，一会儿左躲右闪，十分投入地拍照。突然，他一转身，竟一脚踩空了。

“哎哟！”吴大志在发出惨叫的同时，一股锥心的疼痛，立时传遍了全身。

有几个游人围拢过来，乱哄哄地问长问短。

其间，有两个好心的年轻人把他架起来，下山拦了一辆的士，把他送到了附近的医院。一检查，是右小腿严重骨折，必须住院治疗。

住院，得交一笔钱吧？医院的小护士，已冷着脸来催促三次了。

吴大志身上只有三五百块钱，微信里也只有几十块零钱。之所以会如此寒酸，都是拜徐小蝶平日里严管身教所赐。躺在病床上的吴大志苦笑着，一时恨死了那个臭婆娘。

现在，怎么好跟徐小蝶张口呢？即便要张口，那也得有个合理的理由哇！不行，不能跟那臭婆娘要钱，免得她心疑刨根问底，自讨苦吃。这样想着，他拨通了公司一起来学习的张波的电话。

张波压低嗓门说：“啥，你出了点儿小意外？需要3000块钱？开什么玩笑哇你！我们不是——正在教室里上大课么？”接着便啪地挂了手机。

吴大志愣了片刻，便给刘小辉打电话。这小子，是他大学时的铁哥们，毕业后留在了武汉。刘小辉在电话那头压低声音说：“大志啊，我正在跟人谈一单要紧的生意，回头再说啊！”便也啪地一下挂了电话。

这会儿，偏巧风儿发来微信说：“哎，怎么半天不作声呢？”接着还发过来一个噘嘴的图标。

吴大志的眼睛顿时一亮，就把自己右小腿打石膏受伤的图片发过去，说：“风儿呀，现在我受伤啦，正躺在医院呢！”还点了几个捂脸、龇牙、流泪的图像。

风儿显得很惊讶，说：“你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一会儿就住院了呢？”然后，她在手机里拥抱了他。

吴大志的心里酸酸的，回复说：“风儿呀，哥现在住院缺钱呢，看妹儿能不能先借3000块钱，哥回去后马上就还你。”玫瑰，拥抱。

没想到，风儿立马就回过来一个大笑不止的图标说：“哥呀，就你也想跟我玩套路吗？简直太可笑了。”

吴大志不高兴了，回复说：“风儿，咋说话呢？咱谁跟谁呀？”

风儿呵呵冷笑起来：“大哥呀，看来你也是个无赖、流氓、人渣、下三滥呀！我呸，呸呸呸！”

吴大志生气地抹了一把脸，好像真的是风儿当面啐了他一脸口水似的。他想赶紧跟她再解释解释，可微信怎么也发不出去了。

嗨，这娘们，肯定把我拉黑了！

吴大志苦着脸，直愣愣地盯着手机发呆。

这会儿，他的手机突然惊叫起来，是徐小蝶的号码。

吴大志心头一热，便期期艾艾地说：“老婆哎，我住院呢……”

还情

太阳快要滚落山沟时，吴大志从井里打来一桶凉水，用瓢舀着在老屋门前先泼洒了个遍，再从堂屋搬出小桌椅在大槐树下摆好，地面的暑热顿时便消减了不少。这时，徐小蝶跟老妈把饭菜端出来，有嫩绿的脆黄瓜，清炒的红苋菜，焖葫芦肉片，还有红烧鲫鱼和番茄鸡蛋汤。于是，一家老少四口便围坐在一起，开始了夏日里温情的晚餐。

老爸倒了一杯麦酒，朝吴大志举了举说：“大志，你也来一杯？”

吴大志说：“好咧爸，今晚我不开车，就陪您好好喝两杯。”

有收晚工的邻居路过，很羡慕，说：“老吴哇，好福气呀！你看啊，大志跟儿媳总回家看你，陪你喝喝酒说说话，啧啧啧。可不像我家的强子，一年到头在外尽瞎闯，老看不见人影儿。”

吴大志连忙起身说：“大伯收工了？过来喝杯淡酒么！我还不是没强哥那样的志气，只能在德城混，所以才老往家里跑哇。倒是我强哥有能耐，在深圳这大地方闯江湖，挣大钱见大世面呢。”

邻居直笑，说：“你这孩子，从小到大就会说话，懂事理，还蛮讲孝心呢！酒就不喝了，我还得去牵牛入圈哈。”

老爸半眯着眼，滋儿地干了一满杯酒，一脸得意。

老妈警告说：“老头子，别看有孩子陪，又想放量啊！”

吴大志说：“妈，难得爸高兴，您别拦着。”

徐小蝶也说：“就是就是，妈，您别管紧了。”

老爸为此越发来劲儿，说：“老婆子，你看啊，孩子们都向着我，你就别啰嗦了！哎大志，听你二舅说，他最近也想把老房子归整一下。”

吴大志脱口说：“哦？二舅要整房子，好啊。”

二舅是个手艺人，很早便在天津揽活儿做，搞水电安装和室内装修。所以这些年来，但凡吴大志家有个难事急事的，二舅总会及时出手相助，几乎是有求必应。

那年，老爸看左邻右舍都盖起了红砖房，也痒痒呢，跑去跟二舅吭哧吭哧一说，二舅立马花了三万多块钱买来红砖木料，亲自押着车送到村里，从挖地基开始再到上大梁，忙前忙后一待就是二十多天。那年，吴大志考上武汉的一所大学，得交一大笔学费，可家里拿不出啊。因此他红着脸登了二舅的门，二舅二话没说，立即到銀行取了两万块钱给他，说这一万块先交学费，这一万块留着当生活费。等他参加了工作，跟徐小蝶对了眼儿要结婚时，才发现没地方安家呀。又是二舅过来，不仅为他补齐了买房子的首付，还帮他妹妹转学四处求人……

老爸说：“这多年来，二舅可是咱家的大靠山哪。大志啊，你是家里的长子，你可得替我好好地还二舅一个人情哪！”

徐小蝶跟老妈也说：“是呀，这个人情是得还，太重了。”

吴大志说：“嗯，二舅对我们家是有大恩的，这些我一刻也不敢忘记。要不这样吧，我想办法凑十万块钱，再买十万挂响鞭，给二舅他热热闹闹地送去？”

老爸摸了摸花白稀疏的头顶说：“嘿，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不过啊，我想，二舅晓得你买房买车了，还供着孩子读书，经济压力肯定大，他要是不收钱，咋办呢？这个法子，不一定好喔。”

吴大志急了，说：“爸，那，那您说该咋办呢？”

老爸突然一挥手说：“哦，对了！我想，除了这些，你就该像二舅当年帮我家盖房子时那样，到他家去，亲自帮工20天。”

吴大志张大嘴巴说：“啊，这样啊！可我，哪有20天的时间呢？”

老爸默了脸说：“我晓得你没时间的，但只有这样，才显得我们家是重情重义的，才能借二舅整房的机会，好好还他一个人情。”

吴大志说：“爸，您的意思，我懂。可您想啊，我在公司综合部工作，负责着很多事儿呢，确实走不开。一来老板是不会批给我这长假的，二来即使老板批了假，我到二舅家也搬不了砖砌不了墙呀。”

老爸瞥了他一眼，端起酒杯一仰脖吞了，说：“是啊，你现在身子金贵了，我是指挥不动喽。”

吴大志立即慌了神儿，说：“爸，看您说的！您看，这事儿能不能这样办？从经济学角度来看，现在的一个建筑工，干一天的工钱大概是150块钱左右，而我在公司一天的薪水，是350块。那就是说，我现在用帮工的形式，去还二舅人情的机会成本，算经济账是极不划算的。再说了，即使我去了，也干不了那些重活儿。不如这样，我再给二舅加两万块钱算了……”

老爸一听就火了，摔了酒杯说：“呸，你这也叫还情？”

吴大志小声嘀咕说：“我……我不是加了两万块钱么？”

老爸说：“钱是钱，情是情，两码子事，怎么能扯到一起呢？”说完，便气呼呼地甩手进屋了。

此时，半个昏黄的月亮正好爬上夜空来。

过往

德城人很热情，讲情义，好扎堆，常会隔三差五地找个由头聚在一起，或喝酒聊天，或洗脚唱歌，彼此乐呵乐呵。这逼仄压抑的日子么，便平添不少俗世的烟火味儿。

那天下午，我正赶写一份材料时，吴大志打来电话说，让我晚上去陪他的两个同学吃个饭。

我说：“哎，真不行，我手头上的这份材料，老板都催过好几回了，再不弄起来，他会修理我的。”

吴大志说：“有这么严重吗？你听我说啊，是这样的，我外地的两个十多年没见面的同学来了，你再忙，也得抽时间给我抬抬庄是吧？”

我打趣说：“有女同学么？那正好啊，两个人喝点酒，然后好再续旧情，何必找个灯泡呢？”

吴大志在电话那头嘎嘎直笑，说：“好你个眼镜啊，别看平时斯斯文文的，其实是一肚子坏水呀！难道，我就这个龌龊的形象？不过今天这个庄，你还非抬不可，谁叫你是我哥们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不妥了。那就去你妈的材料吧！于是，我对吴大志说：“那我来还不行吗？”

吴大志说：“够意思！嘿，告诉你吧，这回还真来了个女同学，就是当年我跟她谈过恋爱的那个，呵呵。”

我说：“你小子，可别心猿意马啊！说，今天让我作陪，是不是想让我多夸你几句，给你长长面子，好让她后悔当初没嫁给你？”

我赶到酒店时，吴大志他们已经到了。吴大志起身介绍说：“这是我同学，旅游学院的李冰儿副教授。这是我同学，搞文创的陈晓勇经理。”然后又把我介绍给他们：“闻兄，金融部门主任，中国四流作家队伍里的倒数第一名。”

李冰儿听了，忽闪着大眼睛掩嘴儿笑了。

我打着哈哈说：“幸会，幸会啊！”随后拉开椅子，坐下来打量起这个李冰儿来。她个子不高，披肩长发，皮肤不算很白，但一笑脸上便露出两个小酒窝儿，挺招人喜欢的。

菜上来后，大家开始推杯换盏。

吴大志他们碰着杯，数着班上的同学，谁谁做处长了，谁谁身价过亿了。此时，我插不上话，只顾剥了海虾往嘴里填，斟满酒往嘴里倒。这些，都无伤大雅，倒是我这不争气的鼻子一时受不了芥末味儿的刺激，没来由让我打了个大喷嚏，一时唾沫四溅。吴大志对我的无素质很不满，剜了我一眼说：“闻兄，怎么了？”我连忙说：“对不起啊，让各位见笑了。”

李冰儿又掩嘴笑了，两个晕红的小酒窝煞是迷人。

吴大志在桌下踢了我一下，满脸含笑说：“哎，闻兄……”

我看了看妩媚的李冰儿，再瞧了瞧满怀期待的吴大志，这才猛然想起，这吴大志，可不光是请我来胡吃海喝的！

我就给李冰儿倒酒说：“来，我再敬教授一杯吧！还别说，我这哥们儿大志，现在可是德城公司牵头主持工作的副总呢，要不是这两年他好酒贪杯耍酒疯，凭他的能力和业绩，早该转正了。”

吴大志笑眯眯眯地看着我，在桌下又踢了我一下。

我立时会意说漏嘴了，赶紧补救说：“啊是这样，大志他不是工作压力大么，所以难免有时情绪不佳。不过听说，总公司上层对他一直很信任，最近就会让他转正的。”

吴大志接口说：“哎闻兄，老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呢？俗！不就那么点破事么？换个话题吧，咱聊点别的，比如生活方面的。”

我也觉得俗，便附和说：“是的，咱聊点生活上的吧。”

吴大志一下来了兴致，撸着袖子说：“嘿闻兄，你还不知道吧，在大学时，我跟冰儿，还谈过一阵恋爱呢！”

我点点头说：“是的，你刚才在电话里告诉过我的。”

吴大志在桌底下又给了我一脚，说：“那时，我们班上的女同学，我都没看上眼，就偏偏喜欢冰儿。一到周末，我就骑上单车，带冰儿出去玩，登珞珈山，游东湖，逛黄鹤楼，真是花前月下醉影依稀哩。想想啊，恍如昨天哪。”

李冰儿支棱着脑袋，不置可否地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