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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彩的奇异:宋代白色的社会功能

2022-03-14程民生

关键词:点校白衣白色

程民生

打开天津博物馆藏宋人张择端《金明池争标图》册页,稍作留意便可发现:众多的游人和划船士兵等人物,几乎全是白色服装。莫非,宋人全穿白?

在传统文化五正色的序列中,白色排位第三,但白色是无彩色系即没有颜色的基本色,一般视之为色彩的起点。在宋代政治、军事、文化和社会生活中,白色冲破强大的习俗忌讳压力,表现得相当活跃,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因宋史学界尚无关注,试对此做初步探讨,以窥视宋代社会的多彩。

一、宋代白色的两面性

白色这一最单纯的色彩,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实际含义与作用却是最复杂的,地位比较尴尬。宋代就是典型。

首先,白色位居五正色之一,有着崇高的政治、文化地位。

在政治文化的礼制中,白色与其他正色一样,被尊为帝来敬祀,是五方帝中西方的代表。宋朝每年冬至在南郊圜丘祭祀昊天上帝时,白帝等享受从祀待遇:“以五方帝、日、月、五星以下诸神从祀。”地位与日月星辰相等而稍高。另外还有专门的祭祀典礼和单独的祭坛:“又以四郊迎气及土王日专祀五方帝,以五人帝配,五官、三辰、七宿从祀。各建坛于国门之外:青帝之坛,其崇七尺,方六步四尺;赤帝之坛,其崇六尺,东西六步三尺,南北六步二尺;黄帝之坛,其崇四尺,方七步;白帝之坛,其崇七尺,方七步;黑帝之坛,其崇五尺,方三步七尺。”皇祐年间按照唐《郊祀录》对其规格作了规范:“各广四丈,其崇用五行八七五九六为尺数。”①脱脱等:《宋史》卷100《礼志》,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2459-2460页。占地面积统一,高度依五行纪数而不同,具体是:“青帝坛高八尺,赤帝坛高七尺,黄帝坛高五尺,白帝坛高九尺,黑帝坛高六尺,坛饰依方色。”②马端临编撰,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点校:《文献通考》卷78《郊社考》,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2424页。白帝坛最高,是其突出之处。另一突出之处是多有改建:“元丰六年八月,改置白帝坛。元祐九年正月,重修黑帝坛斋宫。绍圣四年闰二月八日,徙白帝坛宫。”③王应麟:《玉海》卷101《宋朝五帝坛》,江苏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7年版,第1847页。这是整个北宋时期五帝坛三次改建情况,白帝坛就占了两次,暗喻着白色的活跃。

在皇帝的舆服色彩中,白色与其他正色一样堂堂正正。如皇帝所乘的五种车即玉辂、金辂、象辂、革辂、木辂,其中的“革辂朱质,凡制度、装缀、名物并同金辂,饰以金涂铜鍮石;左右建太常、大白及轮衣、络带等,色皆以浅黄;大白绣熊虎六斿,如《周官》革辂建大白之制;驾马以赭白,饰樊缨五就”。配有纯白色的大旗和毛色赤白相间的骏马;政和年间予以规范,其中“革辂改用白,饰以革;龙勒绦缨,建大白,色白,饰以组”,④《宋史》卷149《舆服志》,第3483页。突出了白色的分量。朝廷大部分祭祀牺牲用白色,景德四年(1007)诏令:“自今祠祭牺牲,令有司择纯白养豢,在涤无得捶扑,并如故事。”⑤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67,景德四年十月乙巳,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1497页。以毛色纯白的牛羊为贵。纯白更比喻君子的德操。朱熹云:“君子譬如纯白底物事,虽有一点黑,是照管不到处。小人譬如纯黑底物事,虽有一点白处,却当不得白也。”⑥黎靖德编,王星贤点校:《朱子语类》卷44《君子而不仁者章》,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122页。白为君子之喻,黑为小人之喻。李昴英感叹道:“惜乎心术纯白者,天不憗遗。”⑦李昴英撰,杨芷华点校:《文溪存稿》卷7《淳祐丙午侍右郎官赴阙奏札》,暨南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77页。洁白无瑕的君子为世所珍稀。

另一方面,白色传统上又是丧葬的象征。“白,丧祥也。”又称白祥,罕见的白色禽兽等突然出现,是不祥之兆,即白色灾异。绍熙五年(1194)八月,扬州知州钱之望向朝廷献上白兔讨好,却被侍御史章颖劾“以孽为瑞。占曰:‘国有忧。’白,丧祥也。是岁,光宗崩”。⑧《宋史》卷66《五行志》,第1452页。意思是献白兔预兆了宋光宗的死亡。在星象中,白色意味着战事:“白色亦主兵。”⑨赵汝愚编,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校点整理:《宋朝诸臣奏议》卷30《上仁宗论彗出主兵乞速定大议(第七状)》(范镇),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295页。白色是丧服之色,总是与死亡相关,象征着不祥,据说“本朝凡果实……方结实时,最忌白衣人,过则其实尽落”。[10]潘自牧:《记纂渊海》卷92《果》(引自陈正敏:《遯斋闲览》),《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932册第662页。按:《全宋笔记》(大象出版社2019年版)虽收《遯斋闲览》,但未载此条。连植物也恐惧白色服装,果实全部掉落。皇宫中有白色忌讳,如宫廷女官“岁给帛多色彩尔。遇支赐俸稍绢应生白者多,即一束十端,必间有一端为红生绢,盖忌其纯白故也。此亦国朝太平一故事”。[11]蔡絛撰,冯惠民、沈锡麟点校:《铁围山丛谈》卷1,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8页。十端绢全是白色不好听不好看,所以必搭配一端红绢以为厌胜。

奇怪的是,白色崇拜与白色忌讳的两极分化,在社会生活中既没有相互抵制,也没有相互抵消,更不会相辅相成,一般情况下常是各行其是,并行不悖。甚至转凶为吉,如对梦见丧事的解释:“梦此主得白之兆。帝王梦之为中兴之主,将相梦之为太平之象,士庶梦之得显贵,商贾梦之得大利,讼者梦之为理胜,病者梦之为寿征。唯为子者梦之不祥,亦必以居何人之丧,及其岁月之象而占之。”[12]邵雍纂辑,陈士元增删,何栋如重辑:《梦林玄解》卷11《居丧大吉》,《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1064册第9页。一切吉祥基于“得白之兆”即“白鱼之祥”,是指周武王伐纣时白鱼跃入王舟中出现的祥端,后来建立了周朝。在传统文化中,理论上对白色有个平和的认识,体现在对梦见白衣的解析:“白布衣,即古之深衣也。梦此有白贲之象,得朴素之义。居官者宦情恬淡,居家者体度安闲,词讼得白,病患得痊。但不利于婚姻、交易、功名、谋望。白为西方之色,属金,金能生水,祷雨梦之亦灵应。”①邵雍纂辑,陈士元增删,何栋如重辑:《梦林玄解》卷16《白衣吉》,《续修四库全书》,第1064册第93页。白色平淡朴素,有利于日常生活,不利于喜庆进取,由绚丽归于平淡,这是广大民众追求的“平平淡淡才是真”。

白色具有超越其他色彩的抽象表现力和神秘感,所以在宋代被广泛应用,既有物质层面,也多精神层面。

二、建筑中的白色

对于宋代建筑的装饰色彩,皇家有明确规定,“祖宗有家法,禁中墙壁惟是赤白泥”②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480,元祐八年正月丁亥注文,第11417页。,即红白二色的涂料。大中祥符四年(1011),宋真宗诏令:“宫殿苑囿,下至皇亲、臣庶第宅,勿以五彩为饰。”③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69,大中祥符元年六月丁酉,第1549页。又有记载云:宋真宗诏“宫院、苑囿等,止用丹白装饰,不得用五彩”。④王栐撰,诚刚点校:《燕翼诒谋录》卷2《禁侈靡》,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8页。扩大到全社会,所有官私宅院基本都以此为准,是宋代时尚。其中,红色是主色,白色是底色。既是底色,就是面积大的色彩。宋代《营造法式》的“七朱八白”规范,⑤李诫:《营造法式》卷14《丹粉刷饰屋舍》,中国书店2006年版,第308页。就是数字化的简单说明。

且看东京城内外,建筑物大面积是白色。城外官私园林密集:“大抵都城左近,皆是园圃,百里之内,并无閴地。次第春容满野,暖律暄晴。万花争出粉墙,细柳斜笼绮陌。”⑥孟元老撰,伊永文笺注:《东京梦华录笺注》卷6《收灯都人出城探春》,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613页。这些园林的围墙全是白色;围绕外城则有两道白色屏障:“东都外城,方圆四十余里。城濠曰护龙河,阔十余丈。濠之内外,皆植杨柳,粉墙朱户,禁人往来。”⑦孟元老撰,伊永文笺注:《东京梦华录笺注》卷1《东都外城》,第1页。沿护城河有两道粉墙禁止闲人接近,是护城河的护河墙,犹如开封城外白色的装饰围墙。城内商家店宅也是。名画家李成喜欢到酒友“相国寺东宋药家”喝酒,醉后总要挥笔作画,“即铺门两壁亦为淋漓泼染。识者谓壁画最入神妙,惜在白垩上耳”。⑧百岁老人袁褧撰,俞钢、王彩燕整理:《枫窗小牍》卷上,《全宋笔记》,第32册第263页。药铺门外两旁墙壁为白色。杨戬、高俅带宋徽宗冶游至李师师家:“见一座宅,粉墙鸳瓦,朱户兽镮。”⑨无名氏原著,曹济平校点:《宣和遗事·前集》,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39页。店铺、宅院都是白墙,既醒目,也显得洁净。宋徽宗时,开封的皇家园林中“皆效江浙为白屋,不施五采,多为村居野店”。[10]佚名撰,汪圣铎点校:《宋史全文》卷14,政和七年十二月,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963页。可见东南地区房屋白色面积更大,举目皆白屋。

千千万万的穷人家庭是茅草屋,无论是什么草或秸秆,风吹雨打日晒久了总会变白,故而以白屋为代称:“白茅覆屋之士,谓之白屋。”[11]曾丰:《缘督集》卷22《茅斋记》,清抄本;转引自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278册第35页。太学生陈东自称“白屋一介之贱”。[12]陈东:《少阳集》卷4《答江西提举监丞蒋宣卿书》,《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36册第316页。不但屋顶,连门板都是原木素白色的。孙觌在杭州乡间路上,“独拄青藜杖,来推白版扉”。[13]孙觌:《鸿庆居士集》卷1《富阳道中》,《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35册第7页。陆游在路途中,曾“避雨来投白版扉,野人怜客不相违”。[14]陆游撰,钱仲联、马亚中主编:《陆游全集校注·剑南诗稿校注》卷22《宿野人家》,浙江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3册第383页。都是乡野农家。李光晚年所居,就是“瓮牖茅檐白版扉”的茅草屋。[15]李光:《庄简集》卷5《次前韵》,《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28册第469页。

单体高层建筑有白楼。宋仁宗时青州知州燕肃将自己制作的计时莲华漏,“建兹漏于白楼”。①夏竦:《文庄集》卷25《颍州莲华漏铭》,《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087册第257页。赵鼎登临河中府城的白楼,感叹“临高怀远足悲歌”。②赵鼎撰,李蹊点校:《忠正德文集》卷6《蒲中杂咏·白楼(府城)》,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版,第107页。更多白色的佛塔,韩驹“已登白塔吾休矣,更上红亭子壮哉”③韩驹:《陵阳集》卷3《五月八日游北禅师川登塔尽七级仆能三级而已晚过公晦偶作二首》,《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33册第787页。,李纲有“我登钟山顶,白塔高嶙峋”的经历④李纲著,王瑞明点校:《李纲全集》卷14《登钟山谒宝公塔》,岳麓书社2004年版,第173页。。

触目可见的是白色院墙。如大户人家:“应是春愁禁不得,东风深院粉墙高”⑤陈起编:《江湖小集》卷93,武衍:《藏拙余稿·春日舟中书所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57册第679页。;“更起粉墙高百尺,莫令墙外俗人看”⑥魏庆之编:《诗人玉屑》卷12《诗言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258页。。白色围墙以高度和长度显示富裕。一般农家:“白粉墙头红杏花,竹枪篱下种丝瓜”⑦吴渭编:《月泉吟社诗·第五十九名君瑞(桐江)》,《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59册第632页。;“南陌柔桑,粉墙低见谁家女”⑧韩淲:《涧泉集》卷20《点绛唇(王园)》,《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80册第848页。。还有寺院粉墙:“二十年前扣寺阍,粉墙题记墨犹存。”⑨袁说友等编,赵晓兰整理:《成都文类》卷11,梅贽:《观旧题再书》,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229页。陈岩描述新城精舍:“朱甍碧瓦粉墙围,花舫回光洞户辉。”[10]陈岩:《九华诗集·新城精舍》,《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89册第696页。院墙多白色。

南方地区的官道两旁,一般有白墙。如衡州一道人拉着陈磨镜,“行官道上,诣粉墙后附耳语”。[11]洪迈撰,何卓点校:《夷坚志·丁志》卷20《陈磨镜》,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707页。陆游言:“粉堞临江渚,朱桥枕市楼。”[12]陆游撰,钱仲联、马亚中主编:《陆游全集校注·剑南诗稿校注》卷46《物外杂题·又》,第5册第370页。刘克庄言:“粉堞五七里,青帘三四家。客沽北府酒,女唱后庭花。”[13]刘克庄撰,王蓉贵、向以鲜校点:《后村先生大全集》卷43《商妇词十首·七》,四川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149页。

不高的路边白墙连绵不绝。

更多星星点点的白色建筑,是遍及村落的单体小建筑——粉壁,即张贴法令、书写告示的白色墙壁:“通知条法,大字楷书,牓要闹处,晓告民庶。乡村粉壁,如法誊写。”[14]李元弼撰,张亦冰点校:《作邑自箴》卷1《处事》,《宋代官箴书五种》,中华书局2019年版,第11页。城市张榜,农村写到粉壁上。作为官方的公共设施,乡村吏人有维护之责:“里堠粉壁及牓示,常切照管,不得稍有损坏。”[15]李元弼撰,张亦冰点校:《作邑自箴》卷6《榜耆壮》,第44页。以保证官方的法令告示准确完整地及时发布。粉壁是宋代盛行的官方信息终端、宣传栏,以白底衬托黑字,十分显眼。

三、白色服饰

纯净明亮的白色服饰,适合各种人、任何肤色,容易搭配,且是天然的反光板,将人脸照亮,所以历来深受欢迎,宋人概不例外。尽管有忌讳习俗,但白色服饰仍遍布于各个阶层,非常普及。

1.皇帝

宋代皇帝服装中,多有白色。故宫南薰殿藏宋朝历代皇帝画像中,宋太祖、宋太宗、宋英宗都穿白袍。元人钱选临北宋苏汉臣《宋太祖蹴鞠图》中,宋太祖穿白袍。则是无论正装还是休闲装,都喜穿白袍。皇帝的第一套礼服大裘冕中,上衣有“白纱中单”,南宋改为“白罗中单”,就是纱、罗制作的内衣;“绛纱袍则衣用白纱,领、褾、襈以朱”。另一套戴通天冠,也穿“白纱中单,朱领、褾、襈、裾。白罗方心曲领。白袜”。[16]《宋史》卷 151《舆服志》,第3518、3529、3530页。但与前代相比,白色大为减少。如前代皇帝以白纱帽为皇冠:“晋宋齐梁以来,惟人君得着白纱帽。”甚至以戴白纱帽为加冕继位的标志。[17]邵博撰,刘德权、李剑雄点校:《邵氏闻见后录》卷8,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61页。唐代皇帝冕十三套,其中第十一套即“白纱帽”,“白纱帽,(亦乌纱。)白裙襦,白韈,乌皮履。视朝听讼及燕见宾客则服之”。①李林甫等撰,陈仲夫点校:《唐六典》卷11《尚衣局》,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328页。南宋学者程大昌因而作出“古服不忌白”的论断,但指出:“然其下注云:‘亦用乌纱’,则知古制虽存,未必肯用,多以乌纱代之,则习见忌白久矣。”②程大昌撰,许逸民校证:《演繁露校证》卷13《古服不忌白》,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893页。唐代皇帝虽然沿袭传统戴白纱帽,但实际常用乌纱帽代替,名义上仍然称白纱帽。到了宋代,连名义也没有了。

2.官员

至少在北宋时期,官员公服内衣中有白色服装,外衣也很多。在宋徽宗所绘《文会图》中,共有文士、童仆二十人,其中四人穿白袍,不分贵贱(内二人一身全白);能看见的裤子、鞋子全是白色。毕仲衍《中书备对·冕服》载:“紫、绯、绿各从本服,白绶,中单白罗,方心曲领,白绫袴,本品官导驾则骑而从之。”马端临“详其说,所谓紫、绯、绿即后来之公服……但所谓白绶者,今之公服所无,而中单白罗,方心曲领,后之衣公服者,亦未尝服之。盖古人盛服必有中单、冕弁,朝祭之服,皆有之,多以白为之,而缘以朱绣之属。意公服之初制,亦必有此。后来流传既久,寖从简便而朝服之,里所衣者非中单,乃流俗不经之服”。③马端临编撰,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点校:《文献通考》卷112《王礼考》,第3447-3448页。

毕仲衍所载为北宋中后期的制度,大小官员在公服之内穿白罗中单、白绫裤、白色带子。马端临所载则是南宋末期的状况,毕仲衍所载之状况已经消失。日常生活中,官员们则多穿白色服装,退休后尤其如此。如宋神宗初,李柬之以太子少保官位致仕,“出都门,即幅巾白衣以见客”。④《宋史》卷310《李迪传附子李柬之传》,第10176页。以无官平民身份待客。

宋人喜欢穿凉衫,但北宋、南宋凉衫的色彩大不相同。北宋时为黑灰色,如沈括言:“近岁京师士人朝服乘马,以黪衣蒙之,谓之‘凉衫’,亦古之遗法也。”⑤沈括撰,胡静宜整理:《梦溪笔谈》卷2《故事》,《全宋笔记》,第13册第17页。黪即灰黑色。南宋改为白色,绍兴末,“朝廷之上、郡县之间,悉改服凉衫纯白之衣,未几显仁升遐,亦其验已”。于是有臣僚上言:“凉衫近丧服,不可用,仍合只用紫衫”,“故至今皆服而不疑。天下事固有循习之久而不可改者”。⑥袁文撰,李伟国点校:《瓮牖闲评》卷6,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96页。将宋高宗生母显仁皇后韦氏去世归咎于士大夫普遍穿白,意思是提前穿孝服了。欧洲古代也有类似情况。⑦1559年,苏格兰女王玛丽穿白色婚纱嫁给法兰西国王弗朗西斯二世,次年国王去世,有人因此指责玛丽诅咒了国王。加文·埃文斯著:《颜色的故事》,朱敬译,海南出版社2019年版,第167页。另有记载云:“凉衫。其制如紫衫,亦曰白衫。乾道初,礼部侍郎王曮奏:‘窃见近日士大夫皆服凉衫,甚非美观,而以交际、居官、临民,纯素可憎,有似凶服。陛下方奉两宫,所宜革之。……朝章之外,宜有便衣,仍存紫衫,未害大体。’于是禁服白衫,除乘马道涂许服外,余不得服。……自后,凉衫祗用为凶服矣。”⑧《宋史》卷153《舆服志》,第3578页。南宋建都于东南地区的杭州,国土全在南方,气候炎热潮湿,按北方标准制定的服装不能适应,官员们追求凉快,白色的凉衫成为日常首选,公务场合连章服也不穿,这是很少见的历史现象。但朝廷接受一些卫道士的提议予以禁止,只允许外出骑马穿着。所载“凉衫祗用为凶服矣”,恐过激了,仍可用于外出骑马时。朱熹有“只如今上马著白衫一般”便是。⑨黎靖德编,王星贤点校:《朱子语类》卷64《中庸三》,第1597页。王明清载:“至今四十年不改。前此,仕族子弟未受官者皆衣白,今非跨马及吊慰不敢用。”[10]周煇撰,刘永翔校注:《清波杂志校注》卷2《绍兴置衫帽》,中华书局1994年版,第52页。官宦子弟也不再日常穿白了。其实官员及子弟都喜欢穿白,只是朝廷有忌讳,禁止穿白的场合也是正式场合。武将的例子是刘光世,在与匪军李成交战时,“光世以儒服临军,成遥见白袍青盖,并兵围之”。[11]《宋史》卷369《刘光世传》,第11480页。许多士大夫戴白帽,如梅尧臣称:“入门得寄诗,欲览整白帽。”[12]梅尧臣撰,朱东润编年校注:《梅尧臣集编年校注》卷24《次韵和吴正仲以予往南陵见寄兼惠新酝早蟹》,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743页。孙觌称:“白帽炎州客,青裙酒姥家。”①孙觌:《鸿庆居士集》卷1《富阳道中·二》,《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35册第7页。又言:“禅客青鞋软,诗翁白帽斜。”②范成大撰,陆振岳校点:《吴郡志》卷16《虎丘》,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232页。室内外都戴白帽。

宋朝册封元昊为西平王后,元昊“始衣白窄衫,毡冠红里,冠顶后垂红结绶”。③《宋史》卷485《夏国传上》,第13993页。白窄衫是西平王的专服,显然是尊贵的象征。

3.军人

宋初以后的军装由褐色改为彩色,其中有白色。天圣七年(1029)大理寺裁定诸军衣装,其中“不系军号”即不标示部队番号的军服,春衣中马军和步军各七事,都包括白绢汗衫、白绢夹裤、白绢衬衣三事。冬衣中马军七事,有:白绢绵袜头裤、白绢夹袜头裤;步军六事有白绢绵袜头裤。④徐松辑,刘琳、刁忠民、舒大刚、尹波等校点:《宋会要辑稿·刑法》七之九至一〇,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8580页。皇帝大驾卤簿中的军人服装,也不乏白色。如“白泽衫”“白抹带”“白绢袴”“白裤”“白绢袴、白勒带”“白裤白靴”等。⑤郑居中等撰:《政和五礼新仪》卷13《序例》、卷 14《序例》,《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47册第177、178、180、181、184、186页。仪卫部队中,多有穿“白裤”者。⑥《宋史》卷148《仪卫志》,第3471-3474页。宋仁宗时,开封驻军高级军官的随从卫兵全穿白裤:“一例新紫罗衫、红罗抱肚、白绫裤。”⑦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63,庆历八年三月甲寅,第3928页。南宋建康府驻军中的单身汉,官府发给“冬衣白布绵袄三千领,该钱一十八万三千三十八贯”。⑧周应合:《景定建康志》卷38《武卫志》,南京出版社2009年版,第973页。这都属于制服。

4.吏人

宋代吏人服色很复杂,既有黑色,也有红色、黄色,还有白色。如李清臣年轻时,到定州谒见知州韩琦的儿子,“吏报曰:‘太祝方寝。’先生求笔为诗一绝,书于刺字,授其吏曰:‘太祝觉而投之。’诗云:‘公子乘闲卧绛厨,白衣老吏慢寒儒。不知梦见周公否,曾说当时吐哺无?’”⑨刘斧撰,李国强整理:《青琐高议·前集》卷5《名公诗话》,《全宋笔记》,第17册第52页。州衙有白衣吏。南宋前期官员陈渊因故家中缺酒,担任知府的友人李深道派人馈送:“忽白衣遽至,甚副所欲也,多感。”[10]陈渊:《默堂先生文集》卷19《与李深道知府书》,《四部丛刊》,三编,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277页。白衣者就是知府派来送酒的白衣吏,则府衙有白衣吏。南宋后期,陈著有海盐县游宰送酒:“某坐暑甑中,风忽其清,望而白衣者持琴边书来,宠以名门十友惠。”[11]陈著:《本堂集》卷74《答海盐游宰送酒书》,《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85册第381页。可知县衙也有白衣吏。另一例是同时期的姚勉,有县丞朋友派白衣吏送酒和菊花:“腆甚羞笾之粉糗,宛然送酒之白衣。充我凉庖。”[12]姚勉著,曹诣珍、陈伟文校点:《姚勉集》卷25《回县丞兄送菊节》,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293-294页。南宋前期官员喻良能有诗云:“赋诗红莲幕,煎茶白衣吏。”[13]喻良能:《香山集》卷1《伏日陪府公侍御登四望亭分韵得四字》,《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51册第645页。基本上可以说,白衣吏是充当跑腿、服侍官员的吏人。

5.士人

民间的士人,通常都穿白衣,正所谓白丁。晁补之记载:“太祖皇帝既定天下,鲁之学者始稍稍自奋,白袍举子,大裾长绅,杂出戎马介士之间,父老见而指以喜曰:‘此曹出,天下太平矣。’”[14]马端临撰,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点校:《文献通考》卷30《选举考》,第875页。白衣作为士人的标准服装,后来发展为官学生的制服,“襕衫。以白细布为之,圆领大袖,下施横襕为裳,腰间有辟积。进士及国子生、州县生服之”。[15]《宋史》卷153《舆服志》,第3579页。襕衫也作白襕,参知政事赵抃退休后,有士人求见:“我这领白襕,直是不直钱财?”[16]佚名撰,赵维国整理:《道山清话》,《全宋笔记》,第22册第86页。白袍原本就是士子的本色服装。因而白袍又有“儒服”之称。[17]《宋史》卷369《刘光世传》,第11480页。每年正月初一新年大朝会时,“百官皆冠冕朝服,诸路举人解首亦士服立班,其服二量冠白袍青缘”。①孟元老著,尹永文笺注:《东京梦华录笺注》卷6《元旦朝会》,第516页。各地进京参加贡举的第一名,穿白袍出席喜庆的贺年朝会。

处士魏野“不喜巾帻,无贵贱,皆纱帽白衣以见,出则跨白驴”。②《宋史》卷457《魏野传》,第13430页。南宋有人画邵雍、程颢、程颐、张载四先生像,明确记载的白色服饰有:“伊川内服纯白”,“明道、康节袍以黄土色之,不见内服。项间见者:明道皂、康节杏红,领皆白。横渠内服白道袍”,四人“履皆白”。③度正:《性善堂稿》卷10《四先生画像记》,《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70册第231-232页。程颐、张载都是白袍,程颢、邵雍白色衣领,四人都穿白鞋。蔡确在陈州倡家,见“美少年青巾白裘据席而坐”,是位神秘算命者。④王巩撰,戴建国、陈雷整理:《随手杂录》,《全宋笔记》,第20册第109页。有的戴白帽:“海邑千室士半之,异材杰出今其谁。有客有客气吐霓,行年五十缝掖衣。青鞋白帽鬓未摧,笔下妙绝黄绢碑。”⑤周麟之:《海陵集》卷1《答宋子闲》,《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42册第8页。帽色与官员相同。

6.平民

平民百姓的服色,由朝廷决定。宋初沿袭唐代制度,“有官者服皂袍,无官者白袍,庶人布袍”。⑥王栐撰,诚刚点校:《燕翼诒谋录》卷1,第8页。非官员者都穿白袍,十分普遍。太平兴国七年(982),朝廷重新规定车服制度,服色方面有:“旧制,庶人服白,今请流外官及贡举人、庶人通许服皂。”⑦《宋史》卷153《舆服志》,第3574页。平民原本只准穿白,新允许穿黑。另有史料说得明白:“自今流外官及贡举人、庶人许通服皂衣、白袍。”⑧徐松辑,刘琳、刁忠民、舒大刚、尹波等校点:《宋会要辑稿·舆服》四之二八,第2256页。如福建,在北宋和南宋初期,“自搢绅而下,士人、富民、胥吏、商贾、皂隶衣服递有等级,不敢略相陵躐。士人冠带或褐笼衫,富民、胥吏皂衫,农、贩、下户白布褴衫。……风俗如此,不敢少变”。⑨梁克家纂修,李勇先校点:《淳熙三山志》卷40《序拜》,四川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641页。绝大多数的贫贱人口只能穿白衫。所谓白色,其实就是纺织品原料的本色,并无染白的面料,贫民一般不愿也不能奢侈地去染彩色。卫宗武言“野老披白袷”,[10]卫宗武:《秋声集》卷3《僧庵》,《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87册第672页。就是农民穿白的例子。凤翔农村“居民惟白帽”,[11]苏轼撰,王文诰辑注,孔凡礼点校:《苏轼诗集》卷4《南溪有会景亭,处众亭之间,无所见,甚不称其名。余欲迁之少西,临断岸,西向可以远望,而力未暇,特为制名曰招隐。仍为诗以告来者,庶几迁之》,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82页。广南地区的市场上“市人大半以白帢蒙首”。[12]孙觌:《鸿庆居士集》卷3《灵泉寺》,《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35册第30页。李全是山东农民出身,虽是红袄军首领,自己却“喜着白袍”,[13]佚名撰,汪圣铎点校:《宋史全文》卷31,绍定三年十二月,第2656页。实为个人偏爱。白裤较为普遍,画家战德淳“能着色山,人物甚小,青衫白裤,乌巾黄履,不遗毫发”。[14]邓椿撰,庄肃补遗,王群栗点校:《画继补遗》卷6《山水林石》,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3年版,第297页。普通人多穿白裤。

7.妇女

女性爱美,社会也需要女性多姿多彩,朝廷并不限制其服色,仅禁止其奢侈。天圣三年(1025)宋仁宗诏:“在京士庶不得衣黑褐地白花衣服并蓝、黄、紫地撮晕花样,妇女不得将白色、褐色毛段并淡褐色匹帛制造衣服,令开封府限十日断绝;妇女出入乘骑,在路披毛褐以御风尘者,不在禁限。”[15]《宋史》卷153《舆服志》,第3575页。禁止的是白色毛褐,其他面料不限。

宋代妇女都喜欢穿洁净的白色。李心传说:“中宫常服,初疑与士大夫之家异,后见《乾道邸报》临安府、浙漕司所进成恭后御衣衣目,乃知与家人等耳。其目:……熟白纱裆裤、白绢衬衣。”[16]李心传撰,徐规点校:《建炎以来朝野杂记》附录一《建炎以来朝野杂记拾遗》,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910页。宋孝宗的成恭皇后夏氏的日常服装中,有一身白,士大夫家眷穿着与此相同。南宋士大夫张镃以奢侈闻名,“其园池声妓服玩之丽甲天下”,在他举办的牡丹会上,“别有名姬十辈皆衣白,凡首饰衣领皆牡丹”。①周密撰,张茂鹏点校:《齐东野语》卷20《张功甫豪侈》,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74页。在此,白衣无疑是高雅的表现。底层民女的情况,如陆游诗云越州村女:“白襦女儿系青裙,东家西家世通婚。”②陆游撰,钱仲联、马亚中主编:《陆游全集校注·剑南诗稿校注》卷78《村女》,第8册第63页。上身穿白色的短衣。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白色服饰更多,如广西滕州:“男儿以白布为头巾,女儿以白布为衫。”③祝穆撰,祝洙增订,施和金点校:《方舆胜览》卷40《藤州》,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724页。白色女装遍及社会最高层到最底层。

8.神仙

神和仙的形象完全是现实社会中人的塑造,反映着人的价值观和审美。在西方古代文化中,有白衣天使和总是以白衣形象为代表的圣母玛利亚,白色为神圣之光。④米歇尔·帕斯图鲁、多米尼克·西蒙著:《善变的色彩:颜色小史》,李春姣译,重庆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68页。我们发现,宋代白色也有相同意义,宋人的神仙多穿白色服装。

佛教神圣中,最典型的是“白衣观音”,形象为身穿白衣,左手持莲花,右手作与愿印。《宣和画谱》所收名画中,就有《白衣观音像》⑤佚名著,王群栗点校:《宣和画谱》卷4《王齐翰》,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年版,第42页。。晁补之在《观世音菩萨摩诃萨像赞》中言:“一贫女髽提鱼笱,晨朝过户言善哉。汝善画此观世音,见观世音能识不?若士不悦因谇语,汝安能识观世音?髽女忽化白衣仙,彼鱼笱成百花筥。”⑥晁补之:《济北晁先生鸡肋集》卷69《观世音菩萨摩诃萨像赞》,《四部丛刊》,第1118页。白衣仙就是白衣观音。所以,宋代多观音化身白衣女子的传说。如刘一止载:“郡人张氏病痿三年,一夕梦白衣女子告曰:‘若臂不举耶?吾亦若此,若能拯我臂,吾亦拯若臂,且寿若矣。’张问所居,则曰:‘居天宁西廊。’翌日,张舆掖诣寺,得大士像如梦所睹。”⑦刘一止著,龚景兴、蔡一平点校:《刘一止集》卷22《湖州报恩光孝禅寺新建观音殿记》,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239-240页。慕容彦逢载,孙夫人“事观音像甚勤。尝苦臂疾,梦白衣女人按穴刺之,出白气丈余,翌日乃瘳”。⑧慕容彦逢:《摛文堂集》卷15《孙氏墓志铭》,《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23册第477页。是白衣观音治病的故事。另有定光佛等也穿白衣。沈辽载:“有白衣来,乃定光佛。”⑨沈辽:《云巢编》卷6《南岩导师赞》,《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17册第590页。在一描写十八罗汉图的文章中,唯一言及服色者即白衣:“一尊者白衣。”[10]葛胜仲:《丹阳集》卷9《十八罗汉赞(并序)》,《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27册第499页。淳熙年间,有人在越州大善寺见神人:“伟人长可九尺,裹唐巾,白衫黑带。”[11]洪迈撰,何卓点校:《夷坚志·支丁》卷2《大善寺白衣人》,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979页。宋代秀州佛教寺院显济庙僧人曾“梦金冠白衣神人曰:‘令俾尔画龙,龙实难画。’”。[12]龚颐正:《显济庙记》,单庆修,徐硕纂:《至元嘉禾志》卷24,《宋元方志丛刊》,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4593页。潜意识中的神圣多穿白衣。

再看道教神仙。洪迈载:东海青童神君乘“白舆”,“有驺导从东来,相续数百辈,身皆长大,着淡素宽袍。中车垂帘,色尽白”。[13]洪迈撰,何卓点校:《夷坚志·乙志》卷18《青童神君》,第342页。从车舆到车帘、随从服装,都是素白的。南宋时,有人“梦月光斜照高岩,中有物如虾蟆雪色,旁立二道士,手各持文书。人告之云:此是上界真人,号姿罗台青莲白衣菩萨”。据说此即宋代名道士白玉蟾。[14]白玉蟾原著,陆文荣统筹,六六道人辑纂:《白玉蟾真人全集》附录三,诸葛琰:《跋鹤林紫元问道集》,海南出版社2015年版,第382页。同文记载了另一山中仙人:“时正晴,日光下照,有二童子先出。次有一人,白衣皂巾,曳杖,垂长髯,襟带随风翩然,往来下视久之。左右数青衣从行,有物若鸡犬、若虎、若鹿者先后之。又有执扇与伞者,隐隐若绘画,甚可爱。”[15]文同:《丹渊集》卷22《利州绵谷县羊摸谷仙洞记》,《四部丛刊》初编缩印本,第365页。白衣皂巾者是位隐名埋姓的神仙。

民间祠神中,白衣者不少。龚明之载:“慧感夫人,旧谓之圣姑,或以为大士化身,灵异甚著。祝安上通守是邦,事之尤谨,每有水旱,惟安上祷祈立验。后以剡荐就除台守,既至钱唐,诘旦欲绝江,梦一白衣妇人告之曰:‘来日有风涛之险。’”①龚明之撰,孙菊园点校:《中吴纪闻》卷4《慧感夫人》,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83-84页。当地建慧感夫人祠供奉。熙宁年间吴越大旱,法师“祷于天竺观音像,不应。公以疾昼寝,梦老人白衣乌帽告曰:‘明日日中必雨。’问其人,曰:‘山神也。’”②苏辙撰,曾枣庄、马德富校点:《栾城集·后集》卷24《天竺海月法师塔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446页。山神也是白衣。

所有这些白衣神灵,说明了白衣的神圣性,维护着白色在服饰等方面的地位,是白色崇拜的表现形式之一。在正常社会生活中,没有人敢嫌弃白衣。对神祇的塑造,反映的是人们内心深处的愿望。

9.丧服

为亡故亲人、尊长服丧,最明显的标志就是白色服装。如盖头:“凶服者亦以三幅布为之,或曰白碧绢,若罗也。”③高承撰,李果订,金圆、许沛藻点校:《事物纪原》卷3《盖头》,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141页。宋太祖去世后,“士民缟素,妇人素缦”。④《宋史》卷122《礼志》,第2849页。指穿白色的丧服和没有彩色花纹的丝织品。宋代制度规定,皇帝驾崩后,新皇帝“未成服,则素纱软脚幞头、白罗袍、黑银带、丝鞋”。成服日,穿“白绫衬衫”,周年以后“服素纱软脚幞头、白罗袍、素履、黑银带”。宋孝宗去世后,“始令群臣服白凉衫、皂带治事,逮终制乃止”。⑤《宋史》卷 125《礼志》,第2919-2920、2921页。丧事服饰都以白色为主。

民间丧事同样穿白。如司马光载,居丧时妇女多用“生白绢”为外衣、盖头和鞋,男人守孝期间,“非馈祭见宾客,服白布襕衫、白布四脚、白布带”等。⑥司马光:《司马氏书仪》卷6《五服制度》,《丛书集成初编》第1040册,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67、68页。日本僧人成寻,在扬州“见死人葬,船人人皆以白埋裹头”⑦成寻著,王丽萍校点:《新校参天台五台山记》卷3,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237页。,即白布裹头。乐史记载夫余国(今吉林农安)风俗时说,因受中原习俗影响,“其居丧,男女皆纯白,妇人著布面衣,去环佩,大体与中国仿佛焉”⑧乐史撰,王文楚等点校:《太平寰宇记》卷174《夫余国》,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3333页。,即与宋朝百姓一样都穿白色服装。

10.降服

亡国之君被俘后,献俘礼上均穿白色衣服。如后蜀皇帝孟昶被押解到皇宫见宋太祖时,“著白衫小帽子勒帛”;⑨勾延庆撰,储玲玲整理:《锦里耆旧传》卷8,《全宋笔记》,第6册第69页。南唐后主李煜等人“白衣纱帽至楼下待罪”。[10]《宋史》卷478《李煜世家》,第13860页。夏州党项首领李继捧(赵保忠)归顺,“白衫纱帽,待罪崇政殿庭”。[11]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6,淳化五年五月丙寅,第785页。穿白衣意味着认罪、投降,如同后代打白旗投降一样。

11.特殊的白衣称呼

宋代有三种以白衣命名的群体和现象,值得关注。

其一,白衣巫师。太平兴国六年(981),宋太宗诏令“禁东、西川诸州白衣巫师”。[12]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2,太平兴国六年四月丙戌,第492页。四川地区出现穿着白衣的巫师,不同于数量众多的普通巫觋,大概是其数量不少,影响不好,不利于社会秩序,所以要禁止。但效果有限,所以到天禧三年(1019),宋真宗又下诏:“禁兴剑利等州、三泉县白衣师邪法。”[13]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94,天禧三年十月丙申,第2169页。明确将白衣巫师定为邪教。应该指出的是,据笔者所见,古代史籍中记载白衣巫师的仅此两例,[14]直到民国时,才出现一次“白衣巫”的记载。民国《续修桓仁县志》第6章第5项《祭祀》载,今辽宁桓仁满族自治县在当时,“用祭品供于家祖神位之前、并约白衣巫、俗呼烧香、舞于家祖神位之前”。《中国地方志集成》辽宁府县志9,凤凰出版社2010年版,第376页。均在四川,此后不再出现,似为断绝。

其二,白衣会。宋代民间有诸多白衣会,性质也不相同。早在宋初,朝廷就有诏令:“禁民赛神,为竞渡戏及作祭青天白衣会,吏谨捕之。”[15]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8,乾德五年四月戊子,第194页。所禁三种行为,都是聚众举办大型祭祀或竞赛活动,违反者要逮捕法办。此时的白衣会是“祭青天”,属于民间神祠。更多的是佛教徒的白衣会。北宋中期开封府太康县“民事浮屠法,相聚祈禳,号‘白衣会’,县捕数十人送府”。知府“疑为妖,请杀其为首者而流其余”,在开封府判官荣諲的反对下,朝廷“但流其首而杖余人”。①《宋史》卷333《荣諲传》,第10707-10708页。尽管没有严厉打击,但认定其为非法行为。越州有座废寺,被“白衣攘居之,屠牛牧豕,莫敢孰何”,为避免事端,陆游“始言于府,请逐白衣”,命僧人接管。②陆游著,涂小马校注:《陆游全集校注·渭南文集校注》卷19《法云寺观音殿记》,浙江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9册第484-485页。此时所谓的白衣会,从“屠牛牧豕”可知并非佛教信士,而是不法之徒的宗教组织。陆游言:“又有肉佛、骨佛、血佛等号,白衣乌帽,所在成社。伪经妖像,至于刻板流布。”③陆游著,涂小马校注:《陆游全集校注·渭南文集校注》卷5《条对状》,第9册第125页。虽无白衣会之称,但穿着白衣作为一种特征。揭露其实质的是洪迈的记载:“鄱阳少年稍有慧性者,好相结诵经持忏,作僧家事业,率十人为一社,遇人家吉凶福愿,则偕往建道场,斋戒梵呗,鸣铙击鼓。起初夜,尽四更乃散,一切如僧仪,各务精诚,又无捐丐施与之费,虽非同社,而投书邀请者亦赴之。一邦之内,实繁有徒,多著皂衫,乃名为白衣会。”④洪迈撰,何卓点校:《夷坚志·三志壬》卷6《蒋二白衣社》,第1512页。明明多穿黑衣,偏叫白衣会,充分说明了是恶少年等假借居士名号而作奸犯科。与此相似的还有吃菜事魔教,自从方腊暴动被镇压后,绍兴年间重新泛起:“访闻日近又有奸滑改易名称,结集社会,或名白衣礼佛会,及假天兵,号迎神会。千百成群,夜聚晓散,传习妖教。”⑤徐松辑,刘琳、刁忠民、舒大刚、尹波等校点:《宋会要辑稿·刑法》二之一一一,第8342页。白衣礼佛会属于吃菜事魔教的隐蔽称呼。

还有一种白衣会更离奇,是一种星象。位于金牛星座的昴星团是最有名的银河星团之一,又称七姐妹星,有时望之如白气,在古代天文学上称之为白衣会,星相家认为是凶灾的征兆。“七星皆黄,兵大起。……摇动,有大臣下狱及有白衣之会。”⑥《宋史》卷51《天文志》,第1038页。这些与白色衣服并无关,但其命名,当与社会中白衣会不良形象有关。

有学者认为:“总而言之,白色作为消极的颜色,通常表示简朴、空虚、失败、死亡,引申为贫穷、无知、投降、悲哀,因而带白的东西大都晦气。”⑦彭德:《中华五色》,江苏美术出版社2008年版,第229页。此说未免片面极端。以上可见,在所有服饰色彩中,白色最复杂、最普遍,两极化也最突出。既是神圣、高贵、高雅的象征,又是邪恶、耻辱、悲伤的象征。恰如一张白纸,可以在上面绘出任何事物,正是其作为原色之原的特点所致。

四、白色物品及其引申

1.白瓷

宋代是瓷器鼎盛时期,白瓷同样达到一个历史新高度,得到越来越多的生产和喜爱。

首先,我们发现皇家偏爱白瓷。朝廷专设有一座瓷器库,“掌受明、越、饶州、定州、青州白瓷器及漆器,以给用”。⑧徐松辑,刘琳、刁忠民、舒大刚、尹波等校点:《宋会要辑稿·食货》五二之三七,第7190页。名为瓷器库,并不是只收藏瓷器,也不是收藏各色瓷器,而是只收这几个州的白瓷和漆器。宋朝白瓷在南亚一带也受欢迎。如渤泥国(今文莱)出产生香、降真香、黄蜡、玳瑁等特产,宋朝“商人以白瓷器、酒、米、粗盐、白绢、货金易之”。⑨赵汝适原著,杨博文校释:《诸蕃志校释》卷上《渤泥国》,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137页。白瓷器是出口此地的最主要商品。宋太祖曾赐给前来朝贡的三佛齐国(在今马来群岛)白瓷器等。[10]《宋史》卷489《外国传》,第14088页。可见白瓷器也是国家间贡赐贸易的出口商品。

宋代白瓷的代表就是定瓷。定窑主要生产白瓷,达到了宋式白瓷的巅峰。宋末方夔诗云:“彼美白瓷盏,规模来定州。”①方夔:《富山遗稿》卷4《以白瓷为酒器中作覆杯状复有小石人出没其中戏作以识其事》,《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89册第395页。金朝人更是赞不绝口:“定州花瓷瓯,颜色天下白”,而且“轻浮妾玻璃,顽钝奴琥珀”,“器质至坚脆,肤理还悦泽”。②刘祁撰,崔文印点校:《归潜志》卷8,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1页。概括了定瓷的白、轻、净、润的特点。至今遂为天价,如2014年香港苏富比春季拍卖会上,一件牙白色的北宋定窑划花八棱大盌,成交价高达1.46亿港元。

定窑以外,其他地区也多有白瓷出产。如邢州就上贡“白瓷盏”,③《宋史》卷86《地理志》,第2127页。是宋朝全国唯一贡白瓷的州郡,无疑是精品。南宋中期福建人刘学箕家有“番阳白瓷方斛者四”种植菖蒲,④刘学箕:《方是闲居士小稿》卷下《菖蒲记》,《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76册第601页。表明饶州鄱阳县烧造白瓷。福建仙游县出产的货物里,有“瓷:白瓷器出仁德里”,⑤赵与泌修,黄岩孙纂:《宝祐仙溪志》卷1《货殖》,《宋元方志丛刊》,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8279页。显然是专产白瓷。

值得特别提示的是,在中原白瓷文化向南方扩散的过程中,受南方本地原料和技术的影响创作出一个瓷器新品,即白中泛青的青白瓷。挂青的白是白色的升级版,使白色更显白。青白瓷创烧于五代之际,宋代达到鼎盛,分别在今江西景德镇、湖北武汉和安徽繁昌一带形成新的瓷业中心,使青白瓷的烧造水平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众多青白瓷窑口如雨后春笋般在全国遍地开花,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其中江西景德镇烧造的产品更是蜚声海内外,是中国青白瓷最高水平的代表,具有独特风格和鲜明的时代特征。⑥吴同、汪常明:《宋以前及宋代青白瓷分布和特征》,《中国陶瓷工业》2020年第3期。又如温州的青白碗瓷器,在都城杭州开设店铺销售,⑦吴自牧:《梦粱录》卷13《铺席》,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17页。颇有市场。“青白瓷器”还出口贩运到阇婆国(今印度尼西亚爪哇岛)。⑧赵汝适原著,杨博文校释:《诸蕃志校释》卷上《阇婆国》,第55页。

2.白麻与白帖、白契

官方文件纸张的颜色事关重大,白麻与白帖,即是宋代色彩政治的表现。

宋代文献中的白麻,通常专指用白麻纸书写的诏书。凡是“诏书德音,立后建储,行大诛讨,拜免三公、宰相、枢密使,命将曰制,并用白麻纸,不使印。百官立班宣读,故谓之白麻,亦曰宣麻”。⑨高晦叟撰,孔凡礼整理:《珍席放谈》卷上,《全宋笔记》,第17册第282页。之所以说白,不仅指白麻纸,当与无红色印章有一定关系。梅尧臣诗云:“白麻新拜大丞相,黄纸首除南省郎。”[10]梅尧臣撰,朱东润编年校注:《梅尧臣集编年校注》卷26《送广西提刑潘比部》,第832页。虽然皇帝和官府的正式诏令文告都用黄纸,[11]参见拙作《宋代社会中黄色的功能》,《中州学刊》2021年第8期。但重大事务却用白麻书写。白麻由普通的白色麻纸,引申为所承载的皇帝诏令。

宋真宗末期,王钦若与丁谓权力竞争激烈,当朝的丁谓借宋真宗病重之机,“寻有诏,钦若以太子太保归班。钦若袖诏书白上:‘臣已归班,不识诏旨所谓。’上留其诏,改除司空、资政殿大学士。顷之,钦若宴见,上问:‘卿何故不之中书?’对曰:‘臣不为宰相,安敢之中书?’上顾都知,送钦若诣中书视事。钦若既出,使都知奏:‘以无白麻,不敢奉诏。’因归私第。上命中书降麻”。[12]司马光撰,邓广铭、张希清整理:《涑水记闻》卷7,《全宋笔记》,第11册第90页。宋真宗任命王钦若的官位虽然很高,并派宦官送他去中书上班,但因“无白麻”即正式委任状而拒不上任,最终逼迫皇帝降白麻。白麻的重要性和象征性,由此可见。

白帖一词,古今文献、辞书均未见解释,但在宋代官场普遍流行。

元祐年间,河北路都转运司请示一些物资处理事宜,“伏乞朝廷特赐详酌指挥。白帖子称:‘近准朝旨节文,二十将毡帐等,为系不可停留之物,权罢制造。今来桦烛等与上件毡帐等事体一般,乞赐指挥。’诏松明、桦烛权罢计置制造外,余并依元降指挥施行,诸路准此”。[13]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446,元祐五年八月庚子,第10734页。此处的白帖子,是中书政事堂请示皇帝的上行文件。

章惇执政时,任意打击元祐旧臣,“以白帖贬谪元祐臣僚,安焘争论不已,哲宗疑之。雍欲为自安计,谓惇曰:‘熙宁初,王安石作相,常用白帖行事。’惇大喜,取其案牍怀之,以白哲宗,遂其奸”。①《宋史》卷342《郑雍传》,第10900页。这是宰相贬责大臣的下行文件,曾受到君臣的质疑,郑雍为了讨好章惇,说王安石执政时也常用白帖行事,解脱了章惇。

宋真宗派宦官向田锡传宣的内容中,提到“上更著白帖子,言里面有贴黄。卿自来奏状,朕一一亲览,但祇状内著黄贴子”。②田锡著,罗国威校点:《咸平集》卷27《知杂后谢传宣》,巴蜀书社2008年版,第306页。则是皇帝也用白帖。

地方官府更频繁使用白帖。黄震批评道:“扰民之事,莫大于白帖权摄。权摄之弊,莫甚于无缺创员。盖无正缺而差权官,则白帖奸人永同正任。”指地方官在低级官员没有缺额时,不经朝廷擅发白帖任命人员临时行使官员职权。具体例子如某县原本职数“惟有一尉,初无东西尉之分。昨因本府无以应副江湖丐谒之士,私立西尉称呼,使白帖凭空权摄”。③黄震著,张伟、何忠礼主编:《黄震全集·黄氏日钞》卷70《再申判府朱大参乞免再差权摄西尉状》,《申提刑司乞省免西尉状》,第2084页。在不缺县尉的情况下,府级长官可以用白帖私自增加一名县尉。在制度上的危害和对民间的危害,不言而喻。赵升载:“帅抚、监司、州郡,选有官或待阙人摄职,谓之权局。本官自谓之被檄是也。若白身人借摄文学、助教、将仕郎、副尉、承信之类,谓之白帖,在法有禁。”④赵升编,王瑞来点校:《朝野类要》卷3《差摄》,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69-70页。明确指出用白帖任用平民为官是违法行为。

白帖的另一作用是非法征收赋税。宣和年间有官员投诉:“如放欠负一事,自来朝廷黄纸放,监司白纸催。”宋徽宗说:“白纸催,正做得抗敕,待令觉察,编置监司数人便可止绝,令百姓受实惠。”⑤佚名撰,汪圣铎点校:《宋史全文》卷14,宣和元年十二月,第969页。朝廷原本发布正式的黄纸诏令蠲免赋税,地方政府却用白帖继续催缴,公然抗旨违法。

以上事例说明,宋代广泛行使的白帖,是官员写在白纸上的非正式但有效的文件。

在民间流行的是白契,即未经官方登记盖红印的交易契约。因为契税很重:“大率买产百千,输官者十千有畸,而买契纸赂吏案之费不与焉。故人多隐藏白契。”⑥俞文豹撰,许沛藻、刘宇整理:《吹剑四录》,《全宋笔记》,第74册第227页。是逃避官府契税的产物,买卖双方认可,但官府不认可、不保护这种非法交易,“民间争田,执白契者勿用”。⑦《宋史》卷174《食货志》,第4222页。然而白契在官府的打压中始终不衰。

白麻、白帖、白契之白,一是白纸,二是没有红色官印。

五、白色涂料

无色系的白色是基本色,就纺织品而言,所谓白色不过就是原本的素色,难以染白,最多漂白。据说,“北绢黄色者,以鸡粪煮之,即白。鸽粪煮亦好”,“红苋菜煮生麻布,则色白如苎”。⑧苏轼:《物类相感志·衣服》,曾枣庄、舒大刚主编:《三苏全书》,语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19册第511-512页。对其他物体如建筑而言,则有以下几种白色涂料。

1.白垩

白垩就是白土:“白垩……即画家所用者,多而且贱,一名白善土……今处处皆有,人家往往用以浣衣。”⑨唐慎微撰,陆拯、郑苏、傅睿校注:《重修政和经史证类备用本草》卷5《代赭》,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13年版,第317页。白垩是一种微细的碳酸钙的沉积物。其得名,一说主要分布在西欧的白垩纪地层;一说“土以黄为正色,则白者为恶色,故名垩。后人讳之,呼为白善”。①李时珍著,李伯钦校注:《本草纲目》卷7《白垩》,中医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311页。人们以恶难听,且多利好,遂反其道而改言白善。其用途除了药用、洗涤外,主要是涂刷墙壁。吴县西北的阳山,“有白垩可用圬墁,洁白如粉”。②朱长文:《吴郡图经续记》卷中,《宋元方志丛刊》,第663页。大中祥符元年(1008)建造玉清昭应宫时调集全国建材,其颜料就有“卫州之白垩”,③李攸:《宋朝事实》卷7《道释》,中华书局1955年版,第108页。卫州盛产优质白土。其次即用于书画,上文所言“即画家所用者”。还当作粉笔写字,如宋仁宗时苏州“民家一夜有人以白垩书其墙壁,悉似‘在’字,字稍异。一夕之间,数万家无一遗者”。④沈括撰,胡静宜整理:《梦溪笔谈》卷21《异事》,《全宋笔记》,第13册第158页。参知政事石中立戏效陈尧佐的堆墨书,在政事堂的“黑漆大饭床”上,“取白垩横画其中,可尺余”,说是学写堆墨书“田”字。⑤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卷64《陈文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850页。或作提示的标识,如募兵体检“试瞻视”即视力时,“刻木作手,加白垩,举以试之”。⑥施宿:《嘉泰会稽志》卷4《军营》,《宋元方志丛刊》,第6775页。涂白垩是便于观看。

2.石灰

石灰是一种以氧化钙为主要成分的无机胶凝材料,用石灰石、白云石、白垩、贝壳等碳酸钙含量高的原料煅烧而成。作为人类最早应用的胶凝材料,因洁白、卫生、防潮等优势,在我国有悠久的历史。宋代的石灰生产如“今近山生石,青白色,作灶烧竟,以水沃之,即热蒸而解末矣”。⑦唐慎微撰,陆拯、郑苏、傅睿校注:《重修政和经史证类备用本草》卷5《石灰》,第298页。作为涂料主要用于粉刷墙壁。如开封一围棋国手好到处题写歪诗,“尝书人新洁墙壁,主人憾怒诉官,官为收之拘絷,使市石灰,更圬墁讫,乃得纵舍”。⑧江少虞编:《宋朝事实类苑》卷65《语嘲》,第866页。强制他买石灰为人重新粉刷。南宋初宋金战争中,名将刘锜在扬州“用石灰尽白城壁,书曰:‘完颜亮死于此。’金主多忌,见而恶之,遂居龟山,人众不可容,以致是变云”。⑨《宋史》卷366《刘锜传》,第11408页。将城墙用石灰刷白,书写很多标语,完颜亮忌讳躲避于龟山,酿成内乱被杀。这是心理战的成功战例。

在军事上,用生石灰粉标记路标。“造小布袋一枚,内贮石灰令满,安在搭袋之内。遇白昼兼程,星夜潜发,路无辨认,野无踪迹……雨则用石灰布袋之属,印灰点于地面之上,仍以点之多寡而寓其远近、先后之别。”[10]华岳撰,马君骅点校:《翠微南征录北征录合集·翠微北征录》卷6《治安药石·自认》,黄山书社1993年版,第217页。后队根据白色灰点的存在与多少,判断行进情况。

3.其他

一种是有机生物颜料蛤粉,即蛤蚌壳经煅制粉碎后的灰白色粉末,古人又称白盛:“白盛之蜃,则饰墙使白……今犹以为粉饰面,谓之蛤粉。”[11]罗愿撰,石云孙点校:《尔雅翼》卷31《蜃》,黄山书社1991年版,第318页。粉饰墙壁使变白的蜃灰像石灰一样,而且档次更高,甚至可以涂抹在脸上美容。故而,建造玉清昭应宫所用的颜料,就有“郓州之蚌粉”。[12]李攸:《宋朝事实》卷7《道释》,第108页。

另一种是无机化学制品铅白,宋代称胡粉又名韶粉、定粉、粉锡,是用铅烧造的白色粉末,即碱式碳酸铅,“韶粉乃铅烧者”,[13]张世南撰,张茂鹏点校:《游宦纪闻》卷2注文[九],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0页。粉锡“即今化铅所作胡粉也”,“粉锡,胡粉也,又名定粉”。[14]唐慎微撰,陆拯、郑苏、傅睿校注:《重修政和经史证类备用本草》卷5《粉锡》,第311、313页。在河北澶州、相州的土贡中,各有“胡粉一十斤”。[15]王存撰,王文楚、魏嵩山点校:《元丰九域志》卷2《澶州》《相州》,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64、78页。建造玉清昭应宫所用的颜料,有“河南之胡粉”,[16]李攸:《宋朝事实》卷7《道释》,第108页。也是优质建筑颜料。因生产成本高,有毒且不溶于水和乙醇,宋代主要用于绘画涂料、化妆品。

还有一种硅酸盐矿物白色涂料滑石:“静江瑶峒中出滑石,今《本草》所谓桂州滑石是也。滑石在土,其烂如泥,出土遇风则坚。白者如玉,黑如苍玉……他路州军,颇爱重之,桂人视之如土,织布粉壁皆用,在桂一斤直七八文而已。”①周去非撰,杨武泉校注:《岭外代答校注》卷7《滑石》,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281页。其白如玉者用来粉壁,低廉的价格表明产量很大。

结语

白色位居五正色之一,有着崇高的政治、文化地位,与其他正色一样,被尊为白帝来敬祀。在皇帝的舆服色彩中,白色与其他正色一样堂堂正正。另一方面,白色又是丧事的象征,总是与死亡相关,难免忌禁。此类两极分化在社会生活中却各行其是。白色在宋代广泛应用,既有物质层面,也有精神意义。建筑物在北方多粉墙,在南方多白屋,官道两旁甚至有白墙,粉壁更密布村庄。上至皇帝、皇后,下至平民、村女,白色服饰遍布于各个阶层及全国各地。且有军装和吏人的白色制服,神仙也颇多穿着白色。以定瓷为代表的白瓷达到一个历史新高度。白垩、石灰等白色涂料类多量大,使用普遍。

白色具有无彩的奇异,虽为原色,却有自己的色彩优势。其一是面积大。在宋代所有的人文色彩中,应该是白色所占面积最大,因为在服装方面最多的人口穿白,在建筑方面最大面积的墙壁涂白。其二是张力强。作为色彩的起始,白色有着很强的伸张力,多有精神层面的延伸意义。诸如白屋、白丁等,至于官方文件白麻与白帖,是宋代色彩政治学的表现。宋代的白色文化,表现出色,成就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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