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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见江思清《瓷史拾零》手稿研究

2022-03-14

陶瓷研究 2022年6期
关键词:瓷业款识景德镇

严 光

(景德镇学院,景德镇, 333400)

0 引言

作为景德镇陶瓷史研究的开创者,江思清(1908-1960)一生致力于景德镇陶瓷发展史及其有关问题的研究,著有《景德镇瓷业史》《解放前的景德镇陶工运动》等著述,贡献突出。除已经出版的著作外,江思清还留下《瓷史拾零》手稿一种,属于新见陶瓷文献,对于了解和把握其治史理路有重要价值。

1 《瓷史拾零》概述

新见《瓷史拾零》稿本一册,白纸,线装,今藏景德镇市图书馆陶瓷文献馆内。《瓷史拾零》为作者手稿,封面竖书“瓷史拾零”,无署名;书前有《小引》,其后为《<瓷史拾零>目录》,共有《通字第一》《名窑第二》《制瓷第三》《款识第四》《贸易第五》《陶政第六》《杂说第七》《近说第八》《计划第九》《调查第十》十章,再接正文,正文每半页十行,每行二十余字不等,有旧式标点,但多有不规范之处。含封面、衬页,手稿共有128页,但左下角有缺损,部分字词丢失。经整理,可辨识的字数仍达33400有余,尽管作者在《小引》中说“是篇随览随录,不暇厘析,更无论其方法与体例也。”[1]实际上仍不失为一部规模较大、体系完整、内容丰富的有关中国陶瓷史的笔记体著作。该书未见著录,亦未见提及或引用,当为首次发现之孤本。

关于《瓷史拾零》的作者与写作时间,据书前《小引》云:

“囊作《景德镇瓷业史》一书,杀青甫竟,而自视可商之处已复不尠……来上饶后,乘课余之便,因辄随其所见,疏记札简,时日既永,裒之成卷,乃颜曰《瓷史拾零》,以补前书所不逮。是篇随览随录,不暇厘析,更无论其方法与体例也。民国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三日古番江思清识于上饶中学经训堂。”[1]

《景德镇瓷业史》乃江思清所作,与此处末尾题署相同,因知《瓷史拾零》作者为江思清。江思清,江西鄱阳人,现代著名陶瓷史学家。1928年10月入读国立武汉大学文学院预科,两年后毕业。1930年10月,入读国立武汉大学文学院史学系,1934年7月毕业,为国立武汉大学第三届毕业生。毕业论文名《景德镇瓷业史略》,指导教授是郭斌佳先生。[2]封面

1934年毕业后,江思清就职于上饶中学,在教书之余继续阅读和札记陶瓷史料,并于1935年11月13日完成《瓷史拾零》一书。从书名和内容来看,江思清此时的关注重点已由景德镇一地转向中国陶瓷史这个更为广大的领域,为后来主编《中国的瓷器》准备了条件。需要指出的是,《小引》中所云《景德镇瓷业史》直到1936年10月才由中华书局印行,而在此之前,江思清仅有《景德镇瓷业史略》一文,二者有一字之差。对此当作何解释?笔者推断存在两种可能,一是《景德镇瓷业史》为《景德镇瓷业史略》的简称;二是从比较《景德镇瓷业史略》与《景德镇瓷业史》的结果来看,二者目录和内容几乎完全一致,说明此时江思清已经预备出版毕业论文,并改名为《景德镇瓷业史》,只是尚未交付印行,或出版延迟到1936年10月。然而从“杀青甫竟”一语来看,第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但也不排除此时已经联络并交付出版的可能。不管属于哪种情形,《瓷史拾零》主要写作于江思清入职上饶中学之后,而于1935年11月13日完成。

1937年,江思清任教于浙江严州中学(今桐庐中学)。由张丽英记录的演讲稿《怎样写作》刊登于《严中校刊》第四十九期上[3]。抗战后,江思清就日本侵略战术发表《敌人为什么进攻华南?》的演讲,稿词载于《严中校刊》第六十期,显示出对于时局的关切[4]。在做好教育和关怀现实的同时,江思清也从事历史研究,撰有《唐代禁铜之原因及其结果》[5],表现出对于手工业经济史的持续关注。抗战胜利前后至建国前,江思清任饶州七县联立芝阳乡村师范学校(简称芝阳师范学校)教员期间,担任《(民国)鄱阳县志》副总纂[6]950。1955年年初,江思清调入新成立不久的景德镇陶瓷试验研究所,至逝世前,主要编著有《关于唐代洪州窑问题》(《文物参考资料》1958年2期)、《窑变观音》(作家出版社1958年版)、《解放前的景德镇陶工运动》(景德镇陶瓷研究所、江思清编,景德镇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瓷器包装及其有关问题》(轻工业出版社1959年版)等,集中研究陶瓷史及其有关问题,取得较多成果。

2 《瓷史拾零》的内容、资料来源及其价值

如前所示,《瓷史拾零》共分通字、名窑、制瓷、款识、贸易、陶政、杂说、近说、计划、调查十个主题,每一主题涵括大体相近的内容,而非作者所云“不暇厘析”。具体来说,通字主要是对陶瓷相关名词术语的释读和考辨,如对瓷、窑、釉、坯、罈、豆彩等字词的起源、字义的解释,同时在释义的基础上涉及瓷器的起源、瓷与磁的辨析、祭红的传说等陶瓷史问题。名窑主要载录自古至今全国各地的名窑,其中对郎窑的考辨文字最多。制瓷包括简述历代制瓷理论专书、景德镇瓷器制作流程、制瓷分工与成绩和对钧字的考证等内容。款识在考察瓷器款识起源的基础上,撮录历代瓷器款识,重点考辨古月轩。贸易关注历代瓷业贸易发展演变情形,而以当下为重点。陶政以清代景德镇陶政为主要内容。杂说包括窑变、名瓷、景德镇地理环境、工人罢工运动、瓷业社、瓷器彩绘、清宫藏瓷去向等诸多内容。近说以景德镇陶业学校、瓷业计划与实践和江西政府扶植瓷业发展的国瓷运动为主要内容。计划主要抄录杜重远《景德镇瓷业调查记》中的江西瓷业改进计划部分。调查亦以杜重远等人的调查报告为主体。从全部十章内容来看,近说、计划和调查三章,主要以转录文献资料为主。前七章,虽然亦是读书笔记,但评论和见解较多。

关于《瓷史拾零》的资料来源,江思清在《小引》中说:“或以当时读书疏略,匆遽忽过;或以其语涉荒怪,因而见删;或材属新出,前此未见,然其事皆不无可传。”[1]“以当时读书疏略,匆遽忽过” 是指《瓷史拾零》资料主要来源于《景德镇瓷业史》之《参考书目》中罗列的著作,如蓝浦《景德镇陶录》、许之衡《饮流斋说瓷》、寂园叟《陶雅》、黄炎培《考察教育日记》、朱琰《陶说》、刘子芬《竹苑陶说》等陶瓷文献,这些著作在《景德镇瓷业史》和《瓷史拾零》中都一再引用,可见江思清勤于阅读与札记和对基础文献的重视程度。其次,在《景德镇瓷业史》中因荒诞而被删弃的内容,《瓷史拾零》则予以载录保留。如《通字第一》中地向焯《景德镇陶业纪事》所记祭红传说,又如《杂说第七》中关于窑变、香瓷、秘戏瓷的载录。此可见江思清在研治陶瓷史时思想观念的变迁,从纯粹科学态度,到开始留意相关传说,而对于故事传说和有关民俗的重视,为作者后来写出《窑变观音》这样的“中国瓷器传说”伏下了远因。最后,新的材料和著述,也是《瓷史拾零》的主要来源之一。笔记类如邓之诚《古董琐记》、李斗《扬州画舫录》、赵慎畛《榆巢杂识》、袁枚《随园诗话》、周密《志雅堂杂钞》、陆游《入蜀记》、岳珂《桯史》、费衮《梁溪漫志》、苏鹗《杜阳杂编》等,实时性报刊文章有《经济旬刊》《江西民报》《民国日报》和杜重远《景德镇瓷业调查记》等。虽然不少笔记资料,主要转录于邓之诚《古董琐记》,对于当下景德镇瓷业发展也以抄录史料为主,但对于史料的注意,尤其是对于当下瓷业现状的注意,显示出治史者的历史意识和现实关怀。而且,这些笔记和其他笔记资料一起,都成为江思清后来撰写《景德镇陶瓷史稿》的重要资料来源。值得指出的是,从《景德镇瓷业史》开始,江思清就开始关注景德镇瓷业发展现状问题,其第四编《景德镇瓷业的衰落时代》即是,篇幅占全书四分之一;《瓷史拾零》亦有三分之一的篇幅,接续《景德镇瓷业史》成书之后的新状况与政府应对,这些内容都被沿用在《景德镇陶瓷史稿》中。《景德镇陶瓷史稿》亦特辟一篇评述新中国成立后的景德镇瓷业概况。专门类通史时间下限截止写作之前,虽为当时的普遍做法,然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历史研究者的大历史意识和对所处时代的深切关怀。

《瓷史拾零》虽然以摘录史料笔记而成,但其中不乏江思清的思考和观点。尽管不少观点,非其首创。对于史料内容的分类与编排、真伪的把握、价值的判断,在体现了江思清作为一名陶瓷史家的识断。如认为祭红是女子献身窑火而得的传说,“乃由风火神童某事推衍而来……非必有其人也”[1]通字第一。再如《景德镇陶业纪事》作者向焯认为景德镇瓷器之所以滞销,缘于瓷器题字之拙劣,对此,江思清不以为然,深刻指出瓷器之滞销与题字无关,而在于价廉物美之进口瓷的畅销。[1]贸易第五此后,江思清在《景德镇陶瓷史稿》中再次论及,并有新的见解和发挥,从中可见作者观点与时代的关系[7]308-309。与之相近者,还有江思清对于瓷画与绘画关系的看法,《瓷史拾零》中注意到“清代瓷画,与当时书画家相表里,明代亦然。”[1]杂说第七后在《景德镇陶瓷史稿》中则有更为周密详尽的阐论[7]204-206。又如江思清在读到邓之诚《古董琐记》所载清末御器岁解之数目及其价值这一重要史料后,有一段较长的评论文字:

读此亦一朝掌故也,不特可知当时瓷值,而清季每年传办瓷器,实费不过五万两,皆动支九江关常税,御用瓷之数复减于赐用及祭用之数,不能谓为多无益之费也。闻后来洪宪造瓷四万件,报销□□四十万元,冒滥可知。既有次色变价之例,则官窑瓷器流转人间,□□不少,乃不数数见何耶?若非馈遗内务府官吏,即为并未烧造,姑为浮报以干没三成之费。暇当访之曾任九江道者,是年官九南道督理关务监管窑厂者,明某也。[1]陶政第六

江思清认为,这则史料的价值主要在于清政府传办瓷器的费用及其来源,并与洪宪造瓷的费用比较,认为洪宪时更为“冒滥贪污”[7]306。作者又由此产生疑问,并决定访问当事人明某,以解决此一疑惑。可见作者的怀疑精神和解决问题的方法。

因江思清生活于民国时期,故《瓷史拾零》所记当时习俗现象,也为我们留下一点第一手史料。如关于饶州所属县份鸡毛文书盛行、九江轮船码头携瓷篮售卖秘戏瓷、作者收藏洪宪御制瓷器等记载即是。而对于当时景德镇瓷业没落的探究与政府因应举措的批评,则见出一个治史者的史家情怀。

3 《瓷史拾零》与《景德镇瓷业史》《景德镇陶瓷史稿》的关系

江思清从大学本科以景德镇瓷业为研究对象开始,终其一生,始终关注景德镇一地乃至整个中国陶瓷发展史。在他独撰和主编的景德镇或中国陶瓷通史类著作中,《景德镇瓷业史略》(1934)、《瓷史拾零》(1935)、《景德镇瓷业史》(1936)成书于民国时期,其中《瓷史拾零》因笔记体性质而未出版;署名为景德镇陶瓷研究所编《景德镇陶瓷史稿(初稿)》(1956)和江西省轻工业厅陶瓷研究所编《景德镇陶瓷史稿》(1959),已被学界证实江思清为主要撰稿人之一[8];而署名江西省轻工业厅景德镇陶瓷研究所编《中国的瓷器》(1963),作为“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第一部介绍我国陶瓷发展简史的专著”[9]308,江思清亦是主编人[9]306。学界已经指出《景德镇陶瓷史稿(初稿)》《景德镇陶瓷史稿》与《景德镇瓷业史》的千丝万缕联系[10],但因资料的缺失,未能注意到无论是《景德镇瓷业史》的补充,还是《景德镇陶瓷史稿》的成书,《瓷史拾零》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在体例结构、内容主题、史料搜集与考辨和史识方法等方面,有着明显的递承关联,显示出江思清研治陶瓷史的一贯理路、方法和积极的现实关怀品格。

对比《景德镇瓷业史略》《景德镇瓷业史》《瓷史拾零》《景德镇陶瓷史稿(初稿)》《景德镇陶瓷史稿》各书目录及其内容,《景德镇瓷业史略》和《景德镇瓷业史》在体例架构上前后一致,目次内容几乎毫无更易,而只有书名和目录个别字词的调整。《景德镇陶瓷史稿(初稿)》上册、下册的编排,相较于《景德镇瓷业史》,表面上有着较大的改变;相反,修订而成的《景德镇陶瓷史稿》,除第四篇《新中国的景德镇瓷业》外,前三篇又可谓《景德镇瓷业史》拆解后的翻版。不管成书于不同时期的各书在体例内容上有着怎样的变动、调整,在江思清的整体思路中,都有着许多不变的关注面向。即使单纯从结构来看,《瓷史拾零》中的通字、名窑、制瓷主要对应《景德镇瓷业史》第一编《总论》和《景德镇陶瓷史稿》第一篇《绪论》。《瓷史拾零》中的贸易、陶政,在《景德镇瓷业史》和《景德镇陶瓷史稿》中分别见于除第一编(篇)以外的各编(篇)章中。《瓷史拾零》中的近说、计划和调查主要对应《景德镇瓷业史》第四编第五章和《景德镇陶瓷史稿》第三篇第一章第二节。其余款识、杂说二章,则作为资料,融进《景德镇陶瓷史稿》各章节中。可见,在结构编排上,江思清对于景德镇陶瓷发展史有着较为稳定一致的关注和思考,陶政、贸易、制法、名窑、现状等等成为贯穿始终的关键词。

江思清自言,《景德镇瓷业史略》完成后,关于景德镇瓷业史的许多问题还有值得商榷之处。这些值得商榷的问题,作者在《瓷史拾零》中根据新的材料进行解读和考辨,并进一步援引到后来的《景德镇陶瓷史稿》中。据不完全统计,《瓷史拾零》论及《景德镇瓷业史》中涉及的问题有12处,《景德镇陶瓷史稿》引用《瓷史拾零》文献资料和继续谈论相关问题共有30余处之多。梳理考察江思清对陶瓷史中同一问题的见解及其观点的变迁、对材料的引用与解读的变化,将十分重要也颇具价值。

瓷器起源,是每个陶瓷史研究者首先遇到并需要解答的问题。江思清也不例外。《景德镇瓷业史》中,作者依从他说,既说“汉代有瓷器之发明”[11]11,又说“晋代是发明瓷器的时代”[11]13,而缺乏自己的观点。在《瓷史拾零》中,因看到张玉风《入秦访骏记》中“瓷器三代时已有”的记载[1]通字第一,又予以肯定。这种模糊的状况,在《景德镇陶瓷史稿》才得到纠正和解决。作者首先认为,不能据“瓷”字见于《说文解字》,就认为汉代已有瓷器,其论证正是依据《瓷史拾零·通字第一》第一则中的郭葆昌《瓷器概说》。[7]16其次,作者认为,“中国真正瓷器之出现是在魏晋。”[7]17观点之明确,已非《景德镇瓷业史》和《瓷史拾零》所及。在论证上,除大量引用近代以来出土实物为物证外,并从字源学角度去探究瓷与晋代之关系,而这正是化用《瓷史拾零》《景德镇瓷业史》相关资料而成[7]17-19。又如瓷器款识,《景德镇瓷业史》中几无一语论及,而在《瓷史拾零》中特辟一章,共十条,涉及瓷器款识的起源、历代各地瓷器款识的形态,尤以考辨古月轩瓷器为重。或许正是因为注意到瓷器款识的重要性,加上后来大量经眼瓷器实物,在《景德镇陶瓷史稿》中,首先在论述宋元景德镇瓷器雕花和彩绘时,论及瓷器款识,认为款识是瓷器装饰的附属产物,而款识起源于彝器[7]81,正是沿用《瓷史拾零》中的观点。然而,对于历代瓷器款识类型,《瓷史拾零》只有罗列,而无归纳,《景德镇陶瓷史稿》则将其区分为纪年、释名等六种,显示出作者识见的进步。因明清两代为景德镇瓷业巅峰时期,在论述明清景德镇瓷器装饰的衍变过程时,款识已作为重要一小节突出在目录中。在概论明代官窑题款时,《瓷史拾零》说:“明代御器多题某某年制,间有用造字者,至清代则概用制字。”[1]款识第四同样内容,《景德镇陶瓷史稿》作“明代官窑题款,多题某某年造字样也有用制字者。清代则概用‘制’字,少见用‘造’字者。”[7]219句式上如出一手,可视为江思清为《景德镇陶瓷史稿》主要撰稿人的一个旁证。在《景德镇瓷业史》中,江思清并未注意及瓷器款识问题,而更为关注瓷器制造者,因此,在论及古月轩瓷器时,仅慨叹画瓷家湮没无闻的不幸[11]141-142。在《瓷史拾零》中,江思清用去1600余字考证古月轩款瓷器。他不满于杨歗谷和郭葆昌二人不承认古月轩瓷器,而认为古月轩瓷并非子虚乌有之物,末尾说“余不忍杨、郭二氏之呶呶,致将此伟大之艺术家为其所掩没,故特阐之于此。”[1]款识第四出发点只是《景德镇瓷业史》为瓷艺家叫屈的一种延续。然而,对于古月轩的存在和古月轩是否属于陶人类款识,《景德镇陶瓷史稿》已谨慎地将其纳入存疑之列[7]222,但随后又在《中国的瓷器》中承认古月轩的存在[9]219。

《瓷史拾零》因其笔记体性质,对陶瓷史中有关问题多有考辨,这些考辨结果,有些融入了后来成书的《景德镇陶瓷史稿》中,有些仅列入存疑,显得更为谨慎和客观。类似上述古月轩者外,还有郎窑和窑变问题。在此仅以郎窑为例。江思清先在《景德镇瓷业史》中专门提出郎窑问题,篇幅达3页有余,认为郎窑属于郎廷佐[11]140。又在《清代华瓷之西洋化与郎窑问题》一文中再次申论,结论同前[12]。但在阅读到新的文献后,作者已不能确定郎窑的归属权问题[1]名窑第二。然而,作为清代名窑之一,郎窑问题不可回避。因此,在《景德镇陶瓷史稿》中,江思清先指出郎窑之郎存在郎世宁、郎廷佐和郎廷极三说,然后逐一辩驳,最终得出郎窑属于郎廷极的结论[7]127。此一结论看似推翻前说,实际证据依然出自《瓷史拾零》所及之文献。自然,因作者疏于查对,童书业早已指出其引用时的疏漏。[13]但江思清坚持己说,仍将此一结论写入《中国的瓷器》中[9]218-219。

《景德镇瓷业史》中,考证文字很少,《瓷史拾零》中,考辨则占有较大分量,这些考辨的结论或直接或经修正,应用在《景德镇陶瓷史稿》中,也有经过重新解读并结合传世实物文献而推翻前说者。可以说,如果没有《瓷史拾零》,我们无从知晓《景德镇陶瓷史稿》和《景德镇瓷业史》在某些问题上前后差异的缘由,也无从知晓《景德镇陶瓷史稿》结论观点的源头所在。直接沿用或间接化用《瓷史拾零》中的资料,以充实内容或作为论证依据的例子,除上述所及外,还见于《景德镇陶瓷史稿》全书多处。如对于“新平冶陶,始于汉世”之地名新平的解释,《瓷史拾零》首先提出新平有杭州和浮梁属地之歧说,疑为仲文藻《陶说跋》所云有误[1]杂说第七。但在《景德镇陶瓷史稿》中,则承认杭州之新平和浮梁之新平皆有悠久冶陶史,所说远较公允[7]43。在论及清代制瓷分工之细致时,《景德镇陶瓷史稿》所引拉狄克《中国革命运动史》中的说法[7]116,除个别文字外,引文全同《瓷史拾零·制瓷第三》。在论及明清景德镇瓷业工人罢工习俗时,所引黄炎培《考察教育日记》中的文字[7]238,也先见于《瓷史拾零》[1]杂说第七。清末瓷业贸易,以古董最为发达,此说首见于《景德镇瓷业史》,《瓷史拾零》复摘录寂园叟《陶雅》,所录文字亦见于《景德镇陶瓷史稿》[7]266。大段引用主要有第三篇《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景德镇瓷业》第一章第二节所引杜重远《景德镇瓷业调查记》[7]275-279、第三篇《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景德镇瓷业》第三章第一节所引《瓷史拾零·陶政第六》转录《古董琐记》“庚子大运传办瓷器报销册”中所载瓷器名目[7]301-305,第三篇《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景德镇瓷业》第四章第二节所载同治三年(1864)至民国二十三年(1934)江西瓷器输出数量及指数表[7]325-326,即录自《瓷史拾零·贸易第五》,唯《瓷史拾零》未注明出处。又如,《景德镇陶瓷史稿》论及近代尤其是民国时期瓷器应用范围扩大的成绩时[7]313,主要依据《瓷史拾零·近说第八》中部分资料改写。

《瓷史拾零》作为一部资料笔记,为《景德镇陶瓷史稿》提供了大量资料来源,甚至事实和观点,极大便利了《景德镇陶瓷史稿》的撰写、修订和成书。如果说,《景德镇瓷业史》更多地为《景德镇陶瓷史稿》贡献了框架体例,那么,《瓷史拾零》的贡献则主要体现在资料和观点的输出上。而江思清在陶瓷史许多议题上,各书之间实是一脉相承的。

4 结语

新见陶瓷文献《瓷史拾零》一书,手稿本,经考证可知,作者为江思清,写作于作者1935年在上饶中学执教之余。其内容主要抄录自其他史料笔记和报刊杂志文章,依类编排,加以作者论断评语。不少考论的问题和结果,可见作者的思考和识断。而零星载录的时代风俗,又使得是书具有一定的文献史料价值。通过对比阅读《瓷史拾零》与作者编著的《景德镇瓷业史》《景德镇陶瓷史稿(初稿)》《景德镇陶瓷史稿》等景德镇陶瓷通史类著作,可以发现,《瓷史拾零》在体例结构、内容主题、资料引用和史识方法等方面,既有对成书于《瓷史拾零》之前的《景德镇瓷业史》的补充、修订,也有对成书于其后的《景德镇陶瓷史稿》的贡献,成为从《景德镇瓷业史》到《景德镇陶瓷史稿》不可或缺的一环,有着重要的实物文献价值。《瓷史拾零》本身也反映出作者江思清在研制陶瓷史过程中的变化,从景德镇一地到整个中国,显示出学术视野的扩大,为后来主编《中国的陶瓷》提供了解释。《瓷史拾零》作为笔记体性质的史料札记,在体例上类似传统的陶瓷文献,但因作者的现代史家身份,而为之注入新的时代特质和学术品质,已超越传统陶瓷文献范畴,而具有现代学人历史札记的品貌风格。在陶瓷文献学专注于古代中国的当下[14],《瓷史拾零》等民国时期的陶瓷文献理应受到学界的关注和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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