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路

郭述军

丽丽是个漂亮的女生，全班只有她一人留着长长的头发。

也许是命中注定，她要和班主任发生矛盾。其实，她是那么温顺，柔弱，如果不是有件事牵涉到她的最爱——那头乌黑的秀发，她不会有半点与别人对抗的勇气。

那是周五最后一节课的最后10分钟，班主任匆匆走来，取代了正慷慨陈词的语文老师。同学们用近乎异样的目光等待他的重要通知，因为除此之外，他不可能这个时候来。

“学校今天通知，所有女生一律不许留长发，必须留学生頭，请留长发的女生利用周六、周日剪掉，下周一学校要统一检查。”班主任宣布每件事，尤其是他认为重大的事情时，都要在讲台上先静观一分钟，看看学生的表情，似乎想以此引起大家的注意。今天，他仍是这样。

毋庸置疑，大家把目光集中在丽丽瀑布般的长发上。听到这样的通知，丽丽像听到了晴天霹雳。对她来说，剪掉长发和在心尖上剜下一块肉没有什么区别。

“老师，留长一点行吗？”她知道学校制度严，但幻想着有挽回的余地。

“不行，必须是齐耳短发！”

这种强迫的语气让丽丽绝望，她把一绺长发捏在手里，柔顺，光滑，那种感觉是美好的。可现在，这感觉越美好，她的心越痛。

周日，风和日丽，如果去放风筝，如果去野餐，或是去义务劳动，都能让人心旷神怡。丽丽心里郁闷，信步走在街上，街道的繁华让她烦躁，一家又一家店铺，对她来说也毫无吸引力。

“进去吗？”在一家发廊前，丽丽停下了脚步，心绪如大海翻涌。这头长发，她留了5年，爱惜了5年，真的剪掉，她会失去一份寄托，多一份孤独。

“剪就剪了，也许可以……”她进了发廊，在理发师问做什么发型时，她又改了主意。说不定班主任只是虚张声势，留长一点估计也没什么。“削短点就行了，稍微削去点。”

从发廊出来，丽丽心里有些紧张。头发被剪去了两寸，短短的两寸，被削落的瞬间，她心疼得要落泪。梳理好的长发更加飘逸了，可班主任那关能通过吗？

周一，丽丽仍是一头长发出现在大家面前。同学们窃窃私语，都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熟悉的脚步声近了，许多人的心紧张起来，丽丽尤为厉害。班主任30出头，但面容严肃，学生们都很怕他。丽丽是数学课代表，班主任就教数学，从这个角度看，丽丽比其他人更了解班主任。除了偶尔的畏惧，她特别尊敬他，像尊敬自己的父亲。

“刘丽丽，你是怎么回事？”一进教室，班主任就发现了那处“独特的风景”，如果不是学校的制度，他也欣赏丽丽的长发，不过现在，他只能毫不留情地质问丽丽。

“我……”丽丽想不出回答的话，不过她想，班主任也不会太苛刻，好歹自己是他的课代表。

“太不像话了，视学校纪律为儿戏。再强调一遍，中午必须剪成短发，否则，别进这个班！”班主任面色铁青，声色俱厉。

丽丽始终垂着头，听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发出的最后通牒，她心里涌起一股怨恨。那节数学课，她满脑子胡思乱想，老师讲的她都没心思听。

“一点面子都不留，不就是剪个短发嘛。”中午，丽丽再次进了那家发廊，把头发剪得短短的，几乎像个男生。不知怎的，她忽然生出了叛逆心理。

从此，在整个中学阶段，她只能回忆她的长发了。也许可以从照片中找回自己昔日的影子。看着街上秀发飘飘的女孩，她总有相形见绌的感觉。

整个下午，丽丽都在发愣，没了长发，一切都不适应，好像连脑袋都不是自己的了。

叛逆心理又在作崇，她摸了摸光秃秃的脑后，咬咬嘴唇，便去办公室找班主任了。

“我不当数学课代表了。”

班主任满脸疑惑：“为什么？”

“不为什么。”

“就因为让你剪了头发？”班主任看着丽丽短得像男生的头发，猜出了丽丽辞掉课代表的原因。

“不是，就是不想做。”

班主任的脸色又变得铁青了，那是他愤怒时特有的表情。平时，只要见到这种表情，再捣蛋的学生也变得像乖猫一样。不过现在，丽丽没有一丝惧怕，相反，她抬头看他的脸。

“你看你什么态度，要以此表示抗议吗？那好，从现在起，你就别做了，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这样的学生，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见班主任气呼呼的，丽丽心头浮现了一种胜利的喜悦。

辞掉了数学课代表的职务，她轻松了好几天，在这几天里，剪掉长发的痛苦渐渐淡化。可是，她的心里并不平静，她觉得班主任变成了阴影，笼罩住了自己。是他，让自己失去了漂亮的长发，也是他，让自己在同学面前颜面尽失。一到夜深人静时，丽丽就会想起这些，即使她明白，这些是自己虚构的，可无论如何，这样的念头都挥之不去。

丽丽的数学成绩下降了。班主任找她谈话，对班主任所有的问题，她都置之不理，摆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刘丽丽，你可以对我有意见，但你不能把这些发泄到学习上，这样下去，你的数学成绩会一落千丈的！”

丽丽不能否认，班主任在推心置腹地和自己谈话。可她又能回答什么呢？只能沉默。

“我能看出你对我的态度，你还是个孩子，是在耍小孩子脾气。”

谈话最终以丽丽的沉默结束。见班主任无可奈何，丽丽又感觉自己胜利了。

之后的日子，丽丽和班主任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越来越厚。见他来，她习惯性地远远避开，免得开口说那句不情愿的“老师好”。只有上课，她无法逃避，有时他从身边走过，她都觉得厌烦，觉得他身上的烟味令人作呕。爸爸也抽烟，可爸爸身上的烟味很好闻。

又一次考试，丽丽的数学不及格。面对58分的试卷，她很痛苦。自己是爸妈的独生女，他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她没有理由让爸妈失望。“一定要考个好大学，给爸妈争口气”，她连做梦都这么想。可现在，丽丽真想找个僻静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考试后不久，班主任再次找她谈话，这次，谈话的内容出乎她的意料。

“刘丽丽，我把你的情况向学校做了汇报，经学校领导同意，把你调到三班，希望你忘记在这个班里所有你认为不愉快的事情。”

“为什么？”她惊讶不已。

“主要是为了你的学习，我不希望一个优秀的学生就这样毁掉自己的前途。你可以坚持你的想法，因为这是你的权利，但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想通的。”

丽丽无话可说，不知道是感激，还是麻木。她知道学校从不轻易给学生换班。

要离开了，竟有那么多的留恋，留恋每个同学，每位老师，连教室里的课桌都留恋。怀着这份留恋，她走进了另一个班。同学们也同样留恋她，大家目送她离开。

“丽丽，还回来吗？”课间，好多女生跑去找她，拉住她的胳膊不放，那情景能让人潸然落泪。

丽丽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或者是像个小乞丐遇到了好心人，她没办法阻止眼圈红润。“不知道。”她说。

“班主任也真是的，干吗非给你换班。”

丽丽笑笑，略含苦涩。“不提这个，咱们离得很近，下课还可以一起玩。”

在新的班集体中，丽丽的成绩依然是优秀的，数学成绩也很快赶了上来，她再次找回了自信与自尊。头发渐渐长长，已经搭到肩膀上了，看看其他女生的头发，她又把头发剪掉了一截。

但她躲避原来班主任的习惯没改，因為一见到他，她总觉得心里难受。

学期快结束时，她迎来了生日。她的生日，从来没告诉过别人，包括她最好的朋友。她也羡慕别人的生日宴会和生日祝福，却也喜欢独自一人静静地享受这特别的日子。妈妈会给她煮两个鸡蛋，用最传统的家乡风俗给她过生日。

“今天过生日，天气真好。”从早晨起床开始，丽丽就比往日多一分喜悦。东边天空的早霞正被欲喷薄而出的太阳染成红色，丽丽对着那片遥远的红霞许下心愿。

手机“嘟嘟”响了两声，有短信，她拿过来看：

“今天是你的生日，祝生日快乐！”

短短的几个字，却足以让丽丽激动。是谁发来的？除家人外没人知道她的生日。她忙翻到最后，查看发送短信的手机号码，这是一个她没有记在手机上的号码，但那个号码有点熟悉。

她想知道这个人是谁，想对他或她说一万句感激的话。于是她去翻小学的和之前班级的通讯录，她敢肯定，一定是她熟悉的人。查到那个号码时，她惊呆了，竟然是前班主任的。

“是他？”丽丽看着这条短信，想起了往事。

换班以后，一直尝试淡忘他，虽然几乎每天都可以看见他，但她有意不去注意，把他当成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她想，如果她是他，肯定也气得咬牙切齿，肯定把自己从记忆中删掉了。没想到，他居然没有，居然还知道她的生日。

“今天是你的生日，祝生日快乐。”丽丽再次浏览那句简短却温馨的祝福，眼圈红了，像东边天空的云霞。

“谢谢。”她只回复了两个字，然后匆匆背起书包上学。她想这时他也应该在上班的路上，再碰到他，她要恭敬地说声：“老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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