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普罗科菲耶夫《第五交响曲》创作理路
2022-03-14马宇鹏
马宇鹏
摘 要:普罗科菲耶夫是20世纪上半叶最杰出的作曲家之一,《第五交响曲》是其回归苏联,正值卫国战争结束前夕所作的第一部交响曲,是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本文以《第五交响曲》为研究对象,通过俄罗斯艺术史和作曲家个人创作发展史的史学方法,透析普罗科菲耶夫《第五交响曲》的创作理路。
关键词:普罗科菲耶夫; 《第五交响曲》;创作理路;
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普罗科菲耶夫(后文简称“普氏”)是二十世纪俄罗斯最具影响力的作曲家之一,被誉为二十世纪上半叶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1]50,其一生的创作以记载截至1936年自述中可以看到“古典式”、“创新式”、“托卡塔式”、“抒情式”为创作历程划线[2]72(图1),而1936年正式定居苏联及以后的创作历程并未划线,这四种特质尽管能够对普氏的作品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分析,但由于作曲家所处社会环境发生质变,其创作诉求在苏联人民和政府以及俄罗斯古典传统追求、民族性追求以及作曲家个人的创新追求的共同作用下,1936-1953年间创作的作品以卫国战争起止年为界有着不同音乐乃至艺术特点。《第五交响曲》作毕于1944年,首演于1945年1月13日(图2),时值苏联卫国战争结束前夕,因其具有夸张的英雄主义主题以及旋律完美地表现出了苏联奋力抗战的特质[3]578
本文以创作背景、创作理路两个方面对普氏《第五交响曲》进行探讨如下:
一、创作背景
研究普氏《第五交响曲》的艺术风格就绕不开其创作的时代、历史、人文等等多层背景。艺术风格作为个体艺术意志的自我控制和发展的结果......往往体现在不同的“历史-社会”单元,表现为层层嵌套的形式[4]201。这句话前半句印证了布尔迪厄文艺社会学的“习性”,后半句印证了“场域”[5]49-50。因此本节以俄罗斯艺术史、作曲家概况及《第五交响曲》创作背景三个层面介绍普氏创作背景。
1.俄罗斯艺术史背景
俄罗斯艺术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随着彼得大帝的改革全盘欧化,俄罗斯艺术走上了学习、借鉴古希腊艺术、拜占庭艺术和西欧各国艺术的经验,又是在克服“欧化”影响下发展而来。在古罗斯时期,俄罗斯艺术受古希腊和拜占庭文化辐射。18世纪,俄罗斯学习西欧各国的艺术经验,笔者认为,这个学习过程中,促使俄罗斯艺术进入西欧,获得西欧的文化认可,为后来一大批随着10月革命而走向世界的俄罗斯打下文化认同、艺术认同的基础。19世纪以前的俄罗斯艺术的民族特色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生成[6]2,19世纪,社会的主要矛盾随着资本主义的兴起,与“旧事物”沙皇封建专制体制和落后的农奴制日益凸显,随着1812年的卫国战争(抵御法国拿破仑入侵)的胜利和1825年12月党人起义,促使俄罗斯艺术史在1830年转入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这一时期的历史变化,使艺术家的社会作用增强,艺术家更加注重人的个性及其发展,注重人的细腻的感情生活,并鼓励人去从事积极的社会活动[7]89。俄罗斯在19世纪50-60年代以克里米亞战争的失败促成了反农奴制社会运动的成功,直到1861年沙皇政府废除农奴制为止。进步的俄罗斯艺术家不满于现实生活,产生必须对生活进行根本改变的追求,艺术创作产生了鲜明的暴露色彩,一种批判倾向,这种变化反映了60年代起俄罗斯艺术具有民主主义思想[ 8]133。19世纪末20世纪初是俄罗斯历史和社会的一个转折时代,由于俄罗斯社会力量的多极化,这个时期俄罗斯艺术呈现“百家争鸣”的格局,从而形成了所谓的“文化复兴时代”或“白银时代”[9]213。1917年十月革命的胜利,标志着俄罗斯文化艺术领域创造了区别于过去的一种社会的、意识形态的、道德的前提,这一阶段俄罗斯艺术家一部分留在本土,参与到革命变革的伟大事业当中,而另一部分则因对革命的不理解,产生怀疑甚至仇视的态度,从而流亡国外[10]249。
2.作曲家背景
普氏生于1891年4月23日[11],卒于1953年3月5日。他的创作生涯从幼童时期其母钢琴演奏及后期的正确引导起,6岁(1987)开始创作,7岁(1988)写成处女座四手联弹,9岁(1900)与歌剧结缘,创作《巨人》,11岁(1902)开始学习专业作曲,13岁正式进入音乐学院学习,作曲方面师从格里埃尔、塔涅耶夫、里亚多夫、切尔诺夫、里姆斯基·科萨柯夫和维尔托等人,17岁(1908)经切尔诺夫介绍参加了由里姆斯基·科萨柯夫学生们成立的“别里亚科夫小组”在1901-1914年期间举办的“现代音乐晚会”,并于1908年11月的首次演出中进入公众视角[12],23岁(1914)音乐学院钢琴(师从叶希波娃)和指挥(师从齐耳品),27岁(1918)首次在美国的钢琴演奏会进入国外视线,到36岁(1927年1月)首次回国演出,41岁(1932)创作构思回归祖国,同时《第五钢琴协奏曲》的创作构思中形成了大量豪迈的大调主题,48岁(1939)大合唱《亚历山大·聂夫斯基》的成功标志其史诗性宏伟气质的成熟,49岁(1940)首演第一部革命题材歌剧《谢苗·柯特科》,50岁(1941)最动人的作品之一歌剧《情定修道院》首演,同年制定歌剧《战争与和平》脚本计划,51岁(1942年5月)创作《伊凡雷帝》电影配乐,同年12月于莫斯科总排歌剧《战争与和平》[13],53岁(1944)完成归国后的第一部交响乐《第五交响曲》,54岁(1945年11月12日)苏联卫国战争后,其第一部作品《战争结束颂歌》首演,58岁(1949)完成民族舞剧《宝石花》的钢琴编创并着手配器,最后到61岁(1952年10月11日)个人自白性质的《第七交响曲》于工会圆柱大厅首演结束[14]。
3.《第五交响曲》
《第五交响曲》的创作发端于作曲家对苏联人民在卫国战争的丰功伟绩,关于这部作品作曲家本人及俄罗斯文艺史等等相关都有所记载,其中普氏自评主要分为两个方面,一是对作品创作的出发点进行描述,他写道:
我在第五交响曲中打算颂赞自由幸福的人民,人民的伟大力量,人民的善良和纯洁精神。我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挑选了这一主题,它出于我的内心,要求表露。我写下了酝酿成熟而充满我内心的音乐[16]49。
这段描述,表明了《第五交响曲》创作出发点的人民性,即赞颂人民[17]213。另一个是对作品重要性的肯定,他写道:
这部交响曲的创作对我非常重要,因为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又回到交响乐体裁上来了。第五交响曲是我长期创作生活的一个成就,我是把它当作人类精神之伟大的交响曲来构思的。[20]51
这段描述,表明《第五交响曲》是普氏交响乐体裁创作上的重要节点,也是对此前长期创作的一个总结。
在文化史中,普氏《第五交响曲》的成功扭转了他在国内被批判为“形式主义者”的危机,在奥兰多·费吉斯《娜塔莎之舞:俄罗斯文化史》中这样描述:
......普罗科菲耶夫后来被批判为“形式主义者”,而他的很多更具试验性的作品,比如说......但是,正是他惊人的旋律创作天赋挽救了他。他的《第五交响曲》(1944)充斥这夸张的英雄主义主题,完美地表现出苏联奋力抗争的精神。它以宽广的音域、厚重的低音色彩和鲍罗丁风格的和声,描绘出了俄罗斯土地的壮美。[20]578
在这段描述中,可以看出《第五交响曲》还具备英雄性,表现了苏联卫国战争的抗争精神,也即表现了时代精神。
二 、《第五交响曲》创作理路
所谓“理路”,指思维、认识的规律,常分为大、中、小三种理路。表示由浅入深,由简到详的叙述论证过程[21]114。如何认知这种理路,作品创作理路的研究,就是研究作曲家在创作构思中的核心价值取向,这种核心价值取向可以运用语言学这一工具进行解读。“语言是思维的外壳,是思维再现、建构与创造的原材料。随着认识活动的发展,人们记录和表达认识成果的语言形式也处于变化发展之中。因此,语言分析也是研究与思维发展的一种基本方法。”[22]48
通过对作曲家自传、回忆录等文献的深入调查,笔者发现除了前文所提的记载至1936的自传所划的艺术路线,“古典式”、“创新式”、“运动式”(也即“托卡塔”式)和抒情式[23]72,还在其所谓“新朴素”[24]上进行思考与实践。
这一思考源于对其1927年在莫斯科的系列作品音乐会中,排演作品中只有《美国序曲》让乐队的不易理解和听众的难以理解,普氏是这样判定的:
我从变音的丛林中回到自然音阶,开始寻求音调中的新意。可是新音调是难以觉察的东西。听众接触新音调时,并不能进入心灵,而是听而不闻。旋律也是如此,如果旋律是用习见的转折和音调组成的话,就易于为人所接受。具有新的转折和音调的旋律起初全然不为所理解,因为它所用的曲调迄今是未被认作是曲调的。但如果作曲者是做对的话(即他扩大了旋律可能性的范围),听众是会随即接受的,虽然程度上还有深浅[26]。
透过这段普氏对新音调的反思,可以看出普氏后期(包括《第五交響曲》)的影响,也即在“古典”与“创新”中找到平衡点,亦即创作理路:音调上突出与当时听众习见性耦合,换句话说,就是保证创作新的音调、音响的时候,对习见性的转折、音程进行抽离复用。这就是普氏自《美国序曲》反思结束后作品的创作理路。
这段反思前的历史事件,恰好是类似《美国序曲》这样,虽然追求理论易懂但让听众难以理解的,介于所谓古典主义与现代主义之间的作品的创作理路,至少《美国序曲》的创作理路是倾向于理论上的“古典”和音响上的“创新”。
乐队在排练时对每件新作品都表现出热情,但演奏《美国序曲》后出现了困惑思想,因为它令乐队不易理解。它也令听众难以理解。为什么呢?是因为自然音阶主题,没有变音,没有复杂的处理。我故意地提出这个问题,因为自从我写了《美国序曲》以后,一段长时间以内,都因为这个问题而苦恼[27]。
这段话的提出体现了至少普氏的《美国序曲》前后一段时间内的作品,以其得出结论为止[28],有着向理论简单音响不寻常的探索理路。
另外,普氏在处理音响与旋律的关系的创作理路是以旋律为主,避免和声的复杂掩盖旋律。这一理路体现在普罗科菲耶夫修改自己作品的细节之处。
1927年夏季......列宁格勒在上演《三个桔子之恋》获得成功后,打算上演《丑角》,我为此打算重新予以修订。完稿已经十年,这使我有机会清楚地分辨一下其中什么是音乐,什么又是可怕的和弦所掩盖的一些乐段。我将扬弃糟粕,替之以新段落。我还重新整理声乐部分,减轻其配器[29]。
从这段话可以看出,普氏在创作多年后,形成了自己关于“朴素”的认知,即强调音乐中前景部分,以这一部分为核心,辅以音乐的其他要素,换句话说,就是普氏至少以1927年整理修订《丑角》为开端处理音乐的创作理路是具备“主调思维”的。这种所谓的“主调思维”就是要搞清楚音响当中哪些要素是前景,然后让中景、背景形成合力推动前景的呈现,而非喧宾夺主。
根据前文提到的创作理路,所谓“新朴素”中的“新”是指创新音响或理论实践,“朴素”是指音调或音响能够为听众所接受。具体的创作理路有二:一是把握音乐的审美接受,即将习见曲调中的转折和音调抽离出来在新的曲调一一体现,一是把握前景、中景、背景组合的原则,即将作为前景的音响要素(往往是旋律)凸显出来,作为背景、中景的和声、配器要实现其支撑的功能。
“新朴素”是普氏最重要的两条路线“古典式”和“创新式”综合作用下的产物,但三者的关系又不是简单的整体与部分关系,而是升华关系。《第五交响曲》(1944)的创作理路可以从《美国序曲》的反思(1927)到“新朴素”的提出(1934)时间来判定。
结语
普罗科菲耶夫回国后提出的“新朴素”理念体现了其创作《第五交响曲》的艺术理路是以审美接受为依据,抽离曲调的习见性转折和音调进行创新。
《第五交响曲》
[1]王文澜.充满时代气息的艺术杰作——普罗科菲耶夫《第五交响曲》音乐学分析[J].交响.西安音乐学院学报,2002(04):50-53.
[2][苏]拉里萨·丹柯.普罗科菲耶夫(普罗科菲耶夫生平自述)[M].李浩,吴川译.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7
[3][英]奥兰多·费吉斯.娜塔莎之舞:俄罗斯文化史[M].郭丹杰,曾小楚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3
[4]陶小军.论艺术风格的社会性维度[J].江苏社会科学,2020(02):201-209+244.
[5]安博. 布尔迪厄文艺社会学思想研究[D].陕西师范大学,2019,第49-50页
[6]任光宣.俄罗斯艺术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08,第2页
[7]同[6],第89页。
[8]同[7],第133页。
[9]同[8],第213页。
[10]同[9],第249页。
[11]基于计算普氏年龄的需求,具体日期采用新历,旧历日期为4月11日。
[12]普氏的演出都与他的创作紧密结合,鮮少记载有演奏其他作曲家的作品,不含返场能检索到演奏他人作品的记载于拉里萨·丹柯《普罗科菲耶夫》第28页。
[13]普氏的歌剧《战争与和平》在1941年8月正式谱写音乐,到11月完成第一稿,在12月的总排当中由于主人公的剧情设置,被要求整改,直到1952年才最终定稿。
[14]普氏背景总结自拉里萨·丹柯《普罗科菲耶夫(普罗科菲耶夫生平自述)》[15]。
[15]同[2],第1-102页。
[16]同[15],第49页
[17]普氏十分注重发表的言论[18],因此赞颂人民的这段描述中对苏联卫国战争描述的缺失,或因普氏考虑到国际影响,对作品的描述避开争议点。
[18]普氏正式发表的文论,因为1917年后文艺界形成社会的、意识形态的、道德的前提[19],普氏的言论注重正面形象,具备国际视野和国际考量。
[19]同[10],第213页。
[20]转自王文澜.充满时代气息的艺术杰作——普罗科菲耶夫《第五交响曲》音乐学分析[J].交响.西安音乐学院学报,2002(04):50-53.
[21][英]奥兰多·费吉斯.娜塔莎之舞:俄罗斯文化史[M].郭丹杰,曾小楚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3,第578页。
[22]姚南强主编,因明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8.03,第114页
[23]中联华文,王伯鲁,博士生导师学术文库 技术究竟是什么? 广义技术世界的理论阐释,中国书籍出版社,2019.01,第48页
[24]同[16],第72页。
[25]所谓“新朴素”是普氏归国后才思考出的比较稳定的追求,也即“音乐首先要旋律动听,而且朴素,易于领会,而又不流于老调重弹、陈腐化。写作技巧、处理手法也是如此,既要简单,又不陷于俗套。朴素应该不是陈旧的朴素,而是新颖的朴素”[25]100,这一主张见于普氏1934年11月16日《消息报》。
[26]同[24],第100页。
[27]同[26],第90-91页。
[28]同[27],第90页。
[29]受限于语言、资料,这段时间的起止仍有待考证。
[30]同[28],第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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