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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下乡记

2022-03-14陶紫东

第一财经 2022年3期
关键词:农场有机农业

陶紫东

溜达农场使用基质培育出的番茄。

编者按在近年知识青年人下乡务农的趋势中,有一个经常被描述的现象:这些人通常拥有大学以上的学历,原本可以在城市里就业生活,却去到乡村书写着田园牧歌般的故事。

但事实往往没有这么理想。这里讲述的对象是3个不同规模的农场,新农人们都把下乡务农看作创业,这意味着,如果要在商业上可持续,除了带去知识和技术上的创新,还需在经营上找到新的突破口。此外,他们都选择了有机农业,原因是这种农业耕种方式有着高技术门槛,并贴近城市中产消费的需求。换言之,这能让小规模农业创业获得高收益。

农场主史门杰。

挑战也随之而来。有机农业在中国的认证和标准混乱,消费者对此产生了普遍的不信任,而商超等销售渠道与有机认证的绑定又导致大部分小农场难以进驻。此外,除了农业知识和技术上的突破,农场的经营者还要花费大量时间处理与当地农民之间的关系。

乡村创业跟城市一样,也需要解决自己的难题。

29岁的史门杰站在暖棚里忙活,一排排番茄并非长在地里,而是整齐地攀附在离地一米高的高架上,从入口一直绵延至11米外的棚室尽头。火红的色调,给大雪过后的北京密云增添了一丝暖 意。

两片总面积约4亩的暖棚,是史门杰投身农业近7年来的第四块“试验基地”,名叫“溜达农场”。这里距北京市内近90分钟车程,每周都有不少市民在她的网店下单,期待着将品质不同于菜市场和普通商超的本地新鲜蔬菜摆上餐 桌。

2015年,史门杰还是吉林大学工商管理专业的一名大四学生。史门杰的父母希望女儿在大学本科毕业后,能顺利地考上研究生,或者像许多出生在东北的新一代那样,离开相对闭塞的家乡,在北京找一份光鲜亮丽的工作,咨询公司和金融机构都是不错的选项。

和大部分父母一樣,对这个有些“假小子”脾性的女儿的未来志向,他们并不非常了解,更没想过她会在毕业之初就跳出舒适圈,在一个毫不熟悉且“灰头土脸”的领域创业。

大四那年,史门杰最初的设想是考上北京大学应用心理专业,当时她的职业规划是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但到了备考阶段,她突然又对农学知识产生了兴趣。在一个农业论坛上,她认识了当时还在做高端水果销售生意的男友,两人都认为农业是一个值得尝试的领域,于是联手开始创业。

“我当时很天真,只觉得他有销路,还恰好认识一个懂农业的技术员,而我学的是管理和营销,这事儿肯定靠谱。”

史门杰对《第一财经》杂志回忆称。史门杰一开始的设想,就是要在北京做一家有机农场,种出“好吃”“健康”的蔬菜。不过,作为农业领域的门外汉,史门杰当时对“有机”概念的理解还很粗浅。“那时候我认为只要是用有机肥种出来的、不施化肥的就是有机,后来扎到里面才发现完全不一样。”

跨行创业,意味着一切都要从零开始。从她想当然地认为从事农业并不难,结果发现自己甚至分不清韭菜和麦苗开始,她那些看似天才、实则缺乏实操性的主意就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

2016年,拿着家里人赞助的20万元“考研资金”,史门杰在顺义租下了22亩土地,包括14个冷棚、1个暖室和一些空白地。在技术员的建议下,她决定种一些“好卖”的蔬菜水果,比如甜瓜、黄瓜、西瓜、水果番茄等,因为这些品类“无需烹饪,一下子就能尝出来好不好吃”。

但实际情况是,史门杰低估了果蔬种植的成本和难度。为了种甜瓜,她先花钱购买了大量有机肥;随后发现,作为新手,她完全无法独自应对甜瓜的生长和疾病,所以又请了一些当地农民来打零工……粗略一算,各种花销已经远超卖出甜瓜可得的预期收入。等到春天农忙的时候,甜瓜的杈子生长的速度很快,因为没有熟练掌握植物的生长规律,史门杰无法估算出甜瓜会在次日长到什么程度,导致在零时工的农事安排上出了很大纰漏。

更糟糕的是,在经历了北京夏季数次来势汹汹的大雨后,史门杰才意识到,那位技术员一开始挑选这块地就是错的,“完全没有考虑地势”。每年的6月、7月恰逢农事生产旺季,但史门杰租下的冷棚只要遇到大雨天就会漏水,严重的时候棚前连续几天都进不去人。

折腾了一年,史门杰搞砸了很多事情,也经历了亏损最严重的时候,但好歹种出了“正常的成熟果实”,“以我现在的标准看肯定是不合格的,但已经比当时市面上卖的味道要好得多。”

借助男友早年销售高端水果时积累下来的人脉,史门杰还在这一年完成了最原始的客户积累。在被外界视为北京“富人区”的顺义后沙峪一带,每逢果蔬成熟时,两人就会开着一辆老旧的面包车,拉着满车的蔬果来到各个小区楼下,等着已经在微信群里下单的消费者们下来提货,“基本上一个小时内就会一扫而光。”

尽管如此,务农过程中遭遇的困难和亏损还是加剧了史门杰的焦虑情绪。2017年,经历了一阵持续的眼部疼痛后,史门杰被诊断出甲亢病情加重。在身心的双重折磨下,她通知了远在老家的父母,这也是家里人第一次知道史门杰的创业经历。他们当时很惊讶,说“你怎么会干这个”,“又苦又累”。虽然是大学生创业,但“还不如接着回去考研究生”。

最艰难的时候,“放弃创业,回城里上班”的念头也曾在史门杰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她从未中断过农业知识的学习,从创业到现在的7年间,她几乎每天都会花两个小时上网课。

一开始,史门杰偏向于选择实操类课程,比如何时给蔬菜打杈、如何种好番茄等。每听完一门课,她都会下地亲身实践学到的知识,但久而久之,她发现这些理论知识并不都能完美奏效。在一位网课老师的指导下,史门杰兴致勃勃地培育出了一种新的甜瓜,结果甜瓜的皮是苦的。“尽信书不如无书,还得自己实践出真知”,这是史门杰在搞砸了之后才明白的道理。

2018年,史门杰看中了顺义一座通过了有机认证的农场,考虑到有认证后卖货会“更硬气”,以及个人生产计划上的调整,她离开了旧基地,在这座农场里租下了一间暖棚。

史门杰提到的有机认证,是指经国家认证认可监督管理委员会批准的认证机构认证后,有机产品的生产和加工过程达到一定标准。2013年,国家认监委颁布了第一份《有机产品认证管理办法》,此后,又在2014年公布了一批产品认证机构名录,并在2015年修订了相关法令。

制度的建立促进了有机农业的发展壮大,也催生了认证检测市场的乱象。国家认监委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年底,中国共有认证机构481家,检验检测机构数量更是高达4万家。也正是在这一年,国家认监委正式发声,要“加强认证检测市场监管”,规范有机认证市场。

“入驻农场后,我才意识到整个认证过程还是比较草率的,当时农场并没有监控,检测人员也没有对每一批蔬果都做抽检,再加上市面上的检测机构鱼龙混杂,这让我对所谓的有机认证产生了怀疑。”史门杰说。

此外,由于有机认证每年所需要的费用动辄数万元,对小型农户而言难以承受,史门杰放弃了接受正式有机认证这条路线并在几经辗转后,她在離市区更远的密云找到了新的大棚。

在和消费者沟通时,史门杰不再以有机作为卖点,而是强调作物的“高品质”:承诺不使用激素授粉,坚持自然成熟和有机肥种植,保证农药无残留。

说到这里,史门杰当即从棚里的藤蔓上摘下来几颗新鲜番茄放进嘴里,并邀请《第一财经》杂志记者一同品尝。

这类名为草莓番茄的品种酸度和糖度都非常高,即便是成熟的个体,外皮表面依然带着独特的青肩印记。“判断是否自然授粉、自然成熟的技巧之一,是看番茄籽是否数量足够多,且颗颗呈金黄色,催熟的番茄可能外部通红,但里面往往籽粒稀疏,且泛绿。消费者可以很直观地看到。”

知识青年返乡的优势也在种番茄这件事上凸显出来。为了培育出让人满意的番茄,史门杰来到密云后的第一项研究就是让番茄“上高架”。

过去,高架栽培法常见于草莓等品种,在番茄种植领域的应用并不多。将植物从传统的土壤转移到高架栽培的最大好处,是可以免去工人弯腰劳作之苦,从而达到省力、省工的效果。史门杰决定效仿草莓的种植方法,这个大胆的想法让身边人感到“惊讶”。但她认为,省人工是做农业“最关键的因素”,这样的尝试很有必要。

在栽培时,史门杰又有了自己的主意。她放弃了土壤,在高架上使用统一调配的基质栽培,原因在于,“每个园区的土质都不一样,蒸发量也不同,灌溉量等数据无法标准化。”在研读书籍和论文时,史门杰留意到日本、荷兰等国很早就开始了基质栽培法,但当地农民使用的基质大多会添加含有化学元素的营养液。出于对绿色栽培的考量,史门杰最终在含有草炭、珍珠岩和蛭石的基质中,创新性地加入了蚯蚓粪和羊粪。在大棚内做了十余次对照实验,花了近一年半时间后,她终于确定了满意的配比。

生意逐渐做大之后,有不少年轻的本科和硕士毕业生曾找到史门杰,希望能加入溜达农场,甚至有人愿意辞职从农。这让她既欢喜又担忧,喜是因为,个人的学习能力在现代农业生产中愈发重要,忧则是因为,她害怕这些年轻人和当初的自己一样,带着幻想来到农场,实际上是把自己扔进了一个比城市生活要艰难得多的环境。

从将部分土地转租给市民以获取租金,到和当地传统农户合作,再到以自主经营为主、与其他农人共享销售网络为辅—石嫣的农场创业模式经历了3个版本的迭代。

相较于史门杰这类“半路出家”的新农人,石嫣的职业发展道路可能更典型。作为北京“分享收获”农场的创始人,石嫣博士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师从中国“三农”问题专家温铁军,且在美国农村有过半年的“洋插队”经历。

位于顺义柳庄户的“分享收获”,是一家“被报道率”很高的私营农场,也是中国第一家社区支持农业农场。社区支持农业(CSA)模式起源于日本,兴盛于欧美,指的是社区附近的农民,以及农民所生产产品的消费者之间的联系。消费者提前下订单,农民根据订单量来规划生产并配送至居民家,它的本质是相互承诺的信任关系:农场养育人,人支持农场并分担内在风险和潜在收益。

在人类大部分历史中,人都与生养自己的土地紧密相连,但城市化和全球化改变了这种传统。石嫣翻译的《分享收获社区支持农业指导手册》一书中给出了简要的解释:“农民独自承担了这个无情的、不断增长的全球市场的风险,这个全球化的大市场已经使得数百万农民离开了土地。CSA针对这一螺旋式下降趋势提供了一种最有希望的替代方 式。”

2008年以前,为增加农民收入,北京市政府曾鼓励大规模发展设施农业,在京郊兴建日光温室和春秋大棚,并提供给农户相应额度的补贴。到了2 0 0 8年,北京市一度提出要争取利用5年时间,到2012年在全市建设“35万亩以温室、大棚为主体的设施农业”。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大量兴建的大棚,可能会让北京郊区本就严重的地下水超采进一步加剧,进而导致地表沙化和盐碱化,破坏城市的资源环境。

在石嫣和她的博士生导师温铁军看来,这种纯粹以工业生产方式改造农业的做法在当时已经不可取。“北京的郊区农业应该怎么搞?温老师很早就提出,城市郊区除了承担基础的农产品生产功能外,更多的还应该包括教育、体验以及市民参与等多种功能。”石嫣对《第一财经》杂志回忆称。

也正是在2008年,石嫣被学校选派到了美国的一家农场,在那里体验了半年纯正的CSA模式。次年2月,得知导师在北京市海淀区凤凰岭脚下申请了一块试验田后,石嫣加入了这里,并和几位同事一道给农场起了个名字—“小毛驴市民农园”。

起初,石嫣等人并没有认真规划过“小毛驴”的商业模式,考虑的主要是如何将CSA理论与实践结合起来。

创立第一年,“小毛驴”吸收了37位配送到家的会员,将自产的蔬菜通过配送网络直接送到市民家里;同时他们借鉴了国外CSA模式中常见的劳动份额模式,这一模式的原型,是市民通过自愿参与农场劳动换取一定份额的蔬菜,经过调研后,石嫣等人发现许多中国人有一种“自有土地”情结,于是将劳动份额改造成了租赁农业,以收取租金的形式又招募到了17位自己到农场种地的会员。

这样的招募结果好于他们最初的预想—当时中国刚经历了一连串有毒食品事件,包括知名企业卷入三聚氰胺奶粉丑闻等,许多消费者认为普通商超和菜市场等渠道出售的食品已经不再可 靠。

但作为一个试验性质的项目,“小毛驴”本身在治理结构上并不完善,发展一段时间后,内部成员就项目的未来发展方向也产生了分歧。比如,仅靠出租地来盈利的方式是否有违CSA农场的初 衷?

尽管如此,“小毛驴”的最大意义,或许就是对青年农业人才的早期培育:这些即将毕业的大学生走出象牙塔深入田间地头,在这里体验到了完整的农业生产周期,并成为各地发展CSA中国模式的带头人。

2012年,石嫣和几个同事在通州马坊村租下了一间院子,用来办公和住宿,这也是“分享收获”开始的地方。院子的主人是一对北京本地的农家夫妇,石嫣亲切地称他们为“郎叔郎婶”,两人以专职农民的身份,每月定时向“分享收获”提供自家棚地里的农产品,石嫣团队全程参与生产过程,并以收购的形式保证他们的年收入。

对于这个大学毕业生提出的生态农业、产消互信模式,夫妇二人起初也并不信任。“不用化学品,能保证我的收成吗?对这些缺乏务农经验的年轻人,我应该信任吗?”这种朴素的疑虑,也体现了传统务农人与年轻创业者之间的普遍价值观冲突。

首先是化学农药的使用。一开始,石嫣给农场定下的目标就是生产健康的蔬菜、肉、蛋,在农场出现虫害时使用除虫菊素等生物制剂,而不是化学合成药物。尽管在田间工作的同事叮嘱了郎叔郎婶很多次,她还是在某一天早晨发现茄子叶片上有使用化学农药的痕迹,“农民打农药有时候就和抽烟一样,戒不掉。”几经权衡后,石嫣和同事们决定将近半亩地的茄子全部“拉秧”,全年不配送茄 子。

“传统农民不缺技术,缺的是对理念和标准的坚持。”石嫣对《第一财经》杂志表示,“分享收获”在起步阶段花费了大量成本用于对“传统农人”的监督和陪伴,这也是她现在更愿意与“新农人”合作的主要原因。

石嫣提到的“新农人”,指的是受教育程度相对较高的80后和90后,他们大部分拥有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也愿意接纳相对前卫的农业生产和销售理念。她举例称,这些新农人可能本身就是曾在“分享收获”工作过的员工和实习生,对农场理念有著深入了解。截至目前,由遍布全国各地的新农人生产、符合“分享收获”标准的合作生态农产品已经有300多个SKU,并利用“分享收获”常年累积下来的会员网络拓展销售渠道。

对于这些新农人来说,种植出有机的农产品并不难,难的是没有销售渠道。作为小农生产的农场来说,有机认证需要付出大量的资金成本,此外,“有机蔬菜”迄今仍没有值得信赖的标准。因此,像分享收获这类由个人品牌树立了信任,并能吸纳大量会员的销售渠道便承担了为它们分销的功能。

信得过的食品可能价值不菲。“分享收获”的大白菜包括配送费每斤约23.75元,几乎是普通生鲜平台上大白菜的11倍。石嫣承认农场的菜价不便宜,消费者大多是城市里中产消费水平的三口之家。

从城市下乡的新农人如何与本地居民相处,是至今都让石嫣头痛的问题。石嫣强调,由于乡村多年来资源外流,对于返乡创业者,当地政府一开始可能并不会给予倾斜,更多是采取观望或否定态度;同样,创业者与留守本地的农村居民可能也会产生摩擦,有时候不得不用“相对激进的方式”去处理。

经过近10年的发展,“分享收获”目前已经在通州区西集镇马坊村拥有60亩蔬菜种植基地,在顺义区龙湾屯镇拥有50亩蔬菜种植基地和230亩果树基地,以及黑龙江五常的60亩大米种植基地。除农产品的种养殖外,“分享收获”还设有产品加工、民宿运营等业务。

“这农场做了挺多年了,听说做得蛮好,也挺赚钱。”暮色降临时,一位家在顺义柳庄户的本地滴滴司机载着《第一财经》杂志记者驶离农场。当问及附近其他农户为什么不效仿时,司机只是摇摇头,“人家有高学历和技术,我们做不来的。”

与“信任大于标准”的农场相比,企业经营的大型有机农场更有资本向消费者证明食物的安全性,同时也为有志于从农的毕业生提供了更多就业机会。

在浙江省德清县莫干山山麓,有一片占地面积约2000亩、名为“义远”的有机农场。这是位于丘陵地带的一大片连绵土地,劳岭村、紫岭村等大小不一的自然村落散落其间。

董田田本科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在义远,这已经是她在这家农场的第十个年头。现在,她承担了农场的日常质量管理工作,主要负责有机蔬菜的入库和定期抽检。最初选择这份工作,是因为看到了日益凸显的食品安全问题,而中国的有机农业,特别是新兴创业公司,当时正处于一个踊跃的上升期。

义远有机农场于2011年创立,创始人梁铭同时也是浙江海铭控股集团总裁,旗下拥有多个浙江本地时装品牌。“11年前的莫干山还没有遍布网红民宿,义远几乎是周边范围内最大的商业体。”义远农场总经理周哲昊向《第一财经》杂志回忆称。当时,梁铭并没有意识到这里会因为民宿产业形成如今的集群效应,选择在莫干山办农场更多是出于“机缘巧合”:此前创办的服装企业本身就将生产和物流基地选在了德清,在当地县领导的邀请下,梁铭没有多想便向村集体租下了流转而来的2000亩地,一租就是20年—在现行农村土地承包规则下,这是租赁土地的最长期限。

“刚租下这块地时,我们就有了长期做的打算。农业,特别是有机农业,可能需要至少5年才能起步,因为前3年要养地,过程中还有一系列基础设施要完善,发展的速度会非常慢。”周哲昊解释 道。

义远用3年休耕换来的这片土地,起初只是一片荒芜的景色。在本地农民的支持下,每到一个新地方,员工都会先种一些油菜和紫云英,因为“这些作物的氮磷钾肥力较好”,等到长出来之后,再将它们耕进土里,以此反复增加土壤的肥力。

对义远这类规模较大的农场来说,承担每年数万元的有机认证费用要相对容易。周哲昊将这一做法比作“体制内”,将“分享收获”、“溜达”倡导的社区支持农业比作“体制外”:“小型有机农场可能不需要3年休耕,它们更多地是通过信任搭建人与人的关系,在小范围内把事情做得公开透明,而不是非要通过硬性的国家标准,但它们的产品也不会按有机标准进入流通领域。对大型农场而言,有机认证更像是一种门槛的设置。”

不同于溜达农场和分享收获相对封闭的销售体系,义远的农产品除了面向会员销售,还会进入Ole’等精品商超。这意味着,除了在会员内部建立信任,义远的商品还必须接受更广大公众的检验,而消费者并不会为开放市场上不能确定安全性的高价食品买单。这种情况下,经国家有机认证后附着在包装表面的“有机标志”就成了商品最好的自证—尽管这类自证并不是每次都奏 效。

董田田的工作内容就和认证有关,在对内的抽检外,她还需要定期和第三方认证机构完成对接,保证农场生产的作物在市场流通领域持续拥有有机标志。这份工作要求她熟知农产品相关标准,以及农业生产、加工、畜禽养殖等系列流程。尽管建立外部信任是一件难事,董田田对农场有着强烈认可,“如果不是这样,我很难说服自己在远离市中心的地方待上10年。”

时间回到2012年,董田田还是浙江农林大学农学专业的一名大四学生,在那个时候的农学应届生眼中,最好的职业路径是进入各地的农业局等政府机构,或者干脆转行进入高薪酬的企业,从农反而成了最不受欢迎的选项。

“班上最终选择从农的同学很少,一是农业相关企业当时数量少,对应的工作内容比较辛苦,发展前景也没有其他行业那么可观。”董田田回忆说。

当时恰逢毕业季,也是义远招聘团队第一次走进校园。出于对有机农业的强烈兴趣,董田田成了义远的实习生,并在毕业时顺利拿到了校招offer。几个月的实习期下来,通过观察农场的土质和水源,以及亲身参与选品、完善操作规程等前期工作中,董田田对脚下这片土地产生了莫名的亲近感,对“有机”这一概念也有了更具像的理解。

“学校的专业课讲过有机农业,但更多是出于理论的角度。来到农场后,我才慢慢了解到有机需要的是一系列更细化的标准,以及如何才能拿到有机证书,里面有很专业的农业经营模式。”

周哲昊表示,从2016年起,主动来义远工作的大学生变得越来越多。不同于几年前农学毕业生对从事农业的显性排斥,这些应聘者大多来自于农林大学的对口专业,在入职后会根据自身興趣和农场需求,前往养殖、种植、园艺和认证等不同细分岗位任职。近年来,义远员工中的大学生比例已经由零星增长到了50%左右。

目前,这家有机农场已经拥有稻田、蔬菜园、茶园、牧场、帐篷营地、餐厅、民宿等不同板块。随着义远“一二三产融合”业务的逐步扩大,一些非农学专业的大学生也从城市来到了义远,在农场从事更加多元化的工作。

不过,有机农业的各项高额投入,让这类模式的实践者始终逃不过难以盈利的难题。几位受访者均向《第一财经》杂志表示,有机农业行业的亏损率普遍居高。用周哲昊的话说,义远农场在前几年实现了盈利,但这种状况并没有维持下来,在新冠疫情的反复冲击下,农场仍处于“盈亏的边缘”。不稳定的农场经营状况也反映在了员工的收入水平上,董田田表示,相较于其他行业,她的收入“肯定没有那么好”,甚至“可能低于其他行业的平均水平”。

当下最困扰周哲昊的,是近年来滞缓的消费者增长曲线。成立11年来,义远并没有采用代理销售或者风头十足的直播带货模式,而是一直偏向于会员制和直销。原因在于,寻找代理和带货主播会抬高不必要的成本,而互联网模式短时间内带来的大量流量又是有机农场无法承受的,“我们手上的农产品都是依节气种植,每次的出产量都很有限。”

这似乎是另一个难题。有机农场的经营者该如何权衡打开市场与坚守固有产销模式?当农场规模从小变大时,又该如何保证土地与消费者之间的紧密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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