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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原始宗教生命意识探究

2022-03-13□李

华夏文化 2022年4期
关键词:精卫先民山海经

□李 瑾

《山海经》成书于战国时期至汉初,包括上古地理、历史、神话、动物、植物、医学、宗教等方面的内容。作为一部上古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山海经》展示出大荒时期的生活状况与人们的思想活动,是上古时期文明与文化状态的真实写照。先民认识到人类的脆弱,希望以“复生”和“变形”来挣脱死亡的枷锁。此种对于“长生”的追求,令先民崇拜代表生命繁衍的灵神,希望有英雄与自然搏斗,英雄或可死亡,但斗争精神永存。《山海经》体现的就是直面死亡,又超越死亡,生生不息且斗争精神永存的生命观。在这种原始生命意识的支配下,先民经由对自然的崇拜演变为崇拜英雄和神祗,但其核心都是对生存的渴望。

一、《山海经》之“死亡”观

先民初时相信人可以不死,《山海经》中有诸多生命不死的记述,比如,先民相信存在着不死国与不死民:“有不死之国,阿姓,甘木是食。”(袁珂译注:《山海经译注》,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180页)郭璞注曰:“甘木即不死树,食之不老。”“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荒之山,日月所入。有人焉三面,是颛顼之子,三面一臂,三面之人不死。是谓大荒之野。”(《山海经译注》,第188页)“不死民在其东,其为人黑色,寿,不死。”(《山海经译注》,第127页)除此之外,《山海经》中也有诸多对于不死山、不死树的记载,说明先民对它们的永恒存在也非常相信。比如,“流沙之东,黑水之间,有山名不死之山。”(《山海经译注》,第205页)“开明北有视肉、珠树、文玉树、玗琪树、不死树。凤凰鸾鸟皆戴瞂。”(《山海经译注》,第157页)先民还相信有巫拥有不死药,吃了不死药,就能存活下来,“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山海经译注》,第157页)

先民在认识到肉身必死后,又希望可以超越死亡。死亡变成回归大母神,再由母神再生的一个必要过程,母神连接并掌管着死亡与生长。然而“死而复生”的神话要传达的重点也不是生命的复活再生,而是精神上的贯彻延续。(敬婉茜:《〈山海经〉与原始宗教信仰初探》,四川师范大学2011年硕士论文)“洪水神话”极其相似地出现在人类不同文明史中,对于生活在中华大地的远古先民来说,他们并不愿意选择“诺亚方舟”式的逃避和等待,而是积极地去抗争和解决自然带来的灾祸。在先民与洪水反复的斗争中,产生了鲧和禹接力治水并最终成功的神话。《山海经》中有这样的描写:“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山海经译注》,第208页)先民让鲧死后复生禹来继续对抗洪水,肯定了鲧的生命精神传承。“大禹治水”的神话经过代代丰富,鲜明地提出,面对洪水时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甚至可能会因此而失去生命,但是抗争的生命精神不会随着个体的死去而消亡。

在先民那里,“死后变形”是他们宗教信仰中追求生命永恒的执着表现。“变形”思想最核心的部分是对生与死的理解。先民对死亡是抗拒的,在他们的精神世界中,先是对死亡进行否定,而后又相信死亡只是生命进程的一个阶段。在“死后变形”的概念中,灵魂在人与物之间相互流动,生命可以借助灵魂不死的方式得到永恒的无限。(王燕:《〈山海经〉中变形神话蕴含的生命观》,载《电影评介》2010年第15期)《山海经》“死后变形”神话里的这种继续生存的形式,反映出先民认为死亡并非生命的结束,它仅意味着生命从一种存在形式变成了另一种存在形式。同样,“死后变形”的神话,其重点也是变形后精神的延续。《山海经》:“又北二百里,曰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漳水出焉,东流注于河。”(《山海经译注》,第48页)女娃死后变为精卫鸟,希望用木石填平淹死自己的东海。可以说,死亡没有断绝女娃的精神,反而激励了其变形为精卫后的斗志。

面对死亡,先民从抗拒到认为死亡只是生命的一个过程,再到追求抗争精神的存续,是认识的一种推进。而将“死而复生”和“死后变形”与先民的生命意识联系起来,(田玮莉:《〈山海经〉变化神话中复生形象的内涵》,载《文学教育(上)》2010年第4期)可以看出他们对生命的理解有了巨大进步。

二、《山海经》之“长生”思想

《山海经》中先民对于“长生”的追求是直白而强烈的,如:“有轩辕之国。江山之南栖为吉,不寿者乃八百岁”,(《山海经译注》,第187页)“轩辕之国在穷山之际,其不寿者八百岁。在女子国北。人面蛇身,尾交首上。”(《山海经译注》,第133页)但是先民始终无法如轩辕国人这样先天具有超长的寿命,所以他们提出了另外一种追求永恒生命的方法,那就是乘坐像乘黄、吉良这类可以增加寿命的异兽,“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被发。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山海经译注》,第133页)“犬封国曰犬戎国,状如犬。有一女子,方跪进杯食。有文马,缟身朱鬣,目若黄金,名曰吉量,乘之寿千岁。”(《山海经译注》,第161页)除此之外,崇拜代表生命繁衍的大母神也是先民追求长生的表现。《山海经》中有着对大母神“女娲”最早的记载,郭璞注释说:“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在先民的眼里,女娲形象中的蛇意象代表了生生不息的繁衍和创造,所以信奉代表生命的起源和死亡的大母神,本质上是先民对于生命繁殖的崇拜。总而言之,我们可以发现先民寻求长生的态度是积极而多元的。

在追求长生的过程中,先民对于勇敢与自然灾祸抗争的英雄也充满热爱。英雄与恶劣现实进行斗争,可以说是先民努力生存的缩影。《山海经》体现了英雄的永续生存意识,(朱丽卉:《〈山海经〉中神话英雄永续生存意识及其影响研究》,云南民族大学2015年硕士论文)这种生存意识从蛮荒而来,贯穿历史和宗教。“夸父逐日”神话的发生时期是先民宗教崇拜的“民神杂糅”阶段,在这个时期,太阳作为自然能力的代表,依然是人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崇拜对象。但同时,先民开始重视自己的力量,渴望通过自身的努力掌握可以控制自然的能力。《山海经》记载:“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山海经译注》,第139页)然而在远古时期,夸父仅凭单纯的肢体力量是不可能追到遥不可及的太阳的,所以他最后被活活渴死。但先民对此是不会消极的,即使是在神话里,夸父死后,他的手杖也化作了具有生殖崇拜含义的邓林(即桃林)。这种变化一方面代表了先民对于生生不息生命的追求,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英雄的斗争精神永存。一言以概之,先民希望生生不息的子孙后代带着英雄的斗争精神继续与自然搏斗,争取更美好的生存。这样,生命的延续与精神的永续就结合起来了。先民对于“生命”的理解,不再是个体的长生,而是整个人类精神的存续。

生命意识是先民在原始宗教思维方式下特殊的精神活动产物,是先民社会活动和精神状态真实情形的提炼。(陈福元:《浅析〈山海经〉神话的万物有灵思维》,载《青海师范大学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11年第2期)在与艰苦生存环境抗争的过程中,先民不断地重新认识生与死。从渴望肉体和魂灵的不死到赞颂生命的美好以及永不消退的斗争精神,先民逐渐形成了重生厚物、(陈福元:《探析〈山海经〉神话的主题精神》,载《青海社会科学》2012年第1期)精神无悔的生命意识。

三、《山海经》“生命意识”中的原始宗教思维

神话其实是先民原始信仰和原始生活的混合表现,我们可以从神话中提炼先民的原始宗教思维。在中国古代所有文献中,《山海经》最具有神话学和宗教价值,其保存的关于原始宗教的大量记载,对研究古代的社会制度及当时人们的思想状况有着重要意义。(赵川:《〈山海经〉图腾崇拜思想》,载《河北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3期)

《山海经》中各种“死亡”和“长生”神话所蕴含的生命意识,反映出来的是几千年前中国古代社会中先民对自然事物的想象和他们的原始宗教信仰。在大禹治水的神话中,鲧治水失败,带着遗憾死去,但复生的禹继承了他的志向继续为治水而奋斗,最后用洪水休止报答了鲧的牺牲。鲧和大禹顽强对抗自然灾祸的举动承载着永恒生命精神的意义,这种生命意识永远不会褪色。在夸父逐日的神话里,生命的延续表现为夸父手杖丢出后幻化出的邓林。神话承认了夸父的死亡,但也歌颂了死亡后留存的精神,作为夸父精神意志象征的邓林不会湮灭,成为死亡也带不走,后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源泉。在精卫填海的神话里,女娃溺水而死。但即使肉体已经在自然界的滚滚波涛之中消亡,她却选择化作精卫鸟,日日不肯停歇地投石填海。生命精神永存就体现在精卫鸟面对汪洋大海时坚持不懈、从不放弃的行动中。先民会恐惧于自然的力量而产生原始的自然宗教崇拜,但他们从不甘愿放弃自身的努力,所以在抗争自然灾害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出先民对人类自身生命精神力量的坚执。等到了后羿射日的神话里,面对十个太阳烤炙大地的残酷自然环境,后羿成功射下九个太阳,保住了先民赖以生存的世界。这说明,相比于夸父逐日的神话,此时期的先民对于自然的崇拜减少了,他们更愿意信仰人类本身的力量。由此开始,对英雄和英雄精神的崇拜战胜了对自然的崇拜。站在整个人类的角度上,《山海经》神话告诉我们,面对残酷的生存环境,即使一代不可改善,子孙万代的努力定当不会被辜负。这是一个民族生命的生生不息,也是一个民族生命精神的传承。

有鉴于此,当从生命精神存续的角度去思考以上神话时,看似荒谬的牺牲和努力背后,则是英雄抗争精神的传承。这种精神无悔的生命意识隐藏在整个民族的原始宗教信仰里,在人类生生不息的繁衍中,形成了崇拜人类自身力量和抗争精神的原始宗教信仰。《山海经》神话告诉我们,必然死亡的现实与生命精神永续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而中国人对长寿的超现实的追求最终会导致新宗教形式的诞生。(常金仓:《〈山海经〉与战国时期的造神运动》,载《中国社会科学》2000年第6期)可见,《山海经》神话所表现的主题精神具有丰富的内涵,即原始先民以隐喻形式曲折地表达着他们的宇宙观和宗教信仰。《山海经》重视生命繁衍以及精神永续的生命意识,已经深深植根于我们民族的集体精神之中,通过历史积淀,以不同的方式影响着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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