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童心放飞蓝天

毛时安

《单纯》（生命树）水性笔

这是一个非凡的、别开生面的美术展览。上海宋庆龄幼儿园成立30周年，他们以一个万花筒一般的美术展览“孵化”，向中国福利会的创始人，一生关爱着妇女儿童，端庄美丽的宋庆龄女士汇报，他们是如何不负宋奶奶的殷切期望，让儿童生活在美的阳光下，去热爱美、追求美、发现美、创造美。

无拘无束的想象力，就像夜空中的闪烁的群星，熠熠生辉。五彩斑斓的色彩就像春天漫山遍野争相怒放的山花，一望无际草原上奔跑的野马，一碧如洗的蓝天上放飞的风筝，自由、奔放、热烈。他们用纯真的心灵感受大自然的变化的动人瞬间，用黑白的马克笔一格一格涂满《大自然记忆的格子》，他们心目中的春天、田野、山谷，还有带着图案样筋脉的叶子。乌云，因为狂暴而变成了从头顶横扫而过的有力的线条，一条自上而下的曲线，把雨幕分成两个世界，大树被风雨吹得像两个弯下腰的老人，小屋在风中抖索。“我”和小朋友在草地上玩，汽车和LOVE字母一起来凑热闹，大树在向小伙伴鼓掌，以大树为中心，构图线条复杂而不混乱，那是心目中想象的现实。“我”在果树下跳舞，“我”的手脚长得大大的，超过了人体比例，一根线条的树与单线条的舞者，没有任何附加物，极简地表现了舞者身体的律动和内心的欢乐。原来我们生活的那个熟悉的世界，在宋庆龄幼儿园孩子们的眼中、心中竟是如此的美好！他们穿着五彩斑斓的雨衣，在夏天的小雨中尽情地奔跑嬉戏，从落在各个角落的雨丝和雨滴中寻找美。于是，他们笔下叶子上的雨成了女王皇冠上钻石、香甜的咖啡豆，在小河里变成了面包圈，落在水桶里变成了歌唱家，落在屋顶上变成了滑滑梯的小朋友，在雨棚上变成了排队的蚂蚁，他们变成了运动员、节日的小彩灯、妈妈脖子上的珍珠项链……

儿童都是天生的艺术家。他们没有拜过名师，也没有进过任何美术学习班。我观察过宋庆龄幼儿园的孩子们画画的情景。一拿起彩色铅笔，便歪歪斜斜地在纸上胡乱涂抹起来。稚拙的线条里浮现出了一条巨大的剑齿恐龙、一朵开放的鲜花、东倒西歪的房子、不太圆的太阳……没有任何强行规定和要求，放飞他们的创造力、想象力，完全由着自己的小脑袋，想到什么画什么，碰到什么画什么。

孩子们人生的起跑线在哪里？审美教育是人类真正的启蒙教育，是启蒙教育、素质教育最为重要的底座，犹如高楼的地基。这些年，“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几乎成了全社会的共识，集体焦虑。于是我们看到，一边是家长喋喋不休埋怨：孩子从婴幼儿开始就负担太重，全社会大声疾呼为孩子减负；一边是家长给孩子不断加码，报名各种补习班，周六周日给孩子排满了补习的课程，再加上各种素质培训班，把他们丢进学前教育的汪洋大海之中，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知识一股脑儿地塞给他们，连婴幼儿的烂漫时光也被剥夺殆尽。其实孩子成长的一生并没有决定输赢的“起跑线”。而那条充满了功利目的扼杀了孩子天性、想象、创造、成长的“起跑线”，不但没有助力孩子的人生，甚至不时成为孩子人生的“绊马索”。高校出自妒忌的凶杀和毒死案，就是起跑线的失误。每个孩子都喜欢问“为什么”：星星为什么会发亮，月亮为什么跟着我走，电视机里为什么会有人，太阳为什么每天从窗口升起来，树和花为什么不会说话……有提不完的问题。强加的就是负担，而且会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抵触。从好问好学到沉默厌学，功利主义的起跑线，过多超越年龄的知识负荷，就像一辆长期超载的车辆，不胜重负。最终让孩子与生俱来的强烈的求知和创造的欲望，温水煮青蛙那样被熄灭。“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就在于此。把储存在记忆里的美好事物，眼睛里看到过的世界和事物，提炼出来，变成线条色彩形象，建构出美好的画面，需要想象的力量进行再创造。诚如爱因斯坦所言：“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是有限的，而想象力概括这世界上的一切。推动着进步并且是知识进化的源泉。”如果说，一定有什么起跑线，那就是没有任何功利目的无拘无束的艺术创造，让孩子忘情投入，能在自己创造的色彩、线条、形状、空间、结构和声音中，感受到自己存在的艺术。集合了自由、激情、想象、创造力，超越功利目的的艺术，才是人生的“起跑线”。两弹一星的功臣钱学森、钱三强、钱伟长都有着童年人生起步时对艺术文学的浓烈兴趣。画展中特别展示了幼托班孩子们的涂鸦“作品”，很难看到具象，线条和色彩都是随心所欲的，没有目的，只有快乐的奔放，这是天性和感官完全打开后获得的一种自由的快乐。涂鸦，其实体现了艺术的本质，自由而超越功利的创造。人生的起点，其实开始于我们每个人童年握起画笔涂鸦的那一刻。

《宇宙》 卡纸、菲林片、锡纸等

我们该给孩子们的是什么？宋庆龄幼儿园的美育理念是“基于儿童立场的艺术教育，孵化儿童与生俱来的美感”。所谓“基于儿童立场”，就是不要把我们的观念和其实腐朽的“成熟”强加给儿童，我们用满腔出自一片爱心的温暖去努力“孵化”的也只是为了激发他们“与生俱来”的美感，而不是任何的其他。大手牵小手。画面的背后，我们可以看到宋庆龄幼儿园的老师们一颗颗挚爱儿童、愿为儿童事业奉献而炽热跳动的赤子之心。他们把宋庆龄“点燃儿童的想象力”的箴言视为神圣的使命。儿童们潜在的艺术能量因他们的精心呵护、鼓励、引导、孵化，因他们创造的艺术自由生长的氛围而尽情地燃烧、绽放。能在艺术和美的环境里，张开行动翅膀飞行，对于孩子们来说，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美是感性的、直观的，甚至带着深深的本能和无意识的痕迹。儿童是天生的艺术家，喜欢唱歌、跳舞、涂鸦，喜欢在世界关注的目光下表现自己。孩子天生就有一种自由了解世界和自我表现的强烈诉求，有探究各种事物奥秘的好奇心。幼儿园、父母、成人的世界最要做的首先不是“教”他们，学什么，学很多，而是给他们生命生长的自由生态，让他们自由选择，然后顺势而为。让艺术和今后的读书和学习成为他们发自内心的强烈的内生性的需要，而不是家长强加给他们的多余额外的东西。所以，成人必须自己有定力，“从美的事物中找到美，这就是审美教育的任务”。宋庆龄幼儿园的老师们不断在幼儿园绿树丛、在大自然的春花秋月的变化里，在一片树叶、一只秋天的螃蟹上，在触目可见的楼群里，让孩子们用自己的眼睛、用自己的心去找到“美”，而且用自己的审美创造留下了“美”。一只只牛奶盒借蒙德里安的抽象构成方式垒起了鳞次栉比的现代楼群。是真正的煞费苦心，是怀着大爱的苦心。我们经常误解，画展就是把画一张张挂在墙上。而“孵化”的展陈，我们处处可以看到，策展和组织者的精心和对孩子们画作的虔诚热爱。展线和空间的布局富于想象，墙体色彩和作品浑然一体。密密麻麻用手工泥塑做成的火烈鸟们和可爱企鹅们一起徘徊在手绘的雪山和深蓝色的大海前；孩子们的笑脸和眼睛镶嵌在棕色的盒子里；泥塑的小雪人三三两两在森林的绿树间快乐地嬉戏。上方是徐徐展开的一幅青绿千里江山图，充满了创意。没有任何懈怠和绝不敷衍了事，展陈本身就是一次无声的爱的教育。审美教育，本质是爱的教育，爱自然、爱生命，爱自己、爱他人，用爱营造美好的视觉世界。

《千人千面》 纸板卡 油画棒

《爱的历程》

孩子们给了我们什么？其实给予从来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双向的。“孵化”展览中作品所体现的孩子的心灵世界，单纯、质朴、美好，让我们重新获得了用明亮纯澈的眼睛看世界的勇气和力量，获得了在大自然中发现美好的敏锐感觉，也让艺术家们重新思考自己当年投身艺术而失落已久的那颗曾经驿动的初心，也就是王国维力赞李后主的“赤子之心”。甚至从他们那里发现推动、激发自己艺术灵感，充实艺术形式语言的语言要素，使线条、色彩、形象，更感性、更直觉。他们敢于和米罗、毕加索、康定斯基对话，一争高下。毕加索说过：“我用了一生的时间学习像孩子那样画画。”其实就是在孩子那里找到了许多匪夷所思的让自己艺术上升的通道，稚拙和天趣。我们总喜欢说，自己倾尽全力爱着孩子，但很多时候，在一个充满巨大不确定性的时代里，在这个不断有各种负能量向我们袭来的世界里，何尝又不是孩子的简单和纯粹拯救了我们和我们的灵魂。

我外孙在宋庆龄幼儿园画画。一天他在画《爱的历程》，对面墙上挂着一张大画家张桂铭的画。我说，宝宝，你看对面的画好吗？他说，好。我说，你就照他那样画。宝宝淡定地回答我，张爷爷归张爷爷，宝宝归宝宝。宝宝要自由创作。这让我非常震惊。

自由地创作，这是宋庆龄幼儿园审美教育的秘密。自由自在地把最美丽、最明亮的色彩毫无顾忌地倾泻到自己的图画里。对于幼儿来说，艺术和画画就是快乐和自由，就是表达自己对生活和世界的感性和直觉的不可遏制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