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女孙晓梅的另类往事

夏日里，浙江富阳龙门古镇虽是四面环山，凉风习习，但对于几个好动调皮的姑娘来说还是感觉很热。小蛮姑娘跟几个小姐妹说：我都出汗了，我们去龙门山的龙潭吧，那里有水，我们可以赤脚在水里玩。几个小姐妹听小蛮这么说，面部表情变得生动起来了。一个姑娘说：我很想去哎，如果被大人看到了，那不被打死呀。另一个姑娘说：现在大人们正在午睡，我们看看就回来，龙潭到底长什么样啊？另一个小姑娘细声细语地说：我不敢去哎，妈妈说女孩子是不能去的。小蛮说：你不敢去，那你回去吧。我们要去看看，男孩子能去，我们为什么不能去呢。几个胆大的姑娘就跟着小蛮出发了，一路走一路打闹，嘻嘻哈哈。走到山脚下的龙潭处，一个过路的族人站住，看着她们还在往前走，就大声说：你们没看到牌子上的规矩吗？女子不能上去，只能到此为止，否则要受到族规处罚。小蛮也大声回答：女子上山看一看潭水都要受到限制，这是什么规矩？说着，领着几个姐妹继续往上走。那过路的族人摇了摇头，走了。她们走到中龙潭，从没见过这么漂亮景色的闺中姑娘激动得不行，互相追逐着往上龙潭跑去。正在上龙潭洗澡的一群男子听到女孩子们的嬉笑声，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这里怎么会有女子的声音！女子怎么到了上龙潭？几个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循着笑声看去，大惊失色，几个姑娘正往上龙潭跑来。他们迅速上岸，各自找着自己的衣服。衣服刚穿好，几个姑娘嬉闹着跑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小蛮。一个男子气冲冲地对着小蛮说：你这个怪女子，怎么敢跑到上龙潭来，就不怕以后找不到婆家！另外的几个男子也冲着其他姑娘说：你们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跟她学，学她的样今后也找不到婆家。几个男子一边说一边摇着头下山去了。

龙门有上、中、下三个潭，人们叫龙潭。中潭和下潭，人们可以去，但是上龙潭不是所有人都能去的。旧时，每逢久旱不雨，人们都会来到龙门山上龙潭迎龙祈雨。据说，有求必应，十分灵验。因此，小蛮的族人立下一条规矩：女人只准到下龙潭，不得去上龙潭，绝不能入龙潭嬉水洗澡。规矩人人知晓，上辈传给下辈，代代相传。所以，没有发生过女子去上龙潭的事情，更没有女子入龙潭嬉水的事情发生。小蛮与几个姑娘虽说生长在龙门，可也从来没到龙潭来玩过，她们也学着男子，脱去鞋子，下到龙潭嬉水打闹，玩了个痛快后才下山回家了。

她们的行为在龙门村可谓平地起惊雷。女子上龙潭嬉水这还了得。“没有家教，不守妇道”“冲犯了神龙，会有报应的”，各种说道在龙门村传开了。那段时间，几个姑娘上龙潭嬉水的事儿成了热门话题。小蛮遭到祖父的严厉责骂，她的母亲也遭到祖父的指责，说小蛮母亲没有教育好女儿。一般的女孩也许今后再也不敢了，可小蛮偏不，她索性卷起裤脚，下到龙门溪中，捞鱼捉虾摸螺蛳。那是民国初年，女子的脚是绝对不能露出来的，可小蛮居然把脚露了出來。她说，男子为什么能露脚而女子为什么不能？我偏要做给你们看看，你们能拿我怎么样？村里人挤在溪边观看，有的指责辱骂，有的大呼小叫：“怪女子，怪女子”。祖父拿她也没有办法，连连说：“蛮女子，蛮女子”。

还是青春年少的小蛮不是真的不在乎，而是她想用自己的行动对抗这个歧视女子的规矩。多年后参加革命的她曾说：“我小时候的家庭，原是一个不合理的大家庭，对儿童的教育，非但不注意，而且环绕我们四周的，全是欺骗、虚伪、尖刻、恶毒的勾当，幸亏我们的母亲贤良，才能使我们受完普通教育。”

小蛮就是新四军女兵孙晓梅。

浙江富阳的孙家是东吴大帝孙权的后代，到了孙晓梅这一辈已是第61世孙了。孙氏家族制定了一些行为规范来约束家族中人，家训成为这个家族的精神“图腾”。孙氏宗祠也是古朴庄严，气势恢弘，正厅面阔三间，孙权像及孙权撰写的《天子自序》悬挂堂中，堂前是天井戏台，左右为廊。

每年的农历二月初二和十月十九，孙氏家族举办祭祀大典，祭祀大典就在孙氏宗祠举行。那年农历二月初二，孙氏族人照例在宗祠举行春祭大典。孙氏家族有个规矩，高小毕业的男秀才才有资格进祠堂参加祭祀活动;高小毕业的女秀才没有进祠堂拜祖宗的资格。一般祭祀三天，在这三天里，全族停工，盛装参加祭祀活动。这年的春祭如往常一样，祭祀第一天，祠堂开门演戏，一曲终了，族人集聚，祭祀大典开始。正门至荫堂中门大开，祖宗牌位前，六张八仙桌一字排开，上铺红布，美味佳肴水果糕点陈列在八仙桌上，桌前供架上摆着系有彩条红绸的全猪全羊，一对巨型蜡烛把祠堂照得雪亮。主祭是族长，陪祭的是各房当家的，家族士绅都到场，20名秀才担任司仪。祭祀正式开始，主祭与陪祭叩首、上香、献供品后，族长跪读祭文。正当族长聚精地读祭文，族人会神聆听时，从宗祠外冲进一拨叽叽喳喳的人群，德高望重的族长愤怒地放下手中的祭文，其他人也都扭头朝着这群人看去。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孙晓梅。

她们的到来，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刺破了夜的宁静。

此时的孙晓梅已不是龙潭嬉水时的小蛮了，20岁出头的她正在海宁的一所小学任教，已受进步思想影响多时，妇女解放的思想在她的脑中已定型。这天她正在家乡，族人不让女子进祠堂祭拜祖宗的规矩，她认为是对女子的歧视。因此，她召集了几个思想进步的姐妹，对此事进行商议后，开始行动。她们串联了全村所有高小毕业的女子，对她们进行进宗祠动员，同时又争取了一些开明士绅的支持。这些工作做好后，趁着族长等人祭祀的时候闯进祠堂。

闯入祠堂的她们与宗族董事会理论，要求今后女子也能进祠堂，与男子一样参加祭祀大典。

族长哪见过这个场面，大怒过后，大声喊道：“谁家的女子，如此不懂规矩，给我拿下，按族规处置。”孙晓梅也不示弱，大声问道：“请问族长，女子为什么不能进祠堂，为什么不能祭拜祖宗，难道我们不是孙氏子孙？”

“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难道你不知道！”

“什么规矩！难道千百年的规矩不能变吗？我们绍兴的秋瑾不是女人嘛，为推翻数千年的封建统治，英勇地就义在绍兴轩亭口，她做的事情难道不如男子吗？如今已是民国，没有皇帝了，千百年的规矩也要变了。”

气极的族长一时愣在那里，一句话说不出来。

由于之前做了几个开明绅士的工作，此时，几个人都在场，他们也觉得孙晓梅说得有道理，所以，从中调和，劝说族长让她们离开，又答应孙晓梅她们，宗族董事会对她们提出的要求会进行众议。

祭祀大典结束后，宗族董事会为此事专门召开了会议。经过一番讨论，在几个开明士绅的坚持下，对家规作了修改，准许高小毕业的女子进祠堂祭拜祖先。

孙晓梅她们虽然胜利了，但乡间那些墨守成规的老人是不能理解的，对孙晓梅的这次做法深恶痛绝，辱骂声不绝于耳，孙晓梅她们受气更是常事，她的家庭，尤其她的母亲也受到牵连。

本来就重男轻女的祖父不再容忍了，他认为他们孙家世代书香门第毁在了这个孙女手上，一定要把孙晓梅赶出家门。而当下赶出家门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她嫁出去。于是，祖父到处托人给孙女找婆家，而孙晓梅呢，跟祖父较上劲了，来一个媒婆赶走一个，来两个媒婆赶走一双，最后，媒婆也不登孙家的门了。

作为一名知识女性，嫉恶如仇的性格使孙晓梅融不进那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她渴望男女平等，追求妇女解放。随着知识的积累与自身反抗的经历，她深刻体会到，空喊口号是没有用的，于是，她就用一个小女子的力量首先在家族里获得女子应有的权力。这是她闯进家族祠堂的一个心理因素;这也是她后来带着一帮青年千辛万苦奔赴皖南泾县参加新四军的理由;这更是她29岁时面对日军宪兵队长本木的严刑拷打毫无畏惧，慷慨赴死的烈女性格。

（摘录《芳魂》 孙月红著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21年版）

（责任编辑 金 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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