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与糖
2022-03-07龙泉市第一中学视觉中国
文_龙泉市第一中学 赵 芮 图_视觉中国
我每次打算提笔写老唐的时候,总会想起山城的雨。山城的雨是蒙蒙的,无数细长的丝线被浣纱女织成柔软的纱,温柔地环抱着如我们一般贪玩的孩子。
我总是与其他玩伴一般,直到听到大人呼喊,才会迈着小脚丫飞奔回家。沿溪而上,踏着深色的石阶,低头时总会发现阶边青苔丛生,如果一脚正好踩上石阶的凹槽,没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泥点就会飞溅起来,沾染到鞋裤上。每当我转过街角的时候,总会看见老唐——我们这里唯一的糖画师傅。
老唐日复一日地坐在那个街角,埋头做他的糖画,这个场景几乎要和我童年记忆里的山城融为一体。有长辈监督的时候,山城里所有的孩子都会乖乖地喊他唐师傅,然而没有长辈的监督时,我们会依样画瓢,如长辈一般喊他“老唐”。他也从来不恼,纵容我们没大没小地喊他。这个称呼始于他的名字,又或者始于他的职业。现在想来,好像谁也记不清他真正的名字了,都喊他“老唐”或“唐师傅”,似乎他的真名早已经被山城的雨水冲刷走了。
在我的记忆里,老唐的样貌也同这山城的雨一般模糊。我唯一记得的是老唐脸色黑黄,似乎永远低着头,用那双镶嵌在深邃眼眶里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石板做他的糖画。老唐粗糙的手永远都是稳稳当当的,从长勺里滴落的金黄浆液好似流动的金子,随他的心意勾勒出美丽的图案。每做完一份糖画,老唐的嘴角都会扬起一抹微笑。我曾经不懂为什么老唐在做糖画时总是带着笑,单单只是觉得他大概也和小孩一般天真,后来回想,绝不止这样:老唐做每一份糖画时分明都是在享受,而不是将其视作日复一日养家糊口的生计。
糖,永远是让小孩子一听就会口舌生津的零食。而糖画,则在甜蜜的滋味上赋予糖艺术的美——我仍清晰地记得,在那些下着细细雨丝的日子,在老唐撑起他那巨大的竹布伞之后,自己偷偷抛下玩伴去看他做糖画的样子。起先隔得远,伸着头看,后来在老唐的招呼下,正大光明地搬一张小竹凳坐在他身边,为自己是唯一一个得到特许的观众而扬扬得意。
老唐总是不紧不慢地搅拌着锅里金黄色的糖浆,然后从容地用长勺舀起一勺,滴落在冰凉的石板上,画出振翅欲飞的蝴蝶、可爱的兔子、贪吃的老鼠……然而比起这些,我们更喜欢老唐画过年的情形。老唐画春节贴在窗户上的窗花是一绝,至于大大的福字、喜庆的灯笼、欢腾的鞭炮,更是不在话下。假如几个孩子凑钱让他照着自己的样子画一份大的糖画,老唐便会用他那双似乎有魔力的大手小心地舀起一勺糖浆,在已经泛黑的银色锅边轻轻一刮,轻轻扭动着手腕滴画:从小女孩头上的花发夹,到她那带笑的眉眼、漂亮的长裙和可爱的鞋子……糖画里的小朋友们无一例外,都是手拉着手的幸福模样。画中人接过老唐手中粘着糖画的竹签,欢笑地踏着石板路离开,不知不觉就像画中那样,小手拉起了小手。江南多雨,但在那座小小的山城里,似乎从来没有人害怕糖画会融化。似乎只要这糖画足够美好,雨丝也不忍心将它毁掉。
如今的我,即将迎来十七岁的新春,看着门口和窗上刚刚贴上的大红福字,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老唐用糖浆画的金色大福。即使后来我离开山城,来到更大的城市,看到了从未见过的风景,尝过了各种各样的甜品,但再没有像老唐的糖画给我带来那种直击心底的甜蜜感。
在我的记忆里,老唐似乎永远停留在那一幅充盈着古意的山城画卷中,伴着一个个雨打春湖的清晨或者傍晚,伴着青砖黑瓦的街角一隅,伴着一小锅咕噜咕噜冒泡的金黄糖浆,专心致志地在石板上创作他的糖画,等待他创造出来的幸福凝固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