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文艺的黄觉
2022-03-07黄先懿
黄先懿
“最大的剧透就是找黄觉来演公交司机。”在热播剧《开端》的豆瓣主页,这条短评获得了超过1.3万个点赞,稳居热评高位。刚播出时,黄觉饰演的公交司机王兴德一出场,就有“黄觉出演的肯定不是简单角色”的弹幕飘过。
《开端》第八集结尾停留在一个特写镜头上,携带炸药的陶映红(刘丹饰)被制服后,出现另一只手拉动了引线。观众第一时间将嫌疑锁定在了王兴德身上,他们把画面截图和黄觉的手部照片从各个角度反复对比,试图证明这个公交司机背负着巨大的秘密。“大家也太努力了!”黄觉笑道,“观众能把注意力放在王兴德身上,对我来说已经算是一种肯定了。”
前两天,黄觉在微博发布了一组他拍摄的《开端》片场照:导演兼编剧算的背影,“高压锅大婶”陶映红握刀的手和中二少年卢笛的回眸,配文:“在工位上能拍到的也就这些。”黄觉所说的“工位”,就是45路公交车司机王兴德的驾驶座。在这块不到1平方米的空间里,黄觉完成了他的大半戏份。
在这辆“注定”会爆炸的公交车上,大学生李诗情(赵今麦饰)和游戏架构师肖鹤云(白敬亭饰)一次次“死而复生”,不断经历时间循环。为了拯救全车人的性命、脱离循环,他们开始寻找真相、阻止爆炸。
时间循环题材在国内影视剧中并不多见,对黄觉来说也充满了新鲜感。拿到王兴德的人物小传后,他看了原著,似乎有些复杂,干脆把每次循环一一罗列出来,做成表格。进入剧本围读和创作阶段后,黄觉更体会到了这一题材的吸引力——虽然场景比较单一,但是每次循環,周围发生的故事都在变化。
“王兴德看似一直在开车,其实面对不同的情况,他的反应都是不一样的。”黄觉说,“司机的活动范围就只有驾驶位,驾驶过程中又不能左顾右盼,所以司机对于周围环境的感知和内心情绪只能通过面部表情变化来传递。”有网友统计,《开端》前8集,黄觉总共只有11句台词,而且最长的一句也不超过15个字。黄觉自己也调侃“热闹都是他们的”。
剧集播放近尾声,王兴德身上的谜团也终于被解开。正如观众所料,他确实不是一个普通司机。王兴德与携带“高压锅炸药”的陶映红是夫妻,也是同伙。
《开端》剧照。
5年前,他们的女儿王萌萌乘坐45路公交车时,执意要在没有站点的大桥中央下车,被后方驶来的货车撞倒,当场身亡。
王兴德夫妇坚持要调查清楚王萌萌执意下车的原因,为女儿伸冤。但调查无果,公交车里和道路上的这段监控视频,还被剪辑成鬼畜视频在网上疯传,有不少“键盘侠”留下污言秽语,对王萌萌进行人身攻击。多重打击下,夫妻二人最终策划了这起爆炸,想要以此为女儿复仇。
在王兴德身上,黄觉看到了人性的丰富:“一方面因为唯一的女儿意外身亡,让他对生活失去了原本的希望,从而开始报复;另一方面他的内心也有善良之处,包括帮乘客找钱包、给小偷改过的机会等等。在很多个瞬间他的内心也是非常拧巴的。”这种拧巴,在王兴德违规放李诗情下车时一瞬的心软、陶映红催促他下手时片刻的纠结、开车硬闯路障时咬紧的牙关中都可以读出。
角色的血肉丰满与立体多面,正是《开端》的特别之处。李诗情和肖鹤云挨个排除车上乘客嫌疑的过程,不仅是在找炸弹——老奶奶的手提袋、卢笛的双肩背包、焦向荣的行李箱、马国强的蛇皮袋、陶映红的高压锅,实际上也是一个个悬念的钩子,引出配角们各自的人生故事,在悬疑剧的框架之下,勾画出酸楚与温情并存的众生相。
《开端》里,略微发福的王兴德佝偻着背,拎着塑料袋,小心翼翼向警察道歉的样子,与早年间黄觉在大多数观众心中烙下的印象实在差别太大。从最初《恋爱中的宝贝》到《萧红》,再到《地球最后的夜晚》,黄觉一直被贴着“文艺男”的标签。
《山海情》剧照。
标签的打破是从2021年热播的《山海情》开始的。在这部剧中,黄觉饰演的凌一农是援助宁夏的福建菌草专家。为了突出教授忙于科研、无暇收拾自己的状态,黄觉特意把头发染成花白,并且经常不怎么洗头。
有网友调侃黄觉“颜值地位几乎不保”,也有人让他减肥健身,看起来更“有型”一点,但黄觉却很不在意:“我其实挺想‘不保’的。”在很长时间里,大多找到黄觉的角色都是“有型”的人,“甚至有的只要冷酷的眼神,高昂着头,或是回头给个侧脸”。对黄觉来说,这在表演上是一种禁锢。但在《山海情》里,当他把这些东西全部放下的时候,整个人就“活”起来了,不被外在形象捆绑,才能更自由地表达。
比起外形,真正有挑战的是大量专业术语和口音。黄觉接下凌一农一角时,已接近开机,剧中凌一农是福建口音,可让黄觉这个广西人犯了难。他只能先一句句消化台词,再通过微信发给几位福建朋友,让他们发回语音,一句句学。
学着学着,黄觉发现闽南话跟闽东话还不一样。几经波折,才练成最后剧中那口真挚中又有几分喜感的福建普通话。播出后,黄觉塑造的这位既接地气又有科学家傲骨的凌一农备受观众喜欢,还有人专门给这段剧情取了个章节名,叫“凌教授种菇记”。
《山海情》的拍摄地在宁夏的戈壁滩上,黄觉到达剧组后,看到戏中的演员们一个个都眯着眼、张着嘴,他有些不解地问:“你们这样是导演设计的吗?”同组的演员们笑而不答,过了几天,黄觉自己就明白了。原来,戈壁滩上的气候很干燥,眯眼张嘴的状态不是故意而为,而是环境造成的。黄觉笑道,来到这里之后,发现自己眼睛也只能眯缝着。
杀青那天,饰演乡村教师白崇礼的祖峰喝了一点酒,拉着黄觉的手说:“好多年没拍过那么过瘾的戏了。”黄觉感同身受,《山海情》也是他近年来印象最深刻、最享受创作过程的影视剧。参演这部剧,给了他在表演这条路上继续往下走的信心。
《山海情》播出接近尾声的时候,凌一龙的原型、菌草技术发明人林占熺教授跟黄觉通了一次电话。得到林占熺教授的理解和认可,黄觉心里踏实了。电话那头,林占熺教授提起他和团队花了24年做的事——用菌草技术治理和改善黄河水质,还邀请黄觉有机会去看看。黄觉听着,不禁感叹,现实中林占熺教授所经历的,比电视剧里描绘的何止难上千百倍,而他至今心里还怀揣着这么伟大的理想,真是了不起。
在成功认证“第九十三届奥斯卡评委”之前,黄觉的微博介绍常年挂着“摄影艺术家、画家、段子手、带货达人”。虽然有几分戏谑,但这些年黄觉的摄影作品的确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和夸赞。
2019年,黄觉主演的电影《雪暴》上映,他不仅在片中饰演劫匪三人组的“老二”,还解锁了海报摄影师的新身份,影片的宣传海报多数由他拍摄。
黄觉从小就对摄影有很大的兴趣。二三年级时,母亲去澳门探亲,黄觉就提出两个要求:“要一个能陪我玩的机器人,再要一台照相机。”
机器人没拿回来,但母亲带回来一台海鸥照相机。可惜后来家里缺钱,相机只摸过一次就被卖了。工作后,黄觉给自己买过一台尼康FM2单反相机,又因为有一次没钱吃饭而卖掉。
到了2002年拍《恋爱中的宝贝》时,佳能推出一款200万像素的数码相机,黄觉没忍住又收入囊中。卡片机轻便,黄觉片场无聊就用它解闷,自此对摄影的热爱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上图:《地球最后的夜晚》剧照。下图:黄觉(右)正在打印照片。
最初几年,黄觉曾经迷恋各式各样的老镜头,在一年内,从各种地方收集了200 多个老镜头,甚至包括一些稀有的镜头,满满当当摆在家里,每天不停地给相机换镜头试拍。但后来,黄觉渐渐意识到,自己对设备其实没那么在乎。“我对这些数据,什么色散率、玻璃,都不感兴趣,我只感兴趣那个画面是不是打动我,怎样能拍出我要的感觉,就够了。”
照片关乎的是记忆。黄觉说,他的镜头没主题、没模式,随机性很强,有时候端起相机可能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光线还不错”。最常出现在黄觉镜头下的,就是爱人麦子和孩子小核桃、小枣。
黄觉常常在微博分享摄影作品,2019年,有位微博网友给他发来私信,说自己因为心梗“死了一小会儿”,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现躺在病床上忽然想起,好像连张像样的遗照都没有,她问黄觉:“你能帮我拍一张照片吗?万一以后发生了什么,我还能拿来当遗照。”于是,就有了第一张“你好女生”的照片。
黄觉打小最怕的事情就是家人变老,所以一直不敢拍自己的父母。拍完这位女孩后,他觉得“好像有了一点注视的勇气”,母亲成为“你好女生”的第二位主角。从此,“你好女生”成为他长期坚持的摄影项目,意在通过镜头看不同的女性人生。
后来,黄觉又拍了楼下拉面馆的经理、患上抑郁症的白领、职业越野摩托赛车手……还曾不计成本地带团队飞去旧金山拍摄滑雪运动员谷爱凌。
20多年前,出于对摇滚乐的向往,黄觉成为北漂。曾经倾注过热忱的音乐梦,现在也依旧没有消逝。疫情居家期间,他喜欢上了打碟,练了两年,现在时不时露一手,1月20日晚上,他刚刚在微博直播间上演了一个小时“DJ秀”。
在刚刚过去的2021年里,黄觉接连发表《市井歌》《Time Value(时间的打赏)》两首单曲。在由他一手完成词曲创作的《市井歌》里,他唱对40岁的感悟: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不需要从头再来,时间一天一天消逝应该是最好安排。黄觉说自己一向随遇而安,生活安排了什么,就坦然去感受它。
拍《地球最后的夜晚》前,40岁出头的黄觉意识到自己到了该面对中年危机的阶段,虽然他并不明确自己的危机是什么、会不会来,但仍想给自己“一份度过中年危机的礼物”,于是他毛遂自荐,拍了毕赣的电影。黄觉说,需要这些深刻的作品慢慢地把“演员”这两个字在自己身上雕刻出来。
后来,从《山海情》的凌一农到《开端》的王兴德,黄觉从熟悉的文艺片领域走出,反而收获了更多的可能性。这些作品和角色,也将他身上“演员”二字的刻痕实实在在地加深了许多。
1973年出生于广西南宁,演员、摄影师、模特、音乐人。代表作有电影《地球最后的夜晚》《恋爱中的宝贝》《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电视剧《山海情》《开端》《倾城之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