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里风格:中国、日本和欧洲的混血儿——中国外销瓷影响下的彩绘瓷研究

丁 祎

中国美术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02

17-18世纪是东西方陶瓷贸易和文化交流的繁荣时代。随着日本制瓷业的崛起，日本伊万里瓷器也加入到了外销欧洲的行列中。中国陶瓷影响下的产物——日本伊万里彩绘瓷器，曾风靡欧洲盛极一时。欧洲订货商甚至要求景德镇仿制伊万里风格的瓷器，18世纪欧洲各国也纷纷开始仿制伊万里瓷器。各种文化与工艺的相互模仿、借鉴与渗透，到19世纪，“伊万里”（Imari）成了一种彩绘陶瓷的代名词，其风格绚烂夺目、雍容华贵。

一、中国瓷器影响下的日本伊万里外销瓷

17世纪下半叶，明清交替的动乱期，荷兰东印度公司无法再从中国进口瓷器，因而将贸易转向日本。而此时正是日本瓷器生产趋于成熟的时期，中国风格的日本陶瓷遂乘虚成为中国陶瓷的替代品。欧洲商人也提供中国瓷器样本让日本生产。如图1左边这件中心写有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英文缩写字母V.O.C标志的大盘，是日本伊万里生产的克拉克瓷。通过图右边的景德镇同款克拉克瓷盘，可以断定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拿了中国货作为样本向日本订的货。日本外销瓷器因通过伊万里港转运出海而得名“伊万里”（Imari）。绝大多数的伊万里瓷器均来自江户时期佐贺藩西部、有田及其邻近地区(今九州佐贺县有田町）瓷窑所烧制。

图1 左：日本伊万里带有V.O.C标志的克拉克青花瓷盘 ；右：景德镇克拉克瓷样本

17世纪大量的中国瓷器输入日本，对日本新诞生的伊万里瓷器产生了深远影响。早期伊万里瓷在造型、纹饰、布局和款式等多取样于景德镇瓷器。另外，日本向景德镇定制的具有日本审美趣味的古染付（青花瓷）和祥瑞（有青花和彩绘两种）瓷器对早期伊万里风格也产生过很大的影响。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考古科长矢部良明先生对早期伊万里青花和古染付进行了详尽的对比，找到了山水、垂钓、入城、松树、梅花、八卦、龙凤等20余种相似的纹样，以及开光和开光内所绘内容、样式与景德镇所产非常接近，甚至瓷器口沿也施酱釉。17世纪40年代，随着彩绘瓷器的出现，伊万里瓷器形成了仿制色绘祥瑞的新风格。伊万里色绘山水花鸟纹大盘除了款式，器形和内外装饰基本上也是对景德镇色绘祥瑞盘忠实地模仿。

伊万里瓷器因大量输出而获得了长足发展，于1673-1683年前后达到生产荷兰订货的最盛时期，形成了外销伊万里时代。主要产品有白瓷、青瓷、琉璃釉、黄釉、青花和彩绘瓷等。流行于明末并传入日本的《唐诗画谱》等版画在中日陶瓷文化交流中承担了非常重要的媒介作用。 借鉴这些画谱中的题材、图像与布局所绘瓷器所流露出的文人气息，在柿右卫门式样（图2）中得到相当精湛的表现。 其纹样来源于中国，但构图形式注重留白效果，将重心置于一旁而非中心，形成“偏”的风格， 成为日本创新的最有名的样式之一。根据荷兰东印度公司要求烧制的柿右卫门瓷器，在欧洲备受青睐，很多欧洲的瓷厂也纷纷仿制。由于早期日本伊万里瓷器几乎与景德镇瓷器一样，并落有中国款，欧洲将日本陶瓷视为中国陶瓷一并收藏展示。所以欧洲皇家贵族的中国瓷器展示厅里也混有日本陶瓷。

图2 柿右卫门彩绘鹤图轮花盘 口径22.6厘米

进入1690年以后，日本瓷器逐渐形成了“金襕手样式”，是取代“柿右卫门样式”的又一典型伊万里瓷，日本古代瓷器也发展到了高峰阶段。“金襕手样式”是白地釉下青花与釉上彩结合装饰，且一般另加饰有金彩的作品。其制作工艺借鉴或模仿中国景德镇窑五彩瓷盘及漳州窑彩绘瓷技术，并融入日本浮世绘与欧洲洛可可艺术风格，由于大量使用红彩和金彩，故颜色鲜艳，整体风格显得绚烂夺目、雍容华贵，席卷了日本国内市场，同时成为风靡欧洲盛极一时的紧俏外销瓷品种之一，散播世界各地。 如大英博物馆、英国国立维多利亚与艾伯特博物馆、台北故宫博物院、北京故宫博物院等各大著名博物馆均有收藏。

自17世纪初创烧瓷器成功而后取得高度发展的伊万里，约于18世纪中期至后半以降，由于中国陶瓷的复出和种种内外在原因而渐趋衰退，除了数量有限的伊万里陶瓷仍经由中国、葡萄牙和英国人之手引进欧洲，基本上已逐渐退出量贩外销的历史舞台。

二、中国生产的伊万里风格外销瓷

1684年清政府颁布解禁令，中国瓷器又开始了出口贸易。荷兰人再度向中国定制瓷器，要求景德镇模仿伊万里瓷器，产生了俗称的“中国伊万里”。 第一批中国“伊万里”是在康熙年间（1662-1722年）生产的，不仅仿得惟妙惟肖，而且在瓷质上更胜于日本瓷器，因物美价廉很快抢占了日本伊万里瓷的市场空间，并再度带动中国青花、粉彩瓷的出口。

“中国伊万里”与“日本伊万里”瓷对比，两者造型、纹饰、布局相似，装饰上均追求金碧辉煌的效果。不过，日本瓷器的开光内常绘日本图式，或经改变后的中国图式，而中国瓷器的开光内则描绘具有中国传统装饰特色的图式，十分巧妙地融入了中国的韵味。

日本在江户与明治的两朝交替时期，闭关锁国的政策使得对外贸易被重伤，进而在18世纪后期退出了欧洲市场。而中国瓷器仅在1750～1755年的5年间便向瑞典出口了1100万件瓷器。 日本伊万里瓷退出欧洲以后，景德镇瓷商逐渐停止“中国伊万里”的生产，研发出更先进的彩瓷制造工艺，并最终在18世纪中后期创造了中国瓷器出口的最高峰。

三、东方彩绘瓷影响下的欧洲“伊万里”

欧洲的瓷器狂热（porcelain fever）始于17世纪后半期。到了18世纪，德国迈森瓷厂（Meissen）在1709年创烧欧洲最早的瓷器；1750年代法国与英国也开始生产瓷器，当具备生产能力后，“东方风格“首先成为模拟和描绘的样本。 从英国维多利亚阿尔伯特博物馆（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对以下几个代表性品牌早期作品的收藏可以看到“伊万里“风格对欧洲瓷器的深远影响。如：德国的迈森（Meissen），英国的伍斯特（Worcester）、德比（Derby）、斯波德（Spode）、切尔西（Chelsea）、马森（Mason's）、英格兰史塔福郡（Staffordshire），法国的鲁昂（Rouen）、塞夫勒（Sevres），荷兰的代尔夫特（Delft）等著名瓷厂都有生产的伊万里风格的瓷器。

1989年中国北京故宫博物院和日本东京出光美术馆举办的《陶瓷之路-中国、日本、中东、欧洲之间的陶瓷交流》展中惊现18世纪日本（图3）、中国（图4）、英国（图5、图6）同款伊万里青花五彩菊花纹花口盘， 以及谢明良先生在《陶瓷手记 3》中也提到了这个伊万里风格五彩菊花纹盘风靡全球的典型例子。

图3 伊万里 青花五彩花卉盘 18世纪前期 口径38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图4 景德镇青花五彩花卉盘 18世纪 口径27厘米 日本出光美术馆藏

图5 英国切尔西（Chelsea）窑青花五彩花卉盘 18世纪后期 口径20.8厘米

图6 英国伍斯特（Worcester）窑菊花纹五彩花卉花口盘 18世纪后期 口径22.5厘米

鹌鹑纹在当时是伊万里瓷器常见的装饰纹样。图7、8、9、10和11的共同主题是鹌鹑纹，与明代宫廷画家边文进所作《鹌鹑图轴》中鹌鹑与稻谷的构图几乎相同。盘中鹌鹑、稻谷、菊花等组成装饰纹样，象征安居乐业、平安富足，充分显示了人们追求吉祥与平安的美好愿望。柿右卫门瓷盘出口欧洲，欧洲人虽然不一定懂其中寓意但是很受欢迎。中国景德镇出口瓷被要求模仿，以及荷兰（图10）和英国（图11）以及其他欧洲国家也竞相模仿。除了鹌鹑纹，同时风靡欧洲的瓷器装饰纹样：如祥花瑞草、神仙人物、亭台楼阁、莲池水禽还有“司马光砸缸救童”等诸多经典传统题材。

图7 日本柿右卫门鹌鹑纹彩瓷盘17-18世纪 柿右卫门古陶瓷资料馆藏

图10 荷兰代尔夫特彩绘鹌鹑纹盘18世纪

图11 英国切尔西（Chelsea）彩绘鹌鹑纹盘 18世纪

图8 景德镇五彩鹌鹑纹瓷盘1716——1735年 日本栗田美术馆藏

图9 景德镇五彩鹌鹑纹盘 清康熙（1662-1722年）

小结

“伊万里”风格仿佛是在全世界范围刮起的一阵中国风瓷器模仿秀，持续了整个18世纪。在仿制与被仿制的过程中，各种文化与工艺的相互模仿、借鉴与渗透，到19世纪，形成了日本、中国与欧洲“混血”的世界伊万里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