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同构的情感与共同体意识的培育
——中华字辈语研究之一
2022-03-03萧洪恩
萧洪恩
(华中农业大学 文法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0)
在中华各民族的谱牒文化中,作为根源意义的世系及相伴而生的字辈语是最基本的文化信息,它说明并规范着宗族的世系源流、支派血脉、序次等级。如果要作一个比喻,血缘世系链是悠悠河水,字辈语规范则是河道堤岸。一个宗族清晰的传承理路、发展的价值诉求、理想的人格范型、坚决的责任担当等,都可以依靠字辈语来加以指引;如果把家族世系及相应的字辈语作另一个比喻,则家族世系中的所有成员都有如成长中的万物,而字辈语则有如万物生长所依靠的太阳(“万物生长靠太阳”),指引着这一宗法制度下的家族及各大小支系,并使各大宗小宗累世不迁(字辈语中多“百世”“万世”“百代”“万代”“世代”“万载”“万年”“永远”等时间语词),成为维系宗族繁衍并区别于彼的序列轴线,引导着该宗族的繁衍发展。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有学者以“家族乳名”来称谓字辈语[1]A02,尽管这种说法并不妥当。我们看到,在中华民族大家庭中,不仅汉族有作为根源意义的世系及相伴而生的字辈语,而且中国少数民族也同样有作为根源意义的世系及相伴而生的字辈语,共同的文化形式,共同的价值取向,使作为根源意义的世系及相伴而生的字辈语成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最具有价值导向意义的文化样式,从而成为培育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思想资源。
一、家国同构的情感归依
家国同构是中国传统社会的一个基本特点,而字辈语恰好在总体价值取向上充分地体现并维护着这种家国同构的一体性。字辈语的这种特征表明:字辈语表面上是以一宗一族一姓为单位的秩序建构,可是在实质上却维护的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所深层蓄积的既壁垒森严而又略为有序突破的社会等级制度,因而中国历代统治者都深刻认识并充分地利用了中国社会字辈语的这一功能,于是将字辈语问题提到了政治高度,并以字辈语为政治统治服务,“赐姓”与“钦定”字辈语即是实例。
首先,正式的字辈语源于宋朝,本身即是基于家国同构的考虑。当年宋太祖赵匡胤正是基于历代兴亡家族失序的考虑,而以42个字为赵氏立规以免政息人散而致家族失序,其中赵匡胤所创造的对联式字辈语(民间习称字辈对联),其联为:“匡德惟从世令子,伯师希与孟由宜。”(实39字,加上三个“匡”为起始字)(1)关于赵氏42字,目前有两说,一说是42字不包括三个始祖“匡”字,即匡胤14字为:“德惟从世令子伯,师希与孟由宜学。”匡义14字为:“元允宗仲士不善,汝崇必良友季同。”匡美14字为:“德承克叔之公彦,夫时若嗣古光登。”另一说是其余39字,合三个“匡”为42字。这样,赵氏世系即可能出现首次轮转是15世,以后轮转是14世的情况,或始终是14世轮转两种情况。对联共14个字,即可约束14世而后转接或新续字辈语。赵匡义支(即宋太宗赵炅,赵匡胤之弟)的字辈对联是:“匡元允宗仲士不,善汝崇必良友季。”赵匡美支的字辈对联是:“匡德承克叔公彦,夫时若嗣古登光。”这是人们见到的最早的正式的字辈语而且是对联式字辈语。自此而后,字辈语形式即进入了百花齐放春满园的发展期,它不仅从文化层面形成了绚丽多姿的字辈语联、字辈语诗、字辈语文,而且传承着一个家族的家国同构情怀、修齐治平家风、耕读传家目标、正大光明品格、面向未来发展的价值取向、社会责任及其对后代子孙的深切期望。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字辈语其实就是一种维护中国传统社会等级体制的具有基础性功能的重要“礼制”和维护家庭、社会及国家“和谐安稳”的强力工具。
其次,家国同构的字辈语情怀,实质上适应并维护的是中国传统社会之等级结构的“大家族系统”,体现了“有国才有家”“先国而后家”的发展诉求。这种“大家族系统”的社会体制之最典型形式就是中国古代国家层面的宗法制度和区域空间的宗族制度。从内涵来说,无论是宗法还是宗族,本质上都是以家族或宗族为中心、根据血统关系的远近亲疏来区分嫡庶尊卑的一种等级制度[2]978。在中国传统社会,这套等级制度曾担负着非常特殊的职能,深刻地影响着整个社会与文化的发展,陈独秀甚至认为:这种以家族为本位的宗法制度是中国文化类型形成的极重要因素,因为西方各民族以个人为本位而东方各民族以家族为本位,宗法封建社会尊家长而重阶级(等级),所以教育子孙重孝;宗法封建社会的政治、郊庙典礼制度、国家的大纲大法、国家的组织等,就像一个家族,尊重元首、重视阶级(等级),所以教育臣民重忠。所以,忠孝是宗法社会封建时代的道德,是东方各民族一以贯之的精神[3]8-9。所以,现在有学者即明确地肯定:在中国人名中,特别是汉人的姓名中,用以标志世系次第的分别及宗族社会等级身份高低的字辈语的产生与形成,都是与中国宗法等级制度息息相关的。所以,这是一种中国宗法制社会中人人都应该遵守的礼制[4]。
最后,既然是家国同构,则字辈语既有与一般的传统伦理道德规范相同的特性,但却也同时具有“礼制”的另外特征,甚至可以说是“优越性”。一方面是因为家的特征而伦理化现实社会中的某些不平等现象,陈独秀先生甚至认为这是在宗法社会中以家族为本位而个人无权利的写照,一家之人都听命于家长,有如《诗经》的“君之宗之”及《礼记》的“有余则归之宗,不足则资之宗”[3]8-9。所以,以宗族血缘关系的“亲亲”关系遮蔽了等级间的社会对立与不平等,血缘关系遮蔽了政治统治关系,因而不平等乃是平等的、不合理乃是合理的,于是宗族关系让等级森严成了天经地义的合理存在。另一方面又因国家而使字辈语的规范具有了某种国家强制性,所以四川简阳河东《钟氏族谱》讲“近世之宗支混淆,昭穆亦因之失序者,果世系之不明与,亦派行之未立故耳……预派五十六字……挨行命名。且命名不得犯此五十六字,混淆派行,庶几归于画一。虽错处九州,而行列相符,甫一问名,而即知尊卑,别亲疏也。尚何有昭穆之失序乎?”四川内江《马氏族谱》也强调“凡老谱所未载,来历不清,班排不合,不敢窜入,庶非妄拜汾阳”。《马氏族谱》还告诫族众“凡排行同班一字,多拟数字则亲而反疏,决不妄改”。至于皇室的钦定字辈,就更不用说了,如朱元璋为其在世23子分别钦定了20个字作为后代行辈字;满族在清朝入关初期仍旧沿用传统习俗而没有运用排字辈的命名方式,但是从康熙年代起,就着手钦定了命名排字辈的传统,如康熙皇帝规定所有皇子都用“胤”字,皇孙都用“弘”字;乾隆皇帝钦定“永绵奕载”四字;道光(1821—1850年)皇帝钦定“溥毓恒启”四字;咸丰皇帝钦定“焘闿增祺”四字等。不仅皇族,还及百姓,孔氏家族按字辈取名是从56代(或说58代)开始于明太祖朱元璋钦赐的十字:“希言公彦承,宏闻贞尚衍”[5]14;[6]365-367;明崇祯二年(1629年)皇帝恩准新立“兴毓传继广,昭宪庆繁祥”十字;清同治二年(1863年)皇帝恩准新立“令德维垂佑,钦绍念显扬”十字;民国七年(1918年)北京政府内务部门核准、民国八年(1919年)向全国公布新立“建道敦安定,懋修肇彝常。裕文焕景瑞,永锡世绪昌”20字,并及于孔、孟、颜、曾四姓。
二、发展本位的价值导向
宋人俞成曾站在宋儒的角度批评当时人取名:“今人生子妄自尊大,多取文武富贵四字为名,不以睎颜为名则以望回为名,不以次韩为名则以齐愈为名,甚可笑也。古者命名,多自贬损,或曰愚曰鲁,或曰拙曰贱,皆取谦益之义也。如司马氏幼字犬子,至有慕名野狗,何尝择称呼之美哉?尝观进士同年录,江南人习尚机巧,故其小名多是好字,足见自高之心。江北人大礼任真,故其小名多非佳字,足见自贬之意。若夫雁塔之题,当先正名垂于不朽。”(《茧雪丛说·人之小名》)这个批评不可谓不尖刻。然而放入更广阔的视野,则反映了人们的一种发展本位观念,从而亦见其批评的偏狭。
其实,发展是人们的普遍的心理期望。元代高明在《琵琶记》中所说的“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是读书人的发展梦想;“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速与来迟”,此古语古诗所述乃修德之人的梦想;孔子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这是普通人的基本梦想;“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儒家文化的发展理想;班固于《汉书·艺文志》中认定神仙家能“聊以荡意平心,同死生之域,而无忧惕于胸中”,是神仙方术之士的发展理想;晋代葛洪《抱朴子》中谓“知龟鹤之遐寿,故效其道引以增年”、白居易《效陶潜体》诗有“松柏与龟鹤,其寿皆千年”则又是另一理想……于是人间万态而理想万千,虽苏轼《前赤壁赋》有谓“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而陆机《文赋》却能“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然后选义按部,考辞就班”,如之则可见传统中国人取名的共性意旨:发展本位理性。
字辈语的发展理想首先体现在其用字的选择上充满着发展诉求,如直接标明发展理想的多频次出现的字:福、禄、寿、禧、宝、上、尚、祯、祺、瑞、祚、祉、兴、辉、富、贵、荣、华、隆、裕、丰、繁、昌、盛、发、达、增、强、和、谐、合、安、康、真、顺、功、跃、耀、炳、震、振、壮、锡、基、升、登、生、元、亨、利、贞、通、高、勇等,表示道德理想的如仁、义、礼、智、信、恭、宽、善、敏、惠、温、良、勤、俭、让、德、伦、常、理、法、宪、彝、训、典、谟、忠、孝、节、风、懿、格、致、诚、正、齐、均、平、序、绪、叙、治、淳、敦、厚、颖等,上述这些字以及其他一些还未统计的字,出现频率都很高,充分体现了人们的发展理想。我们的统计与其他学者的统计基本一致,像卢姝宇根据何兆吉、曲雯编《百家姓辈分字行》[7]所载明清家谱辈分字行内容对660个行辈字进行了使用频次统计,其中较为常用、重复次数大于等于6次的行辈字共计189个,占总数的28.6%;其他使用频次小于6次的占71.4%,其中出现较多的依次为“世(62)(2)括号内的数字及下关键词后的数字并为该词的统计频次数,下同此频次数为双耕堂统计。、德(49)、承(43)、永(41)、家(39)、贤(38)、昌(37)、庆(37)、文(37)、宗(35)”在前十位出现[8]40,由此可见发展理想的指引性。在萧氏字辈语中,经过双耕堂统计,在总计2703支字辈语中,支数从纯汉字的角度,总计为97330字,这是不包括任何标点的净字数;非重复使用汉字为1795字。1-50位的包括:1.世(1586)、2.文(1554)、3.永(1530)、4.德(1450其中包括“徳”5)、5.国(1237)、6.光(1236)、7.大(1158)、8.昌(1115)、9.家(1050)、10.宗(999);11-20名:11.明(959含眀)、12.正(922)、13.荣(879)、14.万(840)、15.朝(836)、16.祖(833)、17.兴(817)、18.仁(780)、19.应(768)、20.远(765);21-30名:21.忠(759)、22.天(753)、23.先(718)、24.传(682)、25.廷(678)、26.良(677)、27.长(668)、28.代(660)、29.启(654)、30.义(627);31-50名:31.志(615)、32.学(613)、33.祥(609)、34.贤(596)、35.承元(588)、36.道(572)、37.华(555,含華与崋)、38.汉(533)、39.显(525)、40.有(522)、41.庆(521)、42.邦(520)、43.继(493)、44.泽(496)、45.礼(493)、46.成(487)、47.必(464)、48.仕(461)、49.孝(448)、50.才(446)。萧耀廷、萧汉杰宗亲的统计,在已经收集到的2000余支萧氏字辈语中,总字数为61191字,除却重复用字而后全部使用的汉字仅1651字,依据用字频数,1—10位的分别是世(1020)、文(967)、永(960)、德(956)、国(863)、光(850)、大(762)、家(737)、昌(736)、明(627),由此可见,作为字辈语关注的最重要主体的“家”“国”列于其中,分别排在第五位和第八位,而且“国”还优先;作为为国为人治家手段的“文”“德”“明”“光”亦名列其中,分别位于二、四、六、十位;具有发展取向的“大”“昌”“永”“世”则分别居于七、三、九、一位。从11—50位的字分别为(含并列字):正(603)、宗(599)、兴(535)、荣(533)、万(526)、朝(501)、远先祖(498)、传(486)、仁(473)、应(472);天(471)、忠(456)、启(453)、良(448)、长(431)、学(426)、廷(423)、代贤(416)、义(401)、承(386);道(379)、志(365)、元(362)、祥(351)、华(349)、显(348)、庆(346)、礼(343)、有(338)、邦(327)、成(319)、继(308)、振(304)、开(301)、芳(297)、安(296)、汉(292)、孝(286)、泽(282)、书(281)等,由此可见字辈语的发展取向特别明显并具有中华各姓氏用字的共性。与此相应,萧洪恩的统计(区别于此前的双耕堂统计)也有基本相同的情形。萧洪恩统计的总支数为2219支,总字数为88903个,单个汉字为1784字(含10个异体字或误写字),平均每支字数为88903/2219=40.06字。其中1-10位的字是世(1451)、文(1448)、永(1398)、德(1320,双耕堂按:含异体字“徳”5次)、国(1176)、光(1164)、大(1098)、昌(1048)、家(997)、宗(910);11-50位的包括:明(888)、正(856)、荣(810)、祖(774)、朝(752)、万(751)、兴(749)、应(732)、远(721)、先(709)、忠(700)、仁(693)、天(668)、良(664)、传(663)、代(629)、廷(625)、贤(580)、学(579)、义(577)、启(565)、长(564)、道(555)、祥(546)、承(529)、志(521)、有(514)、华(511,含异体字“崋”2次)、元(500)、庆(498)、显(495)、邦(484)、礼(470)、仕(448)、继(445)、汉(439)、成(431)、必(426)、安(425)、才(424);其余略。三套统计表明:字辈语解决的是世代代际关系,故“世”字都在第一位;卢姝宇统计的前十字与萧氏统计的前十字有六字相同,占60%,只是除“世”字外的位次有异;卢姝宇统计的前十字全在萧氏统计的前40字位以内;萧氏自认文化传家,故萧氏“文”居第二位而卢姝宇统计之“文”则位居第六、萧氏“国”居第五位“家”居第八位而卢姝宇统计“家”居第四位“国”未入前十;萧氏位居前十的还有“明”“光”“大”等字与卢姝宇统计互异,或因统计的范围差异所致。
其次,不仅具有发展意蕴的用字丰富,而且组词也十分丰富,我们以“振兴”的“振”为例即可见出。在萧氏字辈语中,“振”字用例多见,为432见,排名第54位,仅从萧氏字辈语的组词看,包括成对的如振常、常振,振大、大振,振东、东振,振国、国振,振世、世振,振同、同振,振兴、兴振,振学、学振,振远、远振,振宗、宗振等;非以“振”为首字的组词而暂未发现成对的组词如承振、定振、端振、福振、光振、辉振、建振、景振、克振、孟振、名振、培振、丕振、启振、荣振、绍振、声振、士振、廷振、遥振、以振、益振、永振、在振、兆振、箴振、自振等;以“振”为首字的组词有振安、振邦、振宝、振朝、振成、振传、振德、振法、振纲、振古、振后、振怀、振吉、振纪、振佳、振家、振锦、振瑾、振举、振南、振其、振起、振乾、振仁、振山、振胜、振蜀、振树、振唐、振堂、振腾、振体、振万、振文、振英、振应、振元、振援、振哲、振忠、振卓、振族等,这些组词在其他姓氏的字辈语中同样习见,如我们随意选取上述的任一个,都会在其他姓氏字辈语中见出:“振仁”见于于都县蓝田乡赖溪积庆堂宋氏字辈语“任重恩威振仁泽礼仪彰”,可标为二句;河南省上蔡县朱里镇田庄村田氏字辈语、通化市集安县清河镇二道村聂氏字辈语等并见。又如“振家”:重庆云阳县一支赵氏字辈语即强调“文开起昌运,大志振家声”等,各家各姓普遍使用,其他不再例举。
再次,由字而词,由词而句,则发展本位就更为明显,我们以“勇”为例说明。在萧氏字辈语中,“勇”字用例不多,为18见,排名第263位,组词仅见奋勇、智勇、兆勇、肇勇、忠勇、勇登、勇备等,但句式中却都是奋斗信念,如“奋勇建功勋”“奋勇登高峰”“安邦必兆勇”“安邦必肇勇”“智勇步忠良”“智勇定环宇”“科学勇登峰”“永光忠勇扬”“仁伦勇备文”等,都具有强烈的发展理想。同类的如广东化州南地坡林氏字辈语强调“芳朝秀士永,可作圣贤名。积德恒茂盛,子孙万代兴。忠义仁爱敬,事业倍增成。勇登科学顶,国家富强定”,其中即有“勇登科学顶”的信念;重庆刘氏某支字辈语强调“奋勇刚强智,谦谨礼道宗。族和万代旺,勤攻征荣富”;四川大竹县高穴镇圆滩坝周氏字辈语续编认定“文彩超群英,道义递乾星。智勇飞天宇,盛富扬美名”;广西桂平市盘古岭吴氏一支家谱字辈语强调“东元达珍祥,业德英泰广。文章华世昌,云志建荣帮。超宗智勇刚,伟俊新宇光”等,都可资为证。而且我们还发现,以“勇”所能组词的也相对较少。
先秦时期的人物评价有“三不朽”之说,以道德高尚、建功立业、著书立说为发展理想,即《左传·襄公二十四年》所载:
二十四年(前549年)春,穆叔如晋。范宣子逆之,问焉,曰:“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谓也?”穆叔未对。宣子曰:“昔匄之祖,自虞以上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晋主夏盟为范氏,其是之谓乎?”穆叔曰:“以豹所闻,此之谓世禄,非不朽也。鲁有先大夫曰臧文仲,既没,其言立,其是之谓乎!豹闻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若夫保姓受氏,以守宗祊,世不绝祀,无国无之,禄之大者,不可谓不朽。”
可以看出,早在春秋时期,鲁国的叔孙豹与晋国的范宣子即曾就何为“死而不朽”的人之重发展理想问题展开讨论。在范宣子看来,其祖先从虞、夏、商、周以来都是贵族家世,自然即是“不朽”。可叔孙豹则认为贵族家世只是“世禄”而不是“不朽”,真正的不朽是:“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叔孙豹认为:“鲁有先大夫曰臧文仲,既没,其言立,其是之谓乎!”而《国语·晋语八》对此也曾肯定:“鲁先大夫臧文仲,其身殁矣,其言立于后世,此之谓死而不朽。”可见此“三不朽”在一定程度上算是共识。对此,唐人孔颖达在《春秋左传正义》中对“三不朽”分别做了界定:“立德谓创制垂法,博施济众”;“立功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一般而言,“立德”系指道德操守而言,“立功”乃指事功业绩,而“立言”指的是把真知灼见形诸语言文字,著书立说,传于后世。既如之,我们就能够理解字辈语的发展理想了。
三、文化铸魂的思想引领
字辈语在功能上就是要为族人取名立一个相对长期的标准,让族内子孙后代有所遵循并借此确定族内新人的命名,从而形成按部就班地分辈立序规制。一方面是明确昭穆次序而不致冒犯先人名讳,从而保证高、曾、祖、考的排行顺置而非倒置,保证伯、仲、叔、季的同辈同行同班而非错序;另一方面在族类管理中,按照既定的字辈语字取名,从随意的一个族内人名中便可确认其辈分高低大小。因此,自从字辈语产生,不同地域、不同家族成员历来都很注重确定字辈语,并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将其作为家族的规矩(不只是作为取名的规矩,而且是作为家族发展的规矩),如明代《湖南长沙檀山陈氏族谱》云:“行次定,则长幼之序自昭然不紊矣。”[9]10又如清代《江苏苏州大阜潘氏支谱》云:“命名字行以别世次,吾家志字行以下尚无编定字数,谨即‘奕’字行起,衍成二十字曰:‘奕世遵先志,承家裕令谟。诗书维正学,孝友式修儒。’现在‘承’字行已有四人,虽子姓繁多,未能一律,而有字行可稽,则序次无紊,嗣后命名备此。”[10]23
如果说字辈语之字辈字的功能是为新人命名中依次以区别世次,使整个家族世系井然有序而不失次、人物关系排列清晰而不致紊乱的话,那么字辈语的组合形式即字辈联或字辈诗则为整个家族提供字辈语的价值取向,这就是为家族发展提供更为广泛的发展规范。因此,字辈语在明清以来的家谱中都以“规范”的形式存在:或见载于“谱例”“凡例”中的字辈语,作为对整个家谱编纂及使用体例的全面说明;或见载于家谱的专门“家训”“家范”之中,作为其中之一种家训、家范,在总体上发挥规范约束家族成员立身处世、齐家辅政的家族准则,字辈语中的忠孝节义、慈惠廉礼、温良恭敬、勤俭敦厚等内容均属此例;或蕴藏并体现在家谱的世系图、世系表、世系录中,直接以图表的形式记载家族成员的辈分排行关系,即使早期未有家谱或未有字辈语,也会以“依名立字”的形式将祖先名字纳入字辈语来体现。无论以哪种形式规范字辈语,都会通过以口耳相传、仪式诵读、族会宣讲等方式普及于族众,并一代代地传承下去。
字辈语所提供的发展规范,首先是内容中的伦理规范,这就是所谓中国古代社会的一种特殊“礼”制。字辈语之古称“祧字”或称“祧名”,其中“祧”的本义是指远祖、始祖之庙,引伸为承继为后嗣即“承祧”。《周礼·春官·小宗伯》规定:“小宗伯之职,掌建国之神位,右社稷,左宗庙……辨庙祧之昭穆。”郑玄注:“自始祖之后,父曰昭,子曰穆。”《礼记·祭统》亦强调:“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而无乱也。”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种特殊“礼”制一开始即具有神圣性。古代宗庙的祭礼有严格的制度规范,其中最基础的是宗庙中的位次按照世次严格有序排列,符合长幼尊卑秩序。由此昭穆制度约定的还包括对墓地的辈次排列规则,形成始祖居中,以下父子递为左昭右穆之长幼次序,后再衍为区别长幼次序、亲疏远近的辈次排列的代际位序关系,即到后来,就是所谓的字辈语“礼”制。
其次是字辈语中直接的崇德尚文内容。学界已经注意到,不少字辈语都对子孙后代提出了学习儒家经典、恪守儒家行为准则,最终出将入相、为官朝廷、服务百姓的理想,如《金渊高氏家乘》新增义例即强调:“克家思孝顺,泽世效忠诚。文章华上国,德政显朝廷。怀方维继述,积学庆观成。毓俊期昌达,崇良望振兴。”《丹徒卞氏族谱》也强调:“士启贞明,绥德树声。承谟显烈,奕载元仁。云锦可式,彩化玉雯。咸正绳默,志佑箴铭。撝益洪度,佩训书绅。干祥振铎,豫祉成春。英斐文誉,杰起诗名。恺泽遗世,富弼勋臣。钟鼎大器,栋辅宏民。儒为珍宝,武绘骥麟。曰圭与璧,道锡重金。朝晋三爵,国予九纶。永依序派,乃表宗伦。”中华萧氏字辈语中这类内容也特别丰富。
比如在萧氏字辈语中,仅为什么要重视“文章”,就说了多种理由,像江西《泰和通谱》之虎溪桑园基祖仁彦公支系字辈语即强调“文章天家重”:“仁义礼智信,富贵耀大邦。卿兴圣关福,廷于士绍炫。文章天家重,道德盛久昌。”江西《泰和通谱》之万合桑园字辈语强调“文章夫家重”:“子士绍炫,文章夫家重(3)“子士”或应“于士”,“夫家”为“天家”之误。,道德盛久昌。”江西《泰和通谱》之虎溪桑园基祖仁彦公支系字辈语为:“仁义礼智信,富贵耀大邦。卿兴圣关福,廷于士绍炫。文章天家重,道德盛久昌。”据此可知,“夫家”应为“天家”,“子士”应为“于士”。 江西《泰和通谱》之三都爵誉字辈语强调“上天之文章华”:“上天之文章华,邦国应运开治。”双耕堂按:此支字辈语有不少异文,首先是标点异文,如《泰和通谱》之曲山萧氏各房字辈语之三都爵义支(4)“爵誉”与“爵义”乃方言之差而成异文。(1世至33世)先列无字辈语前世系,说明字辈语的逐渐产生过程:“文昌→肇基→演→汝贤→廷珦→茂卿→彦洪→季明→景隆→贵三→思元→克胜→省忠→在涧→柳元→襄→瑀→朝凌家日上,天之文章华,邦国应运开治。”
有学者[11]根据《泰县五知堂任氏排行联语》中江苏地区全部676条字辈语的字数进行统计,在1.3万余字的字辈语中,仅1200余个实用汉字,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有30个字中“德”字即为218次,说明近三分之一的家族重“德”;“文”字出现了164次,占用字频数第三;良、正、孝、贤、明、忠、仁这七字超过100次,而学、义、礼、善、信、智等出现50余次。相比之下,富、贵等关于财富的字眼则仅出现37次和33次,字频数排在90位以外,重“文”取向特别明显。而在前述的萧氏两种统计中,“文”列第二位(967、1448),前五十位的如正(603、856)、宗(599、910)、荣(533、810)、远(498、721)、先(498、709)、祖(498、774)、仁(473、693)、应(472、732);天(471、668)、忠(456、700)、良(448、664)、长(431、564)、学(426、579)、代(416、629)、贤(416、580)、义(401、577)、道(379、555)、志(365、521)、祥(351、546)、华(349、511,含异体字“崋”2次)、显(348、495)、礼(343、470)、有(338、514)、继(308、445)、振(304、421)、开(301、396)、芳(297、413)、安(296、425)、汉(292、439)、孝(286、421)、书(281、360)等都可谓之为“文”。在萧氏字辈语中,诗、书、文、德都是高频次字,“诗”字组词不是很多,仅诗书、诗礼、诗长、诗纯、诗则、诗慧、诗郎、彰诗、国诗、学诗、崇诗、颂诗、俊诗、博诗、奎诗、龙诗、应诗、德成诗、选举诗等,但“诗书”“诗礼”却很普遍;“书”的组词不少,属较多的字,包括成对出现的书绍、绍书,书丹、丹书,书礼、礼书;非成对出现的读书、光书、洪书、鸿书、教书、经书、景书、烈书、麟书、请书(诗书)、尚书、诗书、士书、书传、书法、书锦、书科、书礼、书理、书墨、书启、书瑞、书山、书圣、书世、书文、书乡、书相、书香、书毅、书泽、书遵、思书、图书、贤书、校书、学书、知书、中书、书英贤、书大治、书志永等。而“文”的出现频率极高,成对的如文邦(文帮)、邦文(帮文),文本、本文,文必、必文,文才、才文,文昌、昌文,文成、成文,文大、大文,文道、道文,文德、德文,文登、登文,文丁、丁文,文尔、尔文,文广、广文,文国、国文,文汉、汉文,文恒、恒文,文洪、洪文,文华、华文,文焕、焕文,文教、教文,文俊、俊文(峻文),文克、克文,文魁、魁文,文灵、灵文,文茂、茂文,文明(100)、明文(鸣文),文奇、奇文,文启(文起)、启文(起文),文庆、庆文,文人、人文(41),文仁、仁文,文汝、汝文,文尚、尚文,文绍(文少)、绍文(少文),文胜、胜文,文时、时文,文士、士文,文仕、仕文,文思、思文,文天、天文,文廷、廷文,文庭、庭文,文万、万文,文献、献文,文祥、祥文,文兴、兴文,文选、选文,文学、学文,文益、益文(一文),文应、应文(映文),文永、永文,文用、用文,文有、有文,文玉、玉文,文元、元文,文远、远文,文运(文润、文运)、运文,文昭、昭文(照文),文振、振文,文正、正文,文政、政文,文志、志文,文治、治文,文仲、仲文,文子、子文,文自、自文,文宗、宗文;非以“文”为首字的组词而不成对的有邦文、帮文、备文、炳文、伯文、灿文、澈文、程文、崇文、楚文、纯文、典文、东文、放文、凤文、福文、汉儒文、汉文明、宏文、鸿文、换文、焕文、皇文、簧文、会文、金文、锦文、进文、景文、孔文、李文、良文、令文、龙文、隆文、名文、能文、年文、培文、蓬文、琪文、琼文、拳文(权文)、溶文、瑞文、邵文、师文、书文、舜文、斯文、叟文、汤文、腾文、添文、统文、图文、团文、王文、维文、先文、贤文、辛文(兴文)、新文、信文、雄文、修文、旭文、延文、仪文、以文、义文、亦文、英文、友文、瑜文、与文、裕文、源文、兆文、哲文、镇文、至文、中文、忠文、著文、奏文、祖文等;以“文”为首字的组词则有文安、文榜、文宝、文必立朝廷、文博、文朝、文成(文臣)、文从(2)、文萃、文单、文登、文帝、文第、文定、文恩、文方(1)、文风、文纲、文高、文恭、文官(2)、文光(30)、文贵(1)、文行(2)、文红、文华、文怀、文会、文荟(2)、文集、文记、文继、文佳、文近、文经、文敬、文开、文科(3)、文联(4)、文廉、文林(2)、文孟(2)、文敏、文千、文强、文乔、文钦(4)、文荣、文山、文上、文尚、文韶、文升、文生、文声、文盛、文世(4)、文守、文寿、文韬、文通、文同、文琬、文望、文为、文蔚、文握(2)、文伍(文武)、文武(54)、文锡、文先、文现、文相、文香、文欣(4)、文星、文秀、文轩、文宣、文衍、文琰、文彦、文钥、文耀、文寅、文永(10)、文友、文幼、文祐、文玉、文渊(1)、文园、文远、文允、文在、文章(162,文张1)、文长(6)、文震、文征、文芝、文植、文质、文智、文忠、文重、文字、文作等;“章”则有章鸿、鸿章,成章、垂章、大章、典章、圭章、规章、汉章、华章、焕章、记章、节章、金章、乐章、龙章、芦章、平章、其章、三章、尚章、天章、廷章、万章、为章、文明章、文章、宪章、兴章、学章、勋章、业章、永章、有章、豫章、元章、占章、正章等,章常、章华、章景、章同、章维、章佑、章裕等,由此即可见证文化铸魂的真实,仅“文”的组词之丰、“章”的组词之多即可见。
四、责任优先的担当气魄
《宋史·宗室世系表·序》对宗支世系有关国运有一大段论说:“盖亲亲之仁,为国大经,理固然也。《周官》宗伯掌三族之别以辨亲疏,于是叙昭穆而礼法之隆杀行焉。此世系之所以不可不谨也。后世封建废而宗法坏,帝王之裔至或杂于民伍,沦为皂隶,甚可叹也。宋太祖、太宗、魏王之子孙,可谓蕃衍大矣。支子而下,各以一字别其昭穆,而宗正所掌,有牒、有籍、有录、有图、有谱,以叙其系而等其服属之远近,列其男女婚姻及官爵叙迁,而著其功罪生死岁月。虽封国之制不可以复古,而宗法之严、恩泽之厚,亦可概见。”[12]3123清代章学诚又说:“有天下之史,有一国之史,有一家之史,有一人之史。传状志述,一人之史也;家乘谱牒,一家之史也;部府县志,一国之史也;综纪一朝,天下之史也。”[13]836章学诚的“谱为家史”“谱为史流”思想,将家谱纳入史学范畴,强调“家之有谱,犹国之有史”,在承认了家谱重要性的同时,实际上也连带地强调了家国同构背景下以字辈语为依据所彰显的谱牒世系记录的价值,“世系之表,但书名讳、辈行,不复须加子注。”“表以支派为主,伯支末世子孙未尽,不能书仲支之祖宗,所谓经也。牒以行辈为主,—辈兄弟叔季未尽,不能书伯支之子系,所谓纬也。一经一纬,所以表人伦之道也。”[14]118章氏的这一思想并不是个案,在清代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如清代李鹤章在《安徽合肥李氏宗谱》即阐明:“夫国有史,家有谱,一理也。昔子长氏作《史记》,有年谱、有世系表;文忠公作《新唐书》,有世系。家国不类,作者言殊,因宗法以明世系,盖世系稳则其所自出于其所由传,率贸莫变,故谱牒首重世系。兹五代一别,准欧苏旧式而表出之,直则父子相承,横则兄弟相继,世次井然,亲疏不紊,亦按图考系,了然寓目矣。”[15]344这些论述事实上把家族伦理与国家治理放在并行而又有序次的位置上,即古人所谓“修齐治平”的思维顺序与实践逻辑。正是这种思维顺序与实践逻辑决定了人们赋予家族的责任担当,而字辈语正是化育族人担当责任的基础方式。
字辈语之勇于担当的责任,我们从湖南石堤地区(原慈利地区)某支萧氏的字辈语强调“大应臣汉,钟永国登士,宏昌启文隆。贤嗣克继新,明德万世相传承祖宗”即可见出。此支先讲萧氏家族的光荣历史,即承汉相萧何之后,故言“大应臣汉”;讲责任,即为国以文,故言“钟永国登士,宏昌启文隆”;教育后人谋发展的路径,“贤嗣克继新,明德万世相传承祖宗”。“贤嗣”克“继新”,“明德万世相传”承“祖宗”。不难看出,好的字辈语有崇高的理想和责任担当。同样是湖南石堤的应声支新派则强调:“元相功勋远,万代祖业传。积善祥多集,行仁福自全。长怀忠尽孝,必学圣希贤。光绍前人训,庆衍后昆延。”此字辈语讲从萧何以下(“元相功勋远”)“万代祖业传”的两个基本规律:“积善祥多集,行仁福自全。”如何达到这点呢?也是两个方面,即“心”与“行”,“心”要“长怀忠尽孝”,“行”要“必学圣希贤”,同样是讲的责任与担当。
湖北仙桃屯田岭添麟(或说如阳公)支系字辈语之老字辈或标为“如尚宏敕,正开文润。乘时利建,光先代德”,显然有方言之误。正确的标点应是:“如尚宏敕:正开文润,乘时利建光先代;德裕明良,定国安邦绍祖功。”属对联式字辈语,有异文“如尚逢敕:正开文运,乘时利建光先代;德裕明良,定国安邦昭祖功”。“宏”与“逢”、“润”与“运”、“绍”与“昭”都发生了异文,属音近而误,且因方言。该支有后续字辈语:“诗书传家远,邦国崇典常。雄才兴伟业,永世克齐昌。仁义希贤哲,智勇步忠良。功勋绍乃祖,英名列文章。”(5)此字辈语中“维王定国”之“王”字因有犯讳之嫌,故而更改为“维(萱菏芝蘭)”,即用“草”字取代“王”字,而且从其家谱上面看来似乎“定”字也取消了。由“王”字旁异为“草”字头,隐喻发展也。可以看出,这是一种坚定的发展理想与责任担当。
对此,当代学者徐建华即指出:“封建时代,人们被灌输的是忠孝节义、忠君孝友、光宗耀祖的思想和伦理道德,这就有了诸如‘廷岁约用,惟君仕允’,‘忠厚传家久,孝廉布四方。节全是吾本,义字万世传’”,“还有一些能够看出字辈制定者的社会责任感和追求和平的向往,如‘立志守端方,士卫保国光’,‘万世愈昌宁,至道登朝贵’等”,“到了当代,人们的追求有了更大的变化,也就有了全新内容的字辈用字。”[16]55如福建王氏的字辈语中有“民主新时代,和平喜盈添。祖泽垂千载,敦伦庆奕年”,或者“子孙传进步,礼义广心田”;《泰和通谱》之塘洲富水宗支萧元吉支系派语的老字辈语强调“元友可宏仕,孟仲华德天。子以四教文(6)据百度百科,“四教”共有四意,兹录如下:1.孔子四大教育要目:文、行、忠、信。《论语·述而》:“子以四教:文、行、忠、信。”2.诗、书、礼、乐。《礼记·王制》:“乐正崇四术,立四教。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3.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文选·干宝·晋纪总论》:“而其妃后躬行四教。”也称为“四德”“四行”。4.佛教用语。中国佛教天台宗的判教学说。(1)从释尊说法的内容分成:三藏教、通教、别教、圆教四种,合称为“四教”或“化法四教”。(2)从释尊说法的方式分四:顿教、渐教、秘密教、不定教四种合称为“四教”或“化仪四教”。两种合称为“八教”。《四教义·卷一》:“今所立义意异前规,故略撰四教门,用通大师渐、顿、秘密、不定之宗。”,仁义礼智信。纯良昭国运,忠厚绍家传”,体现了一种传统社会的责任,而新字辈语强调“富江起英俊,彪勋开初汉。源丰鸿泽远,敬叙衍祖伦。兰陵攀高科,壮志振东亚。联修必发达,豫章永超前”,则又是一种历史责任的现代转型;四川宜宾县高场镇智广公支系字辈语之湖广字辈语强调“汉仕一忠,添文智永。朝廷正颞(7)“颞”为“显”字的误识误写。,应嘉尚仁。万代昌隆,千年远盛。殷宗裔孙,齐梁祚胤”,入川字辈语强调“智宗嘉寅,可正应之。凤登国世,美大光明,鸿业齐家”,1976年续派语强调“放文蔚武,望隆东亚。绍宗德泽,源远流遐。永昌万代,富贵荣华”,更是一种责任担当的世界观、历史观、发展观、人生观。诸如此类,我们在后面会有专门论述。
五、面向未来的共同体魂
共同体意识培养始终是字辈语的基本价值取向,如贵州毕节市小吉场镇大吉三戈庄萧文光支系寻根字辈语即强调“吾系永团结”,其老字辈为“恩民逢发兴(8)“恩民”一本作“思民”。,国正大光明”,而新字辈语还采用了定义法阐明字辈语,即“即利”:“世德家声远,耕读孝即利,吾系永团结。”很显然,这是一种家族共同体意识,我们称之为共同体魂。
湖北永顺连洞萧家坡(陇湖冲)沙浪包、萧家浴等支系字辈语为“京一宣(山)龙廷(单名)。远宗永文成,奉世应朝长。(单名)大太正明光,为仁忠厚贤,礼义信自芳。承绪众支望,国兴家乃昌”,是一种典型的儒家价值观,特别是实现“大太正明光”的目标,必须是“为仁忠厚贤,礼义信自芳”。目标则是“承绪众支望,国兴家乃昌”,把支兴与国兴统一起来,体现了中华民族历史以来的国家观,是一种典型的国家层面的共同体意识。
湖南永顺石堤西、遮溪口、九官坪、梓桐、排路、萧家台、老司城支系从第8世起,22世统一字辈,直至第61世,其字辈语强调:
(1) ОООО(9)“О”加入统谱字辈时调整的世系或世次。,钟永国炳继,ООООО,武仪功烈盛,
子支万代延。吉安传先绪,定福育名贤。孝慈常作则,忠顺可协天。
本宗长发达,庆幸科甲联。
(2) ОООО,钟永国建振,ООООО,武仪功烈盛,子支万代延。
吉安传先绪,定福育名贤。孝慈常作则,忠顺可协天。
本宗长发达,庆幸科甲联。
(3) 大应臣汉,钟永国建继,绵世泽元相,武仪功烈盛,子支万代延。
吉安传先绪,定福育名贤。孝慈常作则,忠顺可协天。
本宗长发达,庆幸科甲联。
(4) ОООО,秀永国炳重,ООООО,武仪功烈盛,子支万代延。
吉安传先绪,定福育名贤。孝慈常作则,忠顺可协天。
本宗长发达,庆幸科甲联。
(5) ОООО,秀永炳文重,ООООО,武仪功烈盛,子支万代延。
吉安传先绪,定福育名贤。孝慈常作则,忠顺可协天。
本宗长发达,庆幸科甲联。
此支字辈语有不同的标点方式,从而被误认为不同的支系,如湖南永顺某宗亲提供的萧氏寻亲字辈语:
大应臣汉钟永国,炳继绵世泽元相。
武仪功烈盛,子支万代延。吉安传先绪,定福育名贤。
孝慈常作则,中顺可协天。本宗长发达,庆幸科甲联。
很显然,这是上述⑴的异文,一是去“О”而全录文字;二是分为原派与后续字辈语两节,从而形成字辈语的连续性。自然,其中发生了字式变化,即“忠顺”异文为“中顺”。尽管如此,这里的共同体意识培育信息都很丰富:“国炳”“国建”,自然是首要的前提,所谓“钟永国炳继”“钟永国建振”“钟永国建继”等即是;如何实现为国呢?须要“武仪功烈盛,子支万代延”,这是典型的家国同构思想。可以看出,此支是从江西吉安迁至湖南的,所以叙历史讲未来:“吉安传先绪,定福育名贤。”继此讲了两个根本准则,即“孝慈常作则,忠顺可协天”,特别是“忠顺可协天”,以达到天人合一,这太了不起了。最后二句讲到具体路径:“本宗长发达,庆幸科甲联。”事实上强调“本宗长发达”的基本路径是读书,故言“庆幸科甲联”。
字辈语的共同体意识培育是与其标识宗族血脉、追溯家族本源、承继宗族精神、凝聚宗族个体等直接作用分不开的。在古代,即使远山阻隔、祸乱纷扰、久疏问候,路人一旦相认,清理辈分,就可确认是否为同族远亲;在现代,即使是不少人没有按字辈取名,但在相逢相知时也仍然有不少以字辈语作为人们辨别家族成员的标志,并可由此寻根问祖、认祖归宗。也就是说,即使在当代,字辈语的这种指示作用也仍然巨大,众多的家谱网站正是依据这种社会需要来承担着这样的作用。所以,陶渊明《赠长沙公》诗感叹的“同流分派,人易世疏。慨然寤叹,念兹厥出”的社会需要,至今仍然存在。至宋代,朱熹《近思录》卷九借程伊川的话发挥说:
伊川曰:管摄天下人心,收宗族,厚风俗,使人不忘本,须是明谱系,收世族,立宗子法。○谱者,氏族之册籍也。系者,宗派之联属也。宗子之法,有大有小。古者诸侯之嫡子嫡孙,继世为君。其余庶子,不得祢其先君。因各自立为本派之始祖,其子孙百世皆宗之,所谓大宗也。族人虽五世外,皆为之齐衰三月。大宗之庶子,又别为小宗,而小宗有四。其继高祖之嫡长子,则与三从兄弟为宗。继曾祖之嫡长子,则与再从兄弟为宗。继祖之嫡长子,则与同堂兄弟为宗。继祢之嫡长子,则与亲兄弟为宗。盖一身凡事四宗,与大宗为五也。言在上者欲统摄天下人心,收拾宗族亲爱之情,以厚风俗之化,使人不遗忘根本所由来,须是修明谱牒,以辨其支派之系属,收世代族氏之人,而立宗子之法。庶几人人知尊祖敬宗,各有所统,而情意不至于涣散已。[17]254
程、朱的思想在后世谱学中屡被强调,目的正在于为字辈语的共同体意识培育根基,如淄川毕氏谱即强调说:“于是稽之版图,询之宗老,遍缉宗祧,尽索孙枝,分别世系,务蕲详审于以正名分于既往,惇伦序于将来。奕世之后,无论贤愚,披谱一阅,前后昭然,缘枝求干,共为一根,溯流穷源,同出一派。”河南《新安程氏族谱》也特别强调:“谱之要在明一本而浚其源,所以尊祖而敬宗也;究万派而清其流,所以别亲疏之远近也;辨昭穆等杀之殊,所以识尊卑之次第也。行吉凶废吊之理,敦孝友睦姻任恤之行,所以崇宗族之典礼也。”其他如英林洪氏谱亦谓曰:“庙貌聿新,前徽式廓,匪独慰于水源木本之思,尊祖敬宗之念,亦俾异日子孙瞻仰遗规,报本追远,时切春秋俎豆之感。”不难看出,共同体意识是字辈语的基本价值取向之一,而其根基正如清代学者张澍《姓氏寻源》所云:“参天之木,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人之有祖,亦犹是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