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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只蜡烛点燃》文本解析与初探

2022-03-03杨伶

文学天地 2022年1期

杨伶

【摘要】诗歌内容着眼细微,由蜡烛点燃开始,到蜡烛熄灭结束。以分裂的语言结构、近乎荒谬的笔触描述了一个现实与非现实交错的现象,使得这一平淡无奇的画面呈现出丰富而复杂的多层次联想。其中的价值指向切中时代,可引为考量。

【关键词】诗歌细读;非非主义;《看一只蜡烛点燃》

一、对诗歌文本的细读

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看一支蜡烛点燃,然后熄灭

小小的过程使人惊心动魄

烛光中食指与中指分开,举起来

构成V 型的图案,比木刻更深

没看见蜡烛是怎么点燃的

只记得一句话,一个手势

烛火便从这只眼跳到那只眼里

更多的手在烛光中举起来

光的中心是青年的膏脂和血

光芒向四面八方

一只鸽子的脸占据了整个天空

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眼看着蜡烛要熄灭,但无能为力

烛光中密集的影子围拢过来

看不清他们的脸和牙齿

黄皮肤上走过细细的的雷声

沒看见烛火是怎么熄灭的

只感到那些手臂优美的折断

更多手臂优美的折断

烛泪滴满台阶

死亡使夏天成为最冷的风景

瞬间灿烂之后蜡烛已成灰了

被烛光穿透的事物坚定的黑暗下去

看一支蜡烛点燃,然后熄灭

体会着这人世间最残酷的事

黑暗中,我只能沉默的冒烟

——周伦佑《看一只蜡烛点燃》

【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艾略特在《荒原》开篇写到“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不着边际之感令人匪夷所思。此处大有异曲同工之义——“残酷”“残忍”这样带有惊叹、谴责意味的词语于一开篇就将氛围感、紧张感升到极致,把全诗的基调钉死,认定这件事为“残酷之最”。

【看一只蜡烛点燃,然后熄灭】接着道出这件最“残酷的事”——竟是“看蜡烛点燃,然后熄灭”这样司空见惯,平平无奇的现象。对一件公认平淡的事说“残酷”,这一断崖式的情绪坠跌感无不让人更加疑惑,甚至对此扣上“矫情”的帽子。然细思之,为什么不说蜡烛“燃烧”,而强调“点燃”这一由人发出的瞬时动作?着眼点的细微偏移是刻意将人纳入这“最残酷的事”当中,且将其置于施事者的位置。把残酷之原始归结于人的一个微小动作,显示出巨大的张力。残酷之始是人心,残酷之终是天意,而整个过程中的直接承受者,是蜡烛。

【小小的过程使人惊心动魄】火焰在摇晃,蜡烛在消亡。获得光亮之后,悲悯之人看到其中的残酷。过程的残酷,源于“点燃”这一动作。对事件前后的认知落差催生作为“人”之一的强烈谴责感,而这谴责的朝向,是人本身。

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制造了残酷,而后作为旁观者去见证,这或许并不稀奇,可悲的是发现残酷,却没有发现作为“残酷原始”的自己。因为视角与衡量标准的单向输出而丧失了自我反思路径,人的介入便使蜡烛燃烧的“残酷”具有了双重性 ——不仅是人对蜡烛的残酷,观看的过程更是人对自身的残酷。这是一个无意识地解剖自己的过程,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谴责。

【烛光中食指与中指分开,举起来】

【构成V型的图案,比木刻更深】描写对象在此由实转虚,为燃烧的蜡烛植入联想,也将叙述对象转换到人。

V型图案产生于“二战”期间——一个流亡至英国的比利时人号召同胞们书写“V”字以表示对最后胜利的坚定信心。在一支蜡烛前做出V型手势,并说它 “比木刻更深”,是置身社会性困顿中对胜利的期盼。将这个动作的发出细致分解到每一步,“分开——举起——完成”的过程是蓄积希望的过程,也是散播希望的过程。

【没看见蜡烛是怎么点燃的】

【只记得一句话,一个手势】开篇说“看一只蜡烛点燃”而此处又“没看见蜡烛是怎么点燃的”,令人费解——悲悯地看完蜡烛燃烧全过程每个细节的人,又怎会忽视残酷的原始?这只能说明蜡烛在燃起之前是不被关注的,只有作出了重大牺牲才会换来注视。也另有一种可能,便是旁观“残酷”的人作为“同谋”来为制造“残酷”的人开脱。而因为V型手势的出现,前文的“惊心动魄”也有了另一个角度的指向,便是人 “点燃”蜡烛的非主动性,点燃蜡烛或许是出于某个拯救目的而迫不得已。“一句话,一个手势”就轻易将蜡烛点燃,说明蜡烛本身就具备被点燃的资质与意愿,做好了被点燃的准备。

【烛火便从这只眼跳到那只眼里】

【更多的手在烛光中举起来】通过对前文 “点燃”的分析,在此将其认定为人格化的蜡烛。那么蜡烛燃起后的“烛火从这支眼跳到那只眼”也就是意料之中,燃烧自己来获得注视正是蜡烛所期望。“更多的手在烛光中举起来”是跟随第一双做出V型图案的手,而第一双手的归属在此并不明确。这一刻意隐藏让后起的“手”显得无所适从。

【光的中心是青年的膏脂和血】

【光芒向四面八方】对于多数人来说,被光照射到就足够,而不会在意光来自哪里,更不会关心光源本身是什么。此处说光的中心是青年的膏脂和血,模糊指向爱国学生运动——热血激荡的青年如同这烛火的灯芯,赴汤蹈火,唤醒黑暗中的民众。蜡烛火焰分内外两层。内层是因缺氧而黯淡,它的存在是为外层造势,而由外围去完成更艰巨的任务。

【一只鸽子的脸占据了整个天空】鸽子喜合群,几乎不会单飞,且辨识天空中的鸽子往往通过翅膀。而此处看到的却是一只鸽子的脸这样微小的部位。看不见翅膀的鸽子让其象征的“和平”也荡然无存,反而增添了几分荒诞、怪异。

【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眼看着蜡烛要熄灭,但无能为力】由联想回到现实,蜡烛即将燃尽,第二次强调“最残酷”。“无能为力”让语调由此转悲。

【烛光中密集的影子围拢过来】

【看不清他们的脸和牙齿】

【黄皮肤上走过细细的的雷声】再入联想。因“趋光”而举起手的人增多,不说“身体”而说“影子”围拢——越靠近光源,投射出的影子越大,当一部分人趋向烛火,外围的人便回归了黑暗,这显然同蜡烛的初心相违。 “看不清脸和牙齿”,因为无需看清,看见的只是“黄皮肤”,而这黄皮肤极大程度上指中国人。“黄皮肤上走过细细的雷声”或言因皮肤距离火焰太近而产生的灼热感如同“细细的雷声”,这便与“飞蛾扑火”不谋而合了。

【没看见烛火是怎么熄灭的】

【只感到那些手臂优美的折断】

【更多手臂优美的折断】回归现实,蜡烛熄灭了。“没看见蜡烛是怎么熄灭的”使此处又产生疑问——是蜡烛自己熄灭的还是外力让它熄灭的。烛火熄灭的一瞬间,联想中的所有画面也随之消失,那些在烛光中举起V字的手随蜡烛的熄灭而“折断”。“优美的折断”这一近乎荒谬的搭配极大地增加了“残酷”的厚度,令人悚然。

【烛泪滴满台阶】

【死亡使夏天成为最冷的风景】蜡烛燃尽了,只剩下凝固的烛泪。这“死亡”是蜡烛的死亡,也是烛光中万物的死亡,是千万个V型图案的死亡。夏天本是“最热”,因为“死亡”而变成了“最冷”,说明存在是有温度的。

【瞬间灿烂之后蜡烛已成灰了】

【被烛光穿透的事物坚定地黑暗下去】“瞬间灿烂”、“成灰”、“黑暗下去”让蜡烛曾经的光辉没有了意义,最终是黑暗战胜了光明,于是光明的存在就俨然成为了一个悲剧,一个幻像,如同柏拉图在《理想国》中阐释的洞穴比喻,烛火让人麻木,烛光中的所有都是被缚的奴隶。幻灭感、孤独感溢于言表。

【看一支蜡烛点燃,然后熄灭】

【体会着这人世间最残酷的事】使全诗形成闭环。蜡烛燃烧是残酷的,烛光中的一切都是残酷的,由此推而广之,有光明的地方就有残酷;没有光明,就无所谓黑暗。二者相生相伴,不可分割。

【黑暗中,我只能沉默的冒烟】整个过程没有参与而在最后终于出现的“我”,是一个黑暗中的旁观者。“我”看见了所有,但选择了沉默。这“沉默”却又不是彻底的,而是“沉默的冒烟”,如同熄灭后的蜡烛。因此,“我”所具有的是蜡烛化的人格,蜡烛死亡后,燃烧的精神却转移了。这沉默显然是不情愿的,是旁观了全过程后的唯一选择。“我”的沉默是失落,是孤独,却也是透彻。所谓 “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二、对诗歌结构的分析

1、叙述结构

诗歌描述了一个现实与非现实交错的现象,由蜡烛点燃开始,到最终熄灭结束,中间发生的情节多是非现实的,可能是心理,也可能只是哲思,带有作者对一些概念的思索。蜡烛点燃之后的情节多不具有逻辑性与现实联系,更多是作者的想象。

用具象化的情节使之与现实中的蜡烛点燃嫁接在一起, 带有强烈的荒谬效果。虽然可以用想入非非来形容,但这首诗歌的写作并非按照意识的自然流动而用文字直接反映出来,而是进行了一定的加工,这跟意识流手法主张的真实反映人的意识流动有所不同,诗歌中对于一些情节的描写可能是基于意识和心理的,但并非真实反映,其中加入了作者的思索和创作,而这些想象内容的思索和创作因意识流动的非连续性也表现出断裂、发散的特征,这是作者将传统的意识流手法与其诗歌主张的结合,使得一件日常生活中平淡无奇的现象呈现出丰富而复杂的多层次联想。

2、精神结构

通过对诗歌的细读分析,可大致归纳其中的四个精神指向及其关系:

(1)蜡烛:光明的源始与残酷的载体;控制与被控制的统一体。与点蜡烛的人或有同一精神朝向,通过烛火汇集注意力,驱使大家举起手追寻胜利,重构价值。光明的缔造者。

(2)点蜡烛的人:知道蜡烛存在的与价值,了解黑暗中隐藏的力量,有打破黑暗的志向与资质。光明的引领者与助威人。

(3)举起手的人:被烛火吸引、驱使,拥有信念与激情,蕴含无穷的力量。光明的拥护者与追逐者。

(4)“我”:生在黑暗边界,深知黑暗的坚不可破,希望光明到來却又见证光明的盛衰。内心痛苦、矛盾的“我”在黑暗中没有立足点,在光明中也没有一席之地,是一个孤立的“中间物”。

诗歌隐含的这一精神结构通用于所有社会,涵盖世间万物,而每个指向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而是相互转换,相生相伴的。

三、对诗歌创新视角的分析

1、非非主义[1]

非非主义诗歌运动,作为中国新诗史上坚持时间最长的诗歌流派,始终坚持先锋写作的反叛姿态和巨大的创造活力。根据写作理念的演进,非非主义可划分为“前非非写作”和“后非非写作”两个阶段。“前非非写作“时期,主要理论标志为反文化、反价值和语言变构,作品一般具有非文化、非崇高、非修辞的特点;“后非非写作”时期的写作基点是“从逃避转向介入,从书本转向现实,从模仿转向创造,从天空转向大地,从阅读大师的作品转向阅读自己的生命”——以血的浓度检验诗的纯度”。 强调对当下的现实的关注,全力倡导“大拒绝、大介入、深入骨头与制度”的体制外写作,在绝不降低艺术标准的前提下,更强调作品的真实性、见证性和文献价值。

2、文本的“非文化”写作视角

“非文化”反对过分地抒情,采取冷漠抒情的立场,把主体的情感降到最低,以零度情感观照客观世界,以极其客观冷静的态度进行诗歌写作[2]。

蜡烛,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直以“蜡炬成灰泪始干”、“替人垂泪到天明”事物 “无我”姿态存在,从来心甘情愿地“为他人作嫁衣裳”。囿于固定的文化思维,少有人对此进行重新观察与考量,只是代代相承地书写永恒的精神。作者却一反传统,让精神层面的关注点回归蜡烛本身,赋予蜡烛独立的意志,让蜡烛燃烧的过程有了全新的意义与价值,使“蜡烛精神”由单向传递变为双向融合。

四、结语

诗歌回归原始,将关注点投向身边的现实,投向幽暗厚实的大地,语言也脱离了先验的历险而沉积了一种淳朴的真实感。实质是在新时代下对生活本身的关心。

参考文献:

[1]百度百科.非非主义词条.

[2]赵莲云.浅析“非非主义”诗歌流派[J].安徽文学(下半月),2010(1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