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德充符》看庄子生命之德的时代价值
2022-03-03冯晓庆
摘要:庄子对生命之德的重视在于德之特殊地位及其所面临的现实困境,庄子从工夫论上论述了对万物作一整体的观照旨在化形归虚,意在消解形对于主体生命本质的束缚,批判以“形骸之外”论人的狭隘视域,这些阐释不仅揭示生命的本真之德为贯越古今的价值生命所在,而且体现了其道之视域下所凸显的生命价值取向,即对生命本质的终极关怀。
关键词:庄子;《德充符》;德;形
关于道、德之论虽然于《庄子》全书处处可见,然而其对德之诠释,却以《德充符》如此醒目且大的篇幅来阐释,为何庄子如此不惜笔墨?这与庄子心中德之特殊地位不可分割,亦揭示庄子对生命本质的关怀。无论是《德充符》中关于德之论述,还是其他篇章中对于德的阐发,都显示出庄子对于德的特别关注,《德充符》中的德可理解为关于生命本质的特殊存在,《庄子》中的德既体现了道,也体现了自身对物而言的特殊性,庄子在《德充符》中对于德的阐释重在对德之于生命本质意义的彰显,这种内在德性的凸显同样适合现代环境下人的异化,这也是庄子哲学思想所开出的时代价值。
一、德之本质与现实困境
庄子的道与德的关系是从老子那里承袭而来,《天地》中言:“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无即是道,是万物的宗主,但道“可谓之无而不能名”[1] 103“有一之名而无万物之状”,“未有物理之形耳”,[2] 425具体而言,即“夫无不能生物,而云物得以生,乃所以明物生之自得,任其自得,斯可谓德也”“德者,得也,谓得此也。夫物得以生者,外不资乎物,内不由乎我,非无非有,不自不他,不知所以生,故谓之德也。”[2] 425道是混沌、無形的,虽创生了万物但并未成就万物之形,所谓万物之状、物理之形、名乃为德所成,即谓德对物具有别于道的特殊性,这种特殊性是什么?《天地》篇又言:“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成玄英释其为“道能通生万物,故非道不生;德能鉴照理原,故非德不明。”[2] 413庄子所谓“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显然是对老子“道生之,德畜之”的进一步解释和发挥,此处通过道与德之关系论述,指出生之明或不明在于德,明是鉴照之意,所明之对象是生之理原,也即人之生命须由德来彰显其本质理原,张岱年先生认为“德是一物所得于道者。德是分,道是全。一物所得于道以成其体者为德。德实即是一物之本性。”[3] 88此即德于物之特殊意义——德不仅内涵于物,而且是物之为物的本质理原所在。
那么这种本质理原是什么呢?可从《庄子》中关于德之论述看出,《德充符》中说:“德者,成和之修也。”《缮性》中说:“夫德,和也。”《在宥》中有:“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德是得,和也是得,是事物和顺圆满的修养,德既中且高,中是顺,高是不与物染,也即道恬静淡泊的特性。因为德中且高,含德之物事自然表现出超俗的品格。德可理解为关于生命本质的特殊存在,德能够凸显出人的内在价值所在,德之于生命本质的特殊意义成为庄子回归德的主要根据。
如果作为生命本质之德能够自然畅达,德只需自然流露,生命也得其自然,然而,狭隘德视域阻拦了对生命本质的真知,在《德充符》中,子产以申徒嘉身体的残缺,而耻于和其共进同出,并嘲讽申徒嘉以残躯妄想和尧争善,暗喻子产取人以貌。庄子认为孔子困于学者之名是“天刑之,安可解!”林云铭说“此意其受好名之类,犹天加刑。”[4] 182名即为枷锁,这是为求名使内在生命受到遮蔽,庄子在《德充符》中所谓的形除了指外形,亦指与生命本质不相关的一切外在,如生死、富贵、名利等。在庄子看来,对于名的追逐恰是对本真自我忽略的外在凸显,对于形骸之外的索取与追求又致使其囿陷于天刑,庄子针对此种情况,提出解形之惑以归本真之德的方法。
二、化形归虚——回归生命本质
王骀其德性之影响至大,达到了不言而教,无形而心成的境界,跟随他学习的人“虚而往,实而归。”老子亦言“太上之治,不知有之。” 老子倡导无形之化乃为人文社会之楷模,老子虽言德,所重视乃为德的功用与境界,庄子则重视如何回归生命本真。
兀者王骀和恶人哀骀它的共同之处都是能够通晓物理之当然,王骀是立于道的层面揭示物在其本源上的平等性,知死生之必然,由此必然明理生命之本质,而远离自我的异化,因而可剥离由此产生的短见和远离生命本质的行为,真正做到无所待的境界。孔子认为哀骀它突显了内在的生命之德,做到对有死即有生、有存即有亡、有穷即有达、有贫即有富、有贤即有不肖、有毁即有誉、有饥即有渴、有寒即有暑这种物事变化之必然的理解,内在的德性为何如此重要?庄子举出一例,小猪会由于母猪丧失了同类的本质(使其形者)而惊慌逃走,可见内在的德性之所以重要在于其是生命本质的内涵所在。
万物以道之角度来看是无差别的存在,因而就取消了物之价值所带来的对生命本质的消融。可见,古人与今人的困扰在于视域的狭隘性,因而不能对万物做整体心灵的等视而陷于喜怒得失的泥淖之中,如果说庄子的全部哲学是致力于游,那么此行为无疑是为庄子所担忧。兀者王骀所具有德之润化的更为根本之原因在于他能守“常心”,“常季曰:‘彼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用“常心”需要“心斋”的工夫,而“心斋”在于“志一汝心,无复异端,凝寂虚忘,冥符独化。”[2] 164心是用来化有限而归于无限,“常心”是与道而通的心之无妄之用,在庄子看来,守“常心”才能做到以生死为一,不乐生哀死,此即庄子齐物思想中与天地并生,与万物为一的至高境界。
“德充”就是要把心灵从生命本质以外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可见,庄子并非是纯游于内心世界,他对生命本质的关怀提供了路径,此即守“常心”与正己全才。此外,“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庄子何以将“不可奈何”之事与“命”作对举,并将安之若命的态度作为至高之德?似乎带有消极的思想成分,即在面对实在难以为之事时,把命作为无可奈何之下的一种精神劝慰,但仔细思考,则知庄子是充分考虑到现实困境之后而得出的结论。总之,从庄子所重视的“常心”的高度来看,超越现实世界,视物为一,生死齐同,庄子意在通过化形归虚以解蔽于形,脱离外形的桎梏,庄子所谓的“守其宗”“得常心”都是要回归德性本质,这也是把德作为人生命本质而去修养。
三、德化之境——生命意蕴的时代感悟
庄子的哲学思想具有很强的前瞻性,庄子对于生命本质的感悟但有着贯越今古的相同,纵观当下,科技更新带来的商业竞争层出不穷,使人们陷于一个精神价值不断被物质价值挤压的现代生存世界中,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对人主体利益的过分强调必然造成对内在生命本质的忽略,最终导致人的异化,这与庄子所言的子产以貌取人和孔子汲汲于名的问题不谋而合。如果说在庄子时代初现端倪,那么在现代社会则异常激烈,庄子想要消解这种异化,其在《德充符》中构造形亏德备人格的特殊用意在于通过回归本我以感受生命的真实意蕴,依庄子之见,生命意蕴的感通在于与天地的冥合,闉跂支离和甕㼜大瘿同为外形残缺怪异之人,而以自己内在的德性才能受到统治者的称赞。
庄子最后通过形与情论述了德化之境界是“有人之形,无人之情”,“需要我们注意的是,在德和形的关系中,庄子更加重视德,这并不能代表庄子要放弃形骸。”[5]这里的情即偏执增益,是背离自然的行为,无人之情即对事物的自然本性认知,不因好恶人为的加以损益,这就是庄子所谓的真人、至人、神人、圣人,其次,惠庄对于情的看法,“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施是站在情作为人之存在的属性角度认为人不可无情;而庄子则站在情是生命本质之外的角度认为人须无情,庄子批判惠子无法遗其形质,困于有情之中无法放达逍遥。“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此即形可入乎其中,情可出乎其外,这也是上面说到的德之既中且高的表现。
纵观《德充符》全篇,虽极少明言所举人之德,但形缺体残之人的自然生命所流露的精神力量无不彰显着德,这种喻德于无形无言之中正是庄子的高明之處,即无声无臭之大德,这与儒家所言“不显惟德”“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中庸》)有相似之处,也表现了庄子的德始终是秉持道无言的特性,庄子之德化是其对于虚静精神世界关注的结果。《德充符》重德思想是与其整个思想体系紧密联系的,化形归虚工夫与齐物论中以道之视域观物联系密切,申徒嘉、叔山无趾、王骀、哀骀它、闉跂支离、甕㼜大瘿不以形貌为束缚体现了主体摆脱物质世界的逍遥无适;庄子的“常心”要通过真知的桥梁去通悟,以及视域的狭隘本于认知上的浅薄都直接与其知论互相参证。
结语
在《德充符》中人的不完全是来源于对生命本质理解的缺失,并非外在之形的不完美,庄子在《德充符》中提到许多肢体残缺、外貌丑陋但才质完备、内德充实之人,庄子笔下所重视珍贵的是真正的达道之德,德是生命的本质所在,对本质生命以外东西的剥离是回归生命本真的必要工夫,“有人之形,无人之情”的生命境界是形和德的契合,虽与庄子处于不同时代,面临不同问题,但对生命都有着超越古今的相同感通,对德的回归即对自我生命本真的透彻认知,德化之境即是通明自我而与天地为一的境界,庄子在《德充符》中凸显了生命本质之德,庄子所重视的是超越现实层面更为根本的生命价值问题,也为现代化背景下人自我本质的异化提供解决思路,这也就是庄子哲学思想所开出的现代价值所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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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明君. 庄子德论新诠——以《德充符》为中心[J]. 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35(5):8.
作者简介:冯晓庆(1994-)女,籍贯:安徽六安人,单位:安徽大学哲学学院,学历: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