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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剧院在上海

2022-03-03薛求理

书城 2022年2期
关键词:音乐厅上海设计

薛求理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各国各地人口大量涌入上海,房地产和工商百业兴旺。舶来和国(沪)产黑白电影、京剧、沪剧、越剧演出活跃。苏州河从虹口到黄浦,租界的卢湾、静安、徐汇一带建起几十座“戏院”,这种戏院可以放电影,也可以上演剧目。如著名的南京大戏院,一九四九年后改称上海音乐厅,以演奏音乐为主。

在石库门弄堂、花园里弄、商业大厦组成的街区里,戏院点缀了城市建筑。这些戏院,多数以“艺术装饰”(Art Deco)手法设计,以竖线条、放射形和格片装饰,不少建筑保留至今,成为上海近代建筑的精品,如南京西路的大光明、淮海路的国泰、北京西路的美琪、西藏路的大上海,等等。抗战胜利之后,仍有戏院在建设,那时上海的戏院数量,达到五十几个。

一九四九年后,上海各区建设工人文化宫、俱乐部,市政府则建设礼堂,延续延安开始的革命传统。一九四九年前的卢湾跑狗场,改成半开放式的“文化广场”,供群众大会和偶有的文艺演出使用。文化广场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烧毁,直到一九七三年后重修,将钢结构屋顶安上。

上海音乐厅,北立面是原设计,其他立面已经改动

上海大剧院

尽管上海在文艺演出和文化建设上曾领风骚,但到了改革开放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大部分设施已经陈旧老化。当时的演出场所,如福州路上的市府礼堂,演出过芭蕾舞剧《白毛女》和交响乐。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上海邀请世界著名小提琴家帕尔曼(Itzhak Perlman)来沪,他在该礼堂登台拉弓,演出后很失望,他认为上海的厅堂太差,不值得再来,事件惊动了有关部门。此时恰逢浦东开发的大潮涌起,上海迎来国际化的时代,政府拍板在人民广场建设大剧院。此前的上海影剧院称为“大戏院” 的多,而“大剧院”这个词,仅在深圳用过。深圳在一九八九年落成了深圳大剧院,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深圳设市以后的八大文化设施之一,包括剧院和音乐厅,由广州的建筑公司设计。

文化巨构崛起

上海于一九九二年举行陆家嘴国际设计招标,已经有了经验。大剧院建设邀请数家国际设计公司投标,法国夏邦杰(Jean-Marie Charpentier,1939-2010)事务所中标。夏氏事务所的方案,做了个托举起大蓬弧形的姿态,正立面全白色玻璃,附会中国“天圆地方”之说。一九九八年,上海大剧院建成开放。大剧院除了在演出厅下功夫外,门厅的地面和墙柱,皆采用希腊进口的白色大理石,纯洁矜持,玻璃从德国进口,纯白晶莹。上海大剧院成了中国当时最引人瞩目的剧院,筑巢引凤,吸引了世界一流的歌剧、音乐、舞蹈演出,《悲惨世界》《猫》《狮子王》《音乐之声》等音乐剧成为一时风尚;当年拂袖而去的帕尔曼也回来献艺。上海大剧院是中国第一个通过国际竞赛获得设计方案的大剧院,开启了我国文化建筑国际竞赛的风气。全国各省市紧跟潮流,在之后的二十年间建造了四百多座大剧院。

上海大剧院在上海老市区心脏地带,而浦东急切地要拥有代表浦东新区形象的文化设施。浦东新区原计划在陆家嘴建设音乐厅,已经由日本建筑师设计方案。在规划浦东新区政府时,这个文化设施并到政府建筑周边,除浦东新区政府外,这里有科技馆和计划中的东方艺术中心。刚在北京国家大剧院夺标的法国建筑师安德鲁(Paul Andreu,1938-2018)踌躇满志,在東方艺术中心的设计招标中再度夺魁。这个艺术中心,设计成似白玉兰的五片“叶子”,每片叶子一个功能,歌剧院、音乐厅、小剧场、卖品部和门厅。叶片当中的部分,就是服务于各厅的室内公共空间。整个建筑包裹着蓝色的玻璃幕墙,内里撑着钢结构。由于建筑体量硕大,在马路上走,很难观察她的全貌,航拍的鸟瞰图,最能说明设计的意图。东方艺术中心落成后,依靠保利演出公司的支援,演出的剧目都是国内一流水平。

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傅兴摄

上海文化广场门厅,在路面以下

前述的上海文化广场,在改革开放后,长期“不务正业”,有一段时间就做了股票交易所和鲜花市场。随着上海大剧院的开幕,人们发现上海需要一个专门演音乐剧的剧场,因此文化广场重建上马。由于其位于瑞金花园边上,设计要求突出“绿色”的特征。在二○○五年举行的国际设计竞赛中,纽约的Beyer Blinder Belle (BBB) 公司获得项目,跨国工程是辛苦的,其中一位合伙人在上海工作期间,操劳过度而不幸辞世。整个剧院,露出地面最多十米,另外二十四米下沉到花园里,行走在正面所在的复兴中路,人们难以感受到这个五万平方米剧院的存在。观众从花园进入剧院,就开始往下走。门厅在地下七点五米处,一个巨大的漏斗从天而降,如万花筒般,带来自然光线。

上海早在一九二二年,就在公共租界内建立了工部局交响乐团,是中国最早的交响乐团。但海内外颇有名声的上海交响乐团却并无像样的驻地音乐厅,排练只能关在小屋子里进行,有时夏天录音,必须门窗紧闭,关掉空调,才能避免噪声。二○○九年,上海市政府将复兴中路上海跳水池的土地收回,供上海交响乐团建造自己的音乐厅。业主首先邀请日本声学家丰田泰久制定音响方案,丰田曾设计了大阪三得利音乐厅和洛杉矶迪士尼音乐厅的声学效果。在音乐厅的盒子形状确定后,业主开始建筑设计招标,由日本建筑师矶崎新获得项目。这个建筑的挑战之一,是地铁十号线从地下穿过地基,不可避免地带来噪声和振动,为此,音乐厅下打入一百六十八根短桩,短桩上安放德国进口的弹簧,音乐厅的盒子坐落在弹簧上,消解了振动,挡住噪音。这个建筑,也部分下沉,当人们走在复兴路的林荫大道上,并不觉得音乐厅大体量的过分压抑。交响乐团音乐厅,常被人们形容为“一片饺子皮”,“饺子皮”下,是大音乐厅,梯田式的观众席,四面涌向演奏台。大小音乐厅的外面,是长廊,展出乐器、图片,举行小型讲座。长廊和售票厅外,是下沉式广场,和马路分隔开。

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

上海保利大剧院侧墙

一九九八年上海建成大剧院后,各地纷纷仿效,十年后,到二○一○年,全国已经落成了近百个大剧院。由于其技术的复杂,形象的突出,大剧院成了许多新城的旗舰项目,引领城市设计。各城市之间,竞争激烈。对于城市经营者,大剧院不仅仅是文化表演场所,更是所在地的标配、品牌和标志,如郑州、杭州、重庆、东莞、宁波等,都在新区的水边,设立标志性大剧院,大剧院成了这些城市新城拓展的事件和里程碑。

用文化建筑来带动地区发展,这在旧城区,受到高密度旧楼群的制约,难以实现。在新区则可放开手脚,按理想规划。二○一○年前后上海嘉定区请来日本建筑大师安藤忠雄,来设计嘉定新城的保利大剧院。安藤先生不负众望,拿出的方案令人眼前一亮。在一前一后面对远香湖的两块地(每块地100米×100米),平台满铺,后面地块为塔楼,前面地块做大剧院,两者以桥面和阶梯连接。在100米×100米×40米的盒子里,觀众厅和品字形舞台45°斜放,在观众厅前方的门厅处,设计了十八米直径的巨大圆筒,横竖穿插。圆形和方形盒子直截了当地相交,切出的复杂体面,做各种功能,如桥廊、天窗、隔断等。圆筒内原设计为木条铺面,后改成铝合金,做成木质感。观众厅内,大片墙面为木装修。在面向湖的一侧,做水上浮萍舞台。建筑外墙,在清水混凝土外,再包玻璃幕墙,使之柔和;在夜晚,则可打出层层灯光。这个建筑,既整体大气,又有虚实光影效果。大剧院以及旁边的嘉定图书馆,使嘉定这个科技和制造业的古镇,成为现代城市的文化绿洲。保利大剧院之前,安藤先生并无突出的剧场设计,这在安藤的设计生涯中,也是里程碑。

在这些剧院建设的前后,苏州河以北建起一座现代的大宁剧院。这一地区,集中了许多新建的楼盘和上班族,就近的文化设施和大型商场配合,对本地居民是十分必需的。在原本剧院集中的地区,又锦上添花新的文化巨构—淮海路音乐学院边建起音乐学院歌剧院,由法国建筑师包赞巴克(Christian de Portzamparc)设计。虹桥路的舞蹈学校,将舞剧院和舞蹈学校,四个单位置于花园中。川沙则建起九棵树艺术中心。

上海大歌剧院模型

上海大歌剧院,在一九六二年,就选了同济大学师生的方案。一九六五年,周恩来总理来上海,与同济大学设计院的负责人吴景祥、陆轸见面,亲自审定了方案。惜乎“文化大革命”风暴,吹走了这个项目。但上海文化人心中的大歌剧院梦并未放下。二○一○年世博会后,黄浦江后滩重新规划,纳入上海大歌剧院项目,挪威的Sn?hetta设计公司(奥斯陆歌剧院的设计者)夺标,由上海华东建筑设计院配合,预计在二○二四年开幕。上述的十个大剧院,除大宁剧院和上海舞剧院由上海建筑师设计外,四个由法国建筑师设计,两个由日本建筑师设计,美国和挪威各揽一个。在国际选优的形势下,中国建筑设计依然任重道远。在和海外建筑师的合作设计中,也涌现出像华东设计院崔中芳、同济设计院徐风这样的剧院设计专家。他们在其他城市的剧院投标中,连下几城。设计水平的成长和实践经验的多寡,是成正比的。

大剧院的观众

门厅里的兴奋期待和东张西望,进入观众厅,华丽的灯光渐暗,紫红色的大幕徐徐拉开;或是乐团和观众屏心静息,等待指挥棒的启动。在剧院观看,是神圣的。剧院的节庆和高尚气氛,和一般人日常生活的环境相去甚远。一场演出的景象,普通市民可能会长久铭记心中。

剧院的观众,是谁呢?

纽约有八十多个剧院,但最“新”的大剧院林肯中心,落成于一九六九年。伦敦的观剧和文化产业发达,而伦敦最“近”的大剧院,皇家歌剧院,改建于一九九三年。主流的演出场所,从十九世纪的阿尔伯特厅,到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节日音乐厅和国家剧院,都过去了半个世纪。香港的“最高级”演出场所—香港文化中心,落成于一九八九年。新的西九龙剧场,还在赶工之中。这些城市的剧场硬件,和上海没法比。

上海在过去二十年新增的十个大剧院,每个剧院都有两三个厅,粗略估计座位数超过三万。加上上海原有的剧院,使上海的人均座位数,接近和超过国际最高水平。二○二○年,上海的人口二千四百多万,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突破二点三万美元,是世界上典型的中高收入水平。“人均”计算并不能排除,市区居住人口有更高的可支配收入和消费水平,另外还有大量的流动人口和外资公司人员。上海各类剧院的演出,在获得赞助商或政府的大力支持后,门票一般介于一百至两千元人民币之间。一般海外团体演出,剧院内较佳位置的,门票上千。

在各种娱乐和媒体铺天盖地的年代,入剧院观看,不仅是钱的问题,更是时间和注意力的问题。贝多芬的交响乐,可以入音乐厅观看上海交响乐团或波士顿交响乐团演奏;但打开电脑,各种网站的花样百出,扑面而来,音质也可以达到一定的效果。天寒地冻,或者下雨刮风,人们有什么理由要晚上赶到剧院,散场再等车回家?剧院如何在文化产业和大众娱乐方面发挥其作用,把观众吸引回现场,在二十一世纪,始终是个挑战。

观上海大剧院、东方艺术中心等的全年各厅的演出,都在二百至三百场之间,每天都在演出或准备演出。这和纽约、伦敦、香港的剧院,十分相似。剧院的能量已经发挥到最大。笔者多次在上海的剧院和音乐厅现场,感受到热烈的气氛,观众以中青年为多,一些芭蕾舞或音乐剧,则可吸引到带孩子的家庭观众入场。那些演出,一般都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上座率。在微博、大众点评等社交媒体,这些著名的剧院,都有几十万的粉丝。

尽管上海在二十年间,建起了近十座美轮美奂的剧院,但剧院在免费开放给市民方面,还是不尽人意的。伦敦和香港的剧院,都有几十年的楼龄,且对公众亲切。伦敦的剧院上下,如同商场般热闹,餐厅和咖啡厅总是满客,有些小团体,还利用门厅的沙发开会。这一经验传到了香港,香港在一九六二年建造大会堂时,也设了餐厅和咖啡室,即使在疫情期间,也照常开放。餐厅望海,一位难求。香港文化中心的门厅,是走向尖沙咀海滨的通途,内里有不间断的群众艺术(书法、摄影、插花等)展览,有演出的视频片断、海报等,还有咖啡厅、礼品部,从早到晚,人流不断。香港的其他剧院(如中环的大会堂、各区的大会堂),也都保持类似的开放状态。二○一九年落成的香港戏曲中心,公众进入大堂后,可以乘自动扶梯上到三层,鸟瞰整个门厅,各层有讲座厅、茶楼、茶餐厅等设施。公共设施为民所用,这也是设计者和主事者乐于见到的。上海作为国际城市,应该在公共建筑上,开风气之先,让文化建筑令人感到温暖和亲切。如果文化建筑是城市的皇冠,则大剧院无疑是皇冠上的明珠,愿这颗明珠闪亮璀璨。

本文部分内容引自日本住友财团研究项目Num.208011;文中照片,除署名者外,均为作者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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