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与中国当代小说的世界性
2022-03-02王宁
王 宁
今年3月是伟大的德国作家、自然科学家和人文思想家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749-1832)逝世190周年,全世界各国的人们在纪念这位伟大的德国作家和思想家的同时,不仅缅怀他对人类科学、文明和世界文学等方面所取得的无与伦比的成就,更为他对构想世界文学的理念并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这门学科的创立所作出的奠基性贡献。我们作为中国学者,在参与国际学界关于世界文学问题的讨论时,不仅有机会重新阅读和研究歌德的文学作品,评估他的理论建构,同时也借此重新思考他关于世界文学理念的一系列论述,从而用以推进中国当代文学的国际化进程。
歌德之于世界文学的意义
提到“世界文学”这个概念,我们自然无法绕过最早创造这个术语并将其概念化的德国思想家和作家歌德。当然,我们过去一直认为,“世界文学”(Weltliteratur)这一术语是歌德在1827年和青年学子艾克曼谈话时创造出来的一个充满了“乌托邦”色彩的概念,但根据德国当代学者海因里希·迪德林(Heinrich Detering)近年来的重新考证发现,歌德实际上并不是第一个使用这一术语的人。早在1810年,德国诗人克里斯托弗·马丁·魏兰德(Christoph Martin Wieland,1733-1813)就率先使用了这一术语,此外,哲学家约翰·哥特弗雷德·赫尔德(Johann Gottfried Herder, 1744-1803)等人也在不同的场合使用过诸如“世界文学”和“世界的文学”这样的表达法,[1]但是他们也只是偶尔使用这些术语,并未对之加以界定和理论阐述。因此我们无法否认,歌德是最早将世界文学付诸实践和概念化的思想家和作家。在这个意义上说来,歌德被称为比较文学和世界文学之父就不是偶然的了,因为他的理论概念具有一定的独创性和前瞻性,并引起了学界广泛持久的理论讨论甚至辩论。毋庸置疑,歌德堪称率先从理论上对“世界文学”加以概念化并作出阐释的文学家和思想家。他之所以于1827年在和青年学子艾克曼的谈话中提出“世界文学”的概念,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对包括中国文学在内的非西方文学作品的阅读和比较。这也正是歌德的理论视野明显地高于他的同时代人的地方。当年逾古稀的歌德通过翻译读到包括中国文学在内的一些东方文学作品时,不禁浮想联翩,对全世界各民族文学所共有的一些美学特征和写作方式有所感悟,同时也对未来文学发展的美好前景作出了大胆的构想。因此当艾克曼远道前来拜访他时,他便兴致勃勃地接待了这位崇拜者,并和他一起探讨了民族文学和世界文学等理论问题。他们的讨论和对话已经成为世界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对我们今天的比较文学和世界文学研究者有着重要的启示和激励。
人们或许会问,为什么别的作家也阅读了一些非西方文学作品,但却没有想到各民族文学的共同审美特征,而歌德仅仅依靠几本翻译过来的次要的东方文学作品就萌发了“世界文学”的构想?我认为这绝不只是他偶然的或一时的冲动所致,而正是这位伟大的思想家和文学家一以贯之的“超民族”(transnational)想象和“世界主义”(cosmopolitan)意识的必然升华。再加之歌德本人的文学和学术地位,他的理论构想便影响了一大批后来者,使其对之讨论和践行。不可否认,不少西方学者和读者长期以来总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透过有色眼镜来阅读和理解东方及东方国家的文学。在他们眼里,东方国家贫穷落后,尽管东方有着绮丽神奇的景致,但东方人民却是“未开化的”和愚昧的,而愚昧的民族是产生不出伟大的文学的。歌德则不同,他认为各民族的文学应该是平等的,因而完全可以通过交流而互相影响和互相启发,因为这种交流实际上是一种双向的交流。当然,作为一位德国或欧洲作家,歌德在谈到世界文学时,也经常流露出一种德国文学或欧洲文学优越的思想,[2]所讨论的作家作品也大多是欧洲作家和艺术家,这在我们看来也不难理解。
我始终认为,歌德与世界文学的关系是一种双向的关系,这一点应该成为我们重新认识歌德与世界文学之关系的出发点。如果我们据此来描述歌德与世界文学的双向关系,便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歌德之所以能够提出“世界文学”的假想,首先是由于他广泛地涉猎了世界文学,而不仅局限于欧洲文学,同时还包括那些在一般的欧洲人看来不登大雅之堂的东方国家的文学。正是那些来自欧洲以外的民族和国别的文学激发了他的想象力,使他感觉到各民族文学都有着某种共性,因而据此他对未来文学的前景作出了大胆的猜测和憧憬,预示了世界文学时代的可能到来,甚至呼吁每一个人都要为其早日到来而努力奋斗。其次,歌德在提出世界文学构想的前后,自己也受益于世界文学,尤其受益于那些翻译过来的世界各民族文学的作品。当歌德晚年逐渐在德国批评界受到忽略时,他的不少作品却通过翻译的中介在英语和法语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从而使他成为一个超越日耳曼民族和德语世界的欧洲著名作家。在“欧洲中心主义”占主导地位的年代,蜚声全欧洲实际上就等于蜚声全世界,因而歌德生前便成为欧洲最有名的作家之一就不足为奇了。当然,在这之后,歌德的作品仍然继续通过翻译的中介旅行到东方各国,尤其是他的作品在有着悠久历史和辉煌文化遗产的中国受到了特殊的礼遇。一些大作家和大翻译家,如郭沫若、冯至等,也翻译过歌德作品并对之做了深入的研究。最终,在歌德去世前后,他又开始回光返照,对欧洲乃至包括中国在内的全世界的文学均产生了广泛持久的影响。马克思恩格斯也十分喜爱歌德的作品,并受到他的世界文学构想的启发,在《共产党宣言》中从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之角度简略地描述了世界文学现象的出现。今天,肩负着在全世界推广德语和德国文化之重任的“歌德学院”(Goethe-Institut)之所以以歌德的名字来命名,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为了对歌德当年的努力的一种纪念,这大概不难为我们所理解。因此,我们说,歌德与世界文学的关系正是经历了这样三个阶段。今天,我们在全球化的语境下重温世界文学这一“旅行的概念”(traveling concept),不禁更加珍视这位先驱者早年对世界文学的憧憬和构想。
由此可见,歌德与世界文学的不解之缘就绝不是偶然的:世界不同民族的文学影响并启迪了歌德,反过来,歌德关于世界文学的构想又推动了各民族文学在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和接受。据美国当代歌德研究专家简·布朗(Jane Brown)披露,歌德对世界文学的涉猎非常广泛,即使在他那个时代许多世界文学作品并没有被译成德文,但他依然通过英语或法语等欧洲主要语言,阅读了所能读到的东方文学作品译本,其中包括一些在今天的文学史家看来并不那么重要的中国文学作品。此外,歌德对东方国家及其文化的情怀也并非一时的冲动。对于一个不懂中文的欧洲人而言,歌德对中国文学的兴趣和研究一直是很认真的,他尽可能充分利用自己所掌握的欧洲主要语言,收集关于中国的材料。同样,受到东方文学在欧洲译介的局限,歌德对中国文学的兴趣和研究主要以游记和他所能接触到的零散的文学作品为基础。1781年,他读到一篇法国的中国游记之后便开始对儒学发生兴趣。1796年,他通过英文译本读到他所接触到的第一本中国小说《好逑传》,1817年,他又读到英译本戏剧《老生儿》。1827年,他读了英译本小说《花笺记》及其附录《百美新咏》。同年还读了法译本中国故事选集和另一本小说《玉娇梨》。除此之外,他与中国文学的接触还促发了他的进一步思考和探讨,写出了抒情诗——《中德四季晨昏杂咏》。[3]由此可见,歌德对中国文学的兴趣并非偶然,而是一以贯之且相当浓厚的,虽然他所读到的上述这些作品也许在中国文学史上微不足道,甚至连专事中国文学研究的学者也不见得读过这些作品,但是它们依然影响了歌德这样的世界级文学和理论大师,促使他对东方文学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最终激发他写下了这段至今仍被人们不断引证的文字:“我越来越认为”,歌德继续说:
诗是人类的共同财富,而且正成百上千地,由人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时间创造出来。一个诗人可能比另一个诗人写得好一点,浮在水面上的时间也长一点,如此而已……我们德国人如果不跳出自身狭隘的圈子,张望张望外面的世界,那就太容易陷入故步自封,盲目自满了哦。因此我经常喜欢环视其他民族的情况,并建议每个人都这样做。一国一民的文学而今已没有多少意义,世界文学的时代即将来临,我们每个人现在就该为加速它的到来贡献力量。但是,我们对外国文学的重视还不应止于某一特定的文学,唯视其为杰出典范。我们不应该想,只有中国文学杰出,或者只有塞尔维亚文学,或者只有卡尔德隆,或者只有《尼伯龙根之歌》杰出;而总是应该回到古希腊人那儿去寻找我们需要的典范,因为在他们的作品里,始终塑造的是美好的人。[4]
歌德在这里效法亚里士多德,以诗来指代整个文学,以世界文学作为文学创作和研究的最高境界。正是这些作品对歌德产生了启迪和影响,促使他把目光转移到欧洲以外的东方国家,我们不能不承认歌德作为一位世界级大作家所具有的广博胸襟和远见卓识。一百九十年过去了,从历史的发展眼光来看,歌德的许多同时代作家几乎早已被人们遗忘,而歌德这位最早构想了“世界文学”概念的作家,却再次受益于世界文学,他在文学理论界被当作世界文学理论的奠基人,在比较文学学科领域内,他被誉为比较文学之父和重要先驱者之一,他的作品几乎入选所有主要的权威性世界文学选集,在中国学者编撰的所有世界文学或欧洲文学选集中,歌德的作品都赫然入选。因此就这个意义而言,他充当了世界文学与中国之关系的桥梁和培育者。之后,马克思和恩格斯在描述资本主义在全世界的扩展时又进一步发展了歌德早年构想的带有乌托邦色彩的“世界文学”概念,在他们合著的《共产党宣言》中,马恩将其概括为资本主义全球化运作在文化和知识生产中的一个直接后果。虽然马、恩并没有接下去进行深入的论述,但他们在这里所提及的“世界文学”之范围却极为广阔,实际上涵盖了包括文学在内的整个文化知识和精神产品的生产及流通的“世界性”特征。这就说明,被称为“世界文学”的文学作品绝不能仅仅局限于狭窄的精英文学圈,它必须关注整个世界以及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个民族的人们。同样,被称为世界文学的作品必定有着广泛的传播和广大的读者群体,尤其是要为母语以外的广大读者所诵读。这应该是衡量一部作品是否堪称世界文学的一个标准。我们今天在21世纪的全球化时代再次在一个跨文化的国际语境中讨论世界文学的理念,就不能忘记歌德对之作出的前瞻性贡献。
世界文学理念在当代的复兴
受歌德的“世界文学”概念的启发,马克思恩格斯在1848年的《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自1492年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时资本就开启了大规模运作和向海外扩张。从那时起,全球化实际上就已经开始了,而在文化方面,这一过程也许开始得更早。马克思、恩格斯在描述了资本主义的全球性扩张后指出,“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5]虽然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并未明确指明经济全球化可能带来的文化上的趋同现象,但是他们却隐隐约约地向我们指出,全球化绝不是一个孤立的只存在于经济和金融领域里的现象,它在其他领域中也有所反映,比如说在文化上也有所反映。各民族文化之间的相互交流和渗透,使得原有的封闭和单一的国别—民族文学研究越来越不可能,于是世界文学就应运而生了。
虽然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对世界文学的提及十分简略,但是后来的世界文学研究者总免不了要引证上述这段文字,并将其与世界主义的精神和全球化时代的氛围相结合。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世界文学之所以能够在21世纪国际学界成为一个前沿理论课题,与这两位欧美学者的理论贡献和大力推进密切相关:在当今的国际比较文学和世界文学研究界,人们若讨论世界文学问题,总免不了要引证美国学者弗朗哥·莫瑞提(Franco Moretti)的《世界文学构想》和他的“远读”策略以及戴维·戴姆拉什(David Damrosch)的《什么是世界文学?》等著述,这当然无可厚非。但是他们往往容易忘记另一些先驱者的奠基性工作:丹麦文学史家和批评家吉奥格·勃兰兑斯(Georg Morris Cohen Brandes, 1842—1927)的六卷本文学史巨著《19世纪文学的主流》自1890年出版以来,不断地被翻译成不同的语言,为文学史家和比较文学学者所讨论,因而作者也被誉为现代“比较文学之父”。犹太裔德国学者埃里希·奥尔巴赫(Erich Auerbach,1892-1957)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文学理论巨著《摹仿论》(Mimesis: The Representation of Reality in Western Literature),该书于1947年在瑞士出版德文版,1953年在美国出版英文版以来,一直被人们认为是一部最具有雄心勃勃地书写历史和阐释理论的比较文学巨著。作者同时从美学的角度和文学史家的眼光,对西方文学史上最具有影响力的经典文学作品作了较为全面的梳理:从荷马史诗等古典名著一直讨论到现代作家伍尔夫、乔伊斯等人的作品,其中涉及的文类包括教会文学和骑士小说,涉及的国家包括法国、西班牙、德国、英国的欧洲主要国家的文学。作者在《后记》中称“本书论述的是用文字描述对真实进行的诠释或‘摹仿’”,并提及了此书的雄心勃勃的意图以及对各章节的处理等问题。这些历史性的理论著述无疑都为当代学界关于世界文学问题的讨论奠定了文学史和文学理论的基础。
在当前围绕世界文学问题的讨论中,虽然鲜有人提及荷兰比较文学学者和汉学家杜威·佛克马(Douwe Fokkema)的著述和贡献,但实际上据我所知,佛克马的《总体文学和比较文学论题》(Issues in General and Comparative Literature,1987)就出版年代而言,以及所涉猎的世界文学问题而言,应该在时间上早于莫瑞提和戴姆拉什发表关于世界文学的著述,而就其中的单篇论文所发表的年代而言,就更是早于这两位美国学者对世界文学问题的讨论了。在这本文集中,佛克马也受到歌德和中国文学的启迪,提出了关于世界文学的新的含义。他从考察歌德和艾克曼的谈话入手,注意到歌德所受到的中国文学的启发,因为歌德在谈话中多次参照所读过的中国传奇故事,尤其是通过英文译本阅读了《好逑传》。佛克马认为世界文学问题对文学经典的构成和重构有着重要的意义。可以说,他的理论前瞻性已经为今天的国际比较文学界对全球化现象的关注所证实,因此他的世界文学研究从一开始就突破了西方中心主义的局限,将研究的视角指向他自己所熟悉的中国文学。他的这一思想也贯穿着他应邀为劳特里奇《全球化百科全书》撰写的“世界文学”词条中。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他在国际场合公开批评了那种狭隘的欧洲中心主义的世界文学观,针对世界文学版图分布的不公正状态,他更是在词条中严正地指出:
雷蒙德·格诺(Raymond Queneau)的《文学史》(Histoire des littératures)(3 卷本, 1955-1958)有一卷专门讨论法国文学,一卷讨论西方文学,一卷讨论古代文学、东方文学和口述文学。中国文学占了130页,印度文学占140页,而法语文学所占的篇幅则是其十二倍之多。汉斯·麦耶(Hans Mayer)在他的《世界文学》(Weltliteratur) (1989)一书中,则对所有的非西方世界的文学全然忽略不谈。[6]
这样一种欧洲中心主义式的世界文学绘图在佛克马看来,显然是不公正的。而且确实,进入21世纪的全球化时代以来,已有更多的西方学者突破了西方中心主义的藩篱,对世界文学进行了专门的论述,可见佛克马的理论前瞻性再次得到了印证。[7]
不可否认,真正使得世界文学问题成为一个国际学术前沿理论课题,则主要得助于莫瑞提和戴姆拉什在本世纪初以来所作出的贡献。正如莫瑞提所指出的,“世界文学不能只是文学,它应该更大……它应该有所不同”,因为不同的人们出自不同的角度,因而对世界文学的理解也不尽相同。因此在莫瑞提看来,世界文学的“范畴也应该有所不同”,[8]因为“世界文学并不是目标,而是一个问题,一个不断地吁请新的批评方法的问题:任何人都不可能仅通过阅读更多的文本来发现一种方法。那不是理论形成的方式;理论需要一个跨越,一种假设——通过假想来开始。”[9]也就是说,莫瑞提试图通过关于世界文学问题的讨论来改变现有的不合理的世界文学格局。此外,莫瑞提还创造性地运用大数据的方式对世界各国的文学进行一种“远距离的阅读”(或称“远读”)。毫无疑问,他的远读策略对于我们从宏观上把握世界文学的全貌颇有启迪,同时也可以被视作对深入文学作品研究的“细读”方法是一个补充。[10]
美国学者戴维·戴姆拉什(David Damrosch)的《什么是世界文学?》(What Is World Literature? 2003)就其传播的广度和影响力以及所引发的争议而言,应该算是世界文学研究领域内的扛鼎之作。他在书中从歌德对“世界文学”术语的创立谈起,把世界文学界定为一种文学生产、出版和流通的范畴,而不只是将其用于价值评估的目的。戴姆拉什的另一本普及读物《如何阅读世界文学》(How to Read World Literature,2009)中,更是通过具体的例证说明,一位来自小民族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土耳其作家帕穆克)的作品是如何通过翻译的中介旅行到世界各地进而成为世界文学的。[11]在讨论世界文学是如何通过生产、翻译和流通而形成时,戴姆拉什提出了一个专注世界、文本和读者的三重定义“1.世界文学是民族文学的椭圆形折射。2.世界文学是在翻译中有所获的作品。3.世界文学并非一套固定的经典,而是一种阅读模式:是超然地去接触我们的时空之外的不同世界的一种模式”。[12]这就使他的这部著作超越了以往的经典模式,而更侧重与世界文学与翻译和传播的关系。当然,这也恰恰也是他的这部专著所引发的争议之处。阿普特(Emily Apter)就在《反对世界文学:论不可译性的政治之维》一书中对戴姆拉什过分强调翻译的作用提出了尖锐的批评。[13]美国华裔学者潘则健对通过翻译来研究世界文学的可靠性也持有异议。[14]当然,在我看来,强调翻译的作用是不错的,因为任何一位学者都不可能掌握全世界所有的主要语言,他不得不在大多数情况下依靠翻译来了解世界文学,而就文学的世界性传播和影响而言也是如此,未经过翻译的文学是不能称为世界文学的,而仅仅被译成另一种语言而未在目标语的语境中得到批评性讨论的作品也不能算作具有世界性意义和影响的文学作品。
法国学者帕斯卡尔·卡萨诺瓦(Pascale Casanova)可以说是法语世界最重要的世界文学研究者,她的代表作《文学的世界共和国》是近十多年来国际世界文学研究领域内讨论最多的一部非英语著作,同时也是法语世界研究世界文学的一部奠基性著作。2004年该书译成英文出版后,在英语世界也产生了极大的反响,广为人们所引证,现在也被译成了中文,为推进国际学界的世界文学讨论起到了极大的作用。此外,卡萨诺瓦本人也身体力行,一直活跃在世界文学教学第一线,经常往返于欧美两大陆,将世界文学的理念从书本直接引入课堂。她的这本书开篇就讨论了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的理论,并以费南德·布罗代尔的《文明与资本主义》一书为出发点,高屋建瓴地描述了整个世界的状况。可惜卡萨诺瓦59岁就英年早逝,因而未能留下更多的著述。作者将世界文学空间当作一个历史和地理概念来考察,认为这一广阔的世界文学空间一直为两个为人们所认可的习俗所遮盖:其一是将文学的书写当作纯粹的创作活动;其二则在民族、国别文学的框架内来看待文学。这些都是拓展世界文学研究空间的多角度尝试。
比利时学者西奥·德汉(Theo D’haen)也是近十多年来活跃在国际学界的一位世界文学学者。他通晓多门欧洲语言,早年曾从事后现代主义小说和美国文学研究,近年来逐步转向世界文学研究,仅仅在过去的五年内,他就出版了一部专著和两部编著,尤其应该提及的是他的《劳特里奇简明世界文学史》就是一部从古至今的世界文学学术史,相当全面,是我们今天研究世界文学无法绕过的一部专著。他除了分析西方世界的世界文学研究之外,还涉及了俄罗斯以及中国等非西方国家的世界文学研究,从而梳理出一条从古到今的世界文学研究发展史。但作者的局限恰恰在于两个方面,其一,不太了解东方文化语言中的世界文学研究成果。关于这一点作者早就有所意识,并在撰写过程中与笔者联系,我也向他提供了数千字的关于世界文学研究在中国的英文综述以及我本人发表的多篇英文论文。[15]所以他在书中也大量引用了笔者的论文。其二,他也不懂俄文,所以他很少涉及俄罗斯-苏联的世界文学研究,尤其是苏联解体前后俄罗斯学者对世界文学的研究和世界文学史书的编写。
应该承认,虽然世界文学目前在中国学界被人们炒作得很热门,但是真正对之有所深入研究并在国际学界发声者寥寥无几。这就向我们提出了警示:我们在中国的语境中讨论世界文学问题,究竟是关起门来自娱自乐还是要走出国门,直接与国际学界的顶级学者进行对话,从而发出中国学者的声音?这应该是我们中国的比较文学和世界文学研究者在今后一段时间的一个主要任务。[16]
走向世界的中国当代小说
如前所述,世界文学确实与中国文学有着密切的联系,当年歌德正是在阅读了一些不太重要的中国文学作品之后,首次将“世界文学”概念化。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去世后的漫长一段时间内,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的版图上一直没有占据突出的位置,这主要是由于长期存在的“欧洲中心主义”和后来的“西方中心主义”思维模式在作祟。尽管如此,中国的翻译家和文学研究者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仍然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把各种外国的,特别是西方的文学作品和理论思潮译介到中国,但这样导致的一个结果便是,文学翻译方面出现了一种极大的不平衡状态:一方面,大量的外国文学作品,特别是西方文学作品,通过翻译和批评性介绍来到中国,另一方面,中国文学虽然有不少古典和现当代的作品被翻译成一些主要的外文,但却很少得到国外学者的批评性讨论。莫言作为为数不多的当代小说家之一,不仅吸引了文学图书市场,同时也吸引了各种文学颁奖机构,包括2012年授予他诺贝尔文学奖的瑞典文学院。他在感到欣喜的同时,也表达了对中国文学的担忧和希望: “我的下一个梦想是,有一天,一些年轻的西方作家会说,他们的作品受到某些中国作家的启发和影响。”[17]这也许是其他一些当代卓有成就的中国作家的希望和梦想。大多数当代中国作家,包括莫言本人,都是在外国文学,尤其是西方文学的影响下开始他们的写作生涯的。对他们来说,西方文学几乎等同于世界文学,阅读和研究西方文学作品就等于在某种意义上阅读和研究世界文学。同样,走向西方也意味着走向世界,因为世界文坛总是以西方文学为主导。但即使如此,我们仍然可以发现,不少中国当代重要小说家的作品已经或正在成功地跻身世界文学之林。它们不仅在国际图书市场上有一定的销路,而且也受到国际文学评论界和学术界的重视。在这些作家中,我谨简略讨论四位具有代表性的小说家,因为他们以其杰出的成就和独特的风格而获得了相当的国际声誉和影响力。他们的作品应该被认为是世界文学,因为他们的作品已经走出了国门,具有了广泛的世界性意义。如果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标志着中国当代文学走向世界,进而成为世界文学之一部分的良好开端,那么下面这四位小说家的成就也值得国际学界认真考虑。由于我在国内外已经多次讨论过莫言的创作,因此本文将简要地从世界文学背景下来论及这四位享有国际声誉并引起国际评论界关注的中国小说家。
阎连科以卡夫卡奖、布克国际奖入围作品而闻名于世,他的颇受关注的小说包括《丁庄梦》(2006)、《为人民服务》(2005)等。由于在西方汉学家和文学批评家中具有广泛影响,他经常被视为最有希望问鼎诺奖的下一位中国作家。从2014年3月到4月,他在北美10多所大学发表了多次演讲,包括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杜克大学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这些大学专门为他举行了各种活动。2018年3—4月,笔者应美国比较文学协会邀请,以中国比较文学学会会长的身份为学会作专题报告。在出席那次学术盛会的众多华人学者中,阎连科是唯一一位应邀出席的来自国内的作家,其间会议主办者为他和另一位拉丁美洲作家专门举办了一个翻译工作坊,并邀请了这两位作家及其作品的译者与作者进行直接对话。通过作者与译者的面对面对话,读者和学者对阎连科的作品有了更多的了解。阎连科曾非常坦率地说,他非常喜欢卡夫卡、福克纳、马尔克斯等西方文学大师,尤其喜欢他们的代表作《变形记》《城堡》《喧哗与骚动》《百年孤独》等。也就是说,虽然出名较晚,但是他的起点很高,从一开始写作的时候就把目标定得高远。对他来说,一个优秀的作家不仅要为本国读者写作,还要为其他国家和文化语境的读者写作,这样通过翻译的中介和批评的推动,他的作品就有可能走向世界并成为世界文学。阎连科的作品总是涉及当今世界上人们普遍关心的基本问题,正是这样,他才创作出了具有普适性寓意和永恒价值的优秀作品。他的那些看似荒诞的故事,通过作家的理想主义想象和精湛描写,便具有了普遍的意义,很容易被国外的读者或翻译后的文化语境所接受。因此,除了将他与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先驱卡夫卡相提并论外,人们也经常把阎连科与鲁迅相提并论。
余华应该算是中国当代最具有国际影响力和最有名的小说家,他的作品被翻译成英语、法语、德语、俄语、意大利语、荷兰语、挪威语、韩语、日语等多种语言,在国际上被认为与莫言齐名。他的小说长期以来也吸引了一些主流批评家和比较文学学者的注意,而不仅仅是国外汉学家的关注。上世纪90年代中期,笔者应国际后现代研究权威期刊《疆界2》(boundary 2)主编的邀请,为其“后现代主义与中国”专辑撰写一篇导论性的文章,尽管余华当时只在国内刊物上发表过几篇短篇小说,我还是想到了他的潜力。我在讨论中国当代文学中的后现代主义变体时,花了一些篇幅讨论余华,尽管他只是当时一位新兴的具有后现代主义倾向的先锋小说家。[18]另一本著名的美国文学史研究期刊《现代语言季刊》(Modern Language Quarterly)也曾发表美籍华裔学者刘康的一篇文章,专门讨论余华的小说《许三观卖血记》,这在纯粹的英语文学期刊是非常罕见的待遇。[19]余华虽然比阎连科年轻,但却比他更早为国际学界所知。电影导演张艺谋根据余华的小说《活着》改编的电影,更是在很大程度上扩大了他的国际声誉和影响力,使他的同名小说在国内外图书市场大受欢迎。此外,余华的作品亦获得多个国际奖项,包括法国文学艺术骑士勋章、意大利和澳洲的一些著名文学奖项,以及其他多个国际文学奖项。
2004年4月,笔者在耶鲁大学访问讲学时,我的朋友弗雷德里克·詹姆逊邀请我去他家参加他的70岁生日宴会。令我惊讶的是,余华也收到了邀请,他当时正在不少美国大学巡回演讲。詹姆逊特别重视余华的文学创作,并将其与鲁迅的作品进行了比较。如果说大多数中国著名作家只是受到西方汉学家的批评性关注的话,那么余华则是极少数受到詹姆逊这样的主流院士的学术性关注的中国当代小说家之一。余华早期的文学生涯无疑受到现代西方文学和后现代西方文学的影响。在他1990年9月16日写给我的一封私人信件中,公开宣称自己所受到的现代和后现代西方文学的影响,比受中国文学的影响更大。他说,他非常感谢那些翻译了极好的外国文学作品的翻译家。但他认为,如果一个作家想要写出一部具有永恒价值的优秀作品,就必须忍受像卡夫卡和乔伊斯那样的“孤独”。[20]事实上,即使面对商业化的浪潮,余华仍然保持着自己的精英文学创作意识。
贾平凹是中国当代杰出小说家的典型代表,他的作品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甚至他的叙事语言也具有鲜明的西北特色和浓重的口音,小说中不时地出现方言,曾一度被认为是不可译的。尽管如此,这并不妨碍他的作品在国际图书市场上畅销。他最著名的小说《浮躁》(1987)、《废都》(1993)和《秦腔》(2005)等均被译成了多种语言,他凭借这些小说在国内外赢得了许多著名的文学奖项,如美孚文学奖铜奖(《浮躁》)、法国菲米娜文学奖(《废都》)以及第一届红楼梦奖和第七届茅盾文学奖(《秦腔》)。贾平凹被认为是中国当代少数几个文学天才之一,他的作品以微观叙事和细节描写为特征,成功地描绘了普通人日常生活的真实状态,以及中国农村面临的种种矛盾和困惑,充满了情感的描写和纯情的阐释。此外,贾平凹还是一位对文学理论批评风尚有着某种预示的小说家,[21]这一点许多国内同行并未发现。我们通常认为,一部文学作品越是具有民族性,就越能具有世界性。但我认为这个看法并非总是正确和全面的。也许更为恰当的表达应是这样的: 越是具有民族特色的作品,越是有可能走向世界,但它必须得到优秀的翻译的帮助。如果翻译得不好,不但不可能有效地走向世界,甚至很可能会使原本写得很好的作品黯然失色。随着葛浩文助力贾平凹作品的翻译,而且翻译的国外语种越来越多,贾的价值和意义也将越来越受到重视。
格非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最早的先锋小说家之一。自新世纪初以来,他的创作产量并不算高,但他却积累了丰厚的历史知识和文学经验,并在其后变得越来越有后劲。他早期虽然被认为受到西方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影响,但实际上他更关注的是近百年来的历史变迁和社会变迁。从20世纪晚期开始,他便开始酝酿这个想法,并自2011年起,连续出版了由三部小说组成的宏大的《江南三部曲》。在这些小说中,格非始终坚持文学的精英意识和审美价值,以厚重的笔触描绘了1911年民国以来中国社会百年的历史变迁和内在精神发展。格非早期的创作主要受到博尔赫斯的启发,主要集中在他的写作技巧和叙事技巧上。现在我觉得他更多的是受到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启发,特别是那部在中国极受欢迎的杰作《百年孤独》,格非受其启发,也试图写出一部关于中国历史变迁的百年史诗作品。有人可能会问: 格非自己的艺术创新是什么?显然,除了他想写一部历史史诗的雄心外,他还有对未来的理想。他通过一个人物对建立一种“大同世界”的渴望,与另一个人物对“桃花源”的迷恋交织在一起,表达了作者朦胧的世界主义意识和审美理想的普遍性。也就是说,格非的写作更接近诺贝尔文学奖委员会所追求的“理想主义倾向”。
在当代中国,人们常常认为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微时代,或者说是一个碎片化的时代。随着互联网和智能手机的快速发展和更新,今天的青年学生更愿意在网上阅读,而不愿意把时间消耗在图书馆里。文学市场变得日益萎缩。作为一个中国文学批评家和比较文学研究者,我经常担心这样一种情况: 当代中国作家能够以这样一种浮躁的态度创作出伟大的文学作品吗?中国文学能够出现像歌德这样的世界级大作家吗?起初我的答案是否定的。但在莫言于201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我看到了中国小说家的一些希望。中国当代文学虽然出不了歌德这样的集科学和人文、集文学创作和理论批评为一身的世界级作家,但完全可以涌现出具有世界性影响的大作家。以上简略讨论的这几位小说家,无疑最具有代表性。虽然他们可以代表中国当代文学的最高水平,但在普通读者中却不一定那么受欢迎。但无论如何,他们正在努力创作自己的小说,不仅面向国内读者,也面向更广泛的国际读者。如果他们想要达到这样一个高远的目标,就必须沉下心来摆脱各种干扰,从而创作出具有永恒价值的不朽作品。另一方面,作为文学批评家和比较学学者,我们也应该发现这些优秀作品及其作者,以便将他们介绍给国际学界,至少是介绍给英语世界的读者和文学学者。
在当今的高科技时代,科幻小说也在中国兴起,以刘慈欣、王晋康、陈秋帆、郝景芳等具有代表性的作家及其作品直面当前的形势:全球化时代的到来使得中国经济一直在飞速发展,但中国的环境却受到很大的影响。[22]这不仅发生在中国,也发生在其他地方,这已经成为一个全球性的问题。作为作家和人文学者,我们应该发出自己的声音来保护自然和人类的生存环境。在这方面,王晋康的《转生的巨人》和《最后的爱情》试图论证,中国科幻小说中的生物技术“重塑了社会中的生命政治和权力动态,将基于共同理解和价值观的社会经济制度转变为一个由利益导向的理性和技术控制的机器”。[23]陈秋帆的《荒潮》也是这样一部具有非凡艺术想象力的小说,它揭示了赛博格和高科技发展与一个病态社会的日渐疏离。[24]而郝景芳的趣味通俗小说《北京折叠》则描写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北京经历的飞速发展,同时却暴露了表面繁华背后的一些“城市病”。这部小说“证明了我们仍然有理由和希望为一个多姿多彩的、自然和多样化的未来而奋斗”。[25]虽然上述这些年轻作家可能现在还没有较大的国际知名度,因为他们仍然处于上升阶段,但我相信他们有着巨大的发展潜力,因为他们开始创作的起点很高,而且目标也十分高远。由于他们非常关心人类所面临的问题,他们的世界性将随着越来越多的作品被翻译成主要的世界语言而得到承认。
上述这些作家的巨大努力必将为中国当代小说的国际化做出重要的贡献。回想起一百九十年前,歌德在阅读了一些包括中国小说在内的东方文学作品后,提出了他的“世界文学”构想,并呼吁世界文学时代的来临。我们今天在纪念歌德逝世190周年之际,是否可以告慰安卧在九泉之下的歌德老人,我们将迎来一个真正的世界文学时代?在这个时代,他所看好的中国文学将独树一帜,进而在世界文学之林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
[注释]
[1] 可参考这两篇文章:Wolfgang Schamoni, “Weltliteratur— zuerst 1773 bei August Ludwig Schlözer,”arcadia: Internationale Zeitschrift für Literaturwissenschaft/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Literary Studies43.2 (2008):288-298;Hans-Joachim Weitz, “Weltliteratur zuerst bei Wieland,” arcadia: Zeitschrift für Vergleichende Literaturwissenschaft 22 (1987): 206—08.
[2]关于歌德的欧洲中心主义思想及其对后人的影响,参阅拙作《世界文学中的西方中心主义与文化相对主义》,《学术前沿》,2022年第1期(下)。
[3]应清华大学比较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的邀请,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日耳曼语文学系教授简·布朗(Jane Brown)于2006年3月10日在清华大学作了题为“歌德与世界文学”的演讲,她的演讲稿经修改后由刘宁译成中文,发表于《学术月刊》,2007年第6期。
[4][德]艾克曼著:《歌德谈话录》,杨武能译,四川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195页。
[5][德]马克思、[德]恩格斯:《共产党宣言》,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第30页。
[6] Douwe Fokkema, “World Literature,” in Roland Robertson and Jan Aart Scholte eds., Encyclopedia of Globalization, New York and London: Routledge, 2007,pp.1290-1291.
[7]关于“世界文学”之概念及涉及范围的深入全面地阐释,参见David Damrosch, What is World Literature? Princeton and Oxfor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3,特别是 “Introduction: Goethe Coins a Phrase”,pp.1—36.
[8][9] Franco Moretti, “Conjectures on World Literature,” New Left Review, 1 (January-February 2000), p.55.
[10]关于莫瑞提的“远读”策略及其影响和争议,参阅冯丽蕙的长文:《莫瑞提的远读策略及世界文学研究》,《文学理论前沿》,2020年第22辑。
[11] Cf.David Damrosch, How to Read World Literature, Oxford: Willey-Blackwell, 2009, p.65.
[12] David Damrosch, What Is World Literature?Princeton and Oxfor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3, p.281.
[13] Cf.Emily Apter,Against World Literature: On the Politics of Untranslatability, 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2013.
[14] 潘则健:《诗歌与公共领域:“世界文学”具有怎样的全球性?》,汪沛译,《文学理论前沿》,2014年第11辑。
[15] 这方面尤其可参阅德汉最近刚出版并寄赠笔者的一部世界文学专题研究文集:Theo D’haen,World Literature in an Age of Geopolitics, Leiden and Boston: Brill, 2021.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在该处中多次讨论了笔者的世界文学研究著述及其所产生的国际影响,参见该书:第36、37、58、147页。他简略讨论的另一位华裔学者就是张隆溪的一篇论文,参见该书第25页。
[16]虽然笔者在国内发表了大量讨论世界文学的论文,但国内读者对我在国际刊物上发表的英文论文还不太了解,这里仅列举十篇有代表性的文章:“Global English(es) and Global Chinese(s):Toward Rewriting a New Literary History in Chinese,”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19(63)(2010),159—174; “World Literature and the Dynamic Function of Translation”, Modern Language Quarterly,Vol.71, No.1(2010): 1—14; “Rethinking Modern Chinese Fiction in a Global Context,” Neohelicon, Vol.XXXVII, No.2(2010): 319—327; “What Is World Literature?” ARIEL, Vol.42, No.1(2011): 171—190; “‘Weltliteratur’: from a Utopian Imagination to Diversified Forms of World Literatures”, Neohelicon,XXXVIII (2011)2: 295—306; “Translating Modernity and Reconstructing World Literature,”Minnesota Review, Vol.2012, No.79 (Autumn 2012):101—112; “Contemporary Chinese Fiction and World Literature,” Modern Fiction Studies, Vol.62, No.4(2016):579-589; “Chinese Literature as World Literature,”Canadian Review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Vol.43, No.3 (2016), 380—392; “World Drama and Modern Chinese Drama in Its Broad Context”, Neohelicon, 46.1(2019): 7—20; “Contemporary Chinese Fiction and Its Relations with World Literature,” Telos 199 (Summer 2022), forthcoming.
[17] Cf.Mo Yan.“A Writer Has a Nationality, but Literature Has No Boundary,” tr.Yao Benbiao, Chinese Literature Today, 1 (2010): 24.
[18]关于本人对后现代主义及其中国当代文学中的变体的讨论,参阅英文论文,Wang Ning, “The Mapping of Chinese Postmodernity”, boundary 2, 24.3(1997): 19—40.
[19] Cf.Liu Kang, “The Short-Lived Avant-Garde:The Transformation of Yu Hua,” Modern Language Quarterly, 63.1 (2002) 89—117.
[20] 参阅拙作:《接受与变体:中国当代先锋小说中的后现代性》,《中国社会科学》,1992年第1期。
[21] 关于贾平凹对文学理论批评风尚的嬗变的预示,可参阅本人在法国比较文学学会会刊发表的一篇文章:Ning Wang, “On the Interactive Relations between Writers and Critics: The Case of Jia Pingwa,”Revue de Littérature comparée, No.369 (2019.1),35—47.
[22]为了在国际学界弘扬中国当代科幻小说的世界性特征,本人应邀为美国比较文学学会会刊编辑了一个主题专辑,讨论比较文学研究中的科学技术因素,可参阅导言,Ning Wang, “Introduction: The Interactive Relations Betwee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and Literary Studies,” Comparative Literature Studies, Vol.57,No.4 (2020), pp.585—94.
[23]Cf.Li Zou, “Biotechnology and the Socioeconomic Forms in Chinese Science Fiction,”Comparative Literature Studies, Vol.57, No.4 (2020):611—25.
[24]Cf.Yuqin Jiang, “Ecotech, Alienation, and Science Realism in the Chinese Cybog Novel Waste Tide,” Comparative Literature Studies, Vol.57, No.4(2020): 655—69.
[25]Cf.Wang Liao, “The Alienation of Spaces in Future China: The Case of Hao Jingfang’s Folding Beijing,”Comparative Literature Studies, Vol.57, No.4(2020): 686—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