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中后期士人仕途沉浮原因探析
——以姚勉为例
2022-03-02李芳方
李芳方
(湖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0)
宋代是科举制度的繁荣期,通过科举考试产生了一大批研习儒家经典与吏能之术的士大夫,他们成为统治阶层的主要力量。南宋中后期,朝廷内忧外患,急需治国安邦之才,经由科举考试进入仕途的士人阶层,对当时政治、经济、文化产生了重大影响。姚勉(1216—1262)生于南宋宁宗时期,长于儒学世家,仕于理宗朝,入仕前后有名师指导和僧友相助。然而姚勉科举入仕之路并不顺畅,多次参加发解考试不第,最后才以词赋发解成功,虽状元及第,却并未仕至高官。姚勉的个人生活境遇与仕途沉浮,反映出南宋中后期一批爱国士人在家国危难时期的状况,也是南宋走向衰亡的缩影。
一、姚勉仕途前进因素
姚勉生于南宋宁宗嘉定年间,仕于理宗朝,此时纪纲未振、人材未萃、民生未裕、边备未坚,正是朝廷用人之际,“诸老殄瘁,宿望一空,名臣欲尽,来者谁继?经费繁浩,大司农不能给,未免讲求生财之说。人才乏少,见大夫无可使,未免参用喜事之人。诸公贵人,志得意满,既取美官,又全美名而去。一二自好之士,方且栖迟偃仰,弓旌虽遣,翔而未集,使当馈有乏才之叹,翘馆无可贤之延”[1]。姚勉于宝祐元年(1253)状元及第[2]848,其在状元对策中提出的人才观与安邦政策受到了理宗赞赏,“癸丑奉对大廷,有司第臣策在第四。陛下念其愚直,亲擢以冠群才”[3]1。姚勉认为,“求天下之士以文,不若淑天下之士以道。以道而淑天下之士,正其心也;以文而求天下之士,蛊其心也”[3]49,因此,唯有那些胸怀治国大计之才方具捍卫边陲之能力,否则就会出现“寇至则逃,敌去则舞,乘虏之退,则以为功,愚弄朝廷,希凯浓赏”[3]54等现象。朝中设立武科,本为求得韬略之才,然而事与愿违,长年以来,朝廷再未有如岳飞、韩世忠等一样善于征战沙场的武将,其原因就在于“贡荐额狭,选举路艰,于是以武为捷径,而求为右科之试。能诵兵法者,罕能兼骑射之习;能便弓马者,罕能兼到笔之长”[3]62。在治国上,姚勉提倡文武分治,“能文者代课《七书》,能武者代执鞭弭”[3]62,只有这样,才有利于国家稳定。可见,姚勉的殿试对策主张积极防御外敌入侵,提出选贤任能的用人观,因而深得理宗赏识,这为他进入仕途、谋取光明前途奠定了基础。
姚勉的家世为他科举及第提供了良好的文化条件。姚勉祖上有人以特奏名状元和八行状元及第,“高大父曰特奏状元进贤府君,曾大父释褐状元黄州府君,大父曰汀州府君,考曰学正存斋先生”[3]563。高大父以特奏名状元及第并非易事,“凡士贡于乡而屡绌于礼部,或廷试所不录者,积前后举数,参其年而差等之,遇亲策士则别籍其名以奏,径许附试,故曰特奏名”[2]3609。又据《奕世状元坊记》载:“特奏状元进贤府君振,其子也。释褐八行状元黄州府君旦,其孙也,亦再验矣。癸丑,勉又以六世孙叨赐状元及第。”[3]589八行科是当时宋统治者为了推行“稽古验今”,改变当时“以文取士”科考政策而设立的科目,重在考察读书人的品行与道德,姚勉曾祖父为八行科状元。姚勉祖父于科举路上踟蹰十几年,“独惟大父穷老书窗,谩叨四举之恩,莫遂一阶之愿。留其简册,遗之子孙”[3]321,虽然没有取得功名,但激发了后人在科举路上不断前进的斗志。姚勉父亲时,家境逐渐衰败,“传到姚勉的父亲居敬手里”,已是“屋数间,且瓦破不覆椽”[4]。其父为学正官员,俸禄不高,为了不影响姚勉科举求学之路,倾尽所有帮助姚勉在学业上不断精进,“鬻田而教子,损己以益人,为善孳孳,老益笃”[3]563。可见,姚勉家族虽然不是名门望族,但毕竟是有功名的儒学世家,有着浓厚的文化氛围,加上父亲对姚勉求学的鼎力支持与敦敦教导,均对姚勉科举之路起着重要的促进作用。
姚勉在求学路上也获得乐雷发、范子坚、蔡抗三位名士的指导。乐雷发文才出众,长于诗赋,“累举不第,门人姚勉登科,以让第疏上”[5],留下一段让第美谈,后理宗殿试乐雷发,雷发廷对万言,以特科状元及第。范子坚文笔非凡,姚勉所撰《祭师范石庄先生》载:“先生之学,出史入经;先生之文,周孔思情。振笔吐辞,藻绚华发……受恩罔极,报施未能”[3]556。蔡抗为姚勉的老师,“某伏自癸丑八月,拜别师门,今四阅年”,“某门小子,揣分有严,不敢僭申钧闳大眷福禄来宁之问,惟是令似俯教判岳秘阁郎中”[3]307,又据《宋史·蔡抗传》记载:“蔡抗字仲节,处士元定之孙。绍定二年进士……知枢密院事,拜参知政事”[2]12577。(1)据杨艳《朱子门人之蔡氏家族考》(《史林》2011年第1期72-76+188页)考证,古代杭、抗通用,南宋迁都杭州后,蔡杭为避违,改名为“抗”。姚勉不仅能跟随其学习儒学知识,还能通晓官场政事,有助于仕途升迁。
姚勉在状元及第前还常去感山寺与僧人切磋诗文。他多次在文章里提到感山寺与寺里的友人,“到感山,寻雪山樵诗僧不遇,寄以诗”[3]136,他常前往感山寺,不仅喜欢与寺内友人切磋诗文,提高自己的才学,更是享受感山寺的那份安静,找寻自己的精神寄托,“汉僧译,晋僧讲,梁魏至唐初僧始禅,犹未诗也。唐晚禅大盛,诗亦大盛。吾宋亦然。禅犹佛家事,禅而诗,骎骎归于儒矣,故余每喜诗僧谈”[3]423。在姚勉心中,佛学与儒学相联系,通过潜心学习佛学亦能增进儒学;同时佛学中那份与世无争的“清静”与诗中的淡雅清静亦有相通之处。感山寺僧人潜心佛学,不仅通晓佛经,且有较深的儒学文化修养,所作诗歌佳句连连,“余祗召过丰城,朋友饯之感山。见其境甚清,僧甚众,意必有能诗僧也。主客分韵赋,遣送一韵入僧寮中,果有佳句出,则知山中僧皆能诗,俊上人其一也”[3]423-424。感山寺的僧人不仅是一心向佛之人,在入寺之前应曾经研习儒学,姚勉与他们的交游也有利于其学业的精进。
南宋中后期,朝廷面临严重的内忧外患,统治者需要改变当时萎靡不振的朝政以挽救岌岌可危的南宋朝廷,因此寄希望于科举取士以征得安邦治国之士,姚勉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深得理宗赏识而擢为状元的。姚勉家族的文化氛围和父亲的鼎力支持,促使其坚持学业,最终得以科举入仕。姚勉求学之路上相继有三位名师教诲,特别是蔡杭为理宗朝高级官员,为姚勉言誉的同时,还能为其提供更多、更好的机会,姚勉与僧友的切磋提升了其学业能力,为其科举及第奠定了基础。
二、姚勉仕途蹇塞因素
姚勉虽状元及第,但却仕途蹇塞,始终未能仕至高官。
在宋代,家庭经济状况不佳始终是困扰士子求学和赶考的重要因素之一,“科举之为士病也,岂不甚哉?盖不惟工文患得之累其心也。文可以得矣,而贫无资者,常厄于就试之费。礼部、国子监,学在京师,四方之士有不远数千里试焉。近且俭者,旅费不下三万。不能俭者,不论远者,或倍,或再倍也。士十七八无常产,居家养亲,不给旦夕”[6]。姚勉在《丰城邹君墓志铭》中对自己家庭的经济状况有所提示:“始某未第时,家徒四壁立,读书声与腹雷并作,过之者弗睨也,孰有以子妻之者”,“姚虽儒,贫也。屋数间且破,瓦不覆椽,日与天日相见,风旁雨上,何以处君女”[3]580。姚勉未及第前,经济状况上的困境使得他日常生活都无法维持,在科举路上亦会受经济所困。
宋代科举考试以发解试、省试、殿试三级依次进行。姚勉从辛卯年(1231)就开始了漫长的科考生涯,“后此六年,在辛卯岁。予叨荐名,折翼而坠”[3]559,此时姚勉才15岁。姚勉此次参加的科目应为地方“童子科”[7],但没有成功。《梦山罕王岭碑记》中还有关于姚勉参加漕试的记载:“勉因试漕司不利,夜宿王祠”[3]592,姚勉能取得漕试资格,应是得自于其恩师蔡杭的推荐。另外,《丰城邹君墓志铭》载:“明年丙午,某试乡举不中选,丁未游太学,复不遇”[3]580,即姚勉在1246年的乡试与1247年的太学中均未取解成功。就在姚勉对科举无望时,终于发解成功,姚勉有文章言及此事,说一位相士对他说:“子今虽不亏,然亦亏举首矣。今年《春秋》作解头,吾已属之他人,子当诗赋荐”。后来姚勉果然以词赋第二发解成功。[3]117
宋代地方解额不均,朝廷制定的固定解额制度延缓了经济落后地区士子的及第,因此科举及第后,姚勉深感自己所在地取解困难,于是“愿从第二人恩例,止受文林郎,而以承事郎至儒林四资,易增本州四名文解”[3]326。姚勉家乡瑞州英才多困,多由于瑞州解额过少,“某生长瑞阳,瑞之贡额素狭,终场近三千人,而与贡之数仅八。六经而缺其二,词赋二千余人而取其四,英才多困。职此之由,每岁大比,四散溢出,而试于诸路,于监,于漕,得隽者常数十人,则瑞亦不可谓无才之郡也。端平初,诏天下增贡额。江西诸郡,袁首增其二,洪继增其三,瑞去天远,独不能请。瑞距临江止九十里,终场人数相埒,而临江贡士三十二人,多瑞三倍,此所以不能无不均之叹也”[3]324。瑞州地方士子取解困难,这也是姚勉长期不第的原因之一。姚勉父亲本可以因姚勉状元及第而转授官职,但他却教导姚勉“当折资受官,乞增本州文解”,“增解事不可不力请,莫问做官,但须行好事”[3]324-326,其父愿以官易贡,也进一步证实瑞州解额缺少的现象。瑞州解额少与地理位置有关。临江与瑞州同为江南西路所辖地,相距不远,但是临江有着水陆地理优势,是江西货物供应之地,“江西岁以筠、袁二州民户苗米,令赴临江军输纳”[8]6179。而与临江军相邻的瑞州,“筠,江西支郡。始者,市区寂寥,人物鲜少。近岁乃更昌大蕃富;共属异布在险阻,乐岁粒米狼戾,而四方商贾不能至,囤仓之至白首而不发”[9]。由于两地经济状况不同,造成临江解额比瑞州多3倍的现象。此外,地方取解名额不均现象与宋代科举制度实行固定解额有关。大中祥符二年(1010),礼部言:“准诏议定国子监、两京及诸道州府军监于五次解发举人内,取一年最多者为数。今后解十之三,永为定式。”[8]5540朝廷固定解额政策引发了地方取解矛盾的产生,因此宋统治者又对地方解额进行适当调控,但经济落后地方的解额并没有增加,如瑞州就没有增加解额,这就使得瑞州士人科举成功的难度大增。
姚勉状元及第后数月,其父病逝,“宝祐癸丑十有一月十有五日没”[3]563,姚勉不得不从京师回故里丁父忧,这意味着三年都得暂别官场,这也是影响姚勉仕途升迁的因素之一。
宝祐四年(1256),朝中发生“立石三学”之事。“丁大全以戚里婢壻事权幸卢允升、董宋臣,因得宠于理宗,擢为殿中侍御史,在台横甚”[2]12529,遭到太学生的交相议论。丁大全利用台谏弹劾太学生,导致太学生纷纷下狱,“丁大全为左谏议大夫,三学诸生叩阍言不可,帝为下诏禁戒,诏立石三学,去非独不肯书名碑之下方。监察御史吴衍、翁应弼劾诸生下狱”[2]12677。此时,姚勉丁父忧刚结束,授予秘书省正子,“既偕某入京,至中途,三学上书言事,士皆以罪逐,累累满道,参相久轩先生且去国”[3]583,听闻此消息,姚勉怒批权奸,“三学上书言事,不过草茅之狂耳。要其本心,无非忠于为国。盖自甲辰、乙巳年间,朝廷容养公论之气至于此矣。平日容养而作成之,今乃痛加排抑,立石以戒方来,屏斥以惩既往,此二事盖京、桧、侂、远之时所为耳”[3]332,且上《丙辰封事》,提出“立中道以用天下之贤,奖直言以作天下之气”[3]2,希望理宗能采纳其意见,广开言路。然“诸贤相继去位,台谏与士为仇,三学所斥逐诸生,累累满道。景象如此,自知虽往亦决不能入其保社……抱疾归家,杜门俟罪”[3]344。姚勉为人正直,敢于发出与朝堂不一样的声音,但在政治不清明的环境下,姚勉仕途受到严重影响,上封事后,他自知仕途坎坷,于是辞官归隐山林,“某极贫,为贫固亦可仕,然决不敢枉道以信身。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也”[3]343。
宝祐六年(1258),“丁大全拜参知政事……以袁玠为九江制置副使,玠贪且刻,逮系渔湖土豪,督促输钱甚急。土豪怒,尽以鱼舟济北来之兵。”[2]13778消息传到朝廷,引起太学生等士人不满,“太学生陈宗、刘黻、黄镛、曾唯、陈宜中、林则祖等六人,伏阙上书讼大全”[2]13778,最终,丁大全因瞒报战事遭到罢相,“北兵渡江,大全匿报,几误国事,遂罢相,寻谪贵州”[10]。开庆元年(1259),“吴潜为左丞相兼枢密使,进封相国公”[2]867,吴潜为人正直,是理宗朝不可多得的良相,对敢与丁大全等奸臣斗争的姚勉定是心生爱护,再加当时朝中缺乏像姚勉这样敢言的良臣,“盖自近年公道晦蚀,私意横流,仁贤空虚,名节丧败,忠嘉绝响,谀佞成风”[2]12519,于是姚勉的仕途出现了转机,召为校书郎。此次被启用后,姚勉先后担任秘书省正字兼沂靖王府教授、校书郎兼太子舍人等职,在担任秘书省正字期间,姚勉连上《庚申封事》,再次怒批奸相丁大全“欺蔽聪明,壅塞言路,敢于言者必加之窜……陛下知渔舟渡鞑之罪起于袁玠,不知超擢用玠者非大全乎?”[3]9-10但是,吴潜入相不久即遭到贬黜,姚勉也因“指斥权奸,无所顾避,忤贾似道,讽孙附凤,劾为吴潜党,免归,卒”[11]。
姚勉出身于贫寒儒学家庭,其家乡瑞州经济贫乏,解额缺少,延缓了姚勉入仕。姚勉及第后,刚授官就因丁父忧,只能暂离官场三年,丁父忧结束后,又因立石三学一事得罪权臣,归隐山林。后吴潜入相,姚勉仕途出现转机,但不久又因忤逆贾似道遭贬,再无入仕。姚勉为官时尚有稍许话语权,可与权奸抗争,然而理宗朝权臣当道,理宗偏信贵戚近亲,此种政治环境下姚勉仕途难免遭受打击,停滞不前。
三、结论
南宋中后期战争不断,急需安邦御侮之才。姚勉出身儒学世家,在父亲引导与家庭环境影响下,少时就选择了应举道路;姚勉得到三位高学识老师的指导,不仅能学习经世儒学,还能通晓吏能之术,同时他还常前往感山寺与僧友互相切磋诗文,有利于学业的提升,这些因素皆促进了姚勉入仕。然而,姚勉科举之路并不顺畅,通过多次参加发解考试,才以词赋取解成功,状元及第同年丁父忧,三年后起复,闻立石三学之事,怒上《丙辰封事》,不愿与奸佞为伍,辞官回乡。后来因吴潜的赏识而得以升迁,但因忤逆贾似道而罢官,再次归隐山林,著书立说。姚勉仕途受到政治环境、家庭条件、丁忧制度等因素影响,官职徘徊不前,终沉于中下层官员,致使其失望、彷徨,最后归隐山林,再无入仕。南宋中后期,政治不清明,如姚勉一般的有识之士皆难以发挥其才干,终至不能报效于朝廷,这也是导致南宋走向衰亡的原因之一。